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夺命
一夜安眠。
炽热的呼吸扑在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阿铃轻轻地,慢慢地转过身,指尖拂上了他的脸。
心里暗暗地道了一句,“要是你不是天门的人就好了。”说完在他脸上烙下一吻,沉沉地睡了。
翌日,等她醒来,只觉得身上有些热,蔚连还在身侧,滚烫的胸膛,正是这热度的来源。
她翻身越过他,却被拦在半空。
长长的手臂把她搂回怀里,两人面对面。
“怎么,睡了我就要走?”他眸子晶亮,遍是笑意,话语却是挑逗。显然,这一句话,也是从那万恶的小说里头学来的。
“你在说什么?是你要赖在这里的。”这话才是事实,昨夜,明明就是他非要赖着不走嘛,两人的距离,说话间的气流都感受得到,明明是在争辩,却是满满情意,打情骂俏的既视感。
“好好好,可我们毕竟过了夜,你算我夫人了。”蔚连先告了饶,这是以退为进,反而在名分上占了便宜。
“不算。”她撇嘴,笑得古灵精怪。
轻轻地将他封住。
蔚连面色不甘,仿佛在说,“你耍赖,还要用能力把自己封住不能动弹。”
阿铃吐吐舌头,越过他下床,寻了套衣裙换上,这才推门出去。
“如棋?如棋?”自己的头发有些乱了,天门的发髻她可梳不来,还是得靠如棋的一双巧手。
“姑娘怎么了?”如棋牵着如雪,两人眼中俱是笑意,面色红润,额角上还有汗水,显然是刚刚玩得开心。
阿铃也更放心了些,“帮我梳洗一下吧。”
“好嘞。”如棋说着就要跟着她进屋,走了走又停住,小声地问,“姑娘,少将军还在里面吗?”
“......”她倒是把这个给忘了。
“没关系,有屏风挡住,你快些来吧,我等下要出门。”
“是。”
这话被屏风之后的蔚连听得清楚,除了笑也没什么办法,她今日没有不情愿,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枕着手肘,隔着屏风看着那女子。
她在细细地挑着簪子,时不时地在头上比划一番。
如棋瞧着她今天的兴致实在是高,自然是更加用心,“夫人今天这身衣裳,搭配白色珠花发钗更显清幽。红色丝带则更显活泼。”
“如棋你的形容很矛盾啊。”
“我读书少,反正夫人就是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绝色。”如棋一番话让她心情更好。
阿铃这边梳洗完毕,如棋自觉地带着如雪去了园子里。
蔚连也刚巧出来,手里还捧着小说在看,这幅画面实在是少见。
“亏你看得进去。”她上前,自觉地攀着他的左手手臂。
“这可是人间至宝啊,算是秘籍一样的存在了。”蔚连左手晃晃手中的书,右手将她搂在怀里。
“其实在人世,这类小说都是女子看的,男子看的则更加豪迈一些。”红色丝带自两边垂下,同褙子相接,浑然天成,灵动又妩媚,倒也不怪如棋的称赞矛盾,面前的女子就是这般美得难以形容。
晨光落在她的发丝上,肩上,莹白的小脸是最无瑕的美玉,价值连城。
“既然女子喜欢,那这里面的行为必然也是能击中人心的。”女子喜欢的东西,他也从中总结了一些出来,无非就是好的皮囊好的品行,温柔专一,巧的是,他都符合。
“那好吧,你说得确实有道理。”也确实是,女子喜欢的小说,多数情况定然是对里面的男主角很是欣赏。
“那我可以理解为我们的约定已经转化为真正的关系吗?”
“可以。”但是,有期限。她没有强调,相信蔚连也会明白。
“那夫人今天想去做什么呢?为夫今天很是空闲。”
“去看看阿沐姐姐吧,我总觉得,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她这些日子实在是闲得发慌,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首饰铺子开起来。
蔚连点头,瞧见她换了衣裙,是会在春日里策马扬鞭的那种肆意洒脱的姑娘。
红色印花褙子,蓝色下裙采用的是渐变颜色,走动时,黄色线条的印花显得整个裙摆层层叠叠,明艳动人。
“夫人稍候,待我去换身衣裳。”蔚连拍拍她的背,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你别一口一个的叫,叫我阿铃。”她佯装生气,小嘴撇得,却是娇憨可爱。
“那好吧。夫人。”说完这话蔚连就跑了,根本没有留给她再强调的机会。
瞧着那人的背影,她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认认真真谈恋爱的感觉,还不错。
约莫等了一炷香,蔚连就换了衣裳,黑色圆领袍,胸前简洁的绣花,金色丝线勾勒出缠枝牡丹云纹,隐隐透着霸气,领口是白色珍珠玉扣,简洁中透着无尽的神秘与不凡。
他解释道,“实在是没有找到跟你相配的衣服,这黑色袍子虽简洁却也稳重,所以,”
“所以,我们等下去买些衣裙吧,最好日日都相配。”他几天以来,都是努力穿着跟她同个色系的衣裳,这样但凡瞧见的人都会下意识以为是一对,这种暗戳戳的暗示,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好。”蔚连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情不自禁地又在额头上落下一吻。
白日里的璇玑街还算热闹,只是,赵府比璇玑街还要热闹几分。
赵家小姐正跪在地上,抬起的手掌已是一片红肿。
赵英明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手里的戒尺还要再落下,只带着满面怒色问她,“你可确定,还要嫁那蔚连?”事到如今,他是真真的怕了这婚事,无极为了蔚连已经疯魔。
“嫁不嫁我都要那女人死!”赵无极满脸愤恨,自从那女人回来,蔚连哥哥已经好久都不见她了,次次去次次被打发回来。
尤其是今早的时候,有人瞧见蔚连哥哥和那女人牵着手出了门,一副恩爱模样,她更是嫉恨。
“啪——”戒尺重重地砸在赵无极的手心,红肿的掌心下一秒似乎就要流出血来。
她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往下落,声音却不减,“爹爹为何不让我这么做?!”眉头皱起,却丝毫不服。
“她是天者的女儿,是公主,我们动不得。”赵英明言语凝重,语重心长地跟她说。
“不,天者这般利用她,显然是没那么上心的,死了也不会计较这些。”这事她想过,那么一个无足轻重,天者甚至都没有承认的女人,死了也没什么关系。
“我怎么说不通呢?重不重视,身份都摆在那里,一旦她死了,你觉得蔚连不会报仇吗?”赵英明在天者的手下已经有几十年,这位天者是什么人,他也清楚一些,喜怒无常,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在无意间触到他的逆鳞。
而那女子,说到底还是同天者有血缘关系,不是一般人动得了的。
一动那就是打皇家的脸,那就是触犯皇家的权威。
“爹爹,部下都说你英明,可是正是因为你的怕事,才叫我们不得不依附蔚家这门亲事活下去。如今我应了,千方百计想嫁进去,怎么你又不肯了呢?”
赵家和蔚家这亲事,其实是赵英明用两件法宝换来的,自己的处境并不安全,只有依附那前途无量的蔚少将军才是正事。
可如今,他是真真的后悔了,后悔这亲事说得太早,让赵无极早早动了心,没有一丝反悔的余地。
“我眼见着自己的女儿为了个男人从天真活泼变得狠厉卓绝,宁愿死,也不愿叫你再这样下去了。”
就在今早,赵无极派出的杀手被赵英明拦住。
往日的小打小闹,摔东西打人,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天,他实在是不得不拦住了。
那等歹毒的计策,那等残忍的手段,真是叫他痛悔。
赵家有个法宝,藏于藏金阁的密室之内,乃是一青铜小鼎,名曰:夺命,奇就奇在,这鼎能造出世上无双的毒药,无色无味,杀人无形。
法宝的使用方法更是天门秘法,早已被赵英明封存。
这毒药需五十童女五十童男鲜血做引,再融汇十种珍贵药材,历时三日才可做成。
而近日,他就从杀手那里拦截了那样一瓶毒药。
“爹爹不帮我,那我就自己去。”赵无极愤然起身,她以为自己同爹爹服软,再加上劝说,就能取得同意,可是爹爹完全不站在她这边,索性还是靠自己。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那夺命夺的不只是别人的命,更是你自己的命啊。”赵英明将她按住,只得叫人,“来人,把小姐关在屋子里,一月不许出门,也不许见任何人!”
赵无极还想挣扎,被一脚踹得跪在地上。
“夺命有灵,害人者和被害者都会死去。”赵英明在她耳畔,说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赵无极心头一跳,惊慌失措。
“我还派女使出门采买为名义,找了另一队人,已经出发了。”
赵英明一巴掌想打下去,停在空中,只落在了自己身上。
“冤孽啊。”
随即便派了亲信,“找,去把那药毁了。”
185.救出阿沐
如意街。
两人看着空落落的地方,面有难色,今天怕是白跑一趟啊。
“阿沐姐姐今天怎么不在啊?”阿铃是跟蔚连说话。
“兴许是今天有什么事吧。没关系,我们明日再来。”
旁边那个摊贩瞧着这两位来了多次,又是一身贵气,倒也主动地搭话,想结个善缘,“两位可是找阿沐?”
这位摊贩瞧着也是个老实人,眉目间透着和善和憨厚。
阿铃只打量了几眼,微微点头,“是。”
那老李话语间满是惋惜,“阿沐啊,不出摊是常事,一个月里有七八回。”阿铃来的这几次,这位老李一直都在阿沐的首饰摊子旁边,可见两人应该是认识。
对阿沐的出摊情况了解一些也很正常。
“这样啊。”阿铃点点头,了解一些,瞧出他的欲言又止。
“真是可怜。”果然,这老李自己又找话开了口。
“什么?”她顺口问下去。
“她啊,嫁错了人,心灵手巧,却命不好,嫁了个赌鬼,经常挨打。”老李头捏低了声音,很是小心谨慎地瞧着周围,才这么说道。
“你是说,她戴着幕篱是因为,”
“是啊,她的脸和脖子时常乌青,最初她来做生意,不戴幕篱,可是奈何模样吓人,后来才只好戴着幕篱。”
这种情况,已经是极其过分的程度,她也难以袖手旁观,这摊贩知道这么多,阿铃再问他,“她家在何处?”
“就在这条巷子最里面,篱笆围墙的那个。”说话间,他掀起蒸笼盖儿,里面的白雾盖住了他的神情,那声音也只有离他很近的蔚连和阿铃能听到。
“多谢小哥。”她递过去几文钱。
“这怎么好?”
“小哥只管收着,我要一个包子,其他是谢礼。”
包子一文钱,阿铃足足递过去十几文。
两人沿着小巷深入,小巷的路还算平整,一路青石板,到最里边的那一家,门前却是黄土路,要是下雨天必定是泥泞不堪的。
破旧的篱笆门,跟印象里精致讲究的阿沐完全不合。
她试探着叫了声,“阿沐?”
良久,里面才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阿铃姑娘吗?”
“是。”
“你们进来吧。”
打开篱笆木门,院中大片大片的黄土,种了极少的蔬菜,上面有一半显然是被人踩过,脚印还在上头,走过正中的小段石板路,低矮的木屋里是浓浓的酒气。
墙角是一些酒瓶酒罐,酒气就是来自于那里,家具很少,都是旧得不能再旧,简陋的土炕,阿沐就躺在那上面。
没戴幕篱的阿沐,脸上脖子上全是青紫,有些吓人。
“阿沐姐姐,你怎么会,”她知道那摊贩的意图是让两人知道阿沐的遭遇,来看看她,却不知道阿沐的情形已经如此惨烈。
“阿铃姑娘,你不是丫鬟,单看相貌气度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她的嘴角都红肿着,显然是新伤,说话都有些钝痛,语速也慢了些,却透着无比的坚定。“我上次的拒绝,是知道你们会来找我。”
“你是通过这种方式想让我救你吗?”阿铃瞧着她,此时破烂的衣物还有满身的伤都深深地刺痛了她。
“是求你救我。只要你救我出苦海,首饰铺子或是其他的,我都可以跟你一起做。”她起身,在那炕上跪拜起来,像是膜拜这唯一的希望。
“......”这里毕竟是天门外城,并不是什么荒山野地,逃跑应该不是难事。阿沐是想攀上自己还是想获救,她一时有些拿不准了。
“看你的神情,定然是想问,我为什么要靠你救。”阿沐看出了她的迟疑,极其凄惨地笑了,娓娓道来,“我是被人拐卖给他的,他的一帮狐朋狗友,都是地痞流氓之类,连内城外城之间的守卫他都留意着,我逃不了。”
“阿沐姐姐,你怎么不早些跟我说?”如果早些说,也许就不用受更多的苦,以至于如今都不能下床。
“贵人事忙,很少会理这么一个我普通人。他时常监视,我不能贸然求援,不能有任何失败。”她苦笑,眸子里却是满满的光亮,那是对自由的向往,向阿铃求援是极险的一件事,那赌鬼应该已经到了门外,今天,对她来说,不是生就是死。
青紫的脸上没有一处好的皮肉,脖颈处的手印更是明显,殴打甚至要命。
阿铃看向蔚连,他的神色也变得很难看,大约是没想到天门之下还有这种情况,难得主动地开口,“我们今天就带她走吧。”
“好。”阿铃点点头。
阿沐的腿脚刚被那赌鬼打过,暂时无法站立行走,她戴好幕篱,由蔚连背着,三人就这样往门外走。
门外是个衣着还算整齐的中年人,脸上有淡淡的红色,酒气浓重。
“你们是谁?强抢民女吗?”他一出口便是质问,同时死死地盯着背后的阿沐,低声喝到,“婆娘,快下来,怎么还贸然跟陌生人走呢。”凶狠语气里是满满的威胁。
“姑娘,他就是我那赌鬼丈夫。”阿沐淡淡地说着,却没有丝毫的惧怕,她相信这姑娘,甚至有杀身成仁的勇气,这一刻是蛰伏太久的反扑,“你是世间的污垢,活该被擦除!”满藏的恨意在这句话里倾泻而出,即使是骂人她也保留着自己的气度。
“贱人!”那赌鬼厉声骂道。
“你该闭嘴。”阿铃只冷冷地看他一眼,便叫人心里一颤。
他并不让开,得意洋洋地往后招呼,“兄弟们,出来。”
小巷里的人多了起来,约莫有十几个,都是中年男人,衣着简朴,神色却凶狠,手里皆是抄着家伙,有刀枪有棍棒,在手里跃跃欲试,想要砸出。
蔚连道了声,“你们也该知道我是谁。”
那赌鬼毫不在意,身后有了人,一副胜券在握,“无论是谁也不该强抢民女,这是犯法!”
一口一个强抢民女,自己买卖人口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知法犯法,如今还以法压人,简直是没脸没皮。
阿铃气得快要冒烟。
身后的人也是一脸狞笑。
这些人显然是常年住在如意街,甚至从未去过璇玑街,连蔚连都不认识。
“兄弟们,上!”那赌鬼挥手示意。
“得嘞,这小姑娘归我。”人群里有人说了句话,有人甚至还在打阿铃的主意。
“怎么,要我封一下吗?”阿铃问道,显然,这是最快的方式。
“不用,你扶着阿沐姑娘。”蔚连也是被气得不轻,摩拳擦掌,止不住地想收拾这班人。
阿沐虽然腿脚不便,但是稍微站立,也是可以,阿铃在旁边细细地扶着。
蔚连神色严肃起来,就像变了个人,眼里是浓浓的杀伐之气,那是战场上出来的人才会有的血色。
他一人在人群之中如同游龙,刀枪棍棒次次落空,没有一招打在实处。
而那些地痞却是一个个躺在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只哎哎呀呀地叫唤。
最后,唯一站着的是那赌鬼,一脸的畏缩模样。
他显然是见势不好,想要逃。
蔚连飞身上前,踩在脚下,问道,“刚刚还神气活现,现在呢?”
他一口呛在黄土里,灰头土脸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止不住地咳嗽。
“你可知买卖人口,会判什么罪名?”蔚连下脚更重了一些,砸的他胸口钝痛。
“好汉饶命,我放,我放了她就是。”那赌鬼只能告饶。
他并不理,只回头看阿沐,“阿沐姑娘,你想怎么处置?”
“他买卖人口在前,日日殴打在后,我希望他死。但是还是按照天门律法办吧。”阿沐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她掀了幕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已经是泪流满面。
“阿沐姐姐也太好心了些,这种人,真真是该被擦除。”阿铃也恨声说道,要不是得扶着阿沐,她真想上去踩两脚解恨。
蔚连手刀把他砍晕,找了绳子捆了。
少将军府。
“阿沐已经叫大夫看过,在房间里安心休息。”蔚连进了阿铃的卧房,不待她问,就主动说道。
她显然是心情大好,手又攀上了他的手臂,亲密无比,很是积极地问,“那赌鬼呢?”
“已经判决,即日问斩。”这是他找了关系的结果,显然死罪是不至于,但是伤害少将军的罪名加上去,这死罪就判得极为简单。
“也好,到时候带着阿沐姐姐去瞧瞧。”她竖起大拇指,又讨好地夸着蔚连,“还是你厉害,这么快就能判下来。”
“意图伤害少将军和夫人,一听这个罪名,那赌鬼当下就蔫儿了,话都说不出来。”
“阿沐姐姐,是个心志坚毅的人,手也巧,自己无心插柳就能救了这么一个人的一生,这感觉很奇妙。”在天门这种地方,这也是第二能让她觉得自豪的事情了,第一则是跟蔚连在一起。
“是啊,不然我都不知道天门之下还有这种事情。已经交待下去,严查买卖人口,希望能帮到更多的人吧。”
186.思想转变
三日后,少将军府。
阿沐的腿已经好了许多,可以像往常一般正常行走,正在房间里踱着步。
阿铃扣了门才进去里间,“阿沐姐姐,今日处斩,你要不要去瞧瞧?”阿沐姐姐虽然没提过,但是她心之所想,阿铃还是知道几分,特地来叫她去瞧瞧。
阿沐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腿脚,还有轻微的痛意,却也无大碍了,闻言抬起了头,“可以吗?”眼里的满满的热切和向往。
“当然可以!”
今日蔚连有事,便只有她们两人前去,天门处斩的地方位于内城外城交界处的塔楼一侧,平日用栅栏围得严实,只有在处斩时才会开放。
菜市口围了许多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两人来得晚了些,里三层外三层,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厚厚的人群,很难挤进去。
“阿沐姐姐,我们尽力往里边挤一挤吗?”亲眼见着,才能让阿沐姐姐放心一些。
“不必了,我想瞧见他死,他却未必愿意瞧见我快活。”阿沐远远地在人群的最后方看着,并没有往前的意思,双手却是扶着阿铃的手,语气恭敬有礼,带着亲切。
阿铃在她身侧没有动,说起来处斩这类刑罚比起现代,残忍了些,血淋淋的场面还是让人不适,她也不敢上去凑这个热闹。
阿沐有些呆怔地看着人群,看的不是人群,而像是人群之后那个熟悉无比的赌鬼,他在牢里呆了几天,胡茬青黑,手上身上都是伤痕,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折磨,破旧的衣裳更添脏污。
那是她日日夜夜痛恨无比的人,那是她数年来受辱的根源。
远远地,刑场之上一个彪形大汉高高地把刀举起,再重重地落下,一个完美的弧度。
人群中有惊呼,有拍手称快。
“呵。”阿沐极轻地笑了,她摘了幕篱,丢在一旁,显然是不打算再戴了。
阿沐今天穿的是初见那天的青白色衣衫,袖口处绣了些竹枝,格外清新好看。“阿铃姑娘,从今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阿沐多谢你的再造之恩。”她跪地而拜,虔诚又感激。
阿铃连忙将她扶起,只说,“那以后就,”
话未说完,合欢楼的掌柜的,便到了跟前儿。
恭敬一礼,“铃铛姑娘。”
“掌柜,你也来看热闹啊,真巧。”这掌柜的,莫名地入她的眼,所以,对上他,自己说话也带了几分和颜悦色。
掌柜的满脸喜色,“我是特地来给您报喜的。
比舞大会决赛在三日后举行,你是在其中。
“那天的胜者不是如月吗?”这边想着,莫不是蔚连私下里去找了他,把结果改了改?
“如月姑娘赢在人气。这十天以来,齐老日日都在酒楼里看跳舞,他亲自说的,你必须进入决赛。”
如月姑娘能赢,全靠赵小姐撒钱,大家也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打赵家的脸。
幸好齐老算是德高望重,能提供这么一个额外的名额,这才能让合欢楼两边都不得罪。
“齐老?是谁?”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她一时有些疑惑。
“齐老是这天门中最精通歌舞的人,他一生都在宫廷里做乐师,见过的舞者无数,这十天来,他每天都在酒楼的角落里喝酒看舞,这一次就是他推荐了你。”
酒楼角落,说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位老者,只是她没怎么注意,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只记得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头发花白。
“那我的赏钱怎么算?”既然有了机会,那她最关心的就是银子了,用自己挣来的银子开首饰铺子,比做什么都开心。
“五十两是肯定的,其余的就要看三日后了。”说完,他手中就捧出一小袋银子,看着是五十两左右的分量。
阿铃点点头接过,“那好,我会去的。”
“姑娘记好了,三日后,还在合欢楼,这一次所有舞者都要在卯时三刻到达,由王公贵族来评判。”
“多谢掌柜的。”她点头示意,投去感激的目光。
“姑娘客气,那小老儿就先走了。”
目送着掌柜的走远了,阿铃掂量着手里这袋银子,若有所思,眉头微蹙,隐隐忧虑,但愿天者不会去吧。
“阿铃姑娘?”
阿沐叫她好几声,才回神。
“怎么了?”
“那首饰铺子的事?”
“我们先去街上找找合适的铺子顺便买些首饰原料吧。”难得碰到个有些相投的人,阿铃对她很是亲近。
人群渐渐散去,灼目的阳光之下,一个圆滚滚的头颅就那么静静地停在高台之上,粘稠的血液早已干涸,蔫儿了的菜叶子杂乱地覆在上头,遮挡了部分,阴影下瞧不清那头颅的神情。
阿铃寂寂地瞧了两眼。
“那阿铃姑娘想要找个怎样的铺子?”
阿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默了默,便转回来。
阿铃正面对着她,脸上含笑,眼里是满满的期待,“首饰啊,美观肯定重要,自然采光可以令首饰绽放异彩,我们得找间极亮堂的铺子。”
“姑娘说得有道理。”阿沐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心头的大石落了地,心情都随着她的笑轻快起来。
阿沐姐姐是个自由人,最好一开始就安排在首饰铺子里,不要同少将军府有什么瓜葛,“最好带个后院儿,能住人,这样的话,阿沐姐姐你可以住在铺子之后,每日无论是做首饰还是看店都方便。”
她捏着下巴,认真地思索,却是一时想不出更多。“还有嘛,我暂时想到的只有这些,阿沐姐姐有什么想法吗?”
“看阿铃姑娘这意思,是打算把店开在璇玑街上。”阿沐瞧了瞧宽敞华贵的璇玑街,那是跟如意街完完全全不一样的地方。
“是啊,璇玑街上官家女子众多,首饰在这样的地方才好卖,我瞧着阿沐姐姐在如意街时,明明是既好看的首饰,却少有人光顾。”地段的选择很是重要,内城和外城的人群完全不一样,只有内城的人才会为了买首饰花大价钱,而外城的人,更多的是疲于生计,根本无心管这些的。
在她第一次提出的时候,阿沐就想到了会在璇玑街,此时倒是也说出了自己的一些考量,
“是,璇玑街寸土寸金,无论是租铺子还是买铺子都是巨款。姑娘若是想把生意做好,须得三点。
地段最好是位于衣料店旁,这样便于夫人小姐们一套买个齐全。
材料方面,需要另找途径,得到价值便宜成色却不差的珍珠玉石之类。
最后一点,需要找个做事老练之人,坦白说,我在生意这方面,只能帮得上姑娘做首饰,这卖首饰,我却是不行。”
阿沐说这一番话,思虑得较为周全,显然是细细想过的。
“阿沐姐姐,你的首饰之前不都是自己在卖吗?怎么如今突然不行了?”之前考虑到首饰大多都需要阿沐来做,她也明白做跟卖分开,如今,阿沐主动说自己卖不了,她虽然没什么意见,却也好奇道。
“我那时是小本生意,自负盈亏,如今姑娘这般栽培,按照我出价的程度,我们短期内是赚不到钱的。”
原来,阿沐是想要公道的出价,这同她脚踏实地的心性是分不开的,而这一点也是阿铃最欣赏的地方。
“我也确实看得出,你对自己的手艺满意,但是估值偏低。”这番话很实际,思想却很符合现状,“你可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世道,重要的不只是材料,更是手艺,就拿之前我在你那里买的梅花珍珠发簪来说,原料大约是十文钱,手艺卖九十文钱,也不算多的。”
“......”
她在如意街的所见所闻都有局限,是以无法理解璇玑街的人,既然选定了阿沐来开这个店,有些事情就要说个清楚明白。
“可能我这样说会让你觉得开价有些过分。但是阿沐姐姐,你想一想,这花样是你独一份儿的,这东西是你亲手做的,你信不信,放在珍宝坊,他们敢卖一两银子。”
“这样,有些不对。”阿沐沉吟着,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所想。
“不对?那你觉得天门这种尊卑有别就对吗?璇玑街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如意街的人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她的语气稍稍激动,随即又按捺住,只耐心解释道,“我们开店,不坑蒙拐骗,只是有钱人花了多一些的钱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你要是觉得心里亏得慌,拿那钱去救济穷人,不也是好方法吗?”
璇玑街上的人,有这等好日子,大多是投了个好胎,当然并不能否认其中有许多能力出众的人,可是如意街的人就更加可惜,他们连谋生都难。大约也只有从这个方面来说,阿沐才能更加理解一些吧。
阿沐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她的话语里有对天门的不满,却包含着对贫苦人的同情,就是这种慈悲,让自己向她伸出求助之手,让她带着自己脱离苦海。
“姑娘,我可能还不算很明白,但是我想按你说的那样,先试一试。”阿沐望着她的眼神,坚定了许多。
阿铃笑靥如花。
187.不一般的阿沐
两人去的正是上次买衣裙那家衣料店旁的铺子,原先是个酒楼,但是璇玑街上酒楼众多,基本都有后台,不是任何普通酒楼随随便便就能分一杯羹的,是以它大开张和倒闭只在短短数月,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又这么个店存在过。
当然,这话是蔚连特地派来的管家所说。
这位管家年岁不大,做事却很是老练,把璇玑街上大大小小想要出售的铺子都理了个遍,听了阿铃提的要求之后,首先便是推荐了这一家,是以她们俩就来了这里。
管家并没有跟进来,只在门口处等着。
“少将军吩咐了,这些事还是由夫人做主,我们只需要说明情况。”
两人进了酒楼,显然已经闲置了有段时间,一楼的桌椅都收了起来,整齐地堆在墙角,柜台处,只有一位肩披抹布的小二在打着瞌睡。
阿铃戴了面纱,轻移莲步,缓缓地走到柜台前,竟没发出任何声响,瘦削的指节在木质桌面上扣了扣。
那小二身体动了动,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才睁开眼来,瞧见面前的两位姑娘。
做小二的看人是一门手艺,瞧出客人的档次,才能看碟子下菜。
两位姑娘气度不凡。
只见一位年纪稍微大些,约莫二十五六岁,脸上有淡淡的青紫,容貌清秀,穿着在璇玑街来看,算是寒酸,若是吃饭,还算勉强够得上资格,但是说到铺子的买卖,却有些不够格,一看就是没什么大钱的,他这一眼就失了兴趣。
另一位带着面纱,瞧着年纪要小一些,只一双眸子露在外面,明明面色平静,却叫人看出百媚千娇的气韵,再说这通身的服饰,样式虽简单,料子却是极好,当下就认定,必然是哪家的小姐,身后跟着个丫鬟罢了。
只是这小姐瞧着温柔,下手却狠,瞧瞧把这丫鬟打成什么样儿了。
阿沐看到他目光里对自己的不屑,只低着头。
“小二哥是吗?”阿铃的声音微甜,这声小二哥令他有些飘飘欲仙。
“我跟姐姐来看铺子,你们门口贴在租赁的条子,便进来瞧瞧。”
那小二来了精神,从柜台之后绕了出来,“姑娘稍等,这事我得把主事的叫来,他做主才行。”
“也好。”
那小二腿脚利索,向着后院去了。
主事的来得很快,并没有想象中的衣着华贵,反而简朴得很,青灰色的布衫,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精神极好。
“是这两位姑娘要看铺子吗?”
“是我们。”阿铃点头示意。
“那二位是租还是买呢?”
“我们想先看看,如果我姐姐很喜欢而且价格也还能接受的话可以买。”
主事的这才把目光投向身后的阿沐,他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变化,来者是客,越不起眼的人有时往往越厉害。
这酒楼很是亮堂,有两层楼,向阳的那一面,墙面完整,上有窗户五扇。
寻常的酒楼必定会在向阳的二楼修出雅间,卖出最贵的价钱,这一家儿却是不同,东西通透,光照再充足不过,很符合她的预期。
“掌柜的,瞧着你们这铺子同其他酒楼不大一样,通透得很。”
“是呀,我也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通透是通透,但是这房子的格局难以修改,二楼的地方就被大大缩小,雅间的数量只有其他酒楼的一半。散座倒是差不多,阳光极好,可是阳光再好又不能收钱。怎么做都是亏的。”
两人又跟着这主事的王二楼上去瞧了瞧,只四间,每一间房的格局都一样,占地极大,平常招待些贵人也算有个地方。
转头瞧了瞧阿沐,她看得很是仔细,面上也是赞许。
最后就定了这里,约定十日后搬进来。
阿沐晚上常常做噩梦,拉着阿铃讲了讲自己的故事。
那是七八年以前的事情了,她隐约记得自己坐在马车上,马儿剧烈的嘶鸣,随即马车就动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车内一阵颠簸。
“马车失控了。”车夫早已不见踪影。
食盒都被颠得散乱,糕饼落了满地,一个小丫鬟扑上去护着同乘的另一位女子,防止撞到头,阿沐则是半爬着边稳住身形边出了车门,伸手去拽缰绳。
“妹妹,不可。”车内传来那女子惊惶的叫喊。
原来这是自己的姐姐啊,可是她的记忆非常模糊,完全记不清这位姐姐的模样。
阿沐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名声,命才更加重要。
她根本不听,将手臂再往前伸了伸,勉强够住了缰绳,死死握在手里,身形也由半趴变成半跪着,她紧了紧缰绳,大喊一声,“吁——”
马儿却是不听使唤,沿路已经撞翻了十几个摊子,速度减缓了一些,却还是极危险。
她有些焦急地大喊,“吁——”。
她实在是没骑过马,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能使了大力气,却根本没用。
一抹黛蓝落在她身侧,双手从她手里接过缰绳,谁料她太过紧张,手指早已僵硬,根本动不了,那人的手就覆在她的手上,宽厚温暖的手掌,重重地拉扯缰绳,马儿前蹄飞起,又是一声嘶鸣,这才慢了下来。
她瘫坐在车前横梁处,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才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是个男人,他的样貌也看不清了,只记得她有些惊喜地喊,“公子!”
那公子却是完全不记得她了,一脸疑惑,“你认识我?”
反应过来,她有些尴尬,连忙解释,“啊,没有,见你气度不凡,又救人于水火,叫公子也很应当,难不成我还要叫姑娘小姐什么的吗。”
“......”他脸黑了黑。
“妹妹,快快进来,不可无礼。”马车里的女子听到了男子的声音,心里就是一颤,赶忙叫她进来。
“知道啦,姐姐。”
她擦擦额头上的汗,又想起自己的模样是不是有些脏乱,手忙脚乱地摸着发髻,想确认一番。
“你是找这个吗?”他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掌,掌心是个小巧的耳环。
“对。”她伸手接过,一瞬间就眉开眼笑,因为慌张而通红的小脸,一双晶亮的眸子,发髻微微散乱,上面的雪白桃花却是开得恰好,这打扮实在素净。
“妹妹!”姐姐的声音里已然带了怒意。
她吐吐舌头,钻进了马车里。
“多谢公子,只是,女子重名节。”姐姐的语气很重,名节二字尤其重。
“我今日什么都没见到,什么也没做。”
“多谢公子。”姐姐看着身旁的妹妹,无奈地叹气。“不知公子是哪家,有机会好感谢。”
门外已然没人应答。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来自有些钱财的人家。”
“大抵是吧,可是他们应该是没怎么找过我,不然怎么会七八年都让我流落在外呢。”
“可你怎么会忘记样子呢,十五六岁的年纪,应当记得很多事了。”
“我被人打过头,又摔过,早就忘了干净,就这些,还是梦里时常见到,才有些线索。”
三日后,合欢楼。
阿铃卯时三刻到的,换了身寻常的衣裳,腰间的铃铛还挂着。
这是一件烫彩金对襟长衫,衣身在阳光下带着银丝光感,白色绣花抹胸,渐变彩虹色长裙,说寻常其实也不寻常,这是蔚连特意定制的,他的衣袖处是彩虹色,同她的裙摆相映,对襟上的刺绣和他胸前的刺绣出自同一位绣娘,异曲同工,佳偶天成。
其他舞者瞧见她的打扮,有些失笑。
她戴着面纱,只当看不见。
“瞧那个人,连舞衣都不知道穿,不知是哪里蹦出来的,也好意思来这里凑热闹。”
“就是,还带着面纱,想必是想借着神秘兮兮来出奇制胜吧。”
“哎,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今天有是一个人哎。”
“是啊是啊,就她一个人格格不入,怕是临时安插进来的。”
“但是人家能安插进来,会不会,在王公贵族里有什么靠山呀?”
“肯定是了,算了,还是别惹人家,万一伺机报复。”
阿铃排在最末端,也没什么怨言,只静静地等着,脑海里不断温习着舞步。
掌柜的一个个经过,点了点人数,又挨个嘱咐过,最后到阿铃跟前,才有些讶异,“铃铛姑娘,你是忘了准备舞衣吗?”那是真切的关心,不带任何异样。
“就身上这件。”
“这间衣裳好看是好看,只是太过宽松,怕你跳舞时会有影响呀。”
“多谢掌柜关心,我心里有数的。”
“那好。祝铃铛姑娘马到成功。”
她浅然一笑。
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再不说话。
今日来的王公贵族,有天者手下最得力的欧阳元、钱宁等,还有小一辈的蔚连、赵无极等人,再多的,就是天者的儿女们,也就是皇子和公主。
合欢楼的桌椅都新换过了,个个不同,造型别致,位于最佳观看位置的是大皇子,他身前的案几乃是一整块青玉刻就,老松遒劲,上面的老者仙风道骨,衣袖翩翩。
那大皇子跟天者有五分相像,挺俏的鼻,冷冽的眼。
188.如月之舞
身侧是个宫装小姑娘,粉红色的袄裙,领口处是蓝色包边,刺绣精美,大约五六岁的模样,相貌可爱,头上的簪钗样样非凡,价值连城,同身旁的大皇子很是亲近,时而拉着他说悄悄话,身后则是两个侍女,排场比在座的人都要大些,应当就是大名鼎鼎的清蓉公主了。
蔚连独坐在角落,很是低调,这种大会他一般不参加,实在是阿铃练得很用功,为了见她,才来了这边,得知阿铃是第十一位之后,他偷偷地翻起随身带的小说看起来,这一本又是全新的,刚从阿铃那里顺过来,讲的居然是什么一男一女有了孩子,男人带走了男孩,却不知女人肚子里还有个女孩,他有些扶额,这种情况是真实存在的吗?
五六岁的孩子居然就直接做生意,发明了什么很厉害的东西?
蔚连看得有些头痛,这些东西,跟他之前对人世的了解大不一样,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赵英明也在场,自家女儿还在被他关禁闭,送出去的药也被追回,夺命再次被他亲自封存,总算是放心一些。
耳边小厮过来同他说了句什么,听完又是心头一沉。
“今日的舞者中有个叫如月的,乃是无小姐派的舞姬。”那小厮是这么说的,这事儿也是赵无极今早才想起来的,这一番折腾,赵无极也是后怕,万一那毒药真的下了,她赵大小姐可就香消玉殒了,于是,早上刚把这事想起来,就先差人禀了父亲。
“......”这消息来得太晚,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求有些舞技超群的,让那如月落选吧。这一次的比舞大会乃是为宫里选人。
天者在这位置上坐了多少年,宫里守得跟铁桶似的,没有人敢往里安插眼线,自己的闺女倒好,万一这如月进去了,一查来历,赵家免不了又是一番事端。
赵英明思虑一下,吩咐道,“这样,你让那如月找个借口遁走。”
这一次让众多官员来这比舞大会的决赛是天者的安排,意在让他们修复关系,同时为天门选出祭祀仪式上的舞姬。
再过一月就是天门百年一次的祭祀仪式,要有一善舞女子,于宫廷内的高楼之上,翩翩起舞,庇佑天门千秋万代,长盛不衰。
这女子一要绝色,二要舞技精湛,三要远离宫廷,是以想了比舞大会这么个法子。
十一位舞者便在舞台侧面的一间小屋子里,内有隔间和化妆的地方,用来准备,外面则是放了些凳子,供她们等待时闲坐观看。
凳子的摆放位置很有讲究,既可看到舞台,又不会看到王公们,掌柜的这手布局也算用心思。
主持大会的是钱宁的小儿子,名唤钱关,样貌清秀,皮肤白皙吹弹可破,他精通琴棋,常看歌舞,一向不喜欢掺和官场的事,性子活泼喜好热闹。
他上台,几句简单的开场白就叫大家微笑起来,气氛都大不一样。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第一位上台的,如月姑娘。”他扬手一指,大家便顺着看过去。
如月这一次乃是浓妆,妖娆的胭脂,鲜红的唇色,相貌上乘的原因,即便是浓妆也担得起,再加上红艳的舞衣,衬得整个人浓墨重彩,背景简单,白墙之前,一株枯木,一盏红纱宫灯。
色彩的撞击在画面里格外明艳,让人眼前一亮。
如月的舞姿还算出众,再加上氛围的塑造,服饰妆容的加分,确实是不俗。
她的手腕极细,花手在空中飞舞,似轻巧流星,腕间飘带随光而舞,如孤高低吟,光阴功名皆是尘土,她的眼角眉梢皆是艳色,舞中却是哀愁,生死之间徘徊,而后向死而生。
笼中鸟希望没有牢笼,又怕失去庇护,成为看不到明天的孤雀。
鸟笼打开,雀儿自问,想离开吗?
雀儿不语,只跳将出来,振翅而飞。
我想逍遥。
美丽妖娆中带着丝丝哀愁,基调低沉,舞姿慵懒,配上绝世红颜,千变万化,脸上是凄美的笑,狂放又招摇,纤纤素手仿若花枝,在眉目间绽出细碎的花蕾。
琴音落,一曲舞毕。
薄纱飞舞,如月宛若风中翩跹的蝶,最后停在台中,双手交叠,微微低头,恭敬地等待着评价。
大皇子很是惊叹,只顾点头,“如月姑娘这一舞,意蕴悠远,极妙,极妙啊。”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说罢便鼓起掌来,众人也跟着一同鼓起掌来,却是不俗。
“确实不错。”齐老淡淡地说了一句。
王公们瞧着这两位说了好,也都纷纷夸赞。
“是啊,朦胧又神秘,多种风格相融汇,自然又沉寂,着实不易。”
“大皇子和齐老说得好,这舞当得起这声赞叹。”
到评论的时候就见文化了,就像在人世,有文化的总是说出一下极其准确的形容词,而不太会说话的就跟在后面喊“666”就完事。
大皇子越听越欢喜,满饮一杯,转头看向齐老,“齐老,这一舞,后面,还有必要再看吗?”
毕竟这事主要是齐老和大皇子两人负责的,他也很是尊重齐老的意见。
齐老抚须只道,“不必如此操之过急,后面的会给你更大惊喜。”这位大皇子人倒是温和,只是行事有些急躁,往往不等人说完或者不等看完就妄下结论,之后再后悔,这种性格之下,他说出这种话也不奇怪了。
大波的夸奖砸在她头上,不禁有些飘飘然,如月再听了齐老这话,脸色稍变,微笑还是不减。
“你下去吧。”清蓉公主瞧她碍眼,便摆摆手发了话。
如月礼了礼,很是柔婉地下了台,身姿窈窕,回味无穷。
清蓉扯扯大皇子的衣袖,小声道了句,“大哥哥,这个女子太妖艳了,我不喜欢。”她圆润的小脸上,那一双明眸里透着些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鄙夷和轻蔑。
大皇子有些无奈地摸摸她的头,好声好气地哄道,“那好,哥哥不选她。”
清蓉公主只一句不喜欢就断了如月的希望,不论后面的人如何,她已经是没有机会了。
一旁的齐老抚须而笑,自然不会选她,她的舞处处出尘,讴歌自由,眼里含的却是别的心思,这种人的心,会真的放在舞上边吗?
她心里想的怕是如何攀高枝吧,舞在她手里,成了勾引男人的工具,处处出尘,却又满是世俗,倒不如不端着,老夫还欣赏她几分真性情。
就算清蓉不说话,自己也定然是要找借口把如月给打发了的。
而那边赵英明就慌了神,这如月不但没听自己的话,还表现不俗,竟然让大皇子都连声夸赞,顿时有些提心吊胆,只能安慰自己等下少不得说她几句不是,又不断祈祷有更出彩的人,将她比下去。
钱关随即便上台来,满面的笑意,“既然大家看完了这第一支舞,那么这休息时间就由我来个小惊喜吧。”他一摇手中折扇,有几分少年郎的翩翩风情。
清蓉对钱关喜欢得紧,捧场地问道,“钱关哥哥,是什么小惊喜呀?”小脸上攒着十足的笑意,很是期待。
“那公主猜猜?”钱关笑得温柔,似八月阳光,温暖和煦。
“肯定是好吃的。”清蓉公主年纪虽小,却生得圆润可爱,长大后必然是倾城美人,天真活泼的声音里透着娇憨。
“好吃的定然是有的,我今天还准备了戏法。”他一收折扇。
一盘芙蓉糕就送到了清蓉公主的桌前,花形精致小巧,似盛放的芙蓉花,娇艳欲滴,正适合年纪小些的孩子吃。
随后还有一杯清茶用以解腻,可谓心思细密。
清蓉喜笑颜开。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那各位看清楚了,我的手心手背什么都没有。”
这般检查了两遍,一个花手,掌心就多了一朵牡丹,他轻笑着将这牡丹送给清蓉公主,逗得她笑容四溢。
“钱关哥哥,好戏法。”清蓉公主不吝惜称赞,只把最好的词语都套在钱关身上。
钱关不常入宫,却是最得她喜欢,比自己的哥哥姐姐都要亲上不少,每次出宫必然是去钱府,这样导致钱宁对自家的小儿子更是百般关切,只期待着儿子把这位小祖宗哄好。
“公主谬赞。”
他正色道,“接下来是第二位舞者......”
......
接下来的几位舞姿实在一般,大皇子看得索然无味,而清蓉公主已经自顾自打起了瞌睡。
大皇子一个打盹醒过来,前头九位已经表演完了,实在乏味,提议道,“齐老,不如就到这里,这些人水平实在一般。”
“大皇子再忍忍,左右得选出个人儿来,不然祭祀怎么办呀。”齐老语重心长,心里满满的期待,那戴面纱的姑娘,才是他最中意的人选,若不是碍于规则,按他来说,就直接把那姑娘定下了。
“那好吧。”如月选不了,后面这几位也实在差劲,着实是选不出人,他也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189.跟公主杠上了
接下来要上场的是千月姑娘,她的容颜比如月要胜上几分,妆容浅淡,肌肤如玉,有几分仙气飘飘。
只见她衣裙坠地,洁白的衣裳上流光溢彩的绣花纹样,并没有任何背景,只单单一堵白墙,她浑身透着极淡的幽蓝,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只一开始,大皇子和众位王公便看痴了。
薄薄的雾气从她脚下升腾,优雅的人形隐在雾气之后,若隐若现,长袖臂展,纤手相接,灵巧的兰花指在空中绘出锦绣清魂。
舞姿有力而不过度,有大家闺秀的处之泰然,更有天上人间的朦胧潇洒。
温暖人心的舞蹈化作心情,在心灵深处,缭缭不悔,吹散重重乌云,他觉得自己来到了天空之上,漂浮于云朵之间,美人转如莲花旋,此景世人应未见。
小房间里其他舞者已经跳完,也站在窗前观看。
“哇,千月姑娘果然是舞姿不凡,听说旁人想要看她舞一曲得花千两黄金呢。”说话的是那第三位舞者,她圆脸可爱,瞧着像是普通女子,不是出自贵族,也不是来自妓院,朴实了一些,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
“最前头那位公子,看起来身份尊贵,他看得都愣住了,我们是不是必输无疑啊?”说话的是那第四位舞者,她们俩相熟,便小声地谈论起来,房间不大,里面的人都能听个清楚。
如月的神情有些不安,却也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只冷冷地瞧着千月姑娘,面色隐隐发白。
难道要失败了吗?自己没有听赵英明的话,毅然上了,只为拼个前程,如今杀出这么个千月,她该如何啊。
应该快到自己了,阿铃估摸着时间,去小隔间里换了衣裳,等她换完出来的时候,琴声刚停。
千月姑娘乖巧地停在台上,等着王公们的评议。她身姿袅娜,刚跳完舞香汗淋漓,离得最近的大皇子将将能闻到,如痴如醉。
大皇子连道了三声好,甚至将自己手边的玉樽琉璃杯敬上,“千月姑娘之舞,当为无价之宝。”
千月点头应受,礼了礼,很是清冷地退了下去,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和激动,这一场比舞大会,应当是赢定了吧。
房间里其他舞者都一脸惊诧地瞧着阿铃。
飞天,这赫然是壁画中的飞天神女。
金色的璎珞项圈,金色的镯子和戒指以流苏相连,金色的流苏面纱,仿佛从古老神秘的国度走来,经典的红色花钿,沙黄色的薄纱上衣,青绿色的不规则中长裙,高高扬起的鹿角髻。
这是天门从未见过的装扮,却意外地惊艳。
钱关此时已经在台上,“接下来出场的是——铃铛姑娘。”
伴随着环佩叮当的清灵,她在众人的瞩目之下上了台,目光同蔚连浅浅一撞,便分开了。
这一次准备的,是人世正兴起的敦煌舞,属于古典舞,敦煌舞蹈的创作是以历史悠久的敦煌文化中的舞蹈壁画形象为原始素材,经过了各界人士及专家的挖掘、整理、加工,而独创出的一种新颖的舞蹈表演形式。
敦煌舞蹈成功开创了从古代资料复活舞蹈的编导方法,为发展中国舞蹈艺术增添了生命力,同时开创了一个新的舞蹈学派,形成了一套独特表演风格的舞蹈艺术体系。
莫高窟第17窟(藏经洞)保存的中国唐、五代舞谱残卷,即为敦煌舞谱。
为了最大限度地还原,她这一次请的乐师,足足有十位之多,这曲子也练了三日,不可谓不下功夫。
仿佛匍匐于黄沙中的女子,携着莲花阮,被遮挡的半边容颜在流苏的跳动间若隐若现,指尖从脸上滑过,带着绵长的目光,这样一位异域少女缓缓走来。
披帛飘舞,光芒穿越其中,落在那女子脸上,腰侧铃铛轻响,那是母亲为自己做的腰链,珠玉相串,丝带飘摇,自己曾经弄丢过,蔚连帮她找了回来。
游离于壁画上的飘逸质朴,润美的线条中蕴含的美丽令佛语都凝滞。
独有的风沙气,圆润感,令人惊艳。
肢体多曲线,舞姿多棱角,眼睛传神,金色花雨中走出的少女,面纱挡不住她唇红齿白的绝色,光晕成为她最耀目的色泽,轻巧地转圈最显功底,稳当又不失冷艳。
指节最后停滞在脸上,遮挡了眼部以下,一如开始。
叫人想起沙漠中最缥缈的空中楼,沙中泊,森森古意伴随着鼓点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一曲舞毕,大皇子已经是主动起身,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面前这个女子的舞技,鼓掌都嫌多余。
齐老也自然起身,只对她点头,报以微笑。
阿铃静静地站在台中,明眸璀璨,开合之间金砂漫天。
“铃铛姑娘,好一个铃铛姑娘。”大皇子笑得畅快,转身对着众人,“结果应该很明显了,这一场的胜者就是——”
“铃铛姑娘。”
阿铃只淡淡地礼了礼了,心想五十两到手,自己这一出彩也算是给首饰铺子当个招牌,同时也能开发出更多类似的首饰,铺子的生意有望了,只微动了动嘴角,心情略好。
“铃铛姑娘?”尚显稚嫩的童音,出自清蓉公主。“你腰间的铃铛很好看,本公主要了。”她小手指着自己腰间,面上是一派不容违逆的威严神情,同那天者一般无二。
阿铃只礼了礼,回道,“这铃铛我已经戴过了,公主喜欢,我做个新的送你。”
她虽然见着天者的其他儿女没什么感情,倒也不想惹事,这话答得也算合情合理。
“不,这天门除了我,其他人不可挂铃铛。”清蓉的声音凌冽,似乎说的是一句极平常的话。
阿铃这才发觉她腰间的铃铛,叮叮当当挂了数十个,皆是小巧玲珑,但是盲目的喜爱导致的结果就是,多却不美观。
这话确实霸道了些,大皇子也替阿铃说了句话,“公主要有气度,你为难一个舞姬做什么,不愿的话,叫她摘下就可以了,夺人所好又是什么规矩。”毕竟是祭祀上选定的人,祭祀上献舞也是要身戴彩铃的,清蓉妹妹这般任性,实在不应该。
“我瞧见她那张脸,还想划上几刀呢。”这话一出,可以算是狠毒,平白无故就要划人的脸。
这传说中的清蓉公主到真跟天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蛮不讲理,德不配位。
“清蓉,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大皇子轻声斥责道,即便是皇家,也不该平白无故地伤人。
齐老年纪大了,也是有些资历,在这兄妹两人说话的空当示意阿铃先退下去。
阿铃刚走了两步,便被喝止,“谁让你动了?本公主还没发话呢。”清蓉公主脸上怒意更甚。
“我已经是很大度了,只要她腰间铃铛。”清蓉公主说得理所应当,伸手指着阿铃。“你,快摘下来给我。”
蔚连自然是知道那铃铛的重要,便是上前,“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事传出去,清蓉公主并不占理。”
“你们怎么个个都护着她?我要父皇!”蔚连一出口,清蓉公主突然苦恼起来,只吵着要父皇。
大皇子思虑片刻,沉声道,“清蓉自己派人去请,我们都在此处陪你等。”
他早就看不惯清蓉的跋扈,平日里脾气时好时坏,事事都得由着她,再这样下去还得了。
“去就去,哼。”清蓉跟侍女说了几句,就要差她去寻。
蔚连心知这事到了天者面前,他必定会偏向清蓉公主,阿铃占不到理,只得好声好气地哄她,“清蓉公主上次说,想要一匹小马驹,我那里正好为了寻了匹好的,现在随我去瞧瞧?”
“好!”清蓉这才高兴几分,却没饶过铃铛,径直上前走到阿铃身侧,要自己取铃铛。
小手即将抓在铃铛上,阿铃闪身躲了。
“大胆!”清蓉气急,怒吼出声。
“狂妄!”阿铃也神色不悦,至少无法再卑微下去。
清蓉这是第一次被人吼,满脸的震惊,竟然愣了起来。
此时小房间里的十位舞姬都震惊了,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千月了,这铃铛姑娘如此放肆,得罪了皇家的人,怕是活不了了,没了她,那胜者肯定是自己了。
清蓉随即道,“来人,把这女人抓起来,关到牢里去。”
侍从再快,也快不过就在身侧的阿铃,她伸手把清蓉拎起来,眼睛直视着她,“你大约六岁的年纪,胖成这个样子,长相一般,还蛮横无理,没有丝毫的自知之明吗?”
“你?!”清蓉双脚悬空,本来就有些怕,听了这句羞辱,愤怒直接在她心中炸开,拿手去划阿铃的脸。
那些侍从自然也要冲上来抓阿铃,蔚连一个纵跃上了台,挡在她身前,“谁敢动她?”
台下的王公们都呆住了,这种情况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大皇子跟蔚连关系还算不错,劝道,“蔚连,不管怎么说,先把清蓉放下吧,动了她,父皇会发怒的。”
190.清蓉道歉
这个大皇子还算讲理,态度也和善,给他几分面子,阿铃随手把她扔在地上,“也是,这般重,拎着也脏我的手。”
“你,”清蓉公主冲着大皇子哭喊,“大哥哥,你把这女人抓起来,她欺负我。”一只小手指着身侧的阿铃,另一只则懊恼捶地。
一个是肥胖的小女孩,一个是亭亭玉立的绝色佳人。
大皇子有些无奈,蔚连是必然要护着这女子,清蓉又不好惹,他只能看向阿铃,这位姑娘从容颜到气度,都不是一般人,尤其是面对清蓉的态度,更是前所未有的大胆,“铃铛姑娘,你想怎么办?”
“我想,清蓉公主跟我认错。”对上这位大皇子,阿铃的脸色稍稍缓和一些,红艳的唇仿若锋利的刀子,张口即见血。
冒犯了人就该认错,不论是谁。
酒楼里一片哗然。
大家看着台中的女子,她的半截小腿还露在空气中,脚腕处的金铃熠熠生辉,眼部金色的轮廓有如金佛,梵音在耳边回响,他们仿佛进入了大漠中孤立的一座佛寺,冷面的慈悲佛像就在眼前。
“你休想!”尖利的童声震得她发麻,带着万分的恼怒和愤恨,阿铃毫不怀疑,等她逃脱之后会针对自己。
“这怎么可能,能让清蓉公主认错的人还没出生呢。”
铃铛姑娘的要求完完全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就连天者那般威严的人,在清蓉面前,也只有哄着的份儿。
“贱人,我要把你封住。”清蓉公主的能力便是封。
阿铃像看傻子一样瞧着她,“你尽管来。封住算我输。”
“怎么会,”清蓉公主呆呆地看着她,没把她封住不说,反而自己难以动弹,“只有父皇才能做到,其他人都难以抵抗的。”
她受宠的资本是年纪小,长相可爱,再加上遗传父皇那独一无二的封印能力,而如今在这个女人面前,无论是样貌还是能力都完全不能比,“啊。”清蓉从小到大最引以为傲的能力,居然没用,在这般挫败下,她低声哭嚎。
阿铃心中没用丝毫不忍,用丝带捂了她的嘴,很是平静地说道,“我让你道歉。”
众位王公有些看不下去,打算起身,清蓉公主的地位,无论怎么样,他们袖手旁观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说各位,最好还是别动,不然我不保证她会出什么事。”蔚连发了话,论武,除了天者,天门还真是挑不出第二个能战胜蔚连的人来。
“诸位王公,有我蔚连在,定然会确保公主安全,你们还是先行退散吧。”
王公们怎么敢退,只能坐在原位上,静待结果。
免不住还是议论纷纷。
“这姑娘是谁,胆子竟然这么大。”
“估计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吧,这下可惨了。”
“不就一个破铃铛吗,给了清蓉公主又如何,成为祭祀舞姬,要多少个铃铛买不起,目光短浅。”
“是啊,这是自寻死路,看她怎么收场。”
“等等,她能抵挡住公主的封印,还让蔚少将军如此护着,我似乎想到了那么一个人,是那个来自人世的混血公主?”
“好像是她,蔚连跟她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如今竟然摊到了明面上,还擒住了清蓉公主。”
“不行,这事非同小可,我们得去请天者过来。”
齐老看着这女子,却是为她忧心,这般闹事还如何活命啊,眼中是忧虑和数不尽的关切。
“姑娘,听老夫一言,别闹了,这清蓉真的不好惹。”
阿铃这才看向他,这老人一脸语重心长,“您是齐老?”
“是。”老人抚须点头。
阿铃朝他礼了礼,很是感激,“多谢您推荐我来参加决赛,我很感激,但是,原则问题,我无法退让。”莹白的小脸上那抹坚毅,令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至高无上的王者。
齐老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镇定自若地坐下,慢悠悠地喝茶,不再言语。
她低眸看着瘫坐在台上的清蓉,半蹲下身子,“想要铃铛是吗?”指尖捏起她的下巴,因为肉嘟嘟的,险些都捏不住,强迫她看着自己。
另一只手一把扯过清蓉腰间那些铃铛,攥在手里,“我要是把这些都给你扯坏了,觉得怎么样?”她的面上一脸冷意,如数九寒冬,令人发颤。
“你敢!这可是父皇和娘娘们送我的。”清蓉咬着牙,强压着心里的恐惧,这个人完全不怕自己,而且让自己没有还手之力,她恨,小手紧紧握着,指甲几乎要把掌心给扎破。
“哼,你的就是珍宝,别人的就不该被珍视吗?”她冷笑出声,流苏面纱轻晃,整个人华贵又美丽。
她笑得温柔,眼睛里却含着凛凛杀意,“现在,向我道歉,不然等你父皇来了,看到的只怕是尸首。”
那目光生生照得清蓉不敢直视,惧怕在心里卷起一阵风暴,她不自觉地就落了下风,低着头,嗫嚅着,说了句,“对不起。”
“呵,再有下次,道歉都得死。”指尖松开,她用丝带擦了擦自己的手,这才满意一些。
阿铃甩袖起身,对着大皇子,不卑不亢,满意丝毫得意,更没有丝毫惧怕,“大皇子是吗?这结果还算满意,还你。”
周遭的乐师们早就鸟兽般散去。
小隔间里的舞者们大气都不敢出,只一脸震惊地瞧着那壁画一样的天女。
“相传清蓉公主地位尊崇,磕不得碰不得,如今老夫算是长见识了。”
“这女人也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吧,不知在天者面前得了什么好处,居然对纯正血脉的清蓉公主这般无礼。”
“瞧着吧,我觉得天者会帮清蓉公主讨个公道。”
说这话的当然是几位公子,也不知是哪些大臣的好儿子。
阿铃一个眼神扫过去,他们立刻噤声。
“齐老,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她对着齐老深深鞠躬,这个人是真心地欣赏自己的舞蹈,也费尽努力将自己安排到了决赛上。
“小友很不一般。”齐老这话说得平静,心里却是认定了这姑娘,祭祀舞姬非她莫属。
那种藐视一切的狂妄,那种震颤人心的厚重,只有她能担得起。
“蔚连,我们走吧。”流苏面纱之上又覆了层白纱,她的容貌再瞧不见了。
两人好似吃了顿饭那么轻松地离开了合欢楼。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那两个侍女机灵,连忙上前想要把自家公主扶起来,却发现她完全动不了,清蓉只能怒骂道,“蠢货,带我回宫,我要去找父皇!”
大皇子并清蓉公主坐着马车回了王宫。
一路上清蓉都在骂着那个女人,即便身体不能动,她的嘴上却更是狠毒。
“那个贱人,叫我知道她是谁,一定要把今天的仇十倍百倍地报回来。”
“我要告诉父皇,告诉娘娘,让他们帮我出气,我要把那女人关在宫里的水牢,让她尝尝被食人鱼撕咬,被十大刑具伺候的感觉,让她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让她磕头认错!”
瘫坐着的姿势实在是不舒服,她的腰酸得很。
看向自己的大哥哥,“大哥哥,我痛得很,你们一定要帮我。”
大皇子惊诧,清蓉小小年纪,说话做事已经如此歹毒,他不想应答,只能劝慰,“清蓉,女孩子应当温柔贤淑一些。”
“妹妹都被欺负成这样了?大哥哥如今在叫我温柔贤淑一些?”清蓉的眉头紧紧皱着,都快变了形。
“挑起事端的人是你啊。”
“大哥哥如今颠倒黑白,反而来找我的过错,好啊,我跟大哥哥无话可说,以后也不要再管清蓉了!”大哥哥居然都不帮自己,清蓉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只转过头去,再不看他,自顾自地生闷气。
大皇子如今却是怕极了自己的这位妹妹,原来往日活泼可爱的样子都是假的,如今这般蛮不讲理,霸道狠毒才是真容,可是她才六岁啊。
他毫不怀疑,这位妹妹会成为比赵无极更加跋扈百倍的存在。
王宫,大殿内。
清蓉是被人抬进来的。
天者默不作声地给她解了封印,只淡淡道,“今日累了,下去休息吧。”
清蓉小嘴一撅,眼泪就流了下来,“父皇不打算问问清蓉受了什么委屈吗?”这般委屈,自己肯定要把这一状告到父皇这里,他可是万人之上的父皇,再没有比他更厉害更疼爱自己的人了。
“来人,带她下去。”天者已然拿起手中的奏折,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吩咐着殿内的侍从。
清蓉显然是惊诧无比,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瞧着自己的父皇,在外人面前受了委屈丢尽脸面,回来之后,父皇都不管了,她边哭边被侍从抱着离开,“父皇不疼我了,清蓉受了欺负,哪里都痛,父皇问都不问,呜呜呜。”
说话间两腿不断地挣扎,蹬着侍从,力气不小,那侍从只能忍痛受了,一言不敢发。
“父皇这是要寒了清蓉的心吗?”声嘶力竭的最后一声哭嚎,来自那小小的公主。
191.天者亲临
天者哪能不知是谁,打发了清蓉,只留下身边的大皇子,自己这个长子憨厚了些,单纯了些,天门以后可怎么在他手里发扬啊。
“说吧,怎么回事儿。”他放下手中的奏折,刚刚只是装个样子。
大皇子恭敬地站在一旁,将那比舞大会一五一十地说了,待到说起那铃铛姑娘时,天者更加确认了。
这孩子,居然有封印的能力,还没跟自己提过。
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脸上有些喜色。
“清离,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了,将消息封锁,不准外传。”大皇子名唤清离,当的是才貌双全,却少了些果决和杀伐之气,这也是他迟迟没有将其立为太子的原因。
“是,父皇,合欢楼那边我已经打点过了,绝不外传。”清离走之前严令王公和酒楼的人封锁消息,皇家的威严没有人敢用生命去挑战。
“清离,你觉得,你觉得那铃铛姑娘如何?”
天者态度和话中这一番迟疑,令清离有些诧异,他容不得多想,只真心回答,
“我跟齐老都觉得她是祭祀舞姬的最佳人选,只是,这事一出,清蓉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我跟齐老也不知该怎么办了。”祭祀大事交由他手,这人选更是重中之重,绝不能出纰漏。
“祭祀舞姬先暂定她吧,让那个千月跟她一同学习祭祀舞蹈,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有个补救。你下去吧。”天门祭祀不得不重视,舞姬的人选百里挑一,天者也是见过阿铃的舞的,这机会该是她的便是她的。
“是。”清离拱手称是,带着丝欲言又止。
“清蓉那里我会处理。”天者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女,清离仁厚,定然是为那阿铃担心。
“是。”清离恭敬地退了出去。
对于自家妹妹回城马车上的过激言语,他省略了没有报给天者,只期望清蓉能收敛脾气,做个端庄贤淑的公主吧。
“来人,传我口谕,清离公主禁足一月,直到祭祀结束。另外,她的人也不准离宫。”
“是。”莫天侍从领命。
清云殿。
清云殿是离天者最近的宫殿,清蓉公主就住在这里,口谕送得很快。
莫天刚说完前半句,一个杯子朝着自己脸上直直地砸来,瞬间红了一块,那瓷杯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敛了敛气息,继续恭敬地说完了后半句,转身出门。
“父皇怎么能这么对我!”宫殿内噼里啪啦地响,侍女们手忙脚乱,哭喊劝慰。
莫天只淡淡地在心里道了句,该。额头上的红色肿成了大大的包,很是显眼。
蔚府。
乐师们跑得极快,此时已然在府内恭候多时。
少将军和夫人一回府,一行十人便跪在门前,面有愧色,毕恭毕敬。
“跪着做什么?”阿铃瞧见他们,才想起来,刚刚情势太乱,自己又气急,倒是忘记了。
“奴才们一时害怕,逃了。”为首的是琴师,他语气有些慌乱。
这些乐师都是府里的,蔚连以一天五文钱的大价钱借给她用。
“该逃就逃,你们的身份是乐师,又不是保镖,做好奏乐即可。”阿铃说得轻松,没有丝毫怒意。
乐师们还在原地跪着,不敢动弹。
“没什么事就下去吧。”她摆摆手,有些不耐烦,“要我一个个扶着回房间吗?”
乐师们瑟缩着退下了。
阿铃知道自己今天闹这一场,有些任性,可她就是不服气,下意识地将对天者的憎恶发泄到了清蓉身上,当然,清蓉的做法也不见得多占理。
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蔚连的院子里,刚刚好像当家主母一样地说话和做派,有些尴尬,而蔚连则一直静静地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却是撑腰。
她离了正房,穿过小径要去自己的芳菲苑。
“阿铃,你是不是有些心神不宁。”蔚连叫住她,拉着在石桌上坐下。
太阳西斜,缕缕白云似被镶了金边,绚烂多姿,金色的寂静落在她身上,舞衣明艳,佳人花落深眸里,碎满夕阳。
“我不宁什么?怕她老子找上门来吗?”她的面色明明平静,语气却忍不住地带着火气,这般的焦躁和不耐烦确实是不同于寻常。
“阿铃,你别这样。”蔚连轻轻地抱住她。
“我打的就是她父皇的脸。”她举着拳头,轻轻挥着,仿佛那人就在身边,随时想打上去。
蔚连侧过脸亲亲她的侧脸,极其温柔,幽深的眸子里似冬雪消融,“我们不说她了,讲讲你们的铺子吧。”
她深吸口气,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每次一提到天者,她就止不住来气,静了静,感受到怀中的炽热,轻轻道了句,“抱歉,我没控制好。”
“受委屈的人本来就不需要控制。”他的手抚上发丝,轻柔绵密,语气里是满满的宠溺。
阿铃几乎是坐在他腿上,听了这句话,眼眶一湿,好像心里有什么被击中了。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搂着脖子,侧头轻轻地靠在颈窝处,心情异常地平静下来,“那我跟你说说我们的铺子吧。”
说起铺子,她的兴趣就大了许多,连带着语气都轻快起来。
“我们看中的是璇玑街上那家衣料店旁,铺子的空间利用对于酒楼来说是极差,对于首饰铺子来说却是极好的。”
“那你说说怎么个好法儿。”
她的手在空中比划着,指尖划出阳光的弧度,那弧度亦印在他的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
“那里的阳光啊,比这院子里的还要柔和温暖,那空间宽敞又明亮,你知道吗?我们人世的首饰铺子都是要打很亮的光的,这样才能衬得色泽通透、品质上乘。”
“比这院子还要好啊,那我们这院子要怎么改改才能比铺子更好呢?”蔚连轻轻地捏着她的脸,与其说是捏,不如说是摸更加准确,吹弹可破的皮肤,上好的胭脂均匀的覆在上面,似一副浑然天成的画作。
“你这是连地方都吃醋了吗?”阿铃直直地看着他,那人话里的醋意真是浓得整个院子都闻得到。
“是啊,我特别小心眼,想要你处处都喜欢。”鼻尖相碰,轻轻地蹭着,痒痒的,甜甜的,不自觉地笑了。
阿铃好像突然开了窍,“这院子里,有最喜欢的人,比铺子好一万倍一千倍。”说完自己却是小脸一红,只把头埋在他颈窝里,再不见人。
蔚连的眼睛亮得惊人,他的怀抱温暖,将她的脸蹭过来,幽深的眸子直入人心,那眼里,是她是她还是她,有她有她只有她,两人的唇齿紧紧相接,带着侵略和颤抖,男人的清冽气息充满了鼻腔,令人沉醉。
这是阿铃第一次说喜欢他,他抱得更紧,生怕松一分她就化作一阵风消散了。
她的镯子清灵地响,脚链轻晃,摇曳的花朵都渐渐静了下来,暮色中的风儿愈发微不可查。
天者到蔚府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
他的折扇自手中掉落,摔在青石板上,扇骨碎裂,清脆无比。
阿铃抬眸望去,眼周金色的轮廓带着七分圣洁三分佛性,无情杀手在见佛的时候窥见了自己的贪嗔痴妄,天者修的是无情道,却在此刻突然有了人欲。
他脚下甚至微微震颤想要逃。
那是自己的女儿,他这么想着,稳定了身形,缓步走来,很自然地在石凳上坐下。
蔚连身为臣子,只得将怀中阿铃放在石凳上,自己拱手礼了礼。“拜见天者。”
折扇一引,便将蔚连扶起。
“不必拘礼,坐吧。”
“既然有客人,那我就先回房了。”阿铃朝蔚连微微一笑,仿佛没看到天者一样,头也不回地要走。
“站住。”声音硬气了些,却没有那么盛气凌人。
阿铃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轻蔑地道,“怎么?”
凌冽的女声入耳,他真切地体会到了清离口中所说的语气。
“有事要同你说。”
“噢?”她优雅转身,面上携着虚假的笑,“那快些说吧,我的时间还挺贵的。”
“阿铃,你伤了清蓉。”
开头便是这样一句,字字句句,眉眼之间皆是打着为清蓉而来的旗号。
“有吗?我怎么记得,我没动她一根手指头,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阿铃早有应对,从她动手那刻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只是今天的天者跟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针锋相对。
“伤了自尊也是伤。”他沉声道,俊朗的面容里竟然瞧出了几分苍老。
“那按照天者的说法,旁人伤了什么,就得原样讨回来?”她挑眉,这副打扮将她的锋锐气提升了足有十倍。
“自然。”折扇断裂,他原本想开扇一摇,又顿在手中。
“那天者夺取的生命、自由该怎么算?呵斥、指责又该怎么算?轻蔑、鄙夷又是怎么算?”阿铃句句紧逼,眉目里含着千万年的寒意,似是雪地里携来的冰凉,冻人冻心。
“......”天者眉头紧蹙,似是觉得阿铃逼人太甚。“见好就收,清蓉的事 我不计较。”
192.她得留下
“计较?计较她抢我铃铛,意图划我的脸,还想封印来杀我吗?”三个行为皆是霸道无比,不分缘由,这就是天者最宠爱的好女儿。
“可结果是她吃了亏。”
“技不如人的加害者,也是加害者。没有任何加害者和帮凶配在受害者面前站着。”
杀伐果断的天者,不会连这种道理都不懂,他的偏心自己可以不在意,他的咄咄逼人他的苛刻让自己对父亲这两个从无感变成了厌恶直到变成如今的憎恨,而憎恨的人现在就在面前。
天者揉揉眉心,有些后悔把他们放到了人世,几百年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实现他的计划,一个个还变得不可理喻,哪能不叫人头痛。“你说什么疯话?是不是人世那个腌臜地方教得太多了,让你成了这幅模样。”他怒吼道。
人世是最好的地方,有疼爱她的父母,有和善的乡邻,有平等的氛围,有多种多样的职业,她不允许有人将那里称作腌臜。
真正腌臜的地方,是他,是他那扭曲的心里。
“正是因为我从小就被人养大,我才会是这个模样。我要是被天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养大,会是你家清蓉公主那个模样吧。”
“阿铃。”天者沉声道,极力压制着怒意,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话。
每一次他说出自己的名字,都让人觉得无比恶心。
“怎么?天者还有事?”她的金色眼影被抹去,剩下的只有雪般苍白,目光里沁了万年冰雪,看得人嗖嗖地冒冷气。
这也是封印能力的变形,通过眼神来封印人内心的反抗和挣扎。
“你的能力是封印,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天者自然是不怕这种目光震慑,语气里隐隐带着责怪,要是早说,就不用这么麻烦,你也早就成为尊贵的公主殿下,不必折腾这么久,闹得父女离心,句句话里是**。
“不大喜欢,所以不提。”
“你该是天门最尊贵的公主。”
“还请您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公主这名头,我就不占了。”离开天门是必然的,阿铃的负情绪被这一父一女给毁了个彻底,实在是沉重得透不过气来,不想再同他说,沿着小径便去了芳菲苑,木门被重重地关上,一声巨响。
沉默,良久的沉默。
天者的怒意在咬牙切齿中被自行压抑下去。
“蔚连,我瞧着你们俩进展挺快。”
这种进展是他没有想到的,对如今的变化却是极为有利,感情是牵绊一个女人的最好绳结。
“过奖。”蔚连没有多说,面上也揣着几分的恭敬。
“我改变主意了,你要想尽办法把她留下,赵无极的婚事会取消,只要能留下阿铃,什么条件都不是问题。”他将手中的折扇放在蔚连的手心。
这雪中红梅折扇的重要性,知道的人并不多。
折扇可以调动主城中所有的大军,见折扇如见天者,这意思是,认了自己跟阿铃的关系。
“天者会因为一种能力就改变主意?”
“封印能力的强横你应该知道,如果顺利,她会成为下一任天门之主。”
仅仅为了一种能力,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地位和待遇,他还是觉得有些荒谬,那阿铃受过的苦算什么,流过的泪又算什么。
蔚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咬着唇应道,“是。”
手中的折扇刺痛了他的眼,这象征着权利的物件,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斤,而它,得用阿铃的自由来换。
天者走得静谧无声。
蔚连在石桌前呆坐了一夜。
第二天便发了烧。
阿铃急急忙忙地冲进来,手心覆在他的额头处,“蔚连,我听侍从说,你在石桌上坐了一夜。”
滚烫的。
他深情地看着阿铃,带着虚弱的笑,“看你的黑眼圈,是不是昨天等了我很久。”
“没有,我才没有,回去就睡了。”她揉了揉眼睛,有些发红。
身后的如棋简直没眼看,自觉地出去了。
刚出去又进来回禀,“少将军,夫人,齐老来了,要见夫人。”
阿铃对这位老者印象极好,很是尊重的,商量道,“蔚连,我去见一见。你好好休息。”
“好。”
他瞧着自己,小嘴鼓了鼓,欲言又止。
“你还有什么事要嘱咐我吗?”她靠近了一些,满脸关切。
他指指自己的脸颊,“生病了想要安慰。”
阿铃失笑,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快些休息,等好了还要陪我去铺子里呢。”
“嗯。”蔚连拿被子盖了头,挡住了面上溢出来的笑。
齐老被请到了院子里,在石凳上坐着,如棋先上了茶水和糕点。
阿铃的身份有些尴尬,不是当家主母,在正房里待客也不合适,索性在院子里喝茶聊天,权当是朋友交谈。
“铃铛小友。”齐老见着她,便笑呵呵地唤了一声。
“铃铛是随便取的,齐老叫我阿铃吧。”阿铃走到近前,礼了礼。
“阿铃阿铃,早有耳闻。”他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叫了。
“我的名声不算好。”
齐老是宫里的人,没听说过铃铛,却总是听到过阿铃的,混血公主,私生女之类的话层出不穷,总之,关于她的传闻,总是伴随着恶言和许多无端的揣测。
“百闻不如一见,我见到你,却觉得很亲切。”这姑娘气质里带着天生的不凡,总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当日,能参加决赛多亏了齐老的推荐。”阿铃对他很是感谢,那是极大的肯定。深深地鞠了一躬。
“哎,阿铃小友,不必。”他摆摆手,枯瘦的指节上皮肉松弛,满是沟壑和褶皱。“你有实力,我有机会,选到你,令我很是惊喜。”
选到我,只是一场比赛,这话里好像有什么玄机,“我不明白。”
“看来阿铃小友不知道吗?这次比舞大会的胜者会成为祭祀舞姬,于一个月后献舞。”他遥遥看向巍峨的王宫,王宫深处那个最显然的建筑。
“没有人提过啊。”
“这是惊喜,知道的人不算多,合欢楼的掌柜也不清楚这事,只是接了宫中的指示照做。”
“......”她下意识地觉得这祭祀舞姬不是什么好活,踌躇片刻,问了问,“这个,可以弃权吗?”
“比舞大会我都看了,只有你担得起舞姬这个重任。”
“......其实我觉得千月姑娘挺好的,就是那五十两还是应该给我。”
“她的舞不够纯粹,夹杂了太多外物,美则美矣,祭祀却是不够格了。”
“齐老,我想问一问,祭祀是为了什么?”
“表示崇敬,祈求保佑。”
“保佑这天门国泰民安,是吗?”
“可以这么说。”
“既然我的事,您有听说,那也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外来者,对天门没有丝毫的归属感。”
“怎...怎么会,你在人世只会是普通人,可是在天门,你是至高无上的公主啊。”
“在今日尚未享受到的尊贵之前,我来过天门两次,活得像条狗。”她的脸上浅浅的笑,透着冰寒。
齐老对于天者的性格也知道几分,典型的无利不起早。
“那就不强求你了。”齐老叹息一声,“是天门对不住你。”
“不,对不住我的不是一个国家,也不是一个君王,而是一个不配为父亲的男人。”
齐老有些无可奈何,只道,“若你改变了主意,尽管来找我。”
“齐老,想要我改变主意,除非是天者放我走。”
如棋将两人的谈话一五一十地报给了蔚连,床上躺着的人紧紧地闭着眼,良久,才说了一句,“你下去吧。”
“是。”
祭祀舞姬定下了千月,一时间风头无两,宫里为她赎了身,便专心地练习祭祀舞蹈。
如月则是以原先十倍的价格被卖进了花满楼,成了新的花魁。
隔天,退婚的旨意便送到了蔚家和赵家。
赵无极表现得很是平淡,让赵英明放心了几分,天者强压,无人可以违抗。
蔚连沉默着接了旨,也看不出什么起伏。
继上次蔚家赵家双双逃婚之后的大新闻变成了如今的天者仁善,不忍逼迫,便将这事做了个人情,又是一番好名声。
“蔚连,快些,阿沐姐姐已经把铺子那边收拾好了,今天可是第一天开张,我们必须得去!”
“好。”地上的男人一身白衣,睡得昏昏沉沉,含糊着应了。
“夫人,今日要什么发髻呢?”
“我也想不出,如棋你选个吧,今天很重要,好看最紧要。”
阿铃快梳洗完的时候,蔚连才醒过来,只用了几分钟就收拾妥帖,两人一道出了门。
这次坐的是马车,两匹棕马在前,由布艺车夫赶着,璇玑街宽阔稳当,一路平稳地便到了首饰铺子。
上书“流碧阁”。
“瞧瞧,我取得名字,怎么样。”阿铃等待夸奖。
“好。”
“好?”阿铃凑近了些,“就这?”
“取得好。”
“好敷衍!”她甩着袖子进了门。
流碧阁被重新修整过,却不甚华丽,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翻新了一下,胜在开阔,光照极好。
193.送花
找了木匠新定做的柜台,呈“回”字形,沿着墙壁一圈,紧贴着首饰柜子,三尺高,三尺宽,长度则是按着这铺子的墙壁长度而定的,阿沐将自己之前做的首饰和这段时间新做的首饰都拿了出来,竟也将这里摆的满满当当,一个柜子都没闲着。
阿沐已经站在店内,等候着客人上门。
“阿沐姐姐。”阿铃惊喜地迎了上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养伤,阿沐的脸已经全好了,她二十五岁,容貌清秀,衣服是新做的,用了粉蓝色的料子,在上面绣了可爱的兔子,瞧着又精神了几分,正是好时候。
“阿铃,你们来得刚好,看看有没有什么还需要改的。”阿沐也惊喜地拉着她的手,指着铺子里的各色陈设。
本来定好昨日要来看的,他们俩有事耽搁了,但是吉日不能随便乱改,只能按照原计划开张,有什么问题再做调整。
“我觉得很好,就是差个伙计。毕竟铺子大了,阿沐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这下看着整齐的首饰柜子,宽敞下来,倒是有些空落落的,少了些人气儿。
“我已经派管家选了人,他们随后就到。”蔚连伸手搂住了她的腰,盈盈一握,尽在手中。
“真的吗?”她一脸惊喜,“蔚连你真周到。”
“多谢少将军。”阿沐下意识就要下跪,被阿铃一把拉住。
她对这两人很是感激,传说中一向冷酷的少将军也没有那么可怕,不但救了自己,待人也是和颜悦色。
“在外不用叫少将军,公子就可以。”
“是。”她只好矮身礼了礼。
“阿沐姐姐,铺子开张是不是要放炮仗啊?”她实在是没开过店,一时想起来,这才问出声。
“我叫管家都准备了。”
她一脸崇拜地看着蔚连,“你真周到。”
蔚连在心里默默地感谢着管家的提醒,其实他也没开过铺子,这些都是管家上心,一一问过,才有了今天这番周到,回去给管家涨月钱。
管家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精干又憨实,五官端正,挂着三分笑意,七分恭敬,跟平常穿的衣服又不同了些,这一次穿的是暗灰色的长褂,脚蹬一双黑色皂靴,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顶端,身后跟着三男三女,搬着两个箱子便到了流碧阁。
管家先是拱手行礼,“见过少将军,夫人。”
“不必多礼。管家这是都准备齐全了?”
“是的,夫人,这边白色长袍的是账房先生,府里用惯了的,不会出纰漏,这两位灰色短衣的,识字有礼,在门口做接引比较合适。这三位侍女在看首饰成色方面颇有造诣,遇上客人也能讲解一番,首饰的价格只需跟她们说过一遍,便记得清楚明白。”管家一一指着介绍了,显然是悉心挑选过的,从账房到伙计,想得周到。
她微微点头,阿沐也是满脸喜气。
“管家找的人都很得用,我很放心。”
“夫人客气。”管家又是拱手一礼。
“你那箱子里是什么?”她手拂过箱子,显然是新做的,边角木料齐整,上面的亮漆熠熠生辉。
“箱子里是一些杂物,有炮仗,有糕饼,有些花束,想得到的我都备了一份,有备无患嘛。这箱子还能腾出来放些库存之类。”说着,管家就开了箱子,说是杂物,其实是些摆件,整齐干净,有青瓷的花瓶,有青瓷仕女人物像,甚至还有唐三彩陶瓷马,瞧着也不便宜的样子。
这些装饰也算应景,她随口夸了,“做得好。”
蔚连轻咳一声。
管家明了,朝着阿铃道,“夫人,我们在璇玑街小巷子深处的四相街上还定了些花,要不,夫人随我去瞧瞧?”
好像在人世,店铺开张在门口是要摆些花篮的,她也欣然同意,“也好。”
她定眼一瞧,阿沐姐姐早把那六个人叫了过去,正在嘱咐呢,倒也是个管事的料子。
“阿沐姐姐,我们随管家再去瞧瞧花儿,你在店里先歇一歇,价格什么的同这些伙计交代一下,这样也不用你那么累。”
阿沐轻声应了,“好嘞,你们去吧。”
四相街是隐藏在璇玑街巷子里的一条短街,这条街虽短,街道两侧住的人却是个个来头不小,平常也跟璇玑街一样热闹。
四相街的热闹是达官贵人家家户户排场大的热闹,璇玑街的热闹则是商业繁茂百花齐放的热闹。
璇玑街中部的小巷子,说是巷子,宽度也是够的,算得上一条短街,平整的青石板路,底下是潺潺的小溪流,青石板两侧的苔藓青绿喜人,溪流两侧的水草繁茂浓密,偶有两尾小鱼从中窜过,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阿铃瞧得入迷,都想伸手去水里捞一捞。
“夫人这是想吃鱼了吗?”他伸手搂过阿铃,不顾街上人的目光。
“不是哦,我是想玩水了。”
“那忙完了我们回去府里玩。”他忍不住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发髻,就连挽着自己的手臂都透着阵阵幽香。
“府里有水吗?”她抬着小脸很是期待地问,似乎很是惊喜。
“当然,宅子里的溪流跟这里相连,乃是几十年前就有了的,游鱼众多。”说完这句他凑近了些,小声地道,“夫人想进去游两圈都没什么问题。”
“好。”阿铃兴致很高,没有多想就应了。
小巷子长约百米便到了头,横向就是四相街所在了。
四相街自古以来都是贵家群集的地方,随处可见穿着不俗的各色小厮、侍女,只是这些人往往拿着鼻孔看人,脸上写着高傲两个大字。
四相街的中段,有一家小小的鲜花铺子,远远地,就瞧见了,挤在金碧辉煌的宅院之间,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估摸着有几十年的历史了。
木质结构的房屋,大大小小的盆栽,就摆在门前的五层木架上,瞧着倒也喜人。
管家先进去同那铺子的老板说了几句,这才出来禀报。
“少将军,夫人,那老板说,要我们进院子里去挑一些,更加新鲜好看。”
说罢对着那铺子旁边的小门扬了扬手臂,做出请的手势。
两人便穿过侧边小门,进了院子,黑瓦白墙,素雅简洁,是天门里很典型的农家院子,宽敞有余,美观却是不足,有了朵朵鲜花的映衬,倒是有几分流水人家的闲适意味。
阿铃只愣愣地瞧着面前的繁花似锦,牡丹、海棠竞相开放,好一片绚丽的鲜花海洋,她有些花了眼,凑上去闻了闻,整个人融入花田,似花中仙女,完全没有注意身后的蔚连。
她退了两步,扯扯衣袖,“蔚连,这里好美呀。”
“嗯。”他的手背在身后,答应得很是平淡。
阿铃觉出他的平淡,这才回头瞧了一眼。“你怎么把手背在身后呀,你没这个习惯呀。”
“送你。”他的手从身后绕出,那是一束花。
牡丹并着兰花还有些不知名的小碎花,满满地挤在那绯红的纸包里。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花!”她的眼睛里绽满了细碎的星光,惊喜地叫出声,不自觉地轻轻晃着,头上的钗环飘摇,灵动可爱。
这是人世的花束包法,天门定然是没有的。
“我是从书上看来的,上面有图嘛,里面也说,送花,女孩子肯定会喜欢的。这纸是我亲手做的,花也是亲手包的,只可惜,不是我种的。”他笑得腼腆。
管家和老板已经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阿铃抱着他的腰,靠在怀里,眼里隐隐有泪花。
“我喜欢,你送的我最喜欢了。”她撒娇说。
“别哭,我心疼。”他粗粝的手指蹭在脸上,薄唇把泪水噙住。
“你这是打算把小说里的情节都给我走一遍吗?”
“我希望好好地爱你一遍。”他的热气还在耳边,几乎是贴在耳朵讲的,痒痒的。
“蔚连,我突然觉得你看那些小说是个挺明智的决定。”
虽然他一开始老是拿谈恋爱来说事,但是真正感受这种嘘寒问暖的惊喜,还是甜入人心。
“是啊,不然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浪漫。”尝试这个之前,他还有些忐忑,如今看到她这么开心,什么都值得了。
“我也不知道的,之前也不是没有,只是,”她顿了顿,知道这个人吃醋有些没道理,也不再打算往下说,一跺脚,“哎呀,算了,只有你送的我才喜欢。”
“嗯?别人还送过你?”他挑眉,眼里带着挑逗的笑意。
她还是大学的在校生,当然有很多人给她送小礼物什么的,只是都被一一拒绝了。
浓浓的醋味。
“我这么好看,当然有啦,只是都被我拒绝了,这是我第一次收。”她轻轻地抚摸着
“这还差不多。”他的呼吸愈发近了,直到唇齿相接。
“唔。”
“以后你的礼物只能由我来送,别人都不行。”
“女孩子也不行吗?”
“女孩子也不行。”
剩下的话语被深深的吻堵住,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细细地沉溺在那温暖的湿|滑中。
194.会面赵无极
“我们回去吧。”她轻轻地喘息着。
“好。”
花束惹眼,街上的人都时不时地停住看一眼。
“这是不是那少将军和公主。”
“八成是了,听说赵家跟少将军的婚事已经退了,八成是为了这位公主吧。啧啧,真亲密。”
“就是那赵家小姐有些可怜,被公主抢了夫婿,少将军可以算是这天门之内最值得嫁的富贵人了。”
“这公主也不差啊,论身段论样貌论身份,跟少将军也着实相配。之前两人双双逃婚,如今退了婚,赵家小姐说不定偷着乐呢。”
这话的声音不远不近,不大不小,路上的阿铃和蔚连堪堪能听到。
“我们俩都伪装成这样了,都能被认出来。”
“认出来也好,正好给流碧阁做个活招牌。”
“也好。”
远远地,瞧着璇玑街上有些不同寻常的热闹,前头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
“我怎么看着那里,有些面熟?”阿铃顿了顿步子。
“那可不就是我们铺子吗?”蔚连高一些,隐约瞧见了里面的状况,围观的中心正是今天刚刚开张的流碧阁。
蔚连牵着她小跑几步到了跟前,想要挤进去,阿铃一心护着花,他又一心护着阿铃,生生地辟出一条路来。
有几个黑色劲装的人正和店内的伙计在门口处厮打,管家带来的那几个人身手不赖,竟然生生地跟这些人缠斗起来,内里是惊慌的阿沐,外头是镇定的一位少年。
少年显然是瞧见了这两人,嘴角一歪淡淡地笑,一扬手,打斗就停住了。
那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官端正,脸庞还带着些许稚气,看似得体有礼,却含着几分高傲和漫不经心。他身着紧身短衣,脚蹬黑色皮靴,雕刻精细的发冠将头发束在头顶,浑身上下并没有任何贵重的衣饰,却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都散了吧,误会。”那少年嘴角含笑,轻声对着众人道。
众人却没有散开的意思,这般大热闹,还涉及少将军和公主,怎么有人想要错过。
“散了,不知道什么意思吗?!”同刚刚的和煦完全不同,他的眼中疾射出火光,身侧长剑出鞘,一剑劈在铺地的青石板上。
青石板四分五裂,扬起一阵尘灰。
“啊,这个人好可怕。”
“谁说不是呢,自己挑起这热闹,却又不叫旁人看这热闹。”
伴随着胆小些的尖叫声和胆大些的议论声,人群还是渐渐散去。
少年剑柄一转便收了剑,朝着这二位缓缓走近,礼了礼,“赵府侍从天平,奉命来请阿铃公主过府一叙。”
蔚连显然对他的行为不大满意,把流碧阁的门口弄得碎石遍地,尘土飞扬,那碎裂的青石板还得重新换过,开口完全不客气,“你家主子就是叫你这样请人的吗?”
说罢他斜睨一眼那些站在门口的打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打手们神色一变,站到了天平的身后。
天平却是镇定自若,仿佛刚刚只是说了几句话,丝毫不尴尬,“天平以为,只是切磋,并无伤亡,少将军也不必太过忧虑了。”
阿铃却是瞧着里头,问道,“铺子里可有什么物件损坏,你们可有受伤?”
那账房先生瞧着文弱,却也算有个担当,出来回了话,“回夫人,物品并无损毁,受伤也就是些淤青皮肉伤之类,并无大碍。”
她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些人的行为很是不满,语气不善地回他,“我现在没时间过去。”
“那我们就不得不想个法子让您有时间了。”他斜睨一眼流碧阁,意味明显。
如果没时间,那就砸了铺子,开不了张,自然就有时间了。
“你敢!”阿铃怒目直视他。
那少年眼中没有丝毫的惧意,也直直地看回来,“我敢不敢的,今天这事做不成,少不得日后要来天天叨扰。”大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阿铃咬咬牙,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铺子只要想在天门平安无事地开下去,今天这一遭就非走不可。
“是赵无极?”
“大小姐已经恭候您多时了。”那少年提起大小姐的时候眼中才有了些光彩。
“蔚连,我们还是去一趟吧。”她虽然能拒绝,还是想去见一见赵无极。
赵无极心中有怨也正常。
“那好,我们走吧。”蔚连搂着她的腰,宠溺地低头应了。
“稍等,大小姐只请阿铃公主,旁人,恕难招待。”天平看蔚连的眼神里暗含恨意,说这话的时候连一分客气都没有。
“他在府外等我,这是底线了,总不能我们事事都听你的,那我这个公主多丢宫里的面子。”
说起宫里,毕竟是皇家,惯没有皇家要受别人威胁的道理,天平思虑了一瞬,点头应了。
两人乘着马车,车身两侧跟着天平及几位手下,一行人朝着赵府去了。
赵府,无极堂。
赵英明一向醉心法宝,府里上上下下不少机关,景致却是没有那么好了。
这是赵无极的院子,院子的布置有些肃杀,黑瓦白墙,连假山怪石都要比平常的端方许多,院子里除了屋子,放眼望去全是青竹,连朵花都没有,未免有些单调。
离房门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她就瞧见了门内等候的赵家姑娘。
她身穿月白色直领对襟长衫和枫叶红印花三裥裙,长衫之上是浅绿色的全枝花纹,寓意吉祥富贵,裙上则是牡丹桂花纹,花枝相连,整个人姿态浓艳,温柔端方。
“赵姑娘。”阿铃先唤了她一声。
“公主。”
天平带到房门口,行礼自觉退下,她便顺着进去了。
门口处的两个侍女形容严肃,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阿铃未坐就先开了口,语气平淡,“赵姑娘找我什么事?”
她含着笑,说道,“公主,请坐。”
阿铃也懒得推辞,随便坐了。
“虽然外面都说,退婚的事,我却是觉得这是件好事,少将军和我各得了自由。”这赵家小姐说得也算真心,只是紧锁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真实的想法。
当日在少将军府门外只瞧了她一次,那对上自己时骤然阴狠的眸子,那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醋意,她便知道赵姑娘对蔚连用情极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断干净的。
“这跟我有关系吗?”
她的容颜绝色,这还是赵无极第一次细细打量,明眸里沉着星子,看向自己的时候里头的两分天真三分凉薄,还有,五分疑惑?
“能成全你们,我很开心。”她暗自镇定,倒是很大度地说道。
退婚这事,说起来,从来都是蔚家和赵家的事,或者说,从来都是天者一念之间的事儿,赵无极是把这账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赵姑娘,我不知道你今天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赵无极此时已经在心里怒骂,得了便宜还不承认,若不是这个女人突然出现,蔚连哥哥早就跟自己成婚了。
面上却是含着笑,极勉强地说,“公主和少将军关系亲密,成婚应该也是迟早的事。天者倒是个好父亲,先为你扫除了障碍。”
这话是说,自己靠天者抢了这门婚事。
阿铃觉得她的观念跟自己差异太大,懒得接话,只静默地坐着。
赵无极看见她反应如此冷淡,心里愈发生气,“公主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无极哪里说错,让您生气了?”
她淡淡开口,思虑了一二,还是打算让她想清楚一些,对她以后也好,算是替天者积点德,“赵姑娘,眼睛被遮住了。”
“什么?”她紧张地去摸眼睛,是不是脸上有东西。
“赵姑娘别摸了,心盲比人盲更可怕。我只问你三个问题。”她的食指和大拇指蜷着,另外三根手指却是直直地,在桌面上轻扣。
“什么?”
阿铃正色道,“一问,你跟蔚连的婚约对天者来说,意味着什么?”
赵无极心内还在思索,但是内心也明白几分,这婚事是两家的纽带,权衡的工具。
“二问,如果出现了比你更有价值的人家,也许是李家、刘家,天者会怎么做?”
“毫不犹豫地将你变为弃子,就像如今这番旨意一样。”这一次,阿铃给出了回答。
“可是我应该早就跟蔚连哥...少将军成婚了,天者没办法丢弃。”赵无极有些不甘,反驳道。
“成婚了可以丧偶续弦,可以纳妾。”
她心头一跳。
“三问,有一对夫妻,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妻子觉得是谁的问题,该怎么做?”
“自然是把那女人收拾了。”从小生活在后宅,这种事她见多了,只要没有权势,别的女人只能任她处置。
“如果有一百个女人,又该怎么做?”
“......”
阿铃起身,“我的问题问完了,那就先告辞了。”
“站住,没有如果,没有一百,他只有一个。”在此刻,赵无极终于表露出心中的愤怒,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嫉恨。
阿铃叹息,今天这一遭算是白来了,这一番话也是白说了。
195.不愿你受委屈
“公主留步!”赵无极扯住她的手臂。
“还有什么事?”她停了脚步,却也没有怀抱任何期待,只是想给她几分面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他吗?”
听了这话,阿铃只觉得她不但没什么脑子,而且幼稚得过了头,“......我没兴趣听你一厢情愿的故事。”
“阿铃?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妾室所生的卑贱人,以为毁了我们的婚事你就能得逞吗?”赵无极咬牙切齿,抓着她的手紧紧地收缩。
众人皆知,数十年前,魅洞会定期进贡一些人类女子给天者,无名无分,只当做是生育机器,而面前这个所谓的“公主”就出自这样的女人。
说妾室,都抬高了她的身份!
痛。
阿铃的手臂纤细,赵无极一把就能环绕,她的手紧紧地攥着那手臂,将突出的骨节都捏得生疼,似是要将它生生捏碎。
“你放开。”她的声音冷冽,显然是没了耐心,一再的好心,不但不领情还要动手。
“啪。”一巴掌甩在阿铃的脸上,马上就红了一片,发髻里的步摇剧烈地晃动着,有那么一两只已经摔在了地上,美玉碎裂。
“赵无极!”阿铃纵然是好脾气,却也不是挨欺负的人,只将她封印了几秒,挣脱了她的手,反手一巴掌,还了回去。
天平和蔚连进来的时候正是这一巴掌打在赵无极脸上的时候。
“阿铃。”
“小姐。”
一个是瞧见了阿铃脸上的伤势,担忧。
一个是瞧见了自己小姐挨打,愤怒。
紧接着,两人便上前各自护住。
蔚连将人搂在怀里,低头去摸她的脸,已经肿起了一个巴掌印子,红红的,格外显眼,此时的她,眼里还是清亮,亮得吓人,只淡淡地说道,“我没事。”
蔚连的心里却是起了火,恨不得将这无极阁烧作一把灰。
天平则是将小姐护在身后,谨慎地瞧着面前这两人,同时关切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着急得仿佛这一巴掌是打在自己的脸上。
“好痛。”赵无极美目含泪,只手拿帕子捂了脸,隐隐约约可以瞧见红痕。
“我们走吧。”蔚连扶着她就要离开。
“站住!”天平上前,一手扒住他的肩膀。
“阿铃,在外面等我,我跟赵姑娘为着退婚的事道个歉。”蔚连只是摸摸她的墨发,因为少了根簪子,她的发髻稍显松散,却添了几分媚意。
“好。”她轻轻点头,巧笑倩兮,一室生辉。
“她也得道歉,为打了人道歉。”天门死死地盯着阿铃,仿佛饿虎扑食,下一秒就要将她撕成碎片。
“你最好问问你的主子,谁先动的手,你最好再掂量掂量身份,觉得谁应该对谁道歉。”阿铃并不掩面,将脸上的红痕露出,肿了老高,而相比之下,赵无极只是红了一些,这严重程度,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我劝你最好闭嘴,不然等下丢脸的,只会是你家小姐。”蔚连也帮着她说话。
赵无极咬咬牙,努力维持着在蔚连面前的形象,只含泪阻拦,“天平,你别说了。”面上却是委屈更甚。
阿铃兀自出了屋子,在院子里等着。
青竹在微风中晃荡出浅浅的弧度,绿意满园。有的修直挺拔,直冲云霄,有的刚出世不久,却也亭亭玉立,别有一番神采。
门外的两个侍女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善,倒也没有多话,只在门口守着。
房内。
赵无极眼眶里已是蓄满了泪水,面上是满满的委屈,声音都带着哽咽,“蔚连哥哥,你找无极说什么?”
反应过来天平还在,摆摆手叫他出去,“天平你先下去吧。”
好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
“不必了,他听听也没什么。”蔚连止住了他,只叫他在一旁候着。
蔚连懒懒地看她一眼,压着内心的火气,“清蓉公主的地位你应该了解。如今在我心里,在天者心里,她比清蓉公主还要金贵。”
“怎么会。”
赵无极瞪大了眼,嘴唇都要被自己咬破,显然是不信。清蓉公主的尊贵,天门谁人不知,可是如今,她竟然混到了这个份上,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啊。
“下一次要找麻烦,赵府会在你找麻烦之前先灭门。”
赵无极和天平愣在当场,冷汗直流。
蔚连这话确实简短,说完就离开了。
若不是为了让阿铃过得清净一些,他今日做的事就不是警告,而是实实在在的打杀。
杀鸡儆猴,那个叫天平的小子首当其冲。
赵无极也难以落个好。
他收起目光间的冷冽,又理理衣裳,这才含笑牵着院子里等候的阿铃,“我们回家吧。”
房间里。
大夫只瞧了一眼,无奈咂嘴,“这个简单,冰敷两次就好。”这么点儿小伤还值得叫自己跑一趟。
蔚连蹙眉,觉得他不太明白。
空气里的温度下降了几分。
大夫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少将军每次找大夫都是光顾他,哪一次不是伤筋动骨,这种小伤他会不知道?瞧着两人这番亲密,想来是少将军想要借机拉近距离吧。
这才从随身药箱里掏出一盒药膏,递给他,“这个药,清凉消肿,一日一次,涂两天就好了。”
“如棋,送下大夫。”蔚连这才满意,叫他下去领赏了。
“蔚连,我说了没事,你还非要叫大夫来看。”她本来就是被强行抱回来的,蔚连又大张旗鼓地请大夫,搞得全府上下都知道她从赵府回来就受了伤,不禁有些嗔怪。
“看看总没什么坏处的。”他把头埋在阿铃的颈窝,感受着那抹香甜气,也算是个隐蔽的撒娇方式吧。
热气扑在脖子上,痒痒的,她忍不住笑,“我其实想不到,你会跟她道歉。”
“她大有一副针对你的模样,也许道个歉能让她好受一些吧。”
她心系铺子,不知道开张第一天就有这样一场风波,生意会不会受影响。“不知首饰铺子那边怎么样了,我们去瞧瞧吧。”
这铺子是她在天门最想做好的事情了,不得不上心。
“如雪那孩子,惦记她刘叔,我也把他安排到了铺子那边,做个帮手。”
“你想得真周到。”
刘叔确实是个可怜人,长久的接济不如稳定的活计,这样的安排也算是最好的生路了。
“来,我先给你涂药膏。”
“嗯。”她轻轻应了,不知怎的,只是被人涂个药膏,心里都愉悦着。
蔚连将白瓷的小盒子打开,里头是淡黄色的药膏,固体状,触手即化,他用指尖沾了少许,这才轻轻地碰触到她的皮肤。
细腻柔滑,有如缎子,白皙无瑕,有如美玉。
他的指法轻柔,却还是怕弄疼了,就搭话转移注意力,“我还怕你受欺负呢。结果看到你打了回去,这才放心一些。”
“我看起来很像受欺负的人吗?”大约是有些疼,她放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攥着,面上却是一派平静。
他不由得更轻一些,几乎是淡淡地挨上去就马上离开,这样点涂虽然慢了些,胜在不疼也均匀,他无知无觉地回答,“你善良,总爱忍让,我不愿你受委屈,所以宁愿别人受委屈也要护着你。”
她想起了过往的许多时候。
祁家决心隐居的时候,旧宅在一片浓重的雾气里化为废墟,断垣残壁,在雾气里兀自颓着,往日用惯了的家具和瓷器,也都被埋葬在废墟之中,成了碎片或者遗迹。
旧宅地下的庞大空间里,不见天日。
这是祁氏一族隐居的选址,在旧居的地下隐居,更加不易叫人发现。
祁热为于宣黯然神伤的时候,她偷偷溜出去,想去废墟里找些老物件,哄哥哥开心。
层层叠叠的雾气,似轻纱似薄云,于宣在屋子里胡乱翻找着什么,她隔着窗棂瞧着阿宣。
阿宣看到了一出恶作剧,又在雾气里迷了路。
她说,“阿铃,我知道是你。”
只为了这一句,她便得让着于宣,让着于宣就是让着哥哥,她安全就是哥哥放心。
彼时的阿铃,是族人眼中的不祥之物,是哥哥眼中阻碍他们感情的绊脚石,她选择了退让,阿宣顺利地在雾气里撤离,而她离开了从小长大的祁家。
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流浪。
好像从来没有人像今天这般说了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就将她过往所有的忍让都牵连出来,汇聚成一汪浅水,里面是细细密密的泪珠,咸咸涩涩。
大约当时哥哥就是这么对待于宣的吧。
我不愿你受委屈,所以宁愿别人受委屈也要护着你。
陷入了沉冗的回忆里,阿铃怔怔的时候,像个绝美的塑像,带着佛性和神光。
就在蔚连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
“......那以后我善良柔弱一些,你就在前面护着我一些,也很好。”她的声音轻如风声,蔚连听得清楚。
他的手指柔软,在面颊上缓缓地将那略微粘稠的液体涂匀,阵阵清凉入骨,脸上火辣辣的疼散去,心里暖融融的火正旺。
196.阿铃被擒
流碧阁的生意可以用惨淡来形容。
之前的打斗人尽皆知,他们也没有对外声明这是自己罩着的铺子,流碧阁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这个铺子的一切都是用阿沐姐姐的名头,若是借了蔚连的势,它的存亡便得由他的官运来决定。
“阿沐姐姐,你不用着急。”阿铃拍拍两人交握着的手,为她宽心道。
“这,做首饰我还成,要论怎么找生意,我实实在在是不成了。”阿沐脸色灰败,开张之后的生意如此惨淡,自己真是愧对阿铃姑娘。
阿铃知晓她心思重,肯定是将错误都归结在自己身上,“我已经定好了铺子的销售目标,我们就是要让豪门贵女来买首饰,至于生意嘛,我会解决。”明丽的少女脸上透露着坚定,那股自信也感染了阿沐,她这才点点头,放心一些。
大皇子住在宫里,阿铃递了帖子,当日下午,乘着一辆马车便到了宫里。
宽阔笔直的道路,红色砖墙透出皇家独有的尊贵,汉白玉的栏杆触手温润。
她到了大皇**门口,瞧着那三米高的宫门,才知道寻了个空。
“大皇子近日在操持祭祀事宜,现在这个时辰,大约正在齐老那里瞧千月姑娘跳舞吧。”那侍从眉目端正,面相憨厚,说话做事瞧着老成,这么答道。
阿铃是公主的消息早在当日就传遍了宫廷,是以侍从侍女都对她较为恭敬。
“那烦你指个路,我去齐老那里寻他。”
“公主留步,怎可让您劳累,我这就去把大皇子给请回来。”那侍从这般说着,却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一来一回浪费时间不说,还不落个好,她下意识地推拒了,“不用,我找齐老也有事,他们在一块也是刚好。”
那侍从从善如流,“齐老所在,是宫里的清云殿,舞姬乐师都汇集在那里,您顺着这条路,第三个路口,右转就是。”扬手往前指了。
她顺着指引向前看去,只道了句,“多谢。”
蔚连虽然身份贵重,宫里也不是想去就去的。
今日,跟阿铃一道来的是如棋。
瞧着两人的背影,那侍从若有所思,“这个公主倒真是不一样。”
生怕麻烦别人一样,字字句句皆是客气,没有丝毫颐指气使,倒是个温婉懂礼的。
如果比舞大会那天他不在场的话也许会这样想,但是想起她当日那一派镇定言行冷厉的模样,这侍从还是不敢轻看了这位公主,宫里谁人不知,清蓉公主被禁了一个月足,而这一位却是安然无恙。
清云殿。
阿铃已经到了院子门口,先抬头看了眼匾额,确实是清云殿,第一次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规矩,便同守门的侍从道了句,“麻烦通传一声,就说阿铃前来拜见。”
那侍从神情愕然,还是应下进去通报了。
很快就返身回来,态度没了刚刚的愕然,恭敬了许多,“里头请您进去。”
阿铃这才迈步走进这清云殿。
清云殿院子极大,足有五个芳菲苑那么大,是标准的“田”字形,四周是朱红色木柱撑起的悠长廊道,中间则是白石铺地,砖面平整,边缘处还雕了些花纹。
连地砖都如此讲究,好像大皇子住的地方都没有这般待遇,她有些生疑。
再一瞧,高门大屋,屋子足足有三米多高,富丽堂皇,只看外头,房顶上的七彩琉璃瓦熠熠生辉,雕花的木窗也要比旁的精细数十倍。
她沿着中间的主干道而行,可以清楚地瞧见院中的四块空间,前头这两块种满了奇花异草,显然是有专门的人打理,红的粉的蓝的绿的紫的黄色,一种颜色一小片,比邻而居,开得正盛。
后头两块则是些小玩意儿,有秋千,友散落的木剑木刀之类,有成片的假山,另一边则是一个硕大的湖,呈不规则形状,显然是活水,里面的鱼虾正游得欢快,湖边设了专门的休憩空间,用以垂钓。
“吱呀——”
她听到了什么声音,这才往进来时的大门一看,不知怎么的竟然被关上了。
院子里静得有些吓人。
不对。
**静了。
如果是舞姬和乐师所呆的地方,怎么会没有乐声。
她这才谨慎起来,将如棋安排到一边,隐在花丛里,自己则是四处张望着。
一个小小的身躯从房内走出,身后跟着十个侍女。
清蓉公主!
她身穿靛蓝色齐胸对襟襦裙,肩部是孔雀翎绣花,高贵优雅,下裙则是满幅的璎珞,裙带摇曳间仿佛能听到环佩叮当的悦耳之声。
清蓉公主禁足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天门,很显然 是那侍从将自己骗到了这里。
她有些无奈,倒是真没想过会上这么大的当。
“阿铃。”她眼睛微眯,浑身都散发着对面前这个女孩的敌意。
“你把我骗来,是有什么事吗?”了解了现下的处境,她倒是毫不慌乱,只两手交叠于身前,说不出的端庄,星眸则是看向对面五岁的清蓉公主。
清蓉咬牙切齿地瞧着面前的人,如今已经落到了自己手里,竟还是这般放肆,“你要是束手就擒,我还能勉强留你一条命。”
“那不知清蓉公主拿什么来擒我,用您的歉意吗?”阿铃歪头说着话,竟有几分俏皮,言语里是十足的挑衅,将那日的羞辱抖落出来,让她羞愤更甚 。
“贱人!”果然,清蓉小孩子心性,做事还是冲动,受不得激,这般粗鄙之言直接骂出了口。
“据我所知,我们好像身份相当,你还得唤我一声姐姐。”
清蓉的小手紧紧握拳,显然是气得不轻,“你们给我上!”尖利的指令传达到每个侍女的耳朵里。
她们在须臾之间已经到了近前,将阿铃团团包围。
如棋则是已经躲在一边,丝毫没有人在意她。
“原来,禁足还可以打架的么?”她挑眉看向远处的清蓉,嘴角勾出一丝弧度。
那些侍女显然是经过些训练,脸上不变,只要清蓉公主不发话,她们就不能停手。
“上!”为首的侍女颈间是镀金八宝璎珞项圈,显然是极受器重。
阿铃也有心教训她们一顿,便没有一开始就使出封印的技能。
不知是这些侍女留了手还是身手一般,阿铃竟然跟十人打架战个平手。
没人注意到,清蓉手中有个金黄的球体,那球体一掌可握,并不显然,此时却是缓缓升起,旋即扩大数倍,变得透明,直奔着人群中的阿铃而去。
那是清蓉公主手中的法宝,“鎏金锁”。
侍女们适时的闪身,退了几步,把阿铃一人留在中央。
鎏金锁将她困顿其中,周遭是一种黏膜样的物质,弹性柔滑,却是极难破开,一拳砸上去这黏膜只往外凸起了一点,随后就回弹到了原来的样子,根本就无法靠蛮力破开。
清蓉这才得意上前,“我骗你来,自然是让你长些教训,把当日的耻辱通通讨回来。”
阿铃也看明白了,这些侍女不过是她拖延时间转移注意的工具,真正的杀器便是这个鎏金锁,“你就不怕我用封印能力,完全不跟你们打?”
“父皇曾送我法宝,可以不受封印克制。”上一次就是她大意了,没带那法宝,才叫这女人钻了空子,受了奇耻大辱。
清蓉这一遭,算得倒是齐全。
“你觉得就这个东西,能困住我?”即便是被鎏金锁困住,她还是一派镇定,仿佛自己遭遇的不是险境,而是一场轻松愉快的游玩。
“鎏金锁,天门最了得的打手都难以用蛮力破开,你逃不掉的。”清蓉对这法宝很有信心,它可是经过了无数高手认证的,这世间除了法宝的所有者和拥有解封能力的父皇,再没人能打得开。
“公主英明,这下将她活捉,之后再慢慢折磨。”那项圈侍女名唤图团,最先半跪在公主面前,奉承道。
“你们做得很好。”清蓉的脸色好看了许多,这几天的禁足可把她给憋坏了,幸亏图团想了这么个好主意,叫人将她骗了过来。
“只是,公主,为了防止有人发现,我们还是将她关进密室地牢里吧,万一被人搜出来就不好了。”图团做事谨慎又周全,这般建议道。
“图团想得周到先把她关到地牢里,饿上几天。”
“诶?堂堂公主居然事事都得听个小侍女的话吗?真是丢脸。”阿铃已经知道该如何出去,却不打算那么轻易地放过清蓉,随口激她。
果然,清蓉的脸色稍变。
“你说什么,这都是公主英明,若不是公主教导有方,我怎么可能想得出这般主意。”图团及时地解释道,清蓉年纪尚小,极易被挑拨,她得护好自己的地位就得消除所有可能存在的疑虑。
“哦?教导有方?清蓉公主小小年纪,教导出的侍女倒也了得,十个人才能跟我一个打成平手。”
言下之意的她们放了水。
实际上,是阿铃放了水。
在人世的时候,灵异社里呆了数年,即便是不靠自己的能力,单凭赤手空拳的搏斗,她也不输一些高手。
197.祭祀之舞
果然,清蓉看着她们的目光又变了变,这么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花架子,徒有一副好模样,定然是没什么本事的,图团她们竟然是丝毫都伤不到她,现在还劝自己将她关起来。
不受任何皮肉之苦的关押,那算是借住啊。
“公主明鉴,她如今被困住,正是在用言语挑拨关系,再晚一些,怕是救兵都搬来了,公主所受的羞辱又该怎么去讨呢。”图团这一番剖白也算是忠心可鉴了。
阿铃懒得再听她们废话,对着清蓉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清蓉,你信不信,今日,我能不靠任何人,全须全尾地离开你这清云殿。”
“痴人说梦。”
鎏金锁在瞬间收缩,变小了数倍,最后停在阿铃的手心。
院子里有微微的风,由白及蓝的渐变色襦裙随风轻扬,上面的凤鸟呼之欲出。
“怎么会?”清蓉和众侍女眼中皆是不可思议。
这样的法宝怎么会轻易被她破解,甚至还玩弄于掌心!
清蓉大惊失色,随即便感到了浓浓的危机。
心中对这个女人是更加的忌惮。
似乎每一次碰上她,自己都赢不过。
上一次,自己根本都没碰到她,就被控制住,在大庭广众之下,一顿羞辱,那么丢人的模样,被钱关哥哥瞧见了,她羞愤得哭了好几天,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封印能力完全比不过她。
这一次,自己的法宝则是轻而易举地被破掉,处心积虑布的局,失去了作用,甚至,清蓉觉得,这一次,父皇还是会站在她那边,自己怕是永远也离不开这清云殿了。
想到这里,清蓉的心里已然有些崩溃,她只是个五岁的小姑娘,往常跋扈惯了,这几天来,在阿铃的手中栽了好几次跟头,终于觉得头破血流,说不出的难过和悲伤。
“啊,这个鎏金锁吗?”她随手一抛,鎏金锁便直直地冲着清蓉去了。
“啊。”清蓉惊慌得直接跌倒,那图团倒是忠心,伸手去扶,还在她前头挡着。
奈何鎏金锁认人,直接将二人困在里头。
另外九位侍女当下就要动手,顿在原地,再也动不得。
“哎?如今的情况怎么掉了个个儿?”她一双大眼睛很是无辜地瞧着清蓉,天真无害。
“你,贱人!”清蓉应该想到了,她居然还有跟父皇一样的解除封印的能力。
“这样叫人很不礼貌。”
“哼。”清蓉气急,只坐在地上沉默着。
“算了,我第一天做你姐姐,就饶你一次。”她伸手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如棋,我们快些走吧。”
“好嘞。”如棋这才从花丛间钻了出来,惹了一身的花香,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小姐,我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了。”
“没关系,你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少将军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的。”
眼看着两人快走出了院子,清蓉叫道,“哎!放我出去!”
阿铃充耳不闻。
清云殿的大门从外头被关上了。
她轻扣了几下,沉声道,“开门。”
无人应答。
阿铃量了量距离,一脚踹上去,厚重的木门上出现了一个小窟窿,木屑翻飞。
“再不开门,我生生踹出一个小门来。”
门外的侍从显然是怕了,忙不迭地开了门。
只瞧见这阿铃公主和身后的小侍女全须全尾地出来,忙问道,“清蓉公主呢?”
阿铃冷眼看去,“你是在跟本公主说话吗?”四面八方的冰寒袭来,空气来仿佛有什么在爆裂震颤。
那侍从连忙跪下,“奴才失礼。”
“齐老所在何处?”
“直走,第三个路口,右转,舞乐殿。”
阿铃收了目光,带着如棋径自离开了。
那侍从忙不迭地冲进了清云殿,瞧见公主和图团正被困在鎏金锁里,上前半跪着,“公主这是怎么了?”
“去找父皇。”清蓉的小脸阴沉又惨白。“就说,清蓉禁足觉得无趣,便自己找乐子,一时不慎把自己关在了鎏金锁里头。”
“是。”
舞乐殿。
还未靠近,便听到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
待两人到了近前,门口处的侍从倒是热情,“不知贵人来寻谁?”
“阿铃来拜见大皇子,烦你进去通禀一声。”
“您稍等。”
片刻之后,阿铃就被请了进去,沿着回廊一路到头,拐进了后头的小院子里,中央有个衣着艳丽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可不就是千月姑娘嘛。
一侧的石桌两侧分别坐着大皇子和齐老。
丝竹之声也正是来自于此,足有十个乐师在一旁的回廊之下,为这场舞做出最好的伴奏。
齐老最先瞧见她,只弯手示意她来到石桌前。
她脚步清浅,顺着回廊,便到了齐老身侧。
众人皆是看得入迷,阿铃也不多话,只沉静地等着,顺带着也瞧了几眼千月姑娘这舞。
约莫又过了几分钟,这舞才到了尾声,阿铃瞧着舞姿怪异,乐曲凄婉,有些疑惑。
大皇子先开了口,“大家先休息片刻,一炷香之后再继续。”
千月姑娘很自然地走过来,对着齐老和大皇子礼了礼,很是谦卑地询问,“不知千月刚才可有什么失误?”
“千月姑娘进步很快,短短几天就将如此复杂的舞蹈学会,已经是非常不易,有些细节日后再慢慢练习就是。”齐老这话说得中肯又好听。
“齐老过奖。”她面上含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欣喜,又看了眼阿铃,意味不明。
“千月你先去休息吧,一炷香之后再练习。”齐老满含关切。
千月退下了。
大皇子这才转头看向阿铃,“请坐。”他手指着齐老身侧的石凳。
“多谢大皇子。”
“不知你今天来,是找我有什么事?”
“大皇子,蔚连是求您给铺子提个字儿,便叫我来拿一趟。”
“这事啊,他同我说过了,你先在这里稍坐,这就派人回去取。”
“多谢大皇子。”
“阿铃,你今天来得很巧,可看到了这祭祀舞蹈?”
“舞蹈高深,我看不大懂。”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看懂的地方,跟我说说。”
“齐老,我从未接触过祭祀之舞,这是何等严肃的大事,我还是不要妄自议论了。”
齐老知道她定然是看出了些什么,只是避而不谈,便也不再勉强,“那我们便说说你当日跳的那支舞。”
“那舞源自壁画,是我从旁人那里学来的。”
“敦煌舞具有浓厚的丝路文化特色。
内容以莫高窟壁画素材为原型,再现了丝绸之路各民族的舞姿、服饰与音乐。
其直接来源是敦煌莫高窟壁画上的大量古代舞蹈姿态,它是当代舞蹈艺术家们根据对古代敦煌壁画舞姿的研究和受敦煌乐舞壁画的灵感启发,“复活”和创作出来的一个新舞种。
舞蹈特点主要有:
1、手的形状丰富多姿、纤细秀丽,富有中国的古典美
2、手臂柔曼多变,手腕和肘部呈棱角
3、赤足,脚的基本形状为勾、翘、歪
4、体态基本下沉、出胯、冲身形成三道弯
出胯动作有两种样式:一种是推胯;一种是坐胯。推胯是在提胯惹出上推出,线条较硬,动作有力;坐胯有向前和向后的不同方向,动作柔和。总的构成刚柔相济、曲线鲜明的一种柔、韧、沉、曲相结合的动作特征。
5、使用长绸、腰鼓、琵琶等道具而舞的形象,也是其鲜明特色之一。高金荣还认为,前期的敦煌壁画中的舞蹈姿态,有明显的印度舞的影响,许多动作姿态来自印度。”
“原来,竟是如此么?怪不得,我当日看着,觉得有佛性扑面而来,祭祀其实同那舞大同小异,都是心怀敬畏,继承与发扬。”
“齐老在舞蹈方面的见解,令人敬佩。”
她想着那祭祀之舞,脑海里却平白地生出这么一幅画来。
梨花落,骤雨歇,花瓣裹在泥里,碾在脚下。
刚刚被雨水溅湿的鞋子,此刻也已经干透,床上的人昏昏地睡着,俊朗的眉,潋滟的眼,微润的唇。
她用帕子给他擦汗,擦了又擦,没出汗的他额头都被擦红,温温热热的气息消弭于尚冷的月夜。
半个时辰了,侍从还未归。
她看看他,又看看院子,瑟瑟的风吹开了虚掩的门,床上那人抖了一抖,似是冷得清醒了一些,含含糊糊地道,“你看那猫儿,像不像你啊。”
“他,你怎么样?”
“铃儿。”他抓住了她的手。
“我在。”
“铃儿。”他喃喃念着,抓着的手也缓缓松了,眉头紧锁着,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怎么这么慢,别等到人走茶凉,侍从都回不来吧。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她觉得周遭的温度一下子降低了许多,紧接着便是窃窃的说话声,四面八方地袭来。
听声音来判断,应该还有些距离,她撑着手臂在床前唤他。
光叫是叫不醒了,她只好晃着他的肩膀,一声不停地叫着他。
“铃儿来了,铃儿在这里。”
他终于有了反应,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那敌人身上的锁链声越拖越近,大门此时也被砰地推开,侍从拉着一个衣裳都有些乱的医者冲了进来。
198.人情
“阿铃?阿铃?”
大皇子的亲笔题字已经送到,这才把她从愣怔中唤醒。
“啊?抱歉,我刚刚有些失神,还望齐老和大皇子不要见怪。”阿铃欠身行礼,莹白的小脸上满是歉意,不知自己刚刚瞧见的是什么画面,跟这祭祀舞蹈又有什么联系。
“不必,阿铃你是我妹妹,实在谈不上怪不怪的。”大皇子笑容和煦,似清风拂过,瞧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善意,却又带着几分来自兄长的关爱。
阿铃伸手拿起桌上的字幅,徐徐展开,入眼便是流碧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左上角题了“清离”二字,颇有风骨。
她小心地将字幅卷起,放到锦盒之中封好。
今天的目的达到了,她礼了礼,微笑着冲这二位和缓道,“那阿铃就不叨扰了,先告辞。”
清离犹豫地看着她,“阿铃,清蓉那边,她年纪尚小,错了也该罚,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若不是眸光里的关爱,阿铃甚至都觉得自己瞧见的是天者。
大皇子跟天者的样貌实在是想象,一样的话从两人的嘴里说出来,却给人截然相反的感觉。
一个是为清蓉来找茬,一个则是为护着自己。
她颔首应道,“大皇子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眸光里的不在意让人感觉,似乎这世上没什么她看重的,更没有什么她在意的。
说罢便恭敬地礼了礼告退了。
“善舞之人,比得修心,阿铃的舞中只有纯粹,她不一样的。”齐老瞧着她的背影,还是有些可惜。
实实在在是个好苗子,却为着这身份跟天者闹个不愉快,倔强又不屈。
“虽然父皇说让她同千月一起学习祭祀舞蹈,但是瞧着她不愿意,也就罢了。”原本天者发了话,清离从齐老处知晓阿铃跟天门不睦,便没再去勉强她。
“我还是觉得她会学习这舞蹈,但却不会参加祭祀。”齐老面色凝重,显然对这场祭祀之舞很是重视,越看阿铃跟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女人越是相像,就连这十头牛都拉不回的犟劲儿都如出一辙。
“这祭祀之舞是由谁而创呢?”大皇子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便随口问道。
“如果我没记错,是由一个来自人世的女人所创。”齐老的面上一派感慨,仿佛是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很是怀念。
大皇子本能地便将那女人同阿铃联系起来,仿佛是抓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你觉得那女人是阿铃的生母?”
“极有可能。她们俩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齐老无意识地回道。
清蓉公主被鎏金锁困住的事情再一次在宫廷里传开。
尽管清云殿众口一词地说,是禁足期间闲耍不小心的,可是天者收回了鎏金锁,禁足时间再次延长还是暴露了些什么。
“大皇子,清云殿那边来人了,说是,请您在天者面前求个情。”说话的侍从正是将阿铃诳去了清云殿的那位。
大皇子正坐在书房的案几前,挥毫泼墨,被突然打断,面色顿时就不大好看,只将上好的狼毫毛笔丢在案几上,溅出大团的墨迹,格外刺眼,“你同清云殿的图团眉来眼去,只当我瞧不见么?”
那侍从心道不好,大皇子几时生过气,今日竟然直接将笔都摔了,双手交叠,腰都躬成90度,请罪道,“......属下知错,以后断然不再见她。”
大皇子今日的话语里字字句句皆是刺,将侍从和清云殿的把戏敲了个遍,“你该知错的不只是这个,还有擅自将阿铃引到了清云殿。”
那侍从大惊,连忙跪地,“属下没有。”
他笃定了自己同阿铃公主说话的时候没有旁人听见,清云殿那边的人也不会将他抖出来,只要抵死不认,大皇子便赶不走他。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驳我的话。去吧,你被赶出宫了。”大皇子背手而立,一派矜贵,此时已然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言语里是不容置疑。
“大皇子,求您,别。”那侍从额角在地砖上磕得砰砰响,红肿了一片。
大皇子面上是少有的冷漠,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派温柔和善的模样,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很好说话。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冷冽的声音传入耳中,那侍从已然是丧了气,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侍从离开宫门之后就遭遇了劫杀,消息送到了少将军府。
这是大皇子的诚意。
消息传来的时候,蔚连和阿铃两人正在饭厅用饭。
最近不知是怎么了,蔚连清闲得很,阿铃却也知道这是为了自己。
天者对她的态度比以往好了十倍,为了平衡,便要让蔚连清闲一些,将他手下的兵权收回大半。
“知道了,下去吧。”蔚连沉声打发来报消息的人。
那人是齐老身边的侍从,报的却是大皇子侍从被劫杀的消息。
“流碧阁新换了匾额,在璇玑街上散了消息出去,“流碧阁是得到皇子赞赏的铺子,首饰的做工一流。””阿铃先开口道。
流碧阁的生意总算走上了正轨,这也是阿铃乐意见的。
这人情本是蔚连去大皇子那里讨的,大皇子却将它算在了阿铃的头上,“这算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以往也有先例,大皇子这个人情给得及时。”
“那我们该怎么个回报?”阿铃住了筷子,抬眸看向蔚连,蔚连虽然是武将,但是很多事情跟他一商量,便叫人茅塞顿开。
“他说不必,身为兄长,算是一份薄礼吧。”这人情确实不算大,求个回报算是小题大做,反倒是顺水推舟,加一分交情,大皇子的用心也算隐秘。
“是吗?我隐隐觉得他有所图谋,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阿铃?”蔚连面色凝重。
“嗯?”她的睫毛轻颤着,上挑的眉眼有种勾魂摄魄的美艳。
他忍不住抚上了她的脸颊,神情温柔,“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你是说,三个月?”她眉头微皱,显然是不愿说。
每次一提三个月,她总是无比矛盾,蔚连跟自己感情上的进展是没有料到的,三个月之后何去何从,就成了一个难题,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作何抉择。
“对,这也快半个月了,天者那边的意思大约是择日要给我们下旨赐婚了。”
留住阿铃的手段,不仅要靠蔚连的感情,还要靠官方的认证,天者的行事风格,蔚连也算是了解几分,赐婚是必然的。
她的眸光黯淡下来,“蔚连,我们先别说这事好吗?”
“好。”蔚连埋头扒了两口饭,隐去眸底的一丝失落。
两人沉默了许久,他才再度开口,“我知道你是要走的,我希望你开心。”周遭的空气里染上了浓重的悲伤,呼吸都凝滞。
“多谢你。”她只能干瘪地这么回应道。末了,又补一句,“如果赐婚的话,我可以的,我愿意的。”
空气里的悲伤散去,他的眸光里暗含深情,只带了些留恋和不舍,“你爱我就够了,没必要再为自己套一层枷锁。”
“蔚连,”她心中酸涩,有对眼前人的不忍,也有对人世的难分,“走一步看一步吧,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清蓉公主那边的事,你是有解的能力吗?”如棋第一时间就将那日的情形同他说了,到如今,他还是想确认一下。
“算是吧。”阿铃对这种能力用得不多,也不是很了解,在人世的多数时候,她都是靠赤手空拳和封印能力,只得含糊应道。
“你怕是走不了了。”蔚连在心里说。
如果说封印的能力算是神技,可以决定天者心中的继承人人选,那么封印加上解的能力,无疑是将这件事板上钉钉,再没余地。
皇家的所有皇子和公主里头,只有清蓉公主继承了封印的能力,便已被奉为至宝,那么阿铃的出现,无疑会成为将宫里搅翻的大杀器,而且是单方面虐杀,毫无还手机会。
“我昨日里听说,如雪现在已经能跟人正常说话了,格外软萌可爱。”提起如雪,阿铃的神色就温暖了许多,面上含笑,浑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是了,我打算过些日子等流碧阁稳定一些,把她送过去。跟着阿沐学一门手艺,过过平常人的生活。”
流碧阁会成为一个跟少将军府毫无关系的小店,让那些可怜人长长久久的平安下去。
若问如雪在这府里最依赖谁,怕是非蔚连莫属了。
只要蔚连去了芳菲苑,她就时时在门外候着,一动都不动,直到蔚连离去,她才会偷偷地跟在后面,送上几步,活脱脱一副犯了相思病的小模样。
很显然,那孩子将他当父亲的。
“你舍得吗?”想起如雪身上奶奶的香香的味道,纵然是在铁石心肠的人都能被融化吧。
“这世间舍不得的事多了,总要有舍才有得。”蔚连轻叹着,他这一生缺了许多东西,比如感情,这么久了,也只落在阿铃一人身上,旁的人若想要分去一点,那也只能是跟阿铃的儿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