第136章 阿姐也是这样想的吗?
原来是这样。
田幼薇沉默片刻,轻轻笑了。
这个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内容,吴悠看不懂,不由有些着急:“你不信我吗?”
田幼薇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我信你的。你是个好姑娘,不会说谎。”
吴悠害羞道:“其实我还是会说谎的,我经常骗我不喜欢的人。”
田幼薇小声道:“其实我也会说谎,也经常骗我不喜欢的人。”
两个女孩子头抵着头,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田幼兰拿着一双绣花鞋走过来:“阿悠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你试试合适不?”
吴悠接过鞋子,笑道:“多谢你呀!真是心灵手巧!”
田幼兰掩着口笑:“我哪有二位姐姐聪慧灵巧呀,你们平时还得多教教我多带带我才好。”
吴悠不想与她客套,拜谢过廖先生和田家长辈,跟着吴家来接她的人走了。
客船渐渐远去,田幼兰忽然道:“咦,阿姐,阿璟哥哥怎么没来送阿悠姐姐呀?”
田幼薇也不知道邵璟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邵璟最近神神秘秘的,经常不带如意就独自出门,吴悠今天要走,他是知道的,但人没来,谁知道是为什么。
田幼兰奇道:“你怎么不知道?阿璟哥哥没和你说?”
田幼薇笑看着她:“他现在长大了,很多事都不会和我说。我以为他会和你说,毕竟你们常在一起玩。”
田幼兰微红了脸,局促地揪着衣角道:“阿姐,阿璟哥哥不喜欢和我玩的,有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你,是不是误会了呀?”
田幼薇笑而不语。
田幼兰颇为紧张,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道:“是不是阿悠和你说了什么?”
田幼薇不置可否:“行了,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回去吧。”
田幼兰却急了,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阿姐,不知当不当讲。”
“如果觉得不当讲,那就别讲了。”田幼薇拂开田幼兰的手,折身就走。
“阿姐!”田幼兰追上她,大声道:“你还不知道吧?吴悠这次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田幼薇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田幼兰。
“她是为了阿璟哥哥!吴七爷想把她嫁给阿璟哥哥!她和你好也是为了接近阿璟哥哥!”
田幼兰破釜沉舟一般:“我本来不敢说的,你们那么好,我怕得罪了她又得罪了你,让你以为我是挑拨离间。但是!
你是我的亲阿姐,这世上除了我娘以外,再不会有其他女孩子比我俩更亲了。我不告诉你不行啊!
阿姐,吴悠在骗你!她想嫁给阿璟哥哥,你千万别上当啊!”
田幼薇笑了,淡淡地道:“真有意思。”
真有意思,这两个女孩子,互相和她说彼此的坏话。
吴悠前脚才和她说,田幼兰在中间捣鬼,离间她和邵璟。
田幼兰接着就和她说,吴悠是因为想嫁给邵璟,所以才和她好。
田幼兰看不出田幼薇的心思,不由急道:“什么真有意思?阿姐是不信我吗?以为我是在挑拨离间,说吴悠的坏话吗?我,我……”
田幼兰红着眼圈,含了眼泪:“我,我真的没有!不信你去打听,吴七爷是不是有这个意思?不然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家娇滴滴的幺女送来乡下?”
“别哭。”田幼薇道:“其实,吴家有这种想法,我觉得挺好的,你也别大惊小怪。”
“阿姐……你是什么意思呀?”田幼兰傻了:“你不生气?”
田幼薇笑得灿烂:“我为什么要生气呀?阿璟是我的弟弟,他人才出众,吴家看得上他,吴悠也是个好姑娘,这是好事,我挺高兴的。
行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真的也没过明处,你别嚷嚷得大家都知道,那才是真得罪人。不止吴家要发怒,我爹和阿璟也会很生气的。
嗯,我也会很生气。毕竟你和我是最亲的姐妹嘛,你落下一个多口舌的名声,也会带累我。懂么?”
“阿姐……我……”田幼兰傻傻的,完全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喃喃地道:“我,我……”
田幼薇拿出长姐的威严,说道:“你错了,认错吧。”
“我……”田幼兰眼神飘忽,整个人都是懵的:“我,我错了……”
田幼薇面无表情:“不够诚意。你不想要我告诉家中长辈吧?”
田幼兰闭眼咬牙:“我错了!”
田幼薇轻飘飘地道:“还是没有深刻认识到错误。我要告诉四叔父。”
“我错了!我错了!阿姐,求你不要!”田幼兰吓得大哭出声,紧紧揪着田幼薇的袖子,苦苦哀求:“不要告诉我爹,我真的错了!”
“以后还敢么?”田幼薇冷冷的。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田幼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你表现。”田幼薇掰开她的手,扬长而去。
田幼兰泪眼朦胧,无声哽咽。
田幼薇走到家门前,心气已经顺了,恰逢邵璟从另一边过来,二人迎头碰上。
她把头抬得高高的,不想理他,转念一想,就又很有长者风范地慈祥一笑:“阿璟刚才去了哪里?为何不去送阿悠?”
邵璟看见她那个笑容就皱了眉头,过了片刻才道:“我是男人,不和女人瞎掺和。”
很好,这个理由很好。
田幼薇笑笑,放过了他。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只听方氏在和谢氏叨叨:“我琢磨着,这吴家把阿悠送过来,是不是看上阿璟了呀?要不和大伯说说,若能定下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谢氏不高兴:“四弟妹可别乱说这话!人家好好的小姑娘,听见了不依的。”
方氏道:“我不也是替孩子着想么?阿璟一个孤儿,什么都没有,若能攀上吴家这门亲就什么都有了,连带着你们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阿悠那姑娘我觉着也挺好的。”
长辈在说这话,让小辈听见总是不好的,田幼薇转身往外避开,却被邵璟拦住。
邵璟看着她,神色非常严肃:“阿姐也是这样想的吗?”
第137章 坏三哥
田幼薇知道邵璟现在很不高兴。
但他不过是个心事比较重的小屁孩罢了。
她笑着逗他:“是呀,是呀,阿璟想不想娶媳妇?”
“……”邵璟沉默地盯着她看了片刻,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田幼薇讨了个没趣,不顾谢氏在里头叫她,气呼呼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喜眉在擦地,见她进来就道:“姑娘回来啦?吴姑娘走啦?”
田幼薇阴沉着脸,把喜眉推出去把门紧紧关上。
“咦,这是吃火药啦?看这脾气越来越暴躁,一点不像小时候温柔秀气。”
喜眉抱怨一回,转眼看到邵璟跟着进来,就叫他:“阿璟少爷知道这位是怎么了吗?”
邵璟摇摇头,沉默着走回自己房间,也把门紧紧关上了。
喜眉拿着块抹布,东看看西看看,噘起嘴巴:“两个小鬼头!人小脾气大!”
田幼薇独自待到晚饭时分,决定自己放过自己。
就算前世之时,田幼兰喜欢邵璟,求而不得,转过来酸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真心待她的人,何必太在意?
就算吴七爷有想要邵璟做女婿的心思,那也很正常,而且很好,她这是求仁得仁。
至于吴悠,小姑娘知不知道大人的想法尚是一说。
她相信吴悠是真心和她做朋友的,也不信吴悠是为了别的目的,故意和她交好,故意诋毁田幼兰。
她自己有眼睛,有判断,吴悠这些天来就没有特意去接触邵璟,只顾着去野去疯了。
所以,就这样吧。
她用不着和邵璟生气别扭,也用不着为难自个儿。
田幼薇想通这件事,便神清气爽地去吃晚饭。
刚开了门,就见邵璟也跟着开了门。
二人目光相碰,田幼薇欢快地和他打招呼:“阿璟,吃饭啦!”
邵璟先是一愣,随即臭了脸色。
田幼薇道:“还生气呢?别气了啊,既然是男人,那就拿出男子气概来吧。我先走啦!”
她欢乐地往前走,蹦蹦跳跳,没有丝毫勉强和假装。
走了片刻,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她回头,只见邵璟跟了上来,表情已经恢复正常:“阿姐,我没生你的气,我是在思考严肃的事情。”
“思考严肃的事情啊?”田幼薇看着他的样子,听着这样的话,忍不住笑了。
“我在想二哥下场考试的事情。”邵璟很自然地把话题带起来:“先生押了几个题,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自家二哥考乡试,这可是大事,田幼薇认真地听邵璟说话,不时问上几句,接着田父、田四叔、田秉加入话题,一家子和谐团结无比。
热闹中,田幼兰悄悄摸摸从门边溜进来,眼睛又红又肿。
方氏少不得骂她:“死丫头,这大半天你到哪里躲懒去了?不帮着带两个弟弟也就算了,不晓得多练练手捏捏泥胎,好吃懒做,你又没家业可分,将来有得你哭的时候。”
田幼兰低下头一声不吭,谢氏拦住方氏:“少说几句,吃饭睡觉的时候咱家不兴打骂孩子。”
方氏却看出了端倪,一把将田幼兰拖过去对着亮光叫道:“你怎么了?这眼睛都哭肿了,谁欺负你啦?”
田幼兰看向田幼薇。
田幼薇托了腮,微笑着看回去。
“是我自己舍不得阿悠姐姐。”田幼兰垂下眼睛,斯文地小口吃饭,中间不忘照顾田俭和秋宝。
方氏被这句话勾起一桩心事:“阿薇啊,今天阿悠走的时候,有没有邀请你们去她家做客呀?”
田幼薇摇头:“没有呢。”
方氏嘟起嘴巴:“小气!”
田四叔瞪她:“人家欠你的啊?不请去做客就是小气?”
当着小辈的面,方氏颇下不了台,强行辩解:“我是希望吴家能提携一下家里的孩子嘛!这也有错?”
田父认真地道:“四弟妹,别总指望人提携,依靠自己才是正理。”
田四叔立刻接话:“都听清楚啦?投机取巧要不得!阿秉你一定要好好考试,阿璟你一定要好好跟着先生学,阿薇你……算了,你比四叔还做得好,四叔跟着你学。”
“跟着阿姐学!”秋宝大声喊着,跑到田幼薇怀中依偎着,把嘴张得大大的:“阿姐喂我吃饭!”
田幼薇笑着将他抱在怀里,拿了他的小木碗和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喂。
邵璟严肃地道:“坐有坐相,吃有吃相,秋宝你马上就三岁了,得守规矩。”
秋宝生气地瞪他,示威地紧紧靠着田幼薇,把嘴巴张得更大:“啊……”
邵璟无奈地看向谢氏:“伯母,你看秋宝……”
谢氏立刻将秋宝拉过去:“你三哥说得对,好好坐着,自己吃饭!像什么样子!”
秋宝气得使劲瞪大眼睛瞅邵璟:“坏三哥!”
邵璟毫不在意,转头看着田幼薇粲然一笑。
秋天的时候,田秉应廖举人的要求,下场参加了乡试。
他是第一次下场,田父等人并不指望他能考上,然而田秉竟然考了第七名,顺利成为一名举子。
这消息传出去,许多人都来恭贺,都觉着田家这是交了大运。
生的女儿竟然会做一手瓷像的好绝活,生的儿子读书这么厉害,再收养个孩子也不得了,竟然能靠上吴七爷家。
田父也很高兴,隆重地拜祭了田家列祖列宗,又率领全家去拜谢廖举人,并趁机再次提及田秉和廖姝的亲事。
廖举人委婉谢绝:“再等等看,孩子前途远大,说不得能考上进士,别叫他分心。”
这理由十分照顾人的面子,田父虽然失望,却不好多说什么。
紧接着,就是无数的媒人上场,都是给田秉说亲的。
田家窑场现在声名远扬,赚得不少钱,田秉前途远大,品行又好,长得也好,一般的乡村富户都不敢来谈亲事了,这次提的比之前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说的都是县城以上有名的富户,甚至有官员家眷也在打听。
某日,田幼薇从窑场回来,看到家门口围了一溜乡邻喁喁私语,不由奇道:“怎么啦?”
众人只是笑,并不肯告诉她是怎么回事。
第138章 突如其来的亲事
族姐菊芬远远站着,招手叫田幼薇过去咬耳朵:“你们家来了两个穿紫褙子的媒人,听说是从绍兴府来的,要为一个大官家说媒。村里人都在讲你家要发达了!”
“绍兴府的大官?穿紫褙子的上等媒人?”田幼薇乐了,“为我二哥说亲啊?”
世俗,媒人也分几等的,上等媒人戴盖头,穿紫色褙子,专为达官显贵说亲;中等媒人用黄布包发髻,手拿一把青布凉伞;下等媒人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之前家里来的都是中等媒人,上等媒人还是第一次来。只不知道,到底是为个什么人家说亲?
田幼薇兴冲冲地赶进去,果然看到家里坐着两个穿着紫色褙子的媒人,谢氏和方氏都矜持地坐着,笑不露齿,端庄无比。
那媒人正舌绽莲花,把女方吹得世上少有:“是将作少监家的女儿,长得花容月貌,贤惠有才,年方十五,正好与令郎相配!她在家是极其得宠的,嫁妆也丰厚,什么针黹女红,样样精通……”
谢氏耐心地等对方说完,郑重问道:“说句不应当的话,这么好的人家,怎会看上我们这种乡野人家?”
媒人笑道:“乡野人家?夫人是说您家吗?这可真是太过谦虚啦!谁不知道您家的贡瓷天下第一!
别的不说,那一手独门绝活小瓷像,精妙绝伦,天下无双!就连宫中的贵人也赞不绝口呢。这短短半年,在明州港卖了多少出去!富甲天下,指日可待!
有钱不算什么,难得令郎,小小年纪,文采飞扬,初次下场,就能夺得乡试第七,乃是今年诸举子中最为年轻的!待到他日进士及第,前途不可限量!
您说,这样蒸蒸日上的人家,难道不该说一门好亲事吗?真正应当!”
谢氏只道:“贵人怕是弄错了,我们家小业小,只够糊口而已……”
媒人只是摆手:“夫人不要谦虚,这位将作少监大人啊,正好管着贡瓷一事,对您家的事啊,清楚得很!说句俗的,若是这事儿成了,就是皆大欢喜,有将作少监护着,以后这做瓷的,唯独你家最大!”
方氏一听,激动了:“将作少监比监窑官大吧?”
两个媒人都笑起来:“那是自然!监窑不过是将作监下头的一个小差事而已!整个将作监,将作少监排第二!什么监窑官见了少监,都得服服帖帖的!”
方氏就扯着谢氏小声道:“这可好,再也不怕那吴的坏东西了!”
谢氏却笑得勉强,她是听出来了,这亲事不好回绝也不能答应。
田秉心心念念想着的是廖姝,倘若给他弄个别的亲事,不得炸毛!上次高婆子就是因为多嘴舌才被赶走的。
田父肯定也不会答应,没有廖举人,田秉也成不了举人,这种行为是背信弃义,小人行径。
但若是不答应,这就要得罪比吴锦还要厉害的人,祸福难料,以后怕是更没好日子过了。
“这……”谢氏左思右想,实在无法两全,不由手足无措。
方氏看她笨拙,赶紧热情和媒人攀谈起来。
田幼薇在外听得明白,大踏步走到隔壁,将正在玩耍的秋宝和田俭拖过来,对着小屁股一人一巴掌。
两个孩子先还以为她和他们玩呢,见她板着脸,屁股确实也疼,就放声大哭起来。
一旁照看的宋婆子都看傻了:“姑娘这是……”
田幼薇淡淡地道:“他们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疼呢,还不赶紧去请我娘和四婶娘过来?”
宋婆子还算聪明,立刻高喊着狂奔向隔壁:“不得了啦,四少爷和五少爷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都叫肚子疼啊,满地打滚呢!”
方氏被吓了一跳,谢氏却是长出一口气,和媒人告了罪,匆忙跑了。
秋宝和田俭看到各自的娘就扑上去,哭得一塌糊涂。
田幼薇当着方氏和谢氏的面,又对着两可怜孩子举起巴掌作势要打,于是又是一通大哭大闹。
方氏气死:“阿薇你怎么能这样呢?”
田幼薇大声道:“我就这样怎么啦?”
这边的架吵起来,喜眉就去请两位媒人回家:“实在不好意思,家里出了急事,不能接待二位了。”
那两个媒人先还不走,只说再等等,后来见越吵越凶,这才走了。
喜眉扒着门缝看那二人的马车走远,跑回去道:“好了好了,都走了!”
田幼薇立刻给两个小家伙赔礼:“别哭啦,姐姐给你们糖吃。”又和方氏谢氏道:“事急从权,匆忙之间我也想不到其他法子。”
方氏的脸色仍是十分难看,气呼呼地抱着田俭坐到一旁查看有没有被打伤。
谢氏由衷松了一口气:“幸亏你机智,但躲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怎么办才好?”
“没事,总会解决的。”田幼薇看向窗外,嘴抿得紧紧的。
这桩亲事来得太奇怪,听起来十分香甜诱人,却叫人左右为难,没有退路。
然而仔细了品,不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她很肯定,这事儿和吴锦脱不了干系。
将作监下头管着修内司,修内司下头管着吴锦这样的监窑官。
普通人都会如同方氏那样想,找个比吴锦官职更大的人家结亲,就不怕吴锦了,这亲事就是天造地设。
但若是一头扎进去,只怕里头全是毒药不是蜂蜜。
田父等人听说此事,全都急匆匆赶回家来,商量一回,仍是没拿出个好章程。
田秉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方氏出馊主意:“要不,去问问廖先生怎么办?”
田四叔瞪她一眼:“你这是要提醒廖先生,赶紧彻底拒绝阿秉和阿姝的亲事,省得害着咱家?”
方氏小声嘀咕:“那我又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也没谁和我说。”
田父大手一挥:“先吃饭,再怎么难,总要吃饭才有力气应对!”
一家人沉默地吃了饭,又坐着商议一回,决定先打听一下再说。
田幼薇回了房间,拿起一个小瓷人,手指闪电般抓住脖颈,一捏一放,瓷人的头应声而落。
这手劲,够了。
第139章 永保平安
田幼薇接着跑了两天北村,每天出去都要带一大包糖,坐在村头给小孩子们发糖说笑玩乐。
同样的事情,她已经做了很久,因此早就和北村的孩子们混熟了。
北村住的都是北人,大人日常要讨生活没空管,孩子们就漫山遍野的跑,拾稻穗麦穗,挖野菜,摘野果子,给人跑腿干零活,或者是约着一起去其他地方玩。
这些孩子对各处窑场里的人和事都熟得不得了,对于吴锦的去向、喜好和生活规律也是门儿清。
田幼薇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就默默回去做准备。
要准备的东西有些多,等她弄好事情回去,天已经快要黑了。
走到村前,只见邵璟带着秋宝坐在暮色里玩,玩的是拍巴掌的游戏。
秋宝自是求之不得,笑声欢快,老远就能听见。
难得邵璟竟然肯陪他一起玩,脸上还始终带着温柔灿烂的笑容。
田幼薇一度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迟疑地站在原地没敢往前走。
邵璟小声和秋宝说了句什么,秋宝起身回头,朝她狂奔而来:“阿姐,阿姐,你去哪里啦?”
田幼薇抱住秋宝,巧妙地避开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秋宝搂着她的脖子道:“我们在等你呀!该吃饭了,总也看不到你回来,三哥带我来接你!”
“真乖。”田幼薇看向邵璟。
他在暮色里逆光而立,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清楚地看到,他又长高了很多,就像一株俊秀挺拔的小松,假以时日,必然顶天立地。
“阿姐去了哪里?”邵璟走上来,很自然地将秋宝牵过去,和田幼薇并肩前行。
田幼薇一笑:“去北村和白师傅探讨釉水的问题,一不小心回来晚了。”
邵璟突然拉起她的右手细看:“你的手指怎么啦?”
田幼薇的右手指尖长满了粗糙坚硬的茧,尤其大拇指和食指最为突出,看起来也要比左手指更粗。
田幼薇很自然地收回手:“捏瓷像捏的。”
邵璟看她一眼,没有出声,沉默地跟着她一直往前走。
秋宝不知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田幼薇也故意逗着他说笑:“秋宝今天吃了什么呀?和四哥玩什么啦?”
秋宝奶声奶气地道:“吃了糖葫芦,是三哥买回来的!四哥也有!”
田幼薇诧异道:“阿璟今天去县城啦?”
“去替先生买纸墨,也顺便给家里带了些礼物。”邵璟很自然地掏出一个精美的锦囊递过去:“你的。”
田幼薇打开了看,但见里头是一条细细的金链,坠子是个云锁玉片,玉片虽小,却是很好的羊脂玉,金链的做工也很精致,挺好看的。
她很是喜欢,却犹豫:“你怎会有钱买这样贵重的东西?”
邵璟道:“你忘了,做瓷像我也有一份收入。”
他也跟她一起做瓷像,做得还挺好,田父看他懂事勤奋,也给他一份工钱,说是孩子大了,手里得有余钱才方便。
田幼薇想起这一茬,心情很是微妙。
因为最近家里事多,她也觉着邵璟已长大还很能干,家里人都很喜欢他,他能过得很好的缘故,她已经很久没管他的穿戴吃住了,更别说给他买礼物什么的。
“阿姐不喜欢吗?”邵璟见她不表态,面上浮起一层显而易见的失望和难过:“我存了很久的钱。”
“喜欢的。”田幼薇攥紧金链锁,觉着这东西莫名烫手。
邵璟道:“那你为什么不戴上?”
“我衣服脏,全身是汗,回家收拾好了再戴。”田幼薇将金链锁收回锦囊,细细藏入怀中。
“没关系呀,现在就戴。”邵璟坚持:“我想看看你戴起来是什么样子。”
“不想戴。”田幼薇推辞,却不想邵璟牵着秋宝跑到她面前拦住去路,岔开两腿张开手臂不许她前行:“不戴不许走!”
“不戴不许走,咯咯咯~”秋宝觉得真好玩,嘻嘻哈哈跟着邵璟学,还跑上去抱住田幼薇的腿撒娇撒赖:“阿姐戴,阿姐戴!”
田幼薇很无奈,果然邵某人突然对秋宝好,那是有原因的。
为了早些打发这两位魔星,她认命地戴上了金锁链。
邵璟探着头看,满足地笑了:“好看。”
秋宝也学他的样子歪着头看,嘻嘻笑:“好看!”
田幼薇生怕方氏等人看见又要嘀嘀咕咕,就把金锁链藏到衣服里头,等到夜里洗漱取下来看,却见那玉锁片上阴刻了几个小篆“永保平安”。
她的眼泪突如其来地涌了出来。
前世之时,邵璟暴富之后,也曾送过她很多珍贵的珠玉首饰,但没有哪一件,像这金锁链般打动她的心。
永保平安,那是她此生最大的追求和向往。
大家都要平平安安的,所以她一定要杀死吴锦!
第二天夜里,是个小雨天。
一家人吃了饭后,又坐着讨论田秉的亲事。
廖先生已经知晓此事,却丝毫不表态。
但不表态,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打听得来的消息很模糊,毕竟是离得远了,需要时间才能验证真假,所以还是无可奈何。
田秉阴沉着脸握紧拳头不出声,邵璟起身:“还是我去先生家里问一问吧,有些话你们不好说,我更方便。”
田父觉着也好:“你打把伞,挑个灯笼,慢一些。”
等邵璟走了,田幼薇也打个呵欠:“我有些累,先去睡。”
出了房门,她就飞快回到房中换上一身早就准备好的黑色短衣,也不打伞,走到后院墙下,灵巧地翻了出去。
路上又湿又滑,村人省灯油,尽都睡了,四处黑漆漆一片,冷雨冷风打在身上,刺骨的寒,她却不觉着冷,只埋着头在田埂上奔跑。
得益于这几年的锻炼,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健步如飞,矫健无比。
大半个时辰后,田幼薇爬上了一个陡坡,陡坡下面是一个村子,住的是温氏族人。
与田家庄一样,多数温氏族人已经入睡,唯有村东头的一座院落灯火通明。
这就是前世接了田家贡瓷资格的温泰家。
第140章 到底是谁
田幼薇整理了一下衣服,很小心地沿着草地下了陡坡,朝着温家走去。
远处传来狗吠声,几条大狗朝她跑来,她不慌不忙丢出几个掺了狗核桃的肉丸子,躲到一户人家的房檐下等着。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雨渐渐停了。
男人高声说笑的声音传来,温家院门打开,两盏灯笼先行出来,接着是温泰和吴锦。
温泰和吴锦勾肩搭背,都是喝得醉醺醺的,要出门了还拉着手絮絮叨叨了许久。
田幼薇竖着耳朵细听,到底是离得远了,并不真切,只大概知道,温泰是在挽留吴锦不要走了,吴锦却坚持要走。
看到吴锦终于上了马车,田幼薇心里终于踏实下来,不怕他走,就怕他不走。
她摸到马车后头,轻巧地跃上去,紧紧贴在车厢后头,跟着马车一起往前。
道路不平,她本领不够强,好几次险些被颠下去,所幸又抓紧了。
马车一路往前,直到湖畔码头才停下。
码头上停了一艘小船,幽幽地亮着灯笼,灯下一个穿了蓑衣斗笠的船夫蹲坐着,笑道:“来啦?”
杂役去扶吴锦,吩咐船夫:“来帮忙。”
船夫应了,帮着杂役将吴锦扶到船上安顿,温家的马车自行离去。
田幼薇悄悄潜入水中,解下挂在水里的一只鱼篓系在腰间,潜行至船边阴暗处抓稳了,随船一起前行。
深秋的湖水冷得刺骨,她几次觉得自己大概要坚持不住,想要放弃,但是想到前世二哥的惨死,以及父亲的去世,还有她和邵璟死不瞑目的景象,就又咬牙坚持下去。
左右冷不死她就是了。
她若不做,谁人去做?
天空又飘起小雨,船夫低声抱怨了几句,摇橹开船。
行了一段路程,忽听杂役叫道:“大人莫要吐在此处!吐脏就没地方歇了。”
船夫也叫:“官爷是要吐吗?麻烦走几步路,吐到水里。”
杂役就道:“喝得死沉,你来搭一把手。”
船夫停了船,往船篷里去扶人,田幼薇也得以停下来喘口气。
等那二人把吴锦扶出来,趁吴锦趴在船边吐得天昏地暗,她将鱼篓里的鱼抓住扔上另一头船板,随即朝着吴锦的方向潜游过去。
鱼儿离了水,在船头一阵蹦跶。
船夫听到动静跑过去瞧,不由大叫:“咦,鱼!还是条大鱼!”
杂役免不了跟过去瞧热闹。
田幼薇深吸一口气,静悄悄靠近吴锦,瞅准位置,积攒力量,准备一举将吴锦拽入水中并趁机拿捏他脖颈上的要害之处。
醉酒失足落水,死于意外,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免除后患的办法。
忽听一阵破空声响,她悚然一惊,迅速躲开。
接着“噗”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肉上。
正在呕吐的吴锦身子往前一扑,猛地栽入水中,激起一片水花,紧接着就被扑打过来的水浪声吞没。
田幼薇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才想着要做这事儿,他就自己掉下去了?
在水里缠斗,不是她原来的计划。
不识水性之人落水之后,会疯狂地纠缠一切靠近他的人,直到将对方拖入水中。
以她这样孱弱的小身板,绝对不是吴锦的对手,少不得会暴露会送命。
但是这样难得的机会,或许错过之后就不会再有,她实在不甘心就此放过。
“别慌,别慌……”田幼薇默念着,稳住心神朝吴锦身后靠近,气沉丹田,手上用力,准备一击将他灭于水下。
可她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落水之人总会扑腾几下,吴锦却根本没有任何动静,反而一直往下沉。
水下有人!一直在拖着吴锦往下沉!
而吴锦,在落入水中之时已经丧失了意识!
那一声破空声响,应当是暗器之类的东西砸到了他的要害之处!
到底是谁?
田幼薇心神俱乱,毛骨悚然,她惊恐地观察周围,却只看到船头昏黄的灯光落在水面,碎成一片朦胧的涟漪。
冷风冷雨之中,船夫和杂役的声音传来:“咦,这里还有一条鱼,真是奇怪了,怎会遇到这种事……”
那声音忽近忽远,宛若飘在空中,又仿佛在她耳边大声叨叨。
田幼薇惶恐地屏住呼吸潜入水中,想要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然而水下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知道,在那水深之处,有一个人,无比耐心无比安静地拖着吴锦往下沉。
或许他也在隔着这深沉夜色水色,静静地注视着她。
恐惧之下,田幼薇一个转身,游鱼一般朝着来路潜游回去。
埋头游了一气之后,她又冷又累,双肺憋得火辣辣一般疼痛,仿佛立刻就要爆炸。
她实在忍不住,冒出水面大口呼吸。
那种被窥视之感终于消失不见,她缓了片刻之后回身去看,但见那一艘小船昏黄的灯光仍然停在原处。
夜色水浪之中,她看不清那边到底怎样了,也不知道船夫和杂役是否发现吴锦已经出事,是否已经下水打捞救人。
但很明显,这里是不能再停留下去的。
田幼薇换过气之后,继续往前游。
虽然办事之前她已经努力让自己吃饱吃好,但经过这么久的奔袭消磨,她还是难免体力不支。
幸亏此处距离湖岸不算远,她游一回歇一歇,好不容易游到岸边,一头趴到地上爬不起来。
不知歇了多久,她才觉得身上有了力气,于是咬牙爬起,挣扎前行。
雨仍然在下,寒风一吹,冷得她上牙磕下牙。
她独自前行在泥泞小道之上,踉踉跄跄,每一步都拼尽了全力。
风吹着田野里的草,“哗啦啦”的响,田幼薇走着走着,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不管如何,吴锦死了。
至于杀死吴锦的是什么人,这个时候她实在没有精力和办法细究。
对方的身手那么好,若要取她的命,早就取了。
一直没露面,没出声,显然是不想多生事端。
真好,恶人死了,她的家应该可以暂时逃过一难了吧??
田幼薇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靠近田家庄,她才发现天就要亮了。
第141章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雨还未停,天已要亮。
乡人勤奋,已经有人家的屋顶上冒出了炊烟。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和狗都醒了,不是回家的好时候。
田幼薇看着自己这一身装扮,果断转身朝着工坊走去。
为了这一件事,她做足了准备。
工坊里还藏了一身干净的日常衣服,也备得有水和帕子、梳子等物,她甚至还准备了防治风寒的药丸。
一路顺遂,她没有遇到半个人影和任何一条狗。
她在石缝中掏出钥匙打开门,敏捷地闪身入内,再把门关紧。
看守工坊的大狗看到她,亲热地过来嗅嗅她身上的味道,围着她转圈。
“今天我身上没吃食,过后给你。”她拍拍大狗的头,命它:“去守着大门,别叫人进来。”
大狗不甘心地又围着她转了两圈,这才去了门檐下趴着。
田幼薇放松下来,筋疲力竭地拖着两条腿进了库房,刚把水弄好,就听里头“咔哒”一声轻响。
她吓得跳起来:“谁?”
邵璟从她存放衣物的箱子上站起身,逆着晨光朝她慢慢走来:“阿姐,你去了哪里?”
“我没有!”田幼薇下意识地否认,后退一步,紧紧贴着墙,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
太像了!此刻的邵璟,气度举止风范,与成年后的他几乎一模一样,很容易让她忽略他稚嫩的脸,下意识地就把他当成那个沉默强势能干的小丈夫。
邵璟走到她面前只差一步远的地方,停下,静静地注视着她,手揪住她还在滴水的短衫,一字一顿,不容辩驳地道:“你撒谎!”
田幼薇突然察觉,他竟然似乎比她还要高那么一丢丢了。
以往他是要仰头才能和她对视,而此刻他却是和她平视。
果然麦面、鸡蛋、油肉吃得多,人就是长得快……
不对,是人家北方人天生就要高大很多,不然她也就没少吃,怎么就被超过了呢?
他这个样子,刚比她高那么一点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己当家做主管着她,再大两岁就不肯再叫她阿姐了吧?还是会像前世那样压制她管教她的吧?
田幼薇酸溜溜地想着,难免失了神。
她好怀念之前那个软糯黏人,百般讨好她的邵璟小可爱啊……
这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呢,怎么就要失去了?
“阿姐,我在和你说话!”邵璟很不高兴,一把抓住她的手举起放到亮光处,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田幼薇在水里泡了太久,手上的茧皮都泡白泡皱了。
她立刻挣脱他的手,将手藏到身后,心虚地小声道:“你管我!”
邵璟的目光又落到她的脚上。
田幼薇顺着一看,她脚上的鞋子糊满了泥巴,惨不忍睹。
她下意识地又缩脚,但是手可以往身后藏,脚却没地方藏。
躲无处躲,无需再躲!
田幼薇索性挺直腰杆,拿出长姐的威风,倒打一耙:“昨夜雨下得大,我去瞅瞅窑场。倒是你,不在家乖乖睡觉,大清早的跑出来乱蹿?也不怕淋湿了生病,让家人担心,浪费钱财!”
邵璟看着她不出声。
田幼薇更加气壮,侧身准备从他身边绕开:“我要换衣服,你回去告诉家里,我来工坊了,让喜眉给我送早饭过来。”
邵璟往前一步,堵住了她的去路。
田幼薇十分诧异,抬头看他一眼,转身准备从另一个方向走。
邵璟再一步,又堵住了她的去路。
田幼薇不由大怒,小屁孩儿要造反了是吧?
她好歹也是练过几年的人,才刚雨夜奔袭杀过恶徒来着,会怕他?呵呵~这可真是笑话!
她抬起手,对着邵璟的肩头用力一推:“让开!”
邵璟纹丝不动。
田幼薇不服,再次凝神着力,用力又一推。
邵璟还是纹丝不动。
“!!!”田幼薇简直不敢相信,一定是她昨夜体力消耗太大,所以疲软了没力气。
想当年,她轻轻一只手就能把他推出去老远。
田幼薇咬牙切齿,背靠墙壁,再次用力。
“嘿!”她大叫一声,邵璟稳稳地抓住她的手,低声道:“阿姐,别白费力气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田幼薇气得眼圈都红了,不服气地咬着牙侧头瞪邵璟。
她那么努力,凭什么他因为长得比她快、比她高、比她壮就可以这样欺负她啊?气死她了!!!
看到田幼薇眼里的泪光和委屈,邵璟一凝,沉默着让开了道。
田幼薇拧巴着脖子,气呼呼地往前走。
“阿姐,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邵璟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田幼薇跨出去的步伐停在半空中,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我不懂得你在说什么。”她想让自己表现得轻描淡写,却是声线紧绷。
“我知道你昨夜做了什么。你去杀吴锦了。”邵璟的声音很小,却说不出的清晰。
“我没有。”田幼薇断然否认,“阿璟你是杂书看多了吧?想得真多!我杀吴锦?你确定你不是在说梦话?”
“我都看见了。”邵璟的话彻底打断了她的幻想。
“我知道你很早以前就在筹谋这件事,你让北村的孩子们打听各个窑场和监窑官们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你。
看起来你是为了让生意做得更好,其实你重点是打听吴锦的事。你知道他和温家交好,经常去温家吃饭喝酒,醉醺醺地回去。
你还知道他每隔六天会去一次湖对面的仙乐居,那里头有个女人和他交好,他通常是天黑了去,早上又赶回来。
无论天晴下雨,喝醉与否,只要没有特殊事情,他一定会去,所以你打算利用他醉酒的机会,击中他脖颈上的要害,让他跌入水中,造成醉酒失足淹死的假象。
这样一来,就和家里人没有关系了,他日常不会做人,大家都不喜欢他,他还是个北人,没有亲人家属,死了也就死了。。
所以,你更加卖力地跟着白师傅学习,你经常用手指夹戳泥人的脖颈,最之前你弄的是没烧过的软泥,后来弄的是烧好的瓷像。”
第142章 我是被吓大的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你手指上的厚茧就是这样来的。”
邵璟不慌不忙地说着,“你还经常半夜悄悄离家,在田家庄和温家村之间的山路上尽量快地奔跑。
你也经常在夜里悄悄跳入湖中凫水、跟踪吴锦的船,你甚至计算过多大的鱼蹦跶才能不受风浪声的影响,从而引起船夫的注意。
你经常在湖边收鱼,说是我爱吃,还在湖边藏了好几只鱼篓,确保里头一直有你需要的活鱼……”
窗外雨声潺潺,天色越来越亮,晨光打在一排排的泥坯上,它们活灵活现,仿佛有了生命。
田幼薇注视着这些瓷坯,从最初的震惊、心虚、害怕中慢慢缓和过来。
她转过身,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我不懂得你在说什么,阿璟,你是不是魔怔了?还是你打算去写杂剧?”
邵璟并不为她的镇定所动,而是沉声问道:“你知道昨天夜里杀人的是谁吗?”
田幼薇险些叫出声来。
她确定她面前的这个人,真的什么都知道。
那么,他跟了她多久?
而她,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所以,他早就比她强了。
这个认知让田幼薇沮丧又难过,就连笑容都无法维持下去。
“是白师傅。”邵璟没有让她等太久,很快把真相说出来:“是白师傅知道你想做什么,舍不得你受这种苦,也怕你会出事,替你做了这件事。”
是白师傅啊……她早该想到的。
那一手精准利落的暗器功夫,那一身豪侠之气,正是白师傅独有的。
也只有白师傅才会这样帮她。
如果没有白师傅,她可能真的要费很大的力气。
田幼薇没忍住,眼里再次浸出泪花。
她怕邵璟发现,匆忙低了头。
她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才能遇着这样的好人?
田幼薇喉头哽得厉害,好半天才能出声:“可是……白师傅是北人,北人哪有那么好的水性?”
“水性?”邵璟饶有趣味地看向她:“这么说,阿姐是承认以上这些事了?”
田幼薇顿时又痛恨起他来,竟敢讹诈她!
“你这个小屁孩儿!你和我横什么横?装什么高深莫测呀!忘记拉着我又哭又叫又扭的时候啦?阿姐!阿姐!”
她恶劣地学着邵璟幼时撒娇的模样和声调,就想激怒邵璟,掰回一城。
“我就是喜欢拉着你撒娇怎么了?你是我的阿姐,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我对着你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邵璟理所当然地说着,突然侧耳静听:“咦,我烧的水滚了,我去拎来给你用,你受了寒,最好赶紧换上衣服。”
他推开门走出去,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地避开了冲突对立。
田幼薇一拳打在空气里,颇为无力。
她用力将脚上的鞋子甩掉,回身去取干净的衣物。
又听得门响,邵璟拎着一大桶热水进来放在墙边:“好了,用吧。”
他并不看她,而是低头弯腰,将她扔在地上的脏鞋袜捡起拿走。
“你做什么?”田幼薇叫道:“别想用这个威胁我吓唬我!我可不是吓大的!”
“知道了,我是被吓大的。我是给你拿去洗涮干净,省得留作物证。”邵璟看她一眼,眼里有笑意。
“……”田幼薇很后悔,她刚才说的那一句话,听起来完全就是幼稚的小孩子说的幼稚话,还不如邵璟来得大气稳重。
木桶里的水不冷不热刚好,显然邵璟是给她兑好了才送过来的。
田幼薇鼻头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
换好干净衣服,就听邵璟在门外道:“好了么?好了就出来吧,得干净把这些处理妥当,稍后人就来了。”
田幼薇顾不得胡思乱想,忙忙地收拾了换下的衣物开了门,迎面就是一碗散发着甜香的姜糖水。
邵璟很有兄长气质地道:“喝吧。”
田幼薇很想赌气不喝,但是她的身体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她。
精疲力竭、挨饿受冻、担惊受怕、历经风雨的人,此时只想来一碗香甜**的姜汤。
她很没骨气地一口气喝个精光,擦擦嘴,把碗递过去:“再来一碗!”
邵璟镇定地点点头,接了碗又去盛姜汤。
田幼薇感觉她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似乎看到他在笑。
可是等她探头去瞧,邵璟却是一副一本正经的学究脸。
第二碗热姜汤下肚,田幼薇终于觉得热气回到了她的身体里,之前晕乎乎的脑袋也开始变得灵活:“你还没告诉我白师傅怎么会凫水呢?”
南方水边长大的孩子,只要不是高门大户规矩森严,很小的时候就会跟着大孩子去水里嬉闹,多多少少都会水性。
她是从小会一些,后来又着力苦学苦练,但在深夜的湖里也是惶恐的。
白师傅是北人,北人不善水性几乎是定例。
白师傅怎么可能在湖里潜游得那么深嘛。
“学的。白师傅是个好学的人。”邵璟往盆里倒了水,俯身去取她放在一旁的脏衣服。
“你干什么?”田幼薇跳起来。
“给你毁灭罪证啊。”邵璟斜瞅着她:“别瞎闹。”
“???!!!”田幼薇生气,用力把她的脏衣服抢回去,“我不要你洗,男女授受不亲!”
别瞎闹?呵呵~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她哥了!
还真以为自己长了高个子就了不起啦?
“没有授受不亲。”邵璟并不放手:“我还小,我是你弟,弟弟给姐姐洗衣服怎么了?我小时候你不也经常给我洗衣服?你还帮我洗过澡呢。”
“我没有,你乱说!”田幼薇气得脸都红了,她一直都很注意避嫌好吗?
鞋子都不想给他做的人,她会给他洗澡?
“刺啦~”一声响,衣服被撕成了两截。
两个人都有些呆住,随即田幼薇握起拳头,真的想揍这讨厌的臭小孩。
邵璟却趁她不注意,把她手里的另外半截衣服抢过去,撒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大声道:“阿姐,我错了!你别揍我!”。
随着这声喊,狗狂叫起来,门被推开,一个坯工走进来:“姑娘、少爷,你们好早!”
第143章 还得更强才行
田幼薇很自然地和坯工打招呼:“严师傅早!”
邵璟笑眯眯地将东西收走,叫道:“我先走了,我阿姐要揍我!”
他二人感情好又勤奋,经常很早赶到工坊干活,众人早习以为常,坯工一笑,自去工棚干活,没再管他们的事。
有外人在场,很多话都不好说,田幼薇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璟笑眯眯地离开。
邵璟一走,工坊里立刻冷清下来。
田幼薇揉揉饿得发痛的肚子和酸痛的双腿,叹一口气,又检查了一遍现场,以防会有什么物证落下。
然而邵璟早收拾妥当了,并不用她操心,就连那双他拿走去洗的鞋子,也不知道被他收去了哪里,院子里的泥脚印更是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聪明体贴周到得过分,田幼薇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邵璟小小年纪就可以做到这么周全?
她坐回位子上开始捏瓷像,边捏边回想整件事情的经过,想着想着,用力一拍桌子。
邵璟对整个事件洞若观火,每个步骤他都清楚又明白,那么,那个时候他究竟在哪里?
水下的那个人会是他吗?
她悚然而立,追了出去。
泥泞的村道上,邵璟拎着个包袱,慢悠悠地走着,看起来特别悠闲自在,偶尔遇着个人,还高兴地和人家打招呼。
“阿璟!”田幼薇又累又饿,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
邵璟闻声回头,看着她粲然一笑:“阿姐还有事?”
田幼薇上下打量,见他衣饰整齐,精神抖擞,完全不像她那样狼狈,少不得多有奇怪。
纵然他比她长得高壮,也更聪明,但年龄始终比她小,遇着的事儿也没她奇特。
他真的能做到那一步吗?
“阿姐在看什么?”邵璟微笑着,张开双臂任由她观看,坦坦荡荡,好看又英气。
田幼薇道:“我要问你,你为何知道那些事,并且如此详细?”
邵璟突然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道:“白师傅告诉我的,他让我警告你,不许再有下次,省得害人害己。”
“你……”田幼薇生气地瞪圆眼睛,邵璟却已经退开,朝她笑着挥手:“阿姐快回去干活,我很快就给你送吃的过来。”
有几个族人走过来,和田幼薇打招呼:“阿薇这么早就去工坊呢,真勤快。”
“是呀,诸位叔伯是要去哪里呢?”田幼薇打完招呼再回头,邵璟已经走得不见了影子。
她用力呼出一口气,折身回去工坊。
前方转角处,围墙之下。
邵璟慢慢蹲到地上,沉默地调整气息,刚还精神抖擞的面孔此时显得尤为苍白难看。
可他的眼里却全是笑意。
真的是没有想到呢,他娇柔又文弱的阿姐,竟然也能走到这一步。
这是好事,即便他不在她身边,她也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却也不是好事,本领变强,意味着她会做更多冒险的事情。
冒险的事做多了,风险也会更大。
“不行啊,你还得更强才行。”邵璟看着前方泥泞的小路,自言自语,然后站起身来,坚定沉稳地朝着往田家走去。
“阿璟哥哥?你去哪里了呀?”田幼兰带着秋宝和田俭在房檐下接水玩,见着邵璟就扬着笑脸迎上去,想要替他接过手里的包袱:“快去吃早饭啊,给你留着呢。”
邵璟一让,避开她的手,淡淡地道:“我和阿姐突然想起一个做瓷像的新法子,因此一早去了工坊,我回来给阿姐拿早饭。”
田幼兰收回手,甜美一笑:“难怪了,我说怎么不见阿姐呢,阿璟哥哥你先吃吧,我给她送过去,这样两不耽误。”
邵璟转身入内:“不用。”
田幼兰看他走远,和田俭道:“你带好秋宝,我去给阿姐送吃的。”
田俭乖乖点头。
田幼兰飞快跑进厨房,不多时,拎了一个食盒出来,撑着伞出了门。
阴雨天,按说不该有太多人在外头,然而村口却围了一大群人,窃窃私语,说个不停。
田幼兰靠过去:“各位叔伯婶娘,这是特意出来淋雨呢?”
一个妇人将她拉过去,小声道:“淋什么雨啊,出事啦!”
田幼兰奇道:“出什么事了?”
妇人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出人命啦……吴监窑官死啦……”
田幼兰大为吃惊:“吴……吴监窑官死了?”
妇人道:“可不是么?听说是昨夜喝醉了酒,乘船过湖,被水鬼拖下水去淹死了,现在还没找到尸体呢。”
田幼兰战战兢兢:“真吓人。”
妇人道:“去吧,去吧,小孩子别听这些。”
田幼兰皱着眉头去了工坊,先不忙进去,而是站在外头悄悄往里看。
今日阴雨,天光昏暗,田幼薇坐在窗边拿着一个瓷坯精雕细刻,做的却不是动物瓷像,而是一个三联瓜形盒。
她做得精细,三瓜连体,盒上又有三片微垂的瓜叶,又做了瓜蒂,栩栩如生,圆润饱满,果然是新做的器型。
田幼薇做得入迷,脸上的肌肤如同羊脂玉石一样白得发光,乌发翠眉,鼻子玲珑挺直,唇色淡淡,宛若琼花,素淡雅致,自成画卷。
田幼兰痴痴地看了片刻,忍不住放了食盒,学着田幼薇的动作,悄无声息地比划,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啪嗒”一声响,她悚然一惊,却是饿了的大狗去扒拉她脚边的食盒,将食盒盖子弄翻了。
她气得使劲踢了大狗一脚,小声骂道:“不知事的畜牲,你找死呀!”
“怎么回事?”田幼薇从窗子里探出头来。
田幼兰赶紧收回脚,无辜地道:“我怕打扰阿姐做活,就在这等会,没想到这畜牲竟然偷吃早饭!”
“别打它,它守了一夜也很饿呢。你该把食盒放高些,放在地上就不能怪它不知事。”
田幼薇走出去,顺手将食盒里的一碗粥,一份炒肝端了倒进狗食盆,摸摸大狗的脑袋,柔声道:“吃吧。”
大狗舔了她的手一下,摇着尾巴去吃东西。。
田幼兰羞愧地绞着衣角道:“阿姐,我不是故意要打它的。”
第144章 我会保护你
“我知道。”田幼薇把食盒拎进屋里,打发田幼兰回去:“雨淋淋的,又冷,你把东西搁这里,回去吧。”
“我陪着你好不好?”田幼兰可怜巴巴地看着田幼薇:“阿姐,上次是我不好,我不该说吴悠的是非,我已经悔改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说着,田幼兰眼里浮起了泪光。
田幼薇觉得好累。
她才经过一夜奔袭惊魂,一大早又和邵璟玩够了心眼,现在还要安慰哭哭啼啼的田幼兰?
又累又饿又烦,任是谁的脾气都好不起来,她淡淡地道:“我没生你的气,你可以回去了。”
“可是,阿姐若没生我的气,为什么最近不叫我和你一起来工坊啦?”
田幼兰小声地哭了起来,“我娘今天早上又骂我了,说我一定是得罪了你,不讨你欢喜,所以你才不肯带我做瓷像。”
田幼薇皱起眉头,冷道:“我就在这里,门也没锁,学手艺靠的是诚心和毅力,你要来自己来,没见过师傅每天押着徒弟学工的道理。”
一个坯工从外经过,闻言也道:“是这个道理。”
田幼兰收了哭声,羞愧地道:“是我不懂规矩,阿姐别生气。”
“我没生气!不懂规矩的话,现在懂了?”田幼薇烦不胜烦,低头揪着米糕吃,不想多说一个字,累。
田幼兰揪着衣角默默地站了会儿,突然欢喜地道:“阿璟哥哥,你来啦?”
邵璟淡淡点头,大步走到田幼薇身边拿走她手里的米糕,递过一碗滚烫的鱼片姜丝粥:“吃这个。”
凉了的米糕和滚烫的鱼片姜丝粥,不用问也知道哪个更适合她。
田幼薇不假思索地捧着鱼片姜丝粥吃了起来,鲜咸可口,是才做的。
田幼兰默默看了一回,笑道:“咦,我吃早饭时还没见着鱼片粥呢,这是阿璟哥哥让吴厨娘现做的吧?”
邵璟没理她。
田幼兰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咬着唇,默默收了食盒,蹲个礼,小声道:“我先走了。”
田幼薇二人还是没理她。
田幼兰强撑着走出去,忍不住哭了起来。
“阿姐为什么不理阿兰?”邵璟拿起田幼薇做了一半的瓷坯细看,赞道:“做得真好,颇有古意。”
田幼薇只管将鱼片粥往嘴里倒,可谓是狼吞虎咽,半点不怕邵璟嫌弃她吃相难看。
一口气吃了三碗鱼片粥,她才放下碗筷漱口,小声道:“消息传出来了?”
“传出来了,各个窑场都派了人去湖里捞尸,目前为止还没找到。船夫和杂役都说他是被水鬼拖走了。”邵璟道:“你可想去看看?”
田幼薇摇头:“不感兴趣。”
如果可以,她此刻只想躺平了美美地睡上一觉,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起来。
但是她不可以。
因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双眼睛一直盯着。
就算想要躺下,也不是此刻。
窗外雨声潺潺,室内一抹清寒。
田幼薇和邵璟对面而坐,各自拿着一只泥坯精雕细琢。
“不知会换谁来。可能换个人来还是一样的吧。”
“那也不一定。”
“阿璟不怕吗?”
“阿姐不怕吗?”
两个人面对着面,注视着彼此,眼里满满都是对方的身影。
“不怕。我虽然比阿姐年纪小,实际见过的事,经过的事远比你以为的更多。”
“我也不怕,我会拼尽全力保护家里的人。”
他们很小声地说着,没有谁提起田幼兰,也不关心其他的事。
“阿璟什么时候发现的?”
“白师傅和廖先生提醒我的,他们都让我盯着你呢。”
“你没有下水吗?”
“没有,我水性不好。”
田幼薇瞪着邵璟,一点诚意都没有。
邵璟看着她微笑,突然伸手轻轻戳了她的脸颊一下,一本正经地道:“这里有泥。”
田幼薇的脸突如其来地红了,她避开邵璟:“我去给白师傅做饺子吃。”
邵璟趴在桌上看着她笑:“我觉得你明天去更合适。”
田幼薇勉强走了几步,实在累得不行,只好又坐回去,和邵璟互相看着彼此发呆。
突然,她举起手捂住脸,无声地颤抖起来。
她这两辈子,只做过这么一件可怕的事。
真的不怕吗?
她害怕,一直都在害怕。
无数次在夜里,在冰凉幽深的水里,在空旷无人的田野里,她都怕得要死。
昨天夜里有很多个时刻,她都想要打退堂鼓,都觉得自己大概会力竭死在湖水里,都以为自己大概会做不成那件事。
当她的手伸向吴锦之前,她在水里发抖,当她看着吴锦落水,她怕得要命。
当她拼命朝着岸边游走,挣扎着爬上岸时,她恐惧得看什么都是吃人的怪兽。
邵璟沉默地注视着田幼薇,试探着将手放在她肩上。
田幼薇或许是因为太害怕,或许是因为太累,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没有拒绝。
邵璟轻轻抱住她的头,就像他小时候她哄他那样,慢慢地,温柔地,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抚着她冰凉的背。
从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田幼薇靠在他尚且稚嫩的胸怀里,听着和前世一样沉稳有力的心跳,渐渐不再颤抖。
她擦去眼角的泪光,轻轻推开邵璟,低垂着头小声道:“我没事了。”
邵璟坐在她对面,很认真地看着她低声道:“阿姐,以后不要再勉强自己,我长大了,让我来保护你,有什么事让我去做,好不好?”
田幼薇没回答他,仰起头朝他稳重一笑:“我们继续做瓷像。”
邵璟垂下眼,半晌,一笑:“好。”
有些事情不是她想假装忘记就能忘记的,他会不断提醒她,让她一直记得。
二人一直待到傍晚才一起回去,田父已经回来了,各个窑场的人都出动了,仍然没能找到吴锦的尸首。
方氏道:“这叫恶人自有天收!你看他啊,平时为非作歹,老天有眼的!”
田四叔也很高兴:“若非作恶多端,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找着尸首。”。
田父稳重:“不许说这种话!人都死了,别给自家找麻烦!”
第145章 三鲜馅
田幼薇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了好奇和开心:“到底怎么回事呀?吴锦那个坏东西怎么就死了?”
邵璟也表示好奇。
田四叔激动地道:“你们一天都待在工坊里做活儿,不知道这事也是有的,听四叔和你们细说。”
关于吴锦之死,传得最广的说法是,他酒醉之后站在船头撒尿呕吐得罪了水鬼,所以水鬼收走了他的命。
不是没人提出疑问,却被船夫和杂役一致驳斥。
理由是,他们两个大活人看着的,若不是水鬼收走吴锦的命,怎会落水无声也不挣扎,直到现在也找不着?那水面突然跳上船头的鱼又是怎么回事?
一切反常都是鬼神。
邵璟问道:“还有鱼?长什么样子的?明天去看看?”
“看什么看?那俩人想着这鱼来得吓人,当场就放生了。”田秉是最高兴的:“还有人说那是个女水鬼,用鱼交换吴锦的命,收他去做夫婿了呢!”
谢氏听不得这个,免不得阻止田秉:“当着弟弟妹妹瞎说什么呢。”
田秉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还有人说是吴锦平时太嚣张,得罪了船夫和杂役,被这二人联手处置了。”
“没根据的事少乱传,小心害了人。行了,此事到此为止,吃饭!”田父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命令开饭。
田秉悄悄冲着田幼薇吐舌头,满脸都是欢快之色。
傻二哥,田幼薇欣然一笑,一直这样高高兴兴地傻乐就好。
她有些受寒的迹象,又困又累,头晕沉沉的,没吃太多,邵璟倒是吃了不少,还故意逗着秋宝和田俭玩笑。
田幼兰也吃得不多,食不下咽的样子。
方氏皱起眉头,骂她:“你阿薇姐姐是累了吃不下,你是太懒所以吃不下,是不是?”
田幼兰立刻放了碗筷,乖乖站起听训。
田四叔阻止:“干嘛,干嘛,说了吃饭不骂孩子的。”
方氏道:“我倒是不想骂她,是她这样子看着就招人恨,不讨喜,又懒又怂。”
田幼薇知道事情又来了,今天她在工坊没搭理田幼兰,方氏心里不高兴了,想要借题发挥。
左右她也饱了,便放下碗筷看向方氏,准备应对。
却见田幼兰拉住方氏的袖子,很可怜地央求道:“娘啊,我错了,我再也不偷懒啦,您给我留点脸面好不好?”
方氏用力去戳田幼兰的额头,骂道:“我懒得说你!”然后气呼呼地走了。
谢氏和田父莫名其妙,纷纷看向田四叔:“这是怎么了?”
田四叔苦笑:“别理她,她就是这性子,随时翻脸,过一会儿就好了。”
田幼薇说道:“四叔,四婶娘怕是怪我没有待好阿兰吧。”
田四叔一愣,随即尬笑:“没有的事,和你没关系。”
田幼兰也赶紧道:“阿姐,和你没关系,我什么都没说,是我娘脾气不好,你别想多。”
田父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田幼薇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让两家长辈不高兴,就道:“是这样的,我和阿璟这几天一直商量着要做些新的器型,但没找到好法子。
我今早醒来,突然想起可以做些瓜果造型的器皿,因为天还黑,就叫了阿璟陪我一起去。
阿兰去给我送饭,饭被狗舔了,我叫她别打狗,她就哭了,问我为什么最近都不肯带她做瓷器,是不是生了她的气。又说四婶娘今早又骂了她。
我和她说了,这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得她自己上进才行,没有我天天叫她逼她的道理。”
田父很坚定地相信自家女儿,很直接地道:“那是阿兰不对。大清早的打狗,还守着你姐姐哭,这不吉利。学手艺就是这规矩,算起来你姐姐是你师傅,学徒工得比师傅去得早,脚勤手快才能学着本领,你姐没教错你。”
田四叔也觉得是田幼兰不对,就道:“阿兰就是小气没吃过苦!你娘也没骂错你。”
田幼兰眼泪直在眼眶里转,好歹没掉下来,哽咽着给田幼薇行礼道歉:“阿姐,我错了,我一定改正,好好跟着你学本领。”
田幼薇自从那件事之后,一直看田幼兰都觉得别扭,此刻看她的样子又觉着她可怜,摆摆手:“算了。”
田幼兰赶紧擦了眼泪,挤出笑容,亲近地挨着她坐下:“阿姐,天冷了,我给你做了两双厚袜子,还差绣花,你喜欢什么花呀?”
田幼薇道:“不用绣花。”
田幼兰识趣地没勉强:“那行,我稍后给你送来。”
田父连连点头:“这就对了。”
邵璟看出田幼薇实在疲于应付了,就道:“阿姐,今天那个器型,我又有了其他想法,咱俩一起去画画?”
田幼薇顺势起身:“那行。”
回了院子,她也懒得和邵璟废话,直奔房间,一头栽在床上闭上眼睛就不动了。
依稀听得邵璟和喜眉说话,接着喜眉把她硬生生刨起来,哄着灌了她半杯水一颗药丸,又把她塞回被窝,还体贴地给她弄了个热乎乎的汤婆子。
田幼薇以为自己会做噩梦,没想到一夜好眠,别说噩梦,梦的影子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起来精神抖擞,推开房门就看到邵璟在廊下读书,便道:“你起这么早?”
邵璟收起书,微微一笑:“我突然很想读书。”
田幼薇看他神清气爽的样子,越发相信水下的人不是他,她决定要好好做一顿饺子答谢白师傅。
雨停云收,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地上仍然泥泞,邵璟见田幼薇大包小裹地拎着,飞快追上去:“阿姐,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才一起经过最隐秘之事,田幼薇心里是很感激他的,因此大发慈悲地把包裹交给他:“拿好!”
“你放心吧!”邵璟神采飞扬,跑到她前面倒退着走:“阿姐打算做什么馅的饺子?做三鲜馅的好不好?”
田幼薇“嗯哼”一声:“好好走路!”。
邵璟就扒开包袱布往里看,看了之后笑起来:“我就知道阿姐待我好,知道我爱吃三鲜馅的!”
第146章 结案
“我可不是为了你。”田幼薇说了这一句,也笑起来。
她准备了两种馅料,一种大葱馅,一种三鲜馅,白师傅和小虫爱吃大葱馅的,这三鲜馅摆明了就是特别给邵璟准备的。
邵璟咧着嘴笑,在田幼薇身边跑前跑后,真正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吴锦的死,并未给窑场造成太大的影响,除了派去打捞尸首的人以外,其他人仍然埋头干活。
窑场的规矩,到了冬天要停工,朝廷派下来的贡瓷份额还得烧完,不然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白师傅在工棚里忙活着,见田幼薇来了还和平时一样,反倒是田幼薇有些不自在。
她挨过去给白师傅打下手,小声道:“师父,我前天……”
白师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前天怎么了?风雨太大,睡得不好吗?”
二人双目相接的那一刻,田幼薇瞬间懂了,便笑道:“我就是做了一种新器型,不晓得挂上釉以后好不好,稍后您给我掌掌眼。”
白师傅满意点头:“可以,不过在那之前,先把你的饺子煮来我吃。我饿了。”
白胖的饺子在锅里上下翻滚,犹如一只只大白鹅游来游去,田幼薇调着蘸料,心事微重。
那天夜里的事,将永远成为故事。
不谈不提不讨论,就这样过去才是最妥当的。
即便水下的那个人不是白师傅也没什么要紧,所有的情况都在白师傅的掌握之中。
可她还是很想知道是否全如邵璟所言——他没有在场,是白师傅去通知的他。
可惜,白师傅不许她提及此事,不能证实。
“阿姐,我的醋多放一些。”邵璟兴冲冲跑过来,身后跟着小虫。
“好。”田幼薇特别给邵璟调制了一碟蘸料,道:“其实能少吃一点醋是最好的。”
她这话一语双关,也不指望邵璟能懂。
邵璟果然好像没懂,眨眨眼,道:“可我就觉得醋好吃。”
说完,他又开心地带着小虫去玩了。
“……”田幼薇无话可说,仔细想想,好像邵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所以,随他去吧。
她特意给邵璟的蘸料里加了更多的醋,让他一次酸个够吧。
吴锦的事沸沸扬扬闹了几天,有被害说,有意外说,有鬼神说。
被害一说并无证据,吴锦也没什么亲人在此,修内司那边倒是过问了一番,温泰也使力想要追查真相,奈何无论怎么追查逼问,船夫和杂役说辞一般无二。
七天之后,吴锦的尸体从古银湖的另一边被找到,身上被鱼啃得乱糟糟的,仵作剖了细看,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只能以醉酒意外溺水结案。
随着另一个监窑官的到来,此事不了了之。
诚如田幼薇所料,吴锦死后,田秉那桩来自什么将作少监家的亲事再无人提起,那两个穿紫色褙子的上等媒人也未再露过面。
谢氏高兴得拉着田父去拜各处寺庙道观,感谢老天有眼,收了吴锦这个恶人,还高兴那桩让人为难的亲事终于可以暂且摆脱。
然而这件事,是真的给田秉提了醒。
他不管廖先生是个什么态度,揣了一本书就去廖家守着,到了饭点也不回家,反正廖姝不会不做他的饭。
吃完饭就去帮着廖姝收拾厨房,收拾完毕再去廖先生跟前读书,天黑就走,绝不多留。
第三天、第四天照常如此,为了这个,就连窑场也不去了,气得张师傅直骂他没出息。
田父深感丢脸,私底下找到田秉聊了一回,摇头叹息着去寻了廖举人。
二人就着一碟卤豆干、一碟花生米,喝了大半夜的酒,说了大半夜的话。
次日,田父郑重通知田秉:“廖先生同意你和阿姝定亲了。”
此话一出,全家人都不敢相信:“当真?”
田父道:“我何曾骗过人?”
田秉二话不说,冲到田父面前盯着他看了片刻,猛地将他抱了起来。
“这臭小子!还有没有规矩?赶紧放我下来!”田父嚷嚷着,面上却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有些得意。
田秉眼眶发红,轻轻将田父放到地上,傻傻的笑。
“有了媳妇忘了爹!”田父看他傻得厉害,实在看不惯,“我的脸都给你丢干净了!这是廖先生不嫌你傻,换个人都不想要你这傻女婿!”
田秉不说话,只将手放在田父头顶比划了一下,又在自己头顶比划。
田父猛然明白过来,臭小子的意思是说,他已经比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
“你讨打!有种别跑!”田父嚷嚷着,脱下鞋子朝田秉扔去,却只打着田秉的影子。
谢氏抿着嘴笑:“你啊,孩子高兴就高兴呗,你非得说他几句。”
“你张罗着赶紧把亲事定了,省得再出幺蛾子。”田父摸着胡子笑,看着门外的艳阳天,只觉着这日子真是顺意极了,总是绝处又逢生,再好运不过。
谢氏深以为然,兴高采烈地去请媒人,又把田秉叫来:“打今日起,你暂时不能去廖先生家了。”
田秉虽然很舍不得,却还知道害羞,红着脸低着头应了,被田幼薇好一阵嘲笑。
对于长子的亲事,田父和谢氏早有准备,忙起来丝毫不乱,样样齐备。
于是媒人上门,写草贴,细贴,缴担红送许口酒,回鱼箸,插钗,下定,样样都很顺利,前后不过一个月光景,就将这事儿差不多定了下来。
田秉自是恨不得赶紧把廖姝娶回家,廖举人却不肯:“既然亲事已定,就不必着急了,下聘、下财礼、请期,这些都得按着规矩一桩桩来。”
这又是做父亲的细致考虑,生怕嫁得太急,让人轻看了廖姝,生出不必要的口舌是非。
田秉很是郁闷,唯恐迟一步廖姝又飞了,田父忍不住骂他:“你年岁还小,安心读书就是了,将来进士及第,风风光光将阿姝娶回家不是更好?”。
田秉不高兴,暗自嘀咕:“进士及第再娶?那我若是一直中不了进士,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第147章 陌生人
田幼薇听不得这话,迅速跳起捂住他的嘴:“不许乱说话,二哥很快就能中进士,很快就能娶阿姝姐姐回家了。”
邵璟在一旁猛点头:“就是,就是。”
田四叔道:“阿秉听我的,赶紧呸几声。”
田秉真心觉得家里人好笑,但在全家人殷切的注视下,还是装模作样地“呸”了几声。
被拘留在家不能去看廖姝的田秉很无奈,今天捏一个小狗,明天削一枝木钗,恳请邵璟帮他送去。
邵璟一本正经地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已经长大了,不适合帮你做这事儿,万一被误会了怎么办?”
田秉很生气:“男女授受不亲?你长大了,不适合帮我做这事儿?被误会?”
邵璟微笑点头,很肯定地说:“对。”
田秉无奈,只好去找田幼薇帮忙:“阿薇你很久没去廖先生家了吧?这样不好,那天你阿姝姐姐还问起你了呢。”
在吴锦死了之后,田幼薇确实减少了去廖家的次数,原因是她心里有鬼,生怕被廖举人追问之后露了行藏。
纵然之前廖举人有所察觉,但这种事,始终不宜太多人知晓。
不过田秉说得对,刻意生疏反而不美,经过这么久,她也可以冷静地面对廖举人了。
“行,我帮你送过去。”田幼薇接过她哥递来的一堆小玩意,微笑着往外走。
走不得几步,邵璟跟上来,笑道:“我还以为阿姐会拒绝呢。”
田幼薇道:“我为什么要拒绝?”
邵璟与她并肩而行,挨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因为我觉着你一直在害怕,还没从那件事里缓过来。阿姐别怕,有我在呢。”
又来了!
田幼薇郁闷地揉揉耳朵,距离邵璟远些:“都说了我不怕!你离我远些!听见没有?你再这样,我翻脸了啊。”
自从那天他安抚过她之后,总是时不时以“我觉得你在害怕,可能会暴露,所以我必须陪着你”的理由,理所当然地跟着她。
而同谋,总是不好轻易撕破脸的。
果然,邵璟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微笑着道:“阿姐想要我离你多远?我听你的。”
田幼薇颇为无力,她能让他离她多远?
住在一个屋檐下,真正抬头不见低头见,况且她的软肋还被他抓住了。
她突然想骂邵璟一句话,并且也这样说了:“我突然很想骂你一句话。”
邵璟奇道:“骂我什么?”
“卑鄙?小人?”田幼薇自己又否定了,哪里就到那份上了,他就是喜欢跟着她而已。
要说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也没有,最过分的就是刚才这种挨近说话的情况。
不过,倘若以姐弟、年龄来论,这个举止真还说不上啥,只是她心里总忘不了过去,觉得怪怪的而已。
“骂你翅膀硬了,眼里没我,不懂得尊重阿姐。”田幼薇敷衍一句,飞快地往前走。
邵璟一笑,没有再惹她。
廖姝羞答答接了田幼薇送去的东西,交待道:“叫他别为了这些东西伤神,该做什么还得认真去做,别叫家中长辈担心。”
田幼薇笑道:“我记住了,叫哥哥好好保重身体,好好读书,好好做事,别叫阿姝姐姐替他担心。”
廖姝羞红了脸,却不扭捏:“就是这意思。”
田幼薇不由抚掌大笑:“姐姐豪爽不让须眉。”
邵璟走进来:“阿姐,师父叫你呢。”
田幼薇不由有些紧张,绷着脸去见廖举人,反复想着自己要怎么应对。
忽听邵璟道:“你该向阿姝姐姐学一学。”
“嗯?”田幼薇没明白他的意思。
“人生苦短,喜欢怎样就怎样,不要瞻前顾后,豪爽一些没得错。”
“我是喜欢怎样就怎样的呀……”田幼薇说着,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廖举人面前,可是因为邵璟刚才那句话,她不紧张了,于是笑吟吟地行礼:“师父,您叫我?”
廖举人看她一眼,指着面前的凳子:“坐。”
田幼薇落了座,乖巧伶俐,平和温柔。
廖举人沉默片刻,道:“阿薇将来想要做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啊?想做个长命百岁,幸福安康的有钱人。”田幼薇侃侃而谈:“我还想让亲人朋友老师全都和我一样幸福安康,长命百岁。”
廖举人笑了,像是想和她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只道:“那我祝你如愿以偿吧。”
“谢先生。”田幼薇又就番邦话上的几点疑问请教廖举人,廖举人索性道:“把阿璟叫来,我和你们一起说。”
今日廖举人讲的点很多,田幼薇和邵璟都听得很认真,田幼薇还做了笔记,打算带给可怜的傻二哥。
学生听得入迷,老师自然很高兴,廖举人一口气讲到天快黑才肯放人。
田幼薇和邵璟坐得太久,脚僵手冷,趁着夜色还未完全降落,碎步往家跑。
将要跑到村口时,忽然听见狗在狂叫。
二人一同回头,但见村口站了个人,畏畏缩缩的,被一群狗撵着咬。
“别叫!去,都散了!”田幼薇喝住狗,便是个陌生人,也没有让狗随便咬的道理。
邵璟警惕地迎上去:“这位,您找谁家呢?”
夜色昏沉,看不清人脸,只能依稀看到是个男的,头发乱蓬蓬的,穿件破棉袄,缩着肩,勾着腰,没什么精气神。
那人哑着声音道:“找姓廖的。”
“找哪个姓廖的啊?我们庄子里好几家姓廖的呢。”邵璟捏捏田幼薇的手,让她防备小心着些。
田家庄住的多数都是田姓族人,偶有几家外姓,那都是有数的。
唯一一家姓廖的就是廖先生家了。
“就是从前在县城开书铺的廖家。”那人低着头藏着脸,“我从明州来,有人托我给他带书信。”
这可不对。
廖先生就和明州的吴七爷交好,若是吴七爷要带信过来,来的必然是吴家管事,哪里会是这种蓬头垢面、行迹诡异的人?
田幼薇和邵璟做了个手势,分头朝那人围去:“他家啊,我们知道,这就带你去……”。
谁想那人警醒,二人不过走了两步,他转身就跑了。
第148章 教导
这还了得!
见人就跑,分明有鬼!
“站住!”田幼薇大喊一声,和邵璟追了上去。
那人仓皇而逃,跑得飞快。
田幼薇和邵璟穷追不舍,一直追到河边,想着天寒地冻的,他总算是无处可逃了。
谁想那人居然毫不犹豫地跳入河中,朝着对岸游去,夜色渐浓,很快就看不到对方的影子了。
田幼薇气得跺脚,邵璟握住她的手:“回吧,我知道是谁。”
田幼薇奇了:“你又知道了?那是谁?”
“刘小幺。”邵璟沉声道:“我刚才靠得比你近,我看清楚了,是他。”
田幼薇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他怎么回来了呀?怎么敢回来?”
太可恨了,廖先生已经带着廖姝躲到这里,他还敢找过来,这是想干嘛?
一想到刘小幺可能再卷起一番风浪,破坏田秉和廖姝的亲事,引起一系列不可控的变故,田幼薇就急得不行。
“不用担心,他翻不起风浪。”邵璟牵着她往回走:“这事儿你别管,我自有安排。”
田幼薇不服:“我怎么能不管?我……”
一根温热的手指摁住她的嘴唇,黑暗里传来邵璟笃定的声音:“叫你别管你就别管,这是男人的事,我会和廖先生、伯父、二哥商量了办,这回你放心了?”
田幼薇瞬间哑了声,用力将他的手扯开,也不要他牵:“我自己会走!”
邵璟也不强迫她,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二人还没走到家门口,田秉已经打着灯笼出来寻了:“还以为你们在廖先生家里好玩不想回家了,怎么就回来了?”
语气十分的失望,很怪他们为什么不等他上门去接的意思。
田幼薇好笑又无奈,她这傻二哥,自从认识廖姝之后完全变了个人。
从前是完全提不得娶媳妇这回事,现在是恨不得告诉全天下的人,他定亲了,他要娶廖姝。
邵璟道:“什么好玩,我们刚才追人去了。”
田秉立刻收心,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们:“谁欺负你们啦?”
“没人欺负我们!”田幼薇小声将刚才的事说了,田秉气得摩拳擦掌:“人在哪里?他找死呢?还敢跑来这里?我弄死他!”
“这事不急。”邵璟抱住田秉的胳膊,交待田幼薇:“你先回家去,让伯父立刻去廖先生家。”
田幼薇也觉着家里人多口杂,不如廖家方便商量这事儿,于是乖乖离开,走到家门口才想起来,咦,她为什么要这样听邵璟的话?哈!真是!
田父正和田四叔热烈讨论明年春天扩大生产的事,见田幼薇进去就道:“你二哥和阿璟呢?”
田幼薇把他叫出去,小声说了这事,见田父皱了眉头,生怕他嫌弃廖姝,就道:“那不是个好东西,阿姝姐姐当初是被他骗了……”
田父大步往外走:“我心里有数,你别管了,和你娘说一声,我先过去。”
田幼薇不能不佩服廖先生的睿智,试想,倘若当时没有坦白,这个时候怕是鸡飞狗跳了吧。
田幼兰站在门口,怯生生地问:“阿姐,是出什么事了吗?”
田幼薇道:“我刚才回来,好像看到有贼。”
听说好像有贼,女人们一下子激动起来。
谢氏嚷嚷着叫人去查看四处的门窗,方氏则忙着吓唬秋宝和田俭这几天都要紧跟大人,别随便往外跑,小心被贼给偷走了。
田幼薇哭笑不得,可这事儿不这么解释还真不行,稍后田父肯定会调派人手巡查蹲守,这个理由是最妥当的。
饭吃到一半,田幼兰小心翼翼地靠近她:“阿姐,我害怕,我夜里能不能和你一起睡呀?”
方氏跟着道:“对,你俩睡一起,再叫喜眉睡一旁,这样就安全了!”
谢氏连声称是:“还是四弟妹想得周到!”
田幼兰自从那天被骂,萎靡了几天,之后每天早上都很主动地提前去工坊打扫、生炉子,还给田幼薇和里头年纪大的师傅泡茶倒水,做得很好,最近也很安分守己。
不过就是一起睡几天的事,确实也要防止刘小幺狗急跳墙害人。田幼薇吩咐喜眉:“稍后把阿兰的铺盖行李抱过去安置妥当。”
“不用麻烦喜眉姐姐,我自己来!”田幼兰喜出望外,饭都不吃了,风风火火跑回去抱被子枕头。
方氏笑骂一回,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阿薇啊,我们阿兰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姐姐呢,你俩都没嫡亲姐妹,就是这世上最亲的小姐妹啦,趁着年少无忧,好生相处,将来也有个说话的人。”
谢氏不由勾起心事:“我亲近的姐妹都嫁得远,想说话也没个人可说。”
方氏忙安慰她:“嫂子,您瞧,咱妯娌俩不就是最亲的么?我娘家那么远,也没人说话。”
方氏说着,眼眶红了,谢氏少不得宽慰她一回,二人不知说到什么,又凑到一块小声笑了。
田四叔逗着秋宝和田俭,和田幼薇笑道:“你瞧,这说气就气,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不过嘛,这就是一家人。”
田幼薇也笑,觉着自己还是该再做些什么才行。
待回到房里,田幼兰已将床铺收拾妥当,还打了热水:“阿姐你洗漱。”
田幼薇正色道:“你坐这里,我有话要和你说。”
田幼兰紧张地揪着衣角、侧着身子坐下,忐忑地道:“阿姐,你说。”
田幼薇道:“你不用特意做这些事讨好我。世道艰难,前些年咱们的亲人长辈去了不少,整个族里论起来,就数我们两家最亲近。
我们两家人丁都不兴旺,长辈们也说了,希望咱们兄弟姐妹几个以后守望相助,我也这样希望。做人聪明灵巧是好事,但得分人。
越是亲人,越要以诚相待,真心为对方着想,才能换回诚意,而不是玩花巧,不然再亲近的人也会寒心。你懂我的意思么?”
田幼兰白着脸站起身来:“阿姐,我……”。
田幼薇摆摆手:“你别急,也别觉着是我对你有看法,我只和你说这一次,听不听在你。说白了,我们始终是两家人,日子还是自己过。睡吧。”
第149章 冤家
田幼兰咬着唇,眼泪将落未落,半晌,轻声道:“阿姐,我真的知错了,没有人教过我这些,我只想让大家都更喜欢我,所以就动了歪心思。”
“知错就改是最好的。”田幼薇点点头,吹灭了灯。
纵然田幼兰做了很多让她讨厌的事,却也没到你死我活那个地步,该教的还得教,听不听在个人。
左右二哥也要成亲了,田四叔一家的房子也建好了,年前年后总要搬出去,到时候隔得远,自然就清净了。
田幼兰一夜辗转反侧,田幼薇知道她睡不好,却也没管,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起来,果然看到田幼兰挂着两个大黑眼圈,姿态倒是端正多了。
田幼薇照旧待她淡淡的,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就是普通亲戚的样子。
田幼兰也不敢往前凑,收拾完床铺就先回自家住处帮方氏料理家里的事情。
田幼薇收拾妥当,见邵璟和田秉都在外头等着,就把他们叫进去:“怎样了?”
邵璟道:“昨天夜里就已经调派了人手巡逻,我和二哥决定在先生家外面轮班值守。昨夜是二哥守的,我这会儿就要去了。”
田幼薇道:“不如白天我守,夜里你俩轮着来?”
已是初冬,夜里冷得够呛,她不帮忙,这二人得辛苦惨了。
邵璟道:“那不要你管,没有让女孩子做这种事的道理。我就是告诉你有这么回事,就这样吧。”
说着,竟然就走了。
田幼薇最近总是轻易被他勾起怒火:“二哥,你看阿璟,越大越不像话,真以为自己就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田秉道:“阿璟本来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呀,看他比你高多了,以后还会更高。他说的话也没错的,你别掺和了,有空有精神,就给咱们做些好吃的,再过去陪阿姝住几天。”
田幼薇:“……”
她二哥每一句都没说错,就是每个字都充满了偏心。
田秉见她不说话,先就心虚了,央求道:“好阿薇,你帮帮二哥呗,以后我们一起给你当牛做马。”
田幼薇忍不住逗他:“你和谁一起给我当牛做马呀?”
田秉红着脸垂下头,娇羞地道:“当然是我和你嫂嫂了。”
“啧~”田幼薇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田秉推出去:“行了,你快去休息吧,我这就收拾行李去陪阿姝姐姐。”
田秉很不放心,又是一番啰嗦:“要不,你把喜眉也带上?她比你机敏,比你稳重,比你力气大……”
田幼薇双手叉腰:“二哥,你确定是在求我做事,不是想要得罪我?”
喜眉在一旁抿着嘴笑:“二爷快别说了,不然姑娘都要被您得罪啦。”
田秉这才不好意思地离开,田幼薇忙着去了廖家。
廖姝远比她以为的更镇定:“阿爹和我说了,人这一辈子总要遇着些坎,敢做就要敢当。我之前能遇到你们,可以及时回头,已是足够幸运,最难的莫过于那个时候,现在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话说得真好!”田幼薇击掌赞叹:“只要阿姐无所畏惧,区区一个刘小幺算什么!他敢来惹事,我们就敢把他打得再也不敢来!”
廖姝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你无需替我担心。你也告诉你二哥,叫他别替我担心,照顾好自己。”
田幼薇看着廖姝幸福自信的笑容,欢喜又羡慕。
只有彼此心意相通,坚信对方不会因为这些事生出误会、讨厌自己,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如果那个时候,她和邵璟也这样,那该多好?
田幼薇想到这里,使劲摇摇头,不能再想了,将来她也会遇到和她心意相通之人的!
她使劲握紧拳头,一定能!
忽见邵璟探头进来,看着她道:“阿姐,我饿了,要吃臊子面,要三分肥七分瘦的,油熬出来香香的那种。”
要求还挺高!田幼薇不想理他,廖姝却道:“我这就给你做啊!”
邵璟瞅着田幼薇道:“阿姐,你好意思让阿姝姐姐劳累吗?她昨夜都没休息好!”
“……”田幼薇气得噘起嘴,她还真不好意思,邵璟这个,这个……坏东西,还真是捏了她七寸:“我前世欠了你的!”
邵璟抱着手臂看着她得意的笑:“不,是我前世欠了你的。”
田幼薇无话可说。
廖姝大笑:“两个冤家!也不晓得到底是谁欠了谁。”
田幼薇叹息,可不是么,都不晓得究竟是谁欠了谁,抬眼瞧见邵璟盯着她看,就一晃拳头:“再看请你吃拳头!”
邵璟忍着笑跑了:“拳头没有面好吃!”
一连守了四五天,也没见着刘小幺的身影,村人便都有些懈怠了,觉着这贼肯定不敢再来,夜里把狗放出去就行。
邵璟和田秉却越发慎重起来,刘小幺好歹也跟着廖先生做了好些年的学生,多少也能有点谋略,晓得人困马乏最好偷袭的道理,越到后头越不能松懈。
果然,第六天半夜时候,村子里突然响起杂乱的狗吠声和喊叫声:“抓贼啊,抓贼啊!贼往东边跑啦……”
田幼薇和廖姝惊醒过来,迅速穿好衣服鞋袜。
廖姝要去点灯,田幼薇拦住她:“别。”
二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听着人声往着东边而去,四周渐渐静寂下来,安静得可怕。
廖姝十分不安:“今晚值夜是你二哥吧?咱们叫上我爹一起去看看?我总不能一直躲着。”
正说着,一阵很轻很轻的布料摩擦声传了进来。
这声音响一下停一下,要很仔细才能听见。
田幼薇拉了廖姝一下,二人都不敢出声,只感觉到彼此的掌心里浸出了冷汗。
窗被人从外头猛地撞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廖姝惊跳起来,田幼薇顺手从床下摸出一根铁条,朝窗户走去。
接着,窗又被撞了一下,大抵是对方发现窗户造得太严密,就停了下来。
片刻后,年轻男人的声音可怜兮兮地在外响起:“阿姝,阿姝,是我啊,你救救我吧,我要死了。”。
廖姝犹豫一回,低声道:“你是谁?”
第150章 您认识我?
“阿姝,阿姝,我是你刘师兄,我在外头活不下去了,我家里人也不要我,我三天没吃东西了,你行行好,给我点吃的吧。”
廖姝不言不语,回身点亮灯,猛地推开窗户对着外头一照。
见着灯光,那人将手半掩了一张青白交加的瘦脸,头发脏结成条,身上的棉袄破破烂烂的,正是刘小幺本人!
他已经完全变了形,最可怕的是,他用来遮脸的那只手上生了很多冻疮,紫红肿胀,有地方还溃烂流脓。
廖姝低头去看,只见大冬天的,他只光脚穿了一双草鞋,脚同样生了冻疮,看起来真的是很可怜。
“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廖姝皱眉开口,语气冷静,并没有怜惜之意。
刘小幺显然看出了她的戒备冷漠之意,“啪嗒”一下跪倒:“阿姝,我错了,我错了,我当时是怕拖累你害了你,我不是不喜欢你……”
廖姝直接打断了他:“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你找我干什么?你若说谎,我立刻叫人抓贼。”
刘小幺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心,低头小声道:“我在外头跑了一段日子的生意,被人骗了,就去码头上扛货,他们欺负我,我实在熬不过去,只好回家。
家里人不敢搭理我,让我来找你,求先生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就找到这里来了……阿姝,阿姝,求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拉我一把,原谅我好不好?
我愿意入赘的,一辈子都对你和先生好,给你和先生当牛做马,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廖姝道:“我不需要人当牛做马,也不需要人入赘,你走吧。我们之间早就断干净了。”
刘小幺猛地抬头,怨恨地看着她:“你变心了是不是?你答应过这辈子只和我好的,我一直等着你,你却和别的男人定了亲,你见异思迁,嫌贫爱富,他能入赘吗?他不能!他能给师父养老吗?他不能!可是我能!”
廖姝气得发抖:“什么叫变心?你一直等着我?我……”
明明是刘小幺最先对不起她,现在却倒打一耙说是她见异思迁,嫌贫爱富。
她有心想要怒斥刘小幺,气急了却说不出口,只能委屈自个儿,憋了满眼的泪。
田幼薇见廖姝不敌刘小幺无耻,立刻站出来冷笑道:“咦,我今日可算见着什么叫做鲜廉寡耻了……”
“和他说这些做什么?他若懂得什么叫廉耻,哪会找到这里来?”随着这句话,田秉和邵璟一起走了过来。
“你……我认得你的声音!”刘小幺指着田秉,满面怨恨:“当初就是你假冒吴家公子打的我!”
这话出来,众人便知道刘小幺这次来这里,是做足了准备,应当是来龙去脉都摸得差不多了。
廖家和田家突然交好,廖姝又和田秉定了亲,各种线索加在一起,仔细一琢磨,就能大致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田秉奉行的也是君子坦荡之风,见被刘小幺识破,也不在意,笑道:“对!就这么一回事,小爷看不惯你欺师灭祖,忘恩负义,坑蒙拐骗没担当,路见不平旁人铲,就这么简单!你想怎么着?”
刘小幺又气又恨,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道:“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谋夺别人的姻缘……”
“到底是谁谋夺别人的姻缘呢?”邵璟一把抓住刘小幺的领口,将他硬生生拖过去,低声道:“来,我教你死字怎么写!”
廖姝少不得被吓着:“阿璟,不值得……”
“咱们别管。”田幼薇把廖姝拉回去:“交给他们处理。”
窗被关上,田秉和邵璟一起把刘小幺拖走了。
廖姝在屋里静坐许久,低声道:“夜还早,睡吧。”
田幼薇见她冷静了,便吹灭了灯。
只是两个人都睡不着。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的光景,邵璟轻敲一下窗户,说道:“好了,没事了。”
田幼薇连忙下床开了窗,隔着窗户和他说话:“怎么样了啊?”
邵璟道:“最近朝廷又在和北边开战,正征兵呢,余姚完成不了任务,我们觉着他这样聪明,能文能武,与其闲散在外被饿死冻死,不如为国出力,所以请县衙的人过来接了他去。”
朝廷与靺鞨人时时开战,隔断时间就要征不少兵役,完不成任务要挨罚,县衙就会集思广益想办法凑人数,捆绑强征都是小菜一碟,像刘小幺这种是最受欢迎的。
到了军营里头,想无缘无故逃回来作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真是个好办法。田幼薇笑道:“阿姝姐姐,我就说我二哥有分寸吧。”
廖姝一笑,小声问道:“阿璟,你二哥呢?”
邵璟道:“被先生叫过去了。”
廖姝吐吐舌头,愉快地去给大家准备早饭了。
田幼薇问邵璟:“是你的主意?”
她家二哥和阿爹自来宽厚老实,想不出来这样法子。
邵璟喊冤:“阿姐是对我有成见吧?这主意是先生的。”
田幼薇表示疑惑,威胁道:“我要去问先生。”
邵璟道:“咱俩一起去,正好我想问先生,二哥给了来接人的各一两银子,不知是否合适。”
田幼薇见他不像在说谎,便道:“算了,你自己去,我不凑这热闹。”
与此同时,前往余姚县城的路上,两个差役推搡着五花大绑、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刘小幺,不断呼喝:“走快些!这么冷的天,要不是你小子作妖,爷们也不会出来受冻!再嚷嚷,小心揍你。”
刘小幺满脸怨恨不甘,不时回头张望晨雾中的田家庄。
他这一辈子就是被这几人害了的,倘若当时不是他们搞鬼,他早就抱得美人归,也继承了廖家的家业。
走着走着,忽见前方来了一个人,穿着打扮十分富贵。
那人笑着给两个差役行礼作揖:“两位差爷去哪里公干?”
差役显然与这人极熟:“这不,送个人去兵营。”
那人盯着刘小幺看了片刻,奇道:“咦,这不是县城里的刘书生么?”。
刘小幺既惊且喜:“您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