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上辈子在大坪乡是有个火力发电厂,但没去看过,也不知道居然一九七八年就在建了。宝州地区煤碳资源丰富,被称为N省的能源供应基地。此前已经在其他县建了两个火力发电厂,大坪是第三个。将煤碳资源转变为电能,可以弥补水电站发电量的不足。
向阳县物产不丰,除了煤碳,值得一提的大约就只有粘土了。粘土乃是制砖的好材料。一些社员农闲时节搞点副业,就是制砖制瓦。当然是纯手工的,很累人,所获也不多。限于体制,也没人搞大型的制砖厂。其实就算是体制允许,以向阳县的经济状况,消费得起红砖(烧制砖)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缺乏大型制砖厂的生存基础。
我年龄太小,走不出去,最近几年要想赚点钱零花,就得立足向阳县想办法。这个好机会可不能错过。我没打算组织一批农村壮劳力手工制砖,一则政策暂时还不允许,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国家规定个体户雇工人数不得超过六人。二则这么原始的方式也有点委屈我这个机械方面的长才。
大型真空液压制砖机技术难度太高,工艺要求也太高,向阳县这点工业基础,完全不够用。整一台小型的,每天出五千块砖坯,难度应该不大。材料可以废物利用,有车床和刨床就可以搞定了。
我叹了口气:“卖砖啊!现在一块砖卖三分八厘到四分钱,我算过了,除去人工开支,烧碳的钱和运输费用,每块砖能尽赚两分钱。假设一天出五千块砖,你倒是算算,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这还只是刚开始的算法,等买卖做顺畅了,可以扩大生产规模。这样吧,你要害怕,我就一个人干,你借钱给我,一分的月利。一年到期结清。要是不怕,那就还是咱俩合伙干,不过分成方面要改一改,四六开,你四我六,怎么样?”
方文惕点点头,看得出来,他兴致不是很高。这也难怪,现今守着棵摇钱树呢,修理费加上组装机出售,每月最少也赚三千。还是人家找上门来要货,轻轻松松。我却偏不安生,要去整什么制砖机。
方文惕腿脚残疾,没做过砖坯。但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走路呢,瞧人家一天到晚泡在泥巴里,累得像狗一般吐着舌头喘气,想想都头皮发麻。他习惯于听我的安排,无奈之下应承下来,兴致自然不高。
做设计图纸不容易。最简单的机械制砖机,立体图、平面图、剖面图、转动结构图,大大小小得一二十张图纸,还都得一丝不苟标明尺寸,工作量不小。维修部里内外两间房,到处堆满了废旧电器,工作台上更是如同混战之后的战场,想做图纸都没地儿。
工作的时候,她还是穿着补丁衣服,权当工作服了。那件漂亮的连衣裙,只穿过一两次,珍惜得很。尽管如此,仍然难掩丽质天生。方文惕和二哥见我如此假公济私,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笑笑。其实这个什么高管,也不是我希望她将来做的。像她这样的“祸水”级美女,顶好就是养在家里,养养花草,逗逗猫狗,练练瑜伽,做做保养,逛逛超市,打打麻将,偶尔出去度个假,观赏一下风景。当然,如果和老公商量好,也不妨生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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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页 第六十六章 江友信的表哥
设计图纸整整搞了两天才算完工。
技术上的事情来不得半点马虎,每张图纸都画得规规矩矩。见到如同印版般精致的图纸,方文惕目瞪口呆了好一阵,由衷地道:“大少爷,这次我是真服了你!”
“敢情以前都是假服?”
“不是不是,真服真服,以前是,现在也是,将来还是!”
方文惕谀词潮涌。
“嘿嘿,你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见长了……这样啊,这几天我要去找人加工这玩意,没时间呆在店里。你们几个多辛苦些吧。”
“没事,你放心去弄吧。”
方文惕拍着胸口的排骨信誓旦旦。
这小子如今长进了,除了电视机的一些毛病有时会抓瞎,收音机、收录机基本弄懂了。至于组装,二哥已经很熟练,梁巧也能帮上忙了。虽然组装电视机比较赚钱,不过量还是小了点,就是七折,也要四百多块,一九七八年的向阳县,能掏出这么大笔钱的人不多。倒是二手的收音机、收录机,市场比较大,单机利润稍低些,靠的是“薄利多销”,所得不比电视机那块少呢。
利民维修部的二手机,组装机,主要零配件都是正宗货,质量方面很不错。又打着五交化公司的牌子,有保修承诺,短短两个月时间,已然名气在外,口碑挺好呢。甚至临近的宝州市和青安县,都有人慕名前来提货。这棵小小的摇钱树,交给方文惕,基本也能放心了。
加工制砖机,我打算找县农机厂。不过怎么找法,又是个头痛的问题。总不能直冲进去,逢人就说鄙人乃是县革委柳主任的儿子,叫你们老大出来说话?
这么整。还真是糟蹋了“衙内”这个金字招牌!
想了想。还是老套路。借力打力!
这个力。找江友信去借。他如今是县革委地正式工作人员。又是老爸地秘书。说话管用。最要紧地。他是成年人。不会被人家当成发神经地小屁孩给赶出来。
“江哥。下班没事吧?”
下午在老爸办公室外。我堵住江友信。
江友信原以为我来找老爸。见我突然问起下班地事。略觉奇怪。
“没事。你……”
“我请你吃饭。”
江友信笑起来:“你请我吃饭?还是我请你吧。欠你一个人情呢。”
这倒是实话,他要不能成为我姐夫,这个人情可欠得有点大。若不是我揭出剽窃那事,他铁定还呆在石马中学教书。若不识相,说不定还会开罪徐国昌。
我也不跟他客气,点点头。
“想吃什么?”
我笑了笑,有点馋一招待所的红烧肘子了。但我和江友信却是不方便去那里。那个一招待所的所长王友富,因为严玉成要借他安抚底下的干部,暂时还呆在所长的位置上。我和江友信,一个是柳主任的儿子,一个是柳主任的秘书,让他瞧见在一起大吃大喝,影响不大好。谁知道这个小人会借此做啥文章?
“人民饭店吧。我先过去点菜,一会你过来。”
“好。”
人民饭店的餐桌上,我铺开了设计图纸。
“这是什么?”
江友信有些好奇地问。
“制砖机图纸。”
“制砖机?谁画的?”
我笑笑,倒也没瞒他:“我自己画的。”
江友信眉毛一扬,随即就笑了:“早知道你非同凡响。”
他性子原本就沉稳,做了领导的秘书,益发稳重,换了别人一定大惊小怪。不过这也和上次剽窃事件有关,他见识过我的不凡。
“你要请我吃饭,就为了这个东西?”
我笑道:“是你请我吃饭。”
江友信也笑:“不管是你请我还是我请你,总归是我付账。”
“那可不一定,我现在比你有钱。”
决定找江友信帮忙,我就打算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他。要想在向阳县将生意做开,我自己不方便出面,总得有一个够份量的人去疏通各种关系。我原先想过孙经理或者王学文,又一一否定。孙经理势利,王学文混账,均非可托付之人。况且关系也远了些,靠不大住。
而江友信却是我最了解的人之一,不管日后成不成一家人,都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饶是江友信沉稳非常,听了我说的事情,也大为讶异,伸手敲打着桌面,镇定自己的心神。这也难怪,一个九岁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来,实在是出格了些。
“这么说,我今天还真要赚餐饭吃了?”
江友信勉力消化完我的话,开起玩笑来。
“也就赚餐饭吃,烟啊酒啊什么的,可不敢给你。你如今可是干部,身份不一样。”
“你敢给我还未必敢要呢,怕你爸收拾。”
这时候菜上来,江友信一看就头大——焖羊肉、回锅肉、红烧鱼!全是肥得流油的。江友信精瘦,是素食主义者,跟我刚好相反。
这倒不是我的恶趣味,是真想要他增加点营养。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就没点素的?”
“有,青椒炒鸡蛋。”
江友信松了口气:“还行。”
不然的话,枉担一个吃饭的名声,眼见我大快朵颐,自家在一旁喝汤吃白饭,味道不大好。
“江哥,农机厂你有没有熟人?”
我夹起一大块焖羊肉,猛咬一口,含含糊糊地问。
“有。农机厂的副厂长张力,是我表哥。”
我眼睛顿时就亮晶晶的,这可真是凑巧了。上辈子倒没听说过他有这门表亲。
“太棒了,正好给我加工这个制砖机。”
“没问题,他本来就是车工出身。以前洪山机械厂的技师,后来才调到农机厂的。”
洪山机械厂我知道,那是部队的工厂,生产枪炮的。五九年那位著名的耿直元帅主持建设大三线的时候,一些部队工厂建到了向阳县的山沟沟里。技术力量远比农机厂雄厚。
在洪山机械厂做过技师的人,加工个制砖机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今天星期六,他该在家。索性咱们吃完饭去他家玩一会。”
“行,你是大哥,全听你的。”
我一副江湖口吻。
江友信笑笑,又摇摇头。料来也在诧异我和年龄甚不相符的成熟。
这一顿饭吃得分外惬意,肚子里装满了各种肉类,走出人民饭店时撑得直打嗝。不免又被江友信笑话一番。他那么沉稳的人,偏是在我面前不拘形迹,和严玉成相类。大概也是觉得和我投缘吧。
“江哥,张厂长喝酒不?”
“喝。”
“抽烟不?”
“抽。”
“太好了。”
江友信奇道:“烟酒俱全,好什么好?”
“他要不抽烟不喝酒,我还真不知该买点什么进门礼。”
一九七八年不比以后,天一擦黑,店铺基本关门,又没超市可逛,想买个啥“大礼包”连门都没有。县革委门外有一个供销社的门市部,关门倒比较晚,可以买到烟酒。
向阳镇独有这么一家公家的门市部是晚上还营业几个小时的,原因不言自明,紧挨县革委嘛。总得让那些临时起意送礼的人有个地方买去。虽说是计划经济,供销社无论盈亏都不影响工资发放,买卖兴隆一些总归不是坏事。
江友信晒道:“自家亲戚,不必搞这些名堂。”
我笑道:“是你的亲戚,暂时还不是我的亲戚。求人办事,没有空着手进门的道理。”
“嘿!要是给柳主任知道,还不知怎么生气呢。”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帮他搞活县里的经济,他还得感谢我呢,生什么气?”
我嘻皮笑脸。
江友信连忙正色道:“小俊,别乱说话,当心被人家批成唯生产力论。”
我撇撇嘴,也不置辩。
过得几年,你就知道这句话的来头有多大了。
我买了两瓶西凤酒,两条大前门烟。原本要买四瓶酒四条烟,愣给江友信拦住了。虽然我告诉他我现在很有钱,一时半会他还是无法接受我的“奢侈”。
这个九岁小屁孩也实在太能折腾了。将他一个月的工资不当回事呢。
张力家里住在老街,没有路灯。要不是临街的铺面和住房门缝窗户里漏出一点灯光,咱俩得摸黑走路。东西都是江友信提着,腾出一只手来拉住我。可见在他心目中,我也还是个小孩子,至少走夜路怕我摔着。
八月中旬,天气已经并非最热。一九七八年,全球温室效应还不是很明显,天黑下来后,比较的凉爽。老街的房子外边是砖瓦结构,内里是木板楼梯。水泥预制板眼下还远未成为建筑的必须材料。走在木制楼梯上,发出空空的声音。
张力家住在二楼,因为是热天,房门是敞开的。
“表哥?”
江友信叫了一声。
“啊,是友信啊?快,进来坐!”
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应声而出,五短身材,甚为健壮,面容倒是很和善,瞧样子是老实人。
“友信,你可是稀客,有阵子没来表哥家玩了吧?是不是换了工作,在县革委很忙啊?”
听到声音,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从里间出来,见到江友信,满脸堆笑。大约就是他的表嫂,张力的爱人了。嘴里一迭声说着话,挺伶俐的样子。
我心里又多了几分喜欢。
这有个说法,凡是这种伶俐的女人大都精于算计,说得贬义一点就是贪财好货。我找张力帮忙,正需要她在一旁敲边鼓。要知道公家人帮人干私活,在当时比较犯忌讳。两口子都太老实的话,纵算我打出县革委柳主任的牌子,怕也不大管事。
“晚上不加班,就过来了。”
江友信话讲得十分平淡,仿佛随口聊家常,却透出了十足亲切的意思。只有真正的一家人,说话语气才会这么平淡,不刻意修饰。
我大感佩服,想不到“大姐夫”还有这般说话的技巧,上辈子倒没留意。
这时候张力已经看到江友信带过来的东西,吓了一跳:“友信啊,怎么回事?”
虽说是表亲,既不逢年过节,又不是过生日,整这么贵重的礼物,难怪他愕然不解。
“有点事请表哥帮忙。”
“哎呀,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要我帮忙,只管开口就是,何必弄这些?”张力摇摇头,又加上一句:“再说了,你如今都是柳主任的秘书了,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是啊是啊,友信你也太见外了。”
表嫂眉花眼笑,手忙脚乱地收拾桌子,上茶水、瓜子。
“友信啊,县革委上班紧张不?柳主任难伺候不?”
江友信笑笑:“表嫂,都是革命工作,分工不同罢了。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要是让别人听到了,传出去不好。还以为我们背后议论领导呢。”
“对对对,你瞧我这张嘴,就知道瞎说八道……友信啊,这孩子是……”
汗!
进门多久了才注意到我,本衙内还真是不显眼呢。
“这是柳主任的小孩,叫柳俊。”
江友信语气还是很随意,张力和他爱人却愣住了做不得声。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江友信会将柳主任的儿子领到自己家里来玩。
“表哥表嫂,你们好,叫我小俊就行了。”
我开口打招呼,随了江友信的称呼。照说这两位三十出头年纪,比老爸小不了几岁,这么叫有点折了辈份。不过我叫江友信江哥,叫他们叔叔阿姨的话,更加乱套。
“哎呀哎呀,真是,柳主任的小孩,这可真是……张力,你陪客人坐一会,我去买点糖果……”
表嫂慌了手脚。
“表嫂,别忙乎了,我和江哥刚吃完饭,肚子胀得不得了,这会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江友信笑着止住表嫂:“就是啊,表嫂,别忙乎了,这不是有瓜子呢。”
“哎呀,这怎么行呢?太失礼了……”
我笑道:“表嫂,真的不用麻烦,我和江哥亲如兄弟,你要这么客气,我下次还不敢登门了。”
“瞧这话说的,真不愧是柳主任家的孩子,说话一套一套的,真有水平。”
表嫂啧啧称奇。
江友信笑笑,不再理会表嫂唠叨,掏出图纸来,说道:“表哥,这是小俊的一个亲戚画的图纸,想麻烦你看看,能不能帮忙加工一下。”
这个话,是我们在路上就“串供”好的,推到了一个莫须有的“亲戚”身上,为的是不让太多人知道我的“天才”。以目前的大环境,我也不便事事都冲到前台,免得授人以柄,影响到老爸。
接过图纸,张力马上精神一振。他是搞技术的,机关里头的事情不大明白,就觉得和江友信之间有了距离,没啥共同言语。说到技术,那是得其所哉。
“唔,这是……制砖机?”
我立即大为振奋。看样子找对人了。
“对对,我那亲戚说,就是制砖机。”
张力边仔细看图纸边点头赞叹:“画得真漂亮,你那亲戚做什么的?设计水平很了不得啊!就是我们厂里的技术员,我看也还没这个水平。”
江友信听了这话,就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偷偷朝他扮个鬼脸。
“表哥,这东西你们厂里能加工吗?”
“加工是没问题,就是材料不好找。特别是这上下两个模块的模具钢不好找……其它的倒还好办。”
“那可得拜托你想办法,你是行家嘛。”
“行家不敢当……”
张力微笑着谦虚了一句,随即皱起眉头。
“嗯,我以前工作的洪山机械厂,应该可以找到这种模具钢,不过……”
“不过怎样呢?”
我问道。
“就是价钱比较贵,估计得好几百块。”
江友信暗暗心惊,几百块在当时绝对是个大得吓人的数目。
我说道:“钱没问题。我那亲戚拿得出来。表哥,你给大概算一下,全部加工完毕,得要多少材料费,多少加工费,电机的钱不用算。我……我亲戚自己会去买。”
张力笑道:“加工费就不说了,我自己抽空搞几天……这个材料费,我看差不多得要一千块左右。”
“加工费也不能不说,总不能叫表哥白干。我看这样吧,我回去跟我亲戚说说,材料费之外,就算两百块加工费,表哥觉得怎么样?”
我一开口就许下两百块的加工费,张力尚在犹豫,表嫂已经喜上眉梢。
“都是亲戚朋友,帮个忙怎么好收钱呢?”
话是这么说,瞧她的意思,巴不得我马上就下定金,能够两百块一次付清那是再好不过。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吧,明天我叫我那亲戚给表哥送钱过来,先给一千二,要不够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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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页 第六十七章 梁经纬来信
钱还是托江友信给张力送过去的。一个九岁小屁孩,就算是县革委柳主任的儿子吧,揣着一千几百块到处乱跑,总归过于惊世骇俗。招摇也该有个限度不是?
本想要方文惕去,想了想还是算了。方文惕格局不高,未必能堪大用,许多事情不必让他涉入太深。
制砖机交给张力加工,可以放心。动力部分是由我自己负责的。
我在废品公司弄到一个废电机,外壳、底座、轴瓦都还能用,就是线圈全烧坏了,需要重新绕过。十千瓦的电机,绕线圈的活计不轻松。这些日子,我的时间基本耗在这个电机上。维修部的事情都交给方文惕打理。
绕线圈是个细活,我名正言顺躲进了梁巧的小房子里,美其名曰不想被人打扰。方文惕自然要啰嗦几句,不过也不是当真吃醋。梁巧还小,他也不至于当真打人家什么主意。
他啰嗦只是因为经常受我“压迫”,找个借口小小反击一下罢了。
这天吃饭中饭,我没有马上摆弄线圈,而是坐在桌子边喝茶,略略歇息一下。
梁巧收拾完碗筷,乌溜溜的眼睛老往我脸上瞟。
我笑道:“有什么事说吧,别憋着。”
梁巧就露出兴奋的神情,说道:“我哥来信了,信中说很感谢你。”
“他感谢我干嘛呀?我小孩子家的,又没做什么,哪值得他感谢?要感谢的话,该当感谢我师父。”
“我知道呢。都是你帮地忙……”
梁巧轻轻咬了咬嘴唇。神态十足撩人。美丽女孩子这种不经意地小动作。最是让人心动。
“国强叔都告诉我爸了。公安局和七一煤矿那边。都是你让柳主任去打地招呼。”
我笑笑。摆手止住她:“巧儿。别说了。都过去了。哎。你哥哥信上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就要提干了。材料都报上去了。小俊。提干就是当干部。吃国家粮是不是?”
看样子。这小丫头是真把我当成什么都知道地大能人了。一点不在意我比她小了五岁。
“对。经纬哥是全师的大比武亚军,只要材料报上去,提干是肯定的了。用不了多久,他就是堂堂正正的军官了。恭喜你啊,巧儿。”
梁巧兴奋得小脸通红,羞涩地道:“那敢情好。要不,你帮我给他回封信好不?”
“你自己不会回信?”
“你知道的,我只读过小学呢……”
我笑道:“至少你已经小学毕业了,我才上二年级呢。”
梁巧怔住了,好像才刚想起这个问题。
眼见得一个含羞带娇的小美人很不好意思地搓弄着衣袂,我就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恶趣味。人家那是真把你当成个人物才相求的。
再说这些日子我在梁巧面前的表现,哪有半点小屁孩的模样?
“这样吧,你把信给我看看,好不?”
“嗯!”
梁巧使劲点头,高兴得不得了。
信叠得整整齐齐,可见在梁巧心目中的分量。这信是写给梁国成的,估计梁巧去医院看望老爹的时候,顺手带了回来。
梁经纬的字写得不算漂亮,但很有力道,用一句老套的话来形容就是铁划银钩,力透纸背,颇有军人的气势。一个获得全师大比武亚军的猛士,设或写一手漂亮的瘦金小楷,也委实让人心里别扭。
梁经纬在信里说了自己即将提干的事情,却并未透出任何骄傲的意思。这一点令我好感陡增——是个实在人。更多的是表示对梁国成的关心和对家里境况的忧虑。有一整段是专门感谢的话,除了说要好好感谢县里的领导,感谢“国强叔”,还特意提到了“柳主任的小孩”。大约梁国成盗采事件告一段落之后,梁科长曾给他打过电话,对整个过程比较了解。
信中说到他会在部队好好干,叫梁国成不必担忧,所欠的债都由他来还。已经委屈了大妹,千万不能再委屈了小妹。
看得出来,他对这两个妹妹很是关心。
“巧儿,经纬哥叫你再回去读书呢。学费他会负担。”
“我不。”
梁巧微微摇头,语气虽轻,却异常坚决。
我征询地望着她。
“家里负担那么重,也不能指着我哥一个人。日后还要娶嫂子呢。”
我点头称是。这个问题已经和她讨论过一次,没必要再讨论了。
“你有纸笔吗?我给你写个回信吧。”
“有呢,我买好了。”
梁巧高高兴兴拿出新买的信纸和钢笔,小心清理了一下桌面,在我面前讲信纸铺开来,又拧开钢笔的笔帽,放到我手边。自自然然透出她办事的细致来。
回信是以我的名义写的,主要是告诉他梁巧在利民维修部的情况。为了符合我二年级小学生的身份,信写得很直白,没有过多的客套寒暄。只是叫他放心,梁巧在这里很好。又告诉他,如果愿意,回信可以直接寄到县革委,由我代转,会比较方便一些,也比较快捷。
当时的邮政网络,远不如后世方便快捷,一封信从部队跑到县里,大约需要七天,如果要寄到枫树大队梁国成手头,怕是半个月都不止。
短短一页半纸的信,几百个字,梁巧看了又看,宝贝得什么似的,良久才念念不舍地装入信封。
我写好封皮,笑道:“快去寄信吧,我还要赶工呢。”
“哎。”
梁巧很乖巧地答应一声。
“小俊,你那个制砖机做好之后,打算在那里烧砖?”
“柳家山吧。那是我老家。”
“哦……”
梁巧欲言又止。
“咱俩是好朋友,有什么话就说嘛。”
“好朋友”这个定语让梁巧有些喜出望外,在她心目中,我一直是高高在上的“衙内”,和她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嗯,我爹是个烧砖的好把式呢。可惜伤了腿。”
“原来这样啊,那没关系,过两个月,等他腿好了,我再做一台制砖机,就交给你爹去用。”
“真的?”
“傻丫头,以后不许这么问。我还会哄你吗?”
不知不觉间,用上了前世四十岁的语气,充满了怜爱之情。
梁巧又羞又喜,俏脸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张力做事很卖力气,一个星期就加工完毕,略微有点超过预算。但全部组装完毕,加上电机,也不过花了两千来块钱。比起直接到厂家提货,加上运费什么的,差不多要节省一半的资金。
在农机厂的车间内,接通电源,眼见那机器轰隆隆运转起来,我心中涌起一股难得的成就感。也许在后世,这样一台粗糙不堪的四不象制砖机,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可能成为一个笑柄。然而在当时,在向阳县这样偏僻闭塞的山区穷县,这却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堪称“重工业产品”了。
制砖机空转了几分钟,我切断电源,上前检查各个部位的磨合情况。
张力的技术水平非常不错,基本上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现在看上去还可以吧,就不知道真正投入使用之后,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张力很谦逊地道,言语里却多少有些得意。
“原理正确,设计正确,加上表哥你的技术完美无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操起机油壶往结合部位加注机油,笑着说道。
张力见我选点正确,动作熟练无比,很诧异地道:“小俊,你怎么懂得这些东西?”
“嘿嘿,设计这个图纸的亲戚是我师父呢。我放了假没事,跟他学的。”
张力笑道:“你是柳主任的儿子,用得着学这些东西吗?日后大学毕业,还不是舒舒服服坐在大机关里做领导?”
“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我爸说了,家财万贯,不如一技傍身。像表哥你这样难得的技术人才,无论什么时候都吃香得很。”
这话轻轻巧巧,不着痕迹地捧了张力一记,张副厂长笑得嘴都裂了。
“呵呵,瞧你说的,真不愧是县里大领导的儿子,教养就是不一样,普通家小孩子哪比得上?”
“表哥,假如一切顺利的话,过两个月,可能还要麻烦你再做一台。”
“那没问题。你什么时候需要,说一声就得了。”
当初我说让方文惕负责去组织烧砖的人员,其实考虑欠妥。方文惕虽说也是红旗公社的社员,长期在外,呆在农村家里的时间很少。在人家眼里,基本上也属于不务正业的那种人。不过因为他有残疾,别人倒也并不苛责,觉得他能养活自己,不拖累父母,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很显然,他缺乏组织这种“大规模生产”的能力和基础。
于是我又再和他商量,还是由我单干,钱算是我借他的,一分的利息,每月由我在利民维修部的分红中扣出五百元。分三个月还清。
方文惕本就对这事不大热心,又没亲眼见过制砖机,总觉得不太靠谱,叫他放下现成的摇钱树去伺候泥巴疙瘩,实在不很乐意。当下也没多少犹豫,痛痛快快就答应下来。
在他想来,赚钱还是要看得见才比较让人放心。
火力发电厂已经破土动工,正在下基脚,大坪公社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县里的领导包括严玉成和老爸都亲自去过两趟,对工程建设的进度很关心。
电厂建设直接由国家拨款,N省第一建筑工程公司承建,专款专用,县里和宝州地区都插不上手。严玉成和老爸如此重视,也只是表示个意思。总不能让别人说他们不关心国家的重点工程建设。当然,那么大一个工程,需要用到许多临时工,倒是给向阳县特别是大坪公社的社员提供了一个农闲时节搞副业的好去处。从这一点上说,县里领导关心也并不纯粹是做样子。
赶在开学前几天,我回了一趟柳家山,直接找到五伯。
我原来打算要大堂哥柳兆时来负责这事,仔细思量之后又放弃了。放弃大哥的理由和放弃方文惕的理由是一样的。大哥十九岁,与小舅同年,法律上算得成年人。不过在农村,也就是个半大的青皮后生。伯父去世早,失了教养,大哥有点游手好闲。农村青年,沾上了这么个毛病,通常都不会被人看好。
而且大哥的身体又不大好,时常闹个头痛脑热的。虽说有制砖机,但举凡松土、上土、码坯、箍窑、出窑可都是重体力活,大哥根本吃不消。
若论组织能力和在群众中的威望,通柳家山无人能出五伯之右,如果能说服他亲自主持,那是再好不过。这事既不能告诉老爸,也不能让江友信出面,说不得,本衙内只好赤膊上阵了。好在五伯对我印象颇佳,又有“七一煤矿修电机”、“稻田养鱼”、“栽种金银花”等一系列“先进事迹”垫底,再整个制砖机,想必也不至于让他老人家吃惊过甚。
但是一踏进五伯的家门,我心里又不托底了。
五伯叫了一声“小俊”,马上就起身出门张望,然后大惑不解。
“小俊,你爸呢?”
晕!
敢情在五伯心里,我还就是个小屁孩!上他家一趟,理所当然都得有大人陪伴。
“怎么,五伯,我自己就不能到你家来玩,非得要我爸带我来?”
所幸我并非真正的小屁孩,四十年的人生阅历,总不能完全白瞎吧?边和五伯油嘴滑舌,边将手里的烟酒摆到了桌面上。
五伯一怔:“能来能来……小俊啊,这是什么?”
“孝敬你老人家的。”
“谁带来的?”
五伯疑惑地问。
“我啊。你侄儿我孝敬你的。”
“你?”
五伯更加不解了。
“好了,五伯,我来呢,就是有件事想跟你老人家商量商量。”
“你有事和我商量?你爸叫你来的吧。好,你说吧,什么事?”
我差点彻底被五伯打败,绕来绕去,他就是不肯接受我和他平等对话的资格。想了想,我决定模糊一下背景,要不然,光这“资格”问题就够五伯和我绕上老半天的。
PS:今天是七夕节,又逢许多新的看管老爷上来夸奖,在下是个不经夸的,觉得前几日承诺要爆发,都已经三天了,没行动,食言而肥,不是个事。没说的,将刚赶出来的一章也传上来,今晚拼老命,再磨三个小时,赶明早的更新!希望诸位老爷喜欢!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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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页 第六十八章 制砖厂上马
“五伯,金银花长势还好吧?”
“好呢。”
一说起金银花,五伯就很兴奋。
“照你上次说的,大队又育了两千株苗子,长势都很不错。”
“那就好。明年要是能收三茬花,搞不好能有五六千块钱的收入。”
五伯笑眯眯地点头:“就是呢。这可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看来读书读得好就是有出息。”
正说话间,五伯母打外头进来,见我在座,惊喜地道:“小俊来了呀?晋才和碧秀也回来了吧?”
“五娘好。”
我忙站起身,恭恭敬敬问过安好,这才回答。
“我爸我妈都没回来,他们事情比较多,抽不出时间来。就我回来看看外公外婆和五伯。”
“好孝顺呢,小俊。”
五伯母连连点头。看见桌上地烟酒。就望五伯。
“小俊带来地。你收起来吧。”
五伯淡淡地道。
“哎呀。真是。又不是逢年过节地。窜个门还带什么东西……老倌。你也真是糊涂。就让人家小俊这么干坐着。茶水都不倒一杯……”
我笑道:“五娘。我不渴呢。要渴了。自己会倒茶。不敢劳动五伯地大驾。那可折杀我了。”
“这孩子。嘴巴真甜。”
五伯母念叨着,颤巍巍端上凉凉的茶水,摆出一碟自家炒熟的南瓜子,又急匆匆跑到里间拿出几个鸡蛋,捅开灶火,用一只陶罐装了半罐清水煮起鸡蛋来。
我正要客气几句,五伯摆摆手,笑道:“小俊,别理她了,咱们继续说话。你爸叫你来有什么事?”
唉,怎么说都是老爸叫我来的!郁闷一把先!
“五伯,今年一年,咱柳家山大队的人均收入能有多少钱?”
五伯不妨我问起这事,奇怪地看我一眼:“你爸叫你问这个?”
我差点要抓狂!
“……嗯,现在才过去半年多点,不好说。去年是每个人能分到三百五十斤口粮……十五块六毛钱……今年养了五十亩鱼,估计得有六千多斤,分掉一半,留下一半,能卖一千多块钱……”
我倒抽一口凉气。
上辈子尽管经历过这个年代,不过那会子是真正的小屁孩,对这些数据一无所知。只是当作历史在书上了解过一星半点。虽然早知道社员收入不高,但人均“三百五十斤口粮”和“十五块六毛钱”,还是让我头晕目眩。
“那,柳家山总共有多少社员?”
“男女老少通算下来,八百五十几口子吧。”
也就是说,养五十亩鱼,人均不过增加了一块多钱的收入。
“那,柳家山大队总共有多少集体积余……只说现金。”
五伯苦笑一下,有些难堪:“四百五十二块七毛三分。”
我一把抓住桌子角,以防突然晕厥摔倒。
“五伯,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五伯眼望着我,有些莫名其妙。大集体的生活过了二三十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如此,五伯早已经习惯了。不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来找五伯,原本只想简简单单和他商量一下制砖的事情,现在看来,得先谈谈日后柳家山大队的发展方向。五伯观念正统,不解开这个疙瘩,今天这趟说不定就是白忙乎。
“集体没有积余,社员手头更是紧巴巴的,一有个什么要紧事,都应付不过来。比如上回七伯家的小青姐生病,就连个医疗费都掏不起。”
五伯脸色郑重起来:“小俊,是不是县里有什么新搞法?你爸叫你来探我的口风?你放心,只要是严主任和晋才要做的事情,不管做什么,五伯我和柳家山大队都举双手赞成。”
我沉吟着,说道:“五伯,确实不是我爸和严主任叫我来的……大坪火力发电厂的事情,你听说过了吧?”
“这么大动静的事情,五伯我能没听说过?怎么跟火力发电厂扯上关系了?”
“当然有关系了。那么大一个工厂,得用多少红砖啊?我们柳家山大队,不是年年都有人出去搞副业,给人家打砖坯?”
五伯有点明白了。
“有倒是有,都是小打小闹的。人家那么大工厂建设,听说是中央直接拨款的,能用咱们的红砖?”
我笑起来:“五伯,是中央拨款没错,难不成红砖也从中央运过来?”
五伯不禁也笑了。
“是这么个理呢。”
“五伯,不瞒你老人家说,我有个朋友,买了台制砖机,想到咱们柳家山大队搞个小制砖厂,你看行不?”
五伯问道:“你的朋友?”
“怎么啦,五伯。我年纪是小,可也没谁规定我的朋友都是小孩啊?他买的制砖机,每天可以出五千块砖坯呢。只不过他在街上有工作,没时间来搞制砖厂,这才要你老人家出面帮忙。”
“有这种好事?”
我一听心中大喜,趁热打铁:“是啊,我那朋友原本要将制砖厂搞到大坪去,离电厂近嘛,运费便宜。是江友信跟他说了,要搞到咱们柳家山来。”
“江友信是谁?”
我淡淡一笑:“我爸的秘书。”
这个时候将江友信抛出来,也有个说法。让五伯以为这中间有老爸的影子。这个就叫作扯起虎皮当大旗。
果然五伯的神情就有变化。
“这样啊,那怎么搞这个制砖厂,你那朋友有什么章程?”
呵呵,绕了半天弯子,总算是点到正题了。我嗓子眼都快讲干了,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这才说道:“五伯,这又两个方案可供选择。第一个就是合伙干,我那朋友出制砖机,算是他入伙的,小四千块钱。其余的由柳家山大队出,包括社员出工的费用,都由大队负责,分红对半开。”
五伯皱起眉头:“小四千块钱呢,这要对半开的话,咱们也要掏这么多,就算出工的费用可以先欠着,等赚了钱再支付,其他买煤的钱,雇车的钱,也不是小数目……你说说第二个办法……”
“来了来了,小俊,饿了吧,先吃个鸡蛋。”
我正要说话,五伯母煮好鸡蛋拿过来,剥好一颗递到我手里。
“谢谢五娘。”
折腾了这许多时候,我还真是有点饿了。
“五伯,第二个方案是所有资金都由我那朋友出,大队只管组织社员出工,烧窑,装车,赚个工钱……嗯,工钱一个月一结,现金……你看怎么样?当然,为头负责的人,另外开一份工钱,我那朋友的意思,每个月给一百块。”
我边吃鸡蛋边含含糊糊地说道。
“多少?”
五伯“呼”地站了起来,满脸不信。五伯母刚巧听到,也惊呆了。
每月一百块!
我爸这个县革委副主任,每月工资满打满算也就五十块出头。而五伯做大队支书,每年的补助还不到一百块。
“小俊,你说的是真的?”
我装出很委屈的样子:“五伯,我会哄你吗?”
五伯母帮腔道:“是啊,人家小俊小孩子家,哪会撒谎哄人?”
“小俊,你那个朋友,做什么的?这么有钱?制砖机都能买得起?”
“嘿嘿,这个你老人家就别问了,总之人家是有门路的人。要不我也不会来帮他说这事了。”
五伯就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在他看来,街上的能人多了去了。眼前这个九岁的侄儿,不也是一位小能人么?年纪小小,懂得事情可多。
“那敢情好。农闲时节,大队的壮劳力都找不到什么事情做呢。要能赚个工钱,确实是好事情。就怕……”
“就怕什么?”
“就怕政策不允许呢。这可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我笑道:“五伯,您的政治觉悟还挺高的。可是你也想想,咱们烧砖是卖给谁?卖给火力发电厂啊,那可正经是国家支持的大型项目。咱们啊,这叫给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又不是卖给外国人,怎么就叫走资本主义道路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其实我知道五伯的担忧很有道理,一九七八年搞这个,确实是违反现行政策的。不过火力发电厂的建设可不等人,咱们不卖砖给他,自有别人卖。
我是想钻个空子,利用一下时间差。只要遮掩着扛过这几个月,等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中央政策自有新的变化。到那时就算仍然不能大张旗鼓地搞私营经济,环境也必定比现在要宽松得多,断然不至于动不动就给上纲上线。
关键是怎么遮掩。这才是我要找五伯的主要原因。
“就你能说。”
五伯展颜一笑,随即又微微蹙眉。看来他心里头的疙瘩一时半会还解不开。这也难怪,毕竟搞了二十多年的集体经济,总不能让我一个小屁孩几句话就给忽悠住。
五伯母倒是极聪慧的,说道:“老倌,这可是大好事。你不好出面,就叫兆玉出面好了。”
兆玉乃是五伯的长子,大约三十岁出头,是个能干人。由他挑头,确实比五伯赤膊上阵更合适。
我一拍巴掌,笑道:“五娘说得再对也没有了。五伯您是支书,怕人家说闲话,兆玉哥可没这个顾虑。”
“就是,他一个农民,连生产队长都不是,怕啥闲话?”
五伯母继续怂恿。
“每个月一百块呢,到哪找这种好事去?”
饶是五伯政治觉悟再高,涉及到亲生儿子的前程,也不禁怦然心动。
“那,你去把兆玉叫回来,咱们再合计合计。”
我微微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两口,往椅背上一靠,极其惬意地舒了口气。
“爸,叫我什么事?呀,小俊来了?”
柳兆玉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人还没进堂屋,大嗓门就嚷嚷起来了。
我忙站起来:“兆玉哥,你好。”
“好呢。哈哈,小俊,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十二叔还好吧?”
“我爸很好。他也时常跟我说起兆玉哥你呢。”
我顺手给他吃了颗糖。
“兆玉,你坐。”
五伯指了指我身旁的椅子。
柳兆玉依言坐了,又迫不及待地问道:“爸,什么事?”
“是这样,小俊有个朋友,要在咱们大队搞个制砖厂,制砖机都已经买好了……”
五伯望望我,将事情简单复述一遍。
“有这种好事?那太好了,爸,我看能行。”
柳兆玉喜形于色。
“好是好,就怕不合政策!”
“咳,这怕什么?咱们对外就说是大队的制砖厂不就行了,谁吃饱了撑的来管这闲事?就算上头有意见,不还有我十二叔在县里吗?”
柳兆玉毕竟年轻气盛,没那么多顾虑。再说每月一百块的工资也确实诱人得很。
我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再和那朋友说说,除了社员的工钱,也给大队交些管理费,多少五伯您说个尺码。”
柳兆玉一拍大腿:“能这样那就太好了。只要公家不吃亏,任谁也没话说。”
五伯也被儿子的态度激得心痒痒的,说道:“嗯,要这样的话,我看能行。就是这个……这个管理费,我倒是不大好说呢……”
“每个月也是一百块,您看够不?”
我试探着说了一个数,心里打算五伯要嫌少的话,再给加两百也成。
柳兆玉忙道:“够了够了,什么事不做,每个月干得一百,还有什么讲的?”
五伯不乐意了,瞪他一眼,骂道:“怎么叫什么事不做?咱大队的人你能叫得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是是,要论这个,咱大队还真没人能比得上你老人家。”
眼见得有大笔进项,柳兆玉挨了训一点都不在意,笑嘻嘻地拍起了老爹的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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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页 第六十九章 火电厂推销
九月,所有学校如期开学。虽然和谢老师有秘密协定,新学期才开始没多久,总不能一个照面都不打。这个小学三年级,对我而言上不上毫无区别。但老爸的面子多少要遮掩一下。要让人家背后指着说,这个一天学都不肯上的小纨绔就是县革委柳主任的儿子,总归不太好。
开学之前,老爸倒是正经八百和我商量过一次,问我要不要跳级,直接上四年级,明年上初中。我想了想没应承。什么时候上初中,什么时候上高中无所谓,也就是个学籍问题。当时没有社会青年考大学这一说。等年纪再大得几岁,瞧着差不多了,高中混个一年,直接考大学得了。我考虑的是制砖厂这个摊子刚铺开,利民维修部也还不能完全甩手,继续呆在谢老师班上比较自由。换一个班主任的话,难不成再来一次《陈情表》?这种装B的事情做多了,味道不咋样。再说谢老师是老爸的同学,可以无所顾忌地上我家和老爸商量让我跷课的事情,其他班主任未必有这个胆子。说不定为了不辜负柳主任的“重托”,对我严加看管,可就惨了。
老爸见我自己不同意,也就不勉强。
严玉成都正经拿我当盘菜,他是我老子,自然要比外人更信赖我一些才合道理。
因此上我偶尔也会在民主小学三年级一班的教室里露个面。只是包括谢老师在内,谁都不知道这个在课堂上猛看《战争与和平》的小家伙,实则已经是向阳县一等一的“大阔佬”。
事实证明,挑选柳兆玉来负责制砖厂是非常明智的作法。和我说好的次日,就迫不及待将制砖机拉回了柳家山。一村人都来看热闹。听柳兆玉说那方头方脑的铁疙瘩能将粘土吃进去,直接吐出砖坯来,还不用和泥,都摇头不信。自古以来,做砖坯都要和泥,牵一头大水牛来,将泥巴踩“糯”了,做出来的砖坯才结实,不至于放到窑里一烧就散架。
这铁疙瘩真能有那本事?
柳兆玉此前没用过制砖机,心中也不托底。当即接好电源,启动机器,铲几铲粘土试验了一下。结果让大家吃惊,当真吐出四四方方的砖坯来了。
大伙用手捏了捏,平整结实,并不散架子。
“不知道进窑里烧过之后会怎么样?”
大伙还是将信将疑。
七伯是柳家山老资格地制砖师傅。拿起一块砖坯掰开来仔细看。点了点头。说道:“粘得结实呢。可以进窑烧。应该没问题。”
有七伯这句话。柳兆玉信心大增。七伯不但制砖技术好。而且轻易不乱说话。他说行。那就**不离十。
接下来事情就多了。要安排几个人挖土。几个人码坯。几个人买碳拍成碳饼(砖窑里通常是砖坯和碳饼插花般排列。如同三明治)。还要安排人箍窑。
箍窑这活。自然要交给七伯。交给别人也不能放心。这是红砖烧制最紧要地一步。火候把握不好地话。烧出来地全都是废品。
柳兆玉分派人手地时候。五伯来到了现场。一声不吭。就这么杵在那里。然而就是管用。一些青皮后生本还有点不服柳兆玉指使。看见板着脸地五伯。一个个都老实了。
在柳家山。五伯就是权力地化身!
大伙也放心,既然柳支书到了场,说明这事他同意搞。就不必担心拿不到工钱。
不到两个小时,一切分派妥当,机器轰隆隆运转起来,一块块溜光水滑的砖坯从制砖机里吐出来,柳兆玉吆喝着大家码坯。
整个柳家山都响动起来了。
如果将柳家山的制砖厂比喻成一家公司的话,我就是幕后老板,柳兆玉则是总经理,而七伯是技术总监。这是一个很不错的组合,只是老板太年轻了些,年轻到连总经理柳兆玉都不知道原来大老板就是他这个排行最小的族房兄弟。
第一回担当“重任”,拿一百元的高薪,柳兆玉很上心。第一窑砖箍窑前,专程跑到街上找我。
“小俊啊,马上就要箍窑了,要不要跟老板说一声?”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老板就是我口中那个莫须有的“朋友”。
“这么快?”
“当然了。那机器出坯可快了,一天能出五六千块,几天就够箍一窑的。”
我饶有兴趣地问:“箍窑的师傅是谁?”
“七叔。”
我一听便即放心。上辈子我就知道七伯是烧砖的老把式,一直到我上大学他还是操持这个营生。
“你怎么给七伯开的工钱?”
“跟松土码坯的人一样,一块钱一天。”
一块钱一天!
尽管已经穿越回来两年,我的思维很多时候还是停留在二十一世纪。听到这种工价,免不了微微愣神。
“兆玉哥,七伯是技术人员,工钱不能和别人一样。我看,给他开一块五毛钱一天吧。”
“好咧。”
兆玉哥一口应承,随即犹豫起来。
“这个,要不要跟老板说一下?要不,他以为我乱花他的钱呢。”
“没事的,我那朋友是个大忙人,有什么事我跟他说一声就是了。往后制砖厂的事,你也都直接找我说,不用找他。”
我随口撒谎,脸都不红一下。
柳兆玉将信将疑,见我口气笃定,虽是小孩,自也有一股凛然的气势。当即点头答应。
“兆玉哥,我大哥,嗯,柳兆时,你有没有安排他做点什么事?”
“这个啊,倒没有……他那身体,能做什么事?”
柳兆玉抓了抓头皮,有些不好意思。这倒是实话,砖厂的事情,大哥确实做不来。当然,这也是因为柳兆玉不知道砖厂的幕后老板就是我,要知道的话,怎么着也会给大哥派份活计,哪怕是纯粹点个卯也行。嫡亲堂兄弟,我要给他点照应也说得过去。
我想了想,说道:“那你回去之后,叫他明后天到我这里来一趟,你也一起来。”
柳兆玉微微一愣:“和他一起来,有事吗?”
我顿时有些不悦,淡淡道:“嗯。”
倒不是我真有多生气,但这点架子是必得要摆一摆的。制砖厂不但投入了我的全部家当,而且还预支了今后数月的进项。我自己又不能亲自去看着,还不能让人家知道我就是老板。全都托付给柳兆玉,虽是自家兄弟,总也要立起个体统。这个主次之分,倘是搞错了,就有大大不便。
这和日后流行的委托“职业经理人”管理公司事务差相仿佛。
柳兆玉见我不悦,心下惕惕,竟然有几分紧张,忙即点了点头。
“赶早一些,晚了不好办事。”
“好咧。”
柳兆玉应着,就要往家赶。
我笑了笑:“兆玉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既然来了,总得吃完饭才回去……巧儿,今天中午加一个菜……兆玉哥,你喜欢吃什么?”
柳兆玉憨厚地笑笑:“饭就不吃了,事情太多,也吃不踏实。”
“不忙不忙,既要会工作也要会生活。就回锅肉吧……巧儿,炒个回锅肉,肥一点。”
“哎……”
梁巧欢快地答应着。
见我小小年纪,指挥若定,柳兆玉暗暗慨叹,倒也不敢轻忽了。
看到大哥柳兆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就有点生气。人家柳兆玉生龙活虎,他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整日迷迷糊糊的,总也打不起精神。不知道将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负责,到底合不合适。只是来都来了,也不能再打退堂鼓。
“会骑单车不?”
我问大哥,语气有些冷淡。
昨晚柳兆玉红光满面来叫他一道上县城,大哥反复问了柳兆玉几次,柳兆玉也说不清是什么事。大哥就有些睡不着,不知道我叫他去做什么。他是那种没正经见过世面的,平日在大队胡混,上个县城就有些畏首畏脚。
“会呢。”
大哥底气不足地应了一声。
我不觉微感诧异。料不到大哥居然学会了骑车,那会子的自行车和日后的小轿车差不多金贵,也不知他跟谁学的。
“兆玉哥你呢?”
“我当然会了,兆时还是我教会的。”
我便恍然。
“这样,我们去大坪公社一趟。你们骑车,兆玉哥带我吧。”
“去大坪公社?”
“对,火力发电厂。咱们的砖烧出来,就是要卖给他们。总得先去探个路。”
承建火力发电厂的虽说是省里的建筑公司,县里插不上手。毕竟是在大坪公社的地盘上,因而我事先已要江友信给大坪公社的熟人打过电话。正经事插不上手,引见一下总是可以的。不然懵喳喳跑过去,连找谁都不知道,怕是要闹笑话。
那两台二手永久牌自行车,却是五交化公司孙经理给我搞到的。二八规格的载重自行车,破得可以,不过修理一下还能用,从人家手里转过来,也就花了四五十块钱。
往后柳兆玉要经常与我联系,来来回回的没个交通工具不行。那会子的公交车可指望不上,一天才一趟,还经常放鸽子。
柳家山到县城二十几里地,骑单车一个多小时也差不多了。
而另一台单车,是打算给大哥的。我想要让他负责红砖销售的事。这个事情虽说也不轻松,总比松土码坯箍窑要好得多。叫他时常出门跑动跑动,也适合他的性子。
县城到大坪公社也是二十几里,和柳家山正好是一个等边三角形。但是路比较好走,已经入秋,太阳也不毒,十一点多钟就到了大坪公社。一路上都是柳兆玉带我,他身体远比大哥强壮。骑到大坪公社时,柳兆玉还行有余力,大哥倒有点精疲力竭了。
有了上次“搭乘”老爸的自行车的经验,这回我长了个心眼,特意叫梁巧在后座上给我装了个棉布垫子,不然二十几里路下来,非得将屁股磨破不可。
江友信给介绍的是大坪公社的民政助理员,叫童善行,年纪比江友信大点,倒是满结实的一个后生。
“你好你好,你就是江秘书的朋友柳兆玉吧?我是童善行。”
童善行握住柳兆玉的手连连摇晃,很客气。也不知道江友信跟他是什么关系,不过料必柳主任秘书的招牌在小小的大坪公社该当十分好使。
在来的路上,我就跟柳兆玉说好了,由他出头,不要说是柳主任的侄子,更不要将我推到前台去。
柳兆玉也确实精明能干,应酬场面很有一手,寒暄几句就塞了一包大前门到童善行口袋里。相比之下,大哥就有些呆头呆脑,上不得台盘,站在一旁光知道傻笑。
“这是我的两个堂兄弟。”
虽说我有吩咐,柳兆玉还是简单介绍了一下。
大哥还是个青皮后生,我更是小孩子,童善行也没怎么在意,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听江秘书说,柳家山大队办了个制砖厂?”
“嘿嘿,刚刚起步,还要童干部多多支持。”
童善行矜持地一笑:“我一个小助理员能帮上什么忙?也就是给你们介绍一下。”
柳兆玉笑道:“童干部谦虚了。这是大坪公社的地头,谁敢不给你面子?”
“柳哥可给我面上贴金了。也不过是凑巧认识省建公司的采购员,人家给不给面子,就不好说了。”
“瞧你说的,这种小事情,还不是童干部一句话的事?”
“可不敢这么说。”
童善行连连摆手。不过瞧他怡然自得的神态,可能还真跟人家采购员比较熟。
省建公司大坪电厂项目部的采购员叫戴盛,三十几岁,肥头大耳,牛哄哄的,一开口就打官腔。看来无论何时,只要是手里握着财权的家伙,都是这个德行。
柳兆玉袋子里揣着我给的五十元活动经费,底气足得很。当下也不多说,拉了戴盛和童善行就在大坪公社唯一的一个饭店里坐下,大鱼大肉叫上来,又上了两瓶竹叶青,吃了个酣畅淋漓。
“红砖啊,没问题,只要质量好,有多少我要多少……呃……小柳,瞧你也是很上道的人,咱老戴交你这个朋友……呃……别处都是一块砖三分八厘,我给你四分……呃……每月一结,现款现货,绝不拖欠……”
戴盛喝得醺醺的,打着饱嗝,拍着柳兆玉的肩膀,满口应承下来。
我微微一笑,这顿酒挺划算的。一块砖多两厘,一天五千块砖就是十块钱,一个月三百块。一顿酒才花几个钱?
至于每月结帐的时候,给老戴的好处,那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不消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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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页 第七十章 陪巧儿逛街
生产和销售的环节基本摆平,却不见得从此以后就财源滚滚,坐在家里收钱,面团团做富家翁。搞企业没那么简单,制砖厂虽小,也是五脏俱全,要梳理的关系多了去了。
拜访完电厂的采购员戴盛,我又琢磨着要去看看张矿长。
眼下制砖厂规模不大,用不了多少煤。但只要产销畅通,规模会日益扩大。我预计只要拿下电厂一半的红砖供应,等它竣工,少说也要赚几万块。在当时,这绝对是一个让人头晕目眩的天文数字。
提前与张矿长搞好关系十分必要,总好过求人时临时抱佛脚。等制砖厂的产能扩大到日产砖坯两万块左右,张矿长那里批个平价煤的条子,日积月累下来,能省下上千元人民的币!
况且,我还真欠了人家好大的一个人情。虽说是老爸的面子,总归是由我起的头。梁巧如今日日帮我做饭,吃得油光水滑的,这个人情,我得代她去还。
“巧儿,今天请一天假吧,跟我去办点事。”
“哎。”
梁巧点头。这孩子乖巧,都不问什么事。反正打定主意,只要是我说的,绝不会是坏事,照做就是了。
不料方文惕却刨根究底。
“什么事啊?店里忙不赢呢。”
这倒也是实话。没有竞争对手,利民维修部的生意越来越兴隆,隐然有“垄断”的味道了。前些日子我忙于制砖厂的事情,店里就有点落下,搞得方文惕和二哥加班加点,累得不行。如今见我不但自己要开溜,连同梁巧都要拉走,自然有意见。
我眉头一蹙。就要发火。想想人家也不背理。说好是合伙。一人一半。凭啥我就如此自由?
“是这样。我想带她去七一煤矿张矿长家走一趟。人家帮了大忙。还没感谢呢。做人不能太不地道。”
方文惕就有点脸红。
奇怪。他脸红什么?
我微微一怔。便即恍然。敢情他以为我拿话敲打他呢。提醒他别忘了我地“恩情”?真是地。本衙内何至如此浅薄?只是因为梁巧家地事。他都很清楚。我就没提防他想到别处去。
“方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要不。分红地方式改一改。你六我四。你多占一成?”
我拉他到一边,低声说道。
见我这么说,方文惕倒有些不好意思。店子是我叫他开到街上来的,回收废旧电器组装二手机出售的主意也是我出的,技术难题都要我解决,连赵强这样的地痞流氓都要依靠我去摆平。一个月赚一两千,以前他做梦都意想不到的,如今我不过“上班”懒散了些,便要改变分红比例,却是真的不地道了。
“你想多了,我真没那个意思。你带梁巧去吧,店里有我们呢……就是派出所送过来的那台北京牌电视机,怕是要你才能修得好了。”
向阳镇派出所的程新建昨天送了台老古董“北京牌”12吋黑白电视机过来,还是好几年前的型号,破烂得厉害。方文惕和二哥这段日子也长进不少,试着捣鼓了一阵,全无效果。
我还没来得及看,估计问题小不了。不过就算要全给换新的,也得换。我这人,最欠不得别人的人情。好在这么点小钱,如今也不放在我眼里。
上辈子的经验表明,今后要想日子过得惬意,关系网往往比赚钱更重要。程新建虽说是老妈的手下,办事老到,值得一交。有些事情,能够不劳动老爸老妈亲自出马还是不要劳动的好。
“嗯,先放下,等我回来修。巧儿,打扮好了没?”
女孩子就是麻烦,不管年龄大小,出门前梳妆打扮一番是必备功课。少于半个小时的,已经算是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了。
“就来就来……”
等梁巧姿仪万方地从楼上下来,方文惕“咕”地咽下一口口水,我却全身打了个寒颤。无他,为梁巧的妆扮耳。
她还是穿着我给她买的那件鹅黄色碎花连衣裙,漂亮倒是漂亮到了极点,奈何有点不合节气。如今已到阳历九月底,阴历八月中,仲秋时节了。身体强壮如我,也换上了长衣长裤。小姑娘如此妆扮,颇有点三九天穿裙子——美丽冻人!
这也怪我,这些日子忙于整砖头赚钱,愣没想起给人家买套秋装。
买衣服的念头且不必当众提起,没的又惹方文惕大吃飞醋。
“巧儿,你爹应该可以出院了吧?”
“已经出院了,在家里将养呢。差不多可以下地走路了,不过还要拄拐杖。医生说,骨头要完全长好,还要一两个月。”
梁巧在别人面前甚是腼腆,不大说话,往往是人家问她三句才回一句。唯独在我面前放得开,话也多,叽叽咯咯的,如同一只快乐的百灵鸟。
“那就好。”
“小俊,咱们去哪?”
我和方文惕说话时,她躲在房间里梳妆,没听到。
“嘿嘿,要去的地方多了。先去百货公司。”
“去百货公司?”
“别问,跟我走就是了。”
“哦。”
去百货公司是要给梁巧买衣服。整个向阳镇,只有三处所在有衣服卖——百货公司一门市部、二门市部、三门市部!不像后世,满大街到处挂的衣服,似乎人们都不用做事,天天换衣服就行了。
其中一门市部规模最大,挨近老街。
所谓规模,倒不是纯粹指的占地面积。一门市部是最老的,后来扩建的二门市、三门市部占地都要广,但商品不如一门市部齐全。举凡农村来街上的人,都喜欢逛老街。青山岭那头,机关单位多,商业却不繁华。广大社员群众,没事不会去那边转悠。
到了一门市部,我拉上梁巧直奔衣帽柜台,然后在那里发呆。
焉得不发呆?
清一色的大翻领干部女装,只是颜色略有不同罢了。
用二十一世纪的眼光去看这些衣服,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雷!
简直雷死人了!
梁巧还是规规矩矩跟在我身后,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眼神不可避免要在那些衣服上头瞄几眼。她拿不准我是要为自己买衣服还是为她买衣服。
了一阵呆,我实在拿不准主意,只得丧气地对梁巧说道:“巧儿,你自己挑吧。”
“我有衣服……”
梁巧脸就红了,嗫嚅道。
我眉头微蹙,露出不悦之色。我觉得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该当能坦然接受我给她买衣服这件事。
“那……这件吧……”
梁巧见我蹙眉,马上就紧张起来,抬手指着其中一件草绿色的女装。
我点点头。这件颜色还过得去,不太老气也不张扬,还是当时流行的军装色。
“行,就这件。还有那件……月白色带灰点的那件,也要了……”
营业员吃了一惊,虽然眼见我气度俨然,梁巧衣着打扮也很青春靓丽,不像乡下来的。毕竟年纪太小,当即提醒道:“小朋友,两件衣服十五块多呢……”
“嗯,我知道。巧儿姐姐,你先去试一下,看大小合不合适……连裤子一道试……”
见我满不在乎的神情,营业员不敢怠慢,取下衣服递给梁巧。梁巧轻轻咬了咬嘴唇,乖乖地抱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自然,这种中规中矩的干部装无论如何穿不出连衣裙的韵味,却也只能将就了。
两套衣服,再加两件内衣,一共三十四块六毛钱。我掏出四张“大团结”付账,本想说不用找了,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一九七八年给营业员小费,会被人家赏赐老大两个白眼球的!
尽管我认为这种衣服十分凑乎,在梁巧眼中却是好看得不得了,兴奋得小脸流光溢彩,挺起略略开始发育的胸部,走路都带弹力的了。
“我们去七一煤矿看看张矿长。”
我在烟酒柜台买了两条烟两瓶酒,对梁巧说了今天的目的地。
那时节物质缺乏,连送礼都没得太多选择,除了烟酒还是烟酒。总不能抓两只鸡,再提一篮子鸡蛋吧?送礼也讲究个气度身份。我年纪虽小,与张矿长却算得有点交情。况且我代表着老爸,不能自贬身份。
再小的衙内,终归也是衙内。
梁巧这才知道,依旧还是为了她家去还人情,轻轻“啊”了一声,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却不多话。
七一煤矿机关所在地是渡头镇,离县城大约三十来里地。
渡头镇仅次于向阳镇和芙蓉镇,在向阳县也算一个大去处,兼之是七一煤矿机关驻地,人烟稠密,县汽车站每天有三班车往返,交通还算便利。不然的话还真的不好解决。梁巧铁定不会骑单车,我自然是会,奈何人小腿短,坐着够不着脚蹬子,站着蹬三十里地,绝对是抽疯。更何况还要带梁巧,简直形同自杀。
那一瞬间起了购置台小车的念头。当然也只是想想。人家县革委才两台吉普,我算哪颗葱?
上了去渡头镇的班车,才想起没提前预约,也不知道张矿长在不在矿上。这也是没法子,当时电话都是带摇把的,要经过总机转接,还稀罕得不得了,等闲人碰不到。穿越回来两年,早习惯了这种误打误撞的生活。
且不管他,既然上了车,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七一煤矿机关我上辈子去过几回,记不得是为啥事情,总之还有些印象。其实也不是正正在渡头镇上,而是略微偏西一两公里,有点自成一体的意思。矿机关建在半山腰上,山脚下有停车场,班车拐进去停靠一会,下了人继续往渡头镇去。
下了车,梁巧的兴奋劲尚未过去,全身上下精力弥漫的样子。我抬头望了望蜿蜒而上的数百级台阶和四周黑乎乎的房子,暗暗吸了口气。
感觉肚子有些饿,抬头看看天色,好像快中午时分了。当时手表也是一等一的奢侈品,列为七十年代结婚四大件之一的。而且还得是城里的四大件,不是乡下的。能带手表的不是干部也得是工人,反正是吃公家饭的。我一个小屁孩,哪怕老子是县革委副主任,就牛哄哄的在腕子上套块表,显摆得也太过了些。先不说人家,便是老妈也饶不了我。
这当儿正是饭口,不速之客上门去挺招人厌。我便招呼梁巧:“巧儿,先吃点东西再上张矿长家吧。”
“哎。”
梁巧永远是那么乖巧,对我安排的一切都无异议。
停车场旁边倒是有家小饭店,毫无疑问也是国营的。黑乎乎的房子,黑乎乎的地板,黑乎乎的桌凳,仿佛一切都沾满了煤灰似的,看着就让人腻歪。好在我没有洁癖,两辈子为人,对吃食也不挑剔。就是梁巧这么漂亮白嫩的一个女孩儿,走进这间黑乎乎的饭店,未免太埋汰了些。
梁巧自家倒一点不在意,她可没觉出自己有啥金贵的。
矿上的小饭店,想都想得到没啥美味佳肴,这会又不逢节假日,客人本来就少。饭店又没冰箱,菜也不敢买多了,怕浪费。
问了问,果然只有包子面条供应,还没有肉丝面,只有油渣面。
油渣面!
呵呵,好东西。后世的人一点不知道油渣的美味,也只有我这般天生的肉食动物才食髓知味,那种既油腻腻又有嚼头的油渣吃到嘴里,实在是天下一绝。
当时的饭店,花样虽少,胜在货真价实。五毛钱一份的油渣面,满满一大钵子,上头厚厚铺了一层黄澄澄的油渣,再撒点红艳艳的剁辣椒,让人只一看便口水直流。
见我吃得香甜,梁巧轻笑着,将自家碗里的油渣夹了一些到我碗里。我斜眼一瞟,小姑娘脸红了一下,含羞带娇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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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页 第七十一章 阔气了
打听张矿长的住址不是什么难事。当时大家的心思比较单纯,也不把泄漏领导的住址当回事。不像后世,整的跟秘密工作似的,打听个住处说不定还要出一次血。
再说瞧我们俩,小屁孩,也不会对人家矿上领导不利呀。
矿山虽然寒碜一点,副矿长的居所也差不到哪里去,与向阳县革委大院里的常委楼一般,三室一厅的套间,就是地势高点,足足爬了几百级台阶,饶是我人小轻快,来到张矿长家门前也有点气喘不已,额头微微见汗。
梁巧就掏出洁白的小手绢,给我擦了擦汗,有点嗔怪地道:“都说了,上山的时候不要走太快。”
其实她自己,汗水比我还多。
我咧嘴一笑,举手敲门。
“谁啊?”
里面边答应边打开了门。
一个三十几岁的女子,长相周正,料必是张矿长的爱人。
“阿姨好,请问这里是张矿长家吗?”
“是啊,你是……”
“我叫柳俊。是向阳县革委会柳晋才地儿子。来看张矿长。”
“柳晋才……啊呀。是柳主任地儿子呀。快请进来。”
张婶反应蛮快地。严玉成和老爸地崛起。估计早被当作一个传奇在向阳县地地域内流传。张矿长这般与老爸有些交情地。在家里茶余饭后说道这个事情也属正常。
我运气不坏。张矿长刚巧在家。
“小俊。呵呵。是你!”
张矿长不愧是个人物。面对我这个九岁小屁孩。居然像见到老熟人般。不但笑容满脸。而且亲自起身相迎。伸出手来要与我握手。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后台。三十几岁便混到副县团级。单这一手也能瞧出些端倪。
张矿长的隆重搞得张婶都有些诧异。虽说柳晋才是县革委副主任,他的儿子也当得认真接待,只是这般年幼,整得跟柳主任亲临,貌似是太过了些。所幸张矿长对有点头脸的客人都十分热情,张婶倒也见惯了的。眼睛瞟了一下我带来的烟酒,笑容更欢畅了。
张矿长发达甚早,久居领导之位,家中时有人客往来,礼轻礼重,张婶过眼便知。当下暗暗点头,心说不愧是县革委副主任,出手倒不小气。便即端茶倒水,摆出瓜子花生飨客。
“邱琳,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给三采区修电机的小俊,呵呵,少年英雄啊。”
张矿长给他爱人介绍我的“丰功伟绩”。只是“少年英雄”这个考语,实在太抬举了些,让我有点如坐针毡。
“张叔,你太夸奖了,侄儿担当不起啊。”
既然登门造访,我自然放低姿态,嘴里透出亲热。人家级别和年龄都摆在那里,我以子侄辈自居,也不低了身份。
邱琳笑道:“瞧这孩子,又谦虚又懂事,真不知道柳主任怎生调教的……哎呀,这位是你姐姐吧,生得这般俊俏,通我们七一煤矿,都找不出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来……”
“阿姨好!”
梁巧未语脸先红,轻咬嘴唇,低下头摆弄衣角。
我笑道:“邱阿姨,她叫梁巧,心灵手巧的巧。上回那个……嗯……枫树公社和护矿队闹了点小矛盾的梁师傅,是她爸爸。”
“哦?”
邱琳的脸色就有几分尴尬。
“张矿长,邱阿姨,谢……谢谢你们……”
梁巧结结巴巴地说道,小模样儿挺惹人爱,邱琳立即将那点尴尬丢到九霄云外,拉起她的手,爱怜地拍打着。
“张叔,那个事情真是麻烦你了。”
张矿长哈哈笑道:“小俊,你也学会跟张叔玩这套虚的了?”
我也跟着笑:“张叔,我爸在家里老拿你做榜样教导我们呢,说你为人最讲仁义,要我们跟你好好学习。”
这一记马屁拍得直白,却甚有技巧,很是符合我小小孩童的身份,恰恰又搔到张矿长的痒处,他平日也是每每以此自豪。若是别人说来,张矿长亦只微微一笑,不会当真。由我说来,却是轻轻受落,心里十分受用。
孩子不说假话,柳主任在家里说起自己,而且赞誉有加,那是真心将自己当朋友了。
“小俊啊,你爸爸近来挺忙吧?”
如果说一开始他尚有点习惯性的敷衍在内,眼下却是真透出亲近,语气也更随和了。
“有点吧,好像是在搞大宣传大讨论的事情,每天下班都挺晚的。就是晚上回到家里,也经常去严玉成伯伯那里说话。”
张矿长笑问:“严主任和你家住得很近吧?”
“是啊,一层楼,几步就走到了。”
张矿长笑着点头。
邱琳问道:“你看看,光顾着说话,倒把正事忘了。小俊啊,你们俩都还没吃饭吧?阿姨给你们弄去。”
我不觉好笑。在内当家眼里,吃饭当然是一等一的正事。
“阿姨,别麻烦了。我们都已经吃过了,在山下吃的面条,可好吃了。”
邱琳就大惊小怪的:“小俊,你这么见外?下次到阿姨这里来,可不许在别处吃饭。山下饭店的水平我还不知道吗?就是个包子面条。下次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谢谢阿姨。”
我雅不愿在此事上多所纠缠。
“张叔啊,我们柳家山大队搞了个红砖厂,你听说过吗?”
张矿长很有兴趣:“红砖厂?好事啊。给叔叔说说。”
我便将制砖厂的事情大致说了说。
张矿长耸然动容:“用制砖机制砖坯?那产量很高啊。质量怎么样?”
“还行吧,我听兆玉哥说,火电厂那边大量收购呢。”
“呵呵,火电厂那可是大用户,这一定又是你爸爸的主意了。柳老师就是看事情看得准。”
张矿长哈哈笑着,很轻松的样子。他不是地方上的领导,也就闲谈般看待这事。要换成老爸或者严玉成,怕是要在脑袋里多转几个圈圈,想清楚前因后果才行。
在张矿长家闲扯了个把小时,气氛融洽得很。我也没提批条子给平价煤的事,现在暂时还用不着那么多煤。先把基础打好,需要的时候自然水到渠成。倒是临出门的时候,张矿长笑着说了句:“明年矿上也要搞些建设,不愁没地方买砖了。”
从七一煤矿回来,大哥已经在店子里等了好几个小时。他是来给我送存折的,存折装在一个密封好的信封里,我一看就很满意。
料必是柳兆玉教他这么做的,以大哥的性子,怕是做不到这般细致。
存折里是制砖厂的第一笔收入。我跟柳兆玉说了,与我那个买制砖机的“朋友”联系,都要过我的手,制砖厂的盈利就让大哥直接存进银行,将折子交给我就行了,我会转交。
唉,年纪小点,收个钱都要这么拐弯抹角。这还是自家的钱呢!
我接过信封,也没开拆,随手塞进裤兜。
方文惕和二哥光顾着盯住梁巧猛瞅,也没抽出空来理会我的小动作。倘若他们知道这信封里有好几千块,怕是也要将目光自梁巧身上稍稍移过来一点。
见我收下信封,大哥如释重负,似乎完成了一个异常艰巨的任务。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办事,办的还是几千块钱的“大事”,表面看来挺简单,转交一个信封而已,但这个信封给他的压力有多大,由他现在的神态来看就可以想见。
听说大哥等了好几个小时,我心中一动,对他的观感有所改变。不管怎么说,没有将信封交到二哥手头拍屁股走人,这份小心还是很不错的。看来由他负责与火电厂结帐这个决定还算正确。
“我走了啊。”
大哥转身就去推那辆破破烂烂的二手单车。
“大哥,吃完饭再走吧,我这就去弄。”
梁巧难得主动打招呼,叫大哥也叫得很顺溜,没一点拗口的意思。
“不了,家里还有事呢。”
大哥头也不回,逃也似的骑车走掉了。
我不觉有点好笑。
大哥其实是那种很胆小的人,比起二哥三哥的胆子差远了,就是有点懒。见我场面搞得“大”,在我面前挺紧张的。浑不在意我比他小了十来岁这个事实。
回到梁巧的小房间,我撕开信封拿出存折一看,三千二百零七块钱,比我预计的要略多一点。想必是兆玉哥实心办事的结果。这个制砖厂刚开张,给的工钱合理,大伙加班加点多出点坯实属正常。当然,戴盛那里每块砖给加了两厘钱,也是一个原因。
嘿嘿,一个月时间,将成本全部收回还有许多盈余,缺乏竞争的买卖真是做得过,“暴利”啊!
我心情大好,也没留下来吃饭,招呼一声抬腿就往家去。惹得方文惕在后面猛嘀咕,大意是派出所那台电视机还没修呢,明天人家来要了怎么办之类。
起来,我依旧是那种草根心态,赚了点钱,第一反应就是往家跑,要和家里人分享成功的喜悦。浑不似电视和小说里头的成功人士,发财之后忙着喝酒庆祝,醉醺醺的会情人找小蜜,全然将家人丢脑后去了。虽说再世为人,这种潇洒作派还是学不来啊。
当然我也知道,这事情眼下是不能和老爸老妈说的。他们两位思想正统,老爸又刚上位,仕途上劲头十足,这会子家里出个小资本家,怕是不招两位老人家待见。
不能完全露底,小小帮补一下还是可以的。
回到家里,正赶上饭口,没见着老爸,姐姐们已经开吃了,老妈尚在厨房里张罗一碗蛋花汤。我偷偷溜了进去,拿出三十块钱交给她。
老妈疑惑不解地接过,问道:“哪来的?”
我笑道:“帮人家修理电视机赚的,每个月给我三十。”
老妈是当家人,家里的经济压力都在她身上。老爸当上这个县革委副主任,工资没涨多少,家里开支却是大增。老妈又不好说什么,只有施展浑身解数,左右腾挪。只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他俩的工资,没别的来源,着实不易支撑。两三个月“官太太”做下来,老妈早就有苦难言。
假如我能按月交给家里三十块,对老妈可是巨大的支持。
“能帮妈分担子了,好崽呢!”老妈眉花眼笑地接过去,摸了摸我的头,又像是欢喜又像是叹息的说道,随即想起一事:“人家给你三十,你都给了我,自己不留一点零用?”
“我小孩子,拿钱没用。”
我索性装乖乖仔,当面撒谎都不带一点脸红的。
老妈点点头,倒觉得这个回答天经地义。眼见得老妈安之若素的模样,我心里不禁小小郁闷了一把。若果真将全部家当悉数捐出,仍然得不到一句表扬,可就比盖茨还冤了。
“哎,小俊啊,你那个修理店,那么赚钱吗?你帮个忙每个月都能领那么多?”
吃完饭,老妈问道。
嗯,看来高兴劲过去,人民警察怀疑一切的细胞又回到了老妈身上。
“妈,不是我的修理店,是人家方文惕的修理店。生意可好了,每个月领他三十块,我还亏了呢。要没我,很多电视机他都修不好,还不给人家砸掉招牌?”
我嘻皮笑脸的。
老妈就笑了,儿子能耐,她当然高兴,不过还是有点不放心:“那个方文惕,做生意规矩吧?你小孩子家,可别跟着他瞎胡闹,让别人知道了影响不好。”
我笑道:“放心,他一个残疾人,老实着呢,哪敢瞎胡闹。上次工商所的人都去查过,都没查出什么问题。”
听说工商所的人上门查过,老妈立即便安心了。老妈自家是执法机关的人,对执法机关很信任。工商局作为该管单位都没发现问题,自然就是没问题了。
“往后不用把钱都给妈妈,留两块钱自己买糖吃。”
老妈加上这么个注脚,这事就算板上钉钉了。能够帮补家用,减轻一下老妈的负担,可着实让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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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页 第七十二章 唐海天登门
吃完晚饭,我没有急着弯起舌头去念老毛子话,先拿起《N省日报》。这是个必修功课。自然,老毛子话也不能放下。周先生这些日子抓得挺紧,逼着要将俄语水平上一个档次。先生大约也有预感,在向阳县呆不太久了。文史知识我有基础,日后可以慢慢长进。老毛子话他一走,通向阳县只怕再找不出像样的老师,怕是要荒废了。这个外语口语的事情,没有老师教,也没有复读机,想要自学成才,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想想先生也是一片苦心,我也挺自觉,每晚自己给自己加些压力。
看党报,主要是看舆论导向。自八月份文毅将军公开撰文指责N省的宣传工作,许多与他级别相当的大佬纷纷表态,只不过大都是和他唱反调的。基本上,两个思想体系的碰撞已经分出了胜负。严玉成和老爸,稳稳得了一分。
我放下报纸,暗暗舒了口气。看来没有外力的干预,历史仍然会按照固定的轨迹前进。
大约七点钟左右,老爸回来了。还有一个人与他一起来的,见到这个人,我不由露出诧异的神情。和老爸一道来的,乃是县革委主管农业工作的副主任唐海天。
老妈一愣之后,立即笑着起身招呼,多少有点激动。搁三个月前,唐海天也还是需要咱们仰望的人物呢。以前唐海天与严玉成在县农业局搭过班子,貌似严玉成还是唐海天的上级。如今再次成为上级,唐海天不至于对严玉成有太多的不服气。然则老爸的资历就差远了,所以老妈和我对唐海天主动登门感到意外也就理所当然。
唐海天笑呵呵的与老妈打招呼。
他年岁略长,叫的是“弟妹”。这声“弟妹”可很有文章,最起码是在显示一种亲近。以唐海天的资历能有这个姿态,很是难得。
瞧老爸的样子,似乎也很随意,对唐海天的称呼是“老唐”,而不是正经八百的“唐主任”。唐海天点头答应,没有丝毫着恼的意思,顺口叫一声“晋才”。
这个戏法如何变的,倒是让人费解。
我看老爸的眼神就带了点仰慕。都说咱老子技术干部出身,思想单纯,如今看来,起码这笼络人的手段很是了得。王本清、郑兴云、崔秀禾调走之后,县革委所有副主任之中,唯有唐海天颇具实力,平白无故的被异军突起的老爸抢了“第一副主任”的排名,心里的憋气可想而知。短短三个月,老爸能和他处到这个份上,不管是不是有表面现象的成分在内,都是很了不起的成绩。
老妈忙乎了一阵,茶水瓜子糖果上得齐全,临了问一句:“唐主任吃饭了没?要没吃的话,在这里将就一下?”
唐海天摆摆手:“不必麻烦弟妹了。咱们下午开了个农口地会议。有些事情没讲透。和晋才在机关食堂对付了一下。边吃边聊来着。”
我不觉有些奇怪。农业口是唐海天负责地。关老爸什么事?散了会还上食堂边吃边聊。聊不完还跑家里来继续聊?唐主任有找错对象地嫌疑。这事要聊也得找严玉成这个一把手聊。如今撇开严玉成。他们二三把手凑一起嘀咕。可是很犯忌讳地。老爸该不会中了人家挑拨离间地计策吧?
照说这么明显地错误。老爸是不会犯地。怕就怕他对与严玉成地关系过于自信。有时候疏忽了细节。我决定提醒一下。
“爸。严伯伯呢。这两天怎么都没见到他?”
老爸随口答道:“你严伯伯去地区开会去了。”
“哦。”
唐海天看了我一眼,含意颇深。
“晋才,目前全县农村的情况很不乐观啊。一九五三年全县人均产粮就超过了一千斤,而去年下降到不到七百斤,减少三分之一。去年人均口粮仅有三百三十多斤,五三年人均生产油品十斤五两,去年下降为三斤二两,这样下去不行啊……”
唐海天一瞥过后,就将我这个小屁孩丢到了一边,继续与老爸交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老爸点点头:“是啊,社员收入太低了。”
老爸虽然是农村出身,但参加工作多年,对农村的情况谈不上熟悉,只是随声附和。
唐海天说道:“岂止是太低,简直就是难以为继了。每个劳动日只值三四毛钱,每户平均现金收入不到五十元,超支欠款的户数达到近两千户……你知道吗,晋才,去年全县欠国家贷款一千三百多万元,人均欠款近三十元呢……”
“资不抵债!”
老爸尚未回过神来,我已经脱口而出。
唐海天、老爸老妈六只眼睛一齐盯住了我。
我这时候没心思去理会他们怪异的目光,而是被唐海天报出的数据深深震惊了。粮食产量和油品产量下降,那还是大面上的数字,没有直观的感受。而后一组收入和欠款的数据就太直观了。户均现金收入不到五十元,按每户四个人计算,人均现金收入只有十二三元,记得五伯跟我说,柳家山大队是人均现金收入十五块六毛,应该是高于全县平均值的,而人均欠款近三十元。这就是说,整个向阳县已经资不抵债。全县人民辛苦劳作一年,所得竟然是负数。
利民维修部这些日子生意兴隆,貌似人民生活水平挺高的,家用电器的消费要求挺旺盛,让我产生了幻觉,觉得上辈子对于这个时期的记忆出了偏差。感觉上生活还过得去,比较起后世来,是简单了些,也不是特别的缺衣少食。
现在听了唐海天的数据,才察觉这是个残酷的幻觉。一则向阳镇是全县的政治经济中心,全县一半以上吃皇粮的工作人员集中在这里,其生活水平绝非普通乡镇能够比拟。二则我拥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和电工维修的技术,钻了体系的空子,属于“先富起来”的人。以我眼下的财富,绝对堪称向阳县的大“富豪”。离真正的普通社员过的生活,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哪里能体会全年现金收入十二三元的苦楚?
我边想边摇头。
“这样下去,整个向阳县都要破产了……”
“小俊,别乱说。”
老妈连忙喝止,又警惕地看了唐海天一眼。理论上说,这个人该是老爸的政敌,谁知道他会不会将这话传出去?更不知道他会怎样传出去。若是我在其他场合说这种话,或许还不要紧。然而在家里当着老爸的面说出来,给人家传出去的话,就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别有用心的家伙一定会将矛头引向老爸。
“弟妹,小俊说得对啊。”
唐海天长长叹息一声。
“如果将向阳县比喻成一个大工厂,我们确实已经破产了……解放了快三十年,我们的社员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尚未解决,我们这些领导干部,问心有愧啊……”
老爸默默点头。
突然之间,我理解了老爸为什么能和唐海天处理好关系了。这位唐副主任和严玉成一样,身上流淌着忧国忧民的血液,与老爸正是同道中人。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心里装着老百姓的党员干部,终究是会走到一块来的。排名先后,不过是区区小事罢了。我从不怀疑严玉成和老爸的党性与人品,觉得向阳县在他们两位的领导之下,必定能起一个大的变化。如今再加上唐海天,向阳县的社员群众有盼头了。
上辈子高中毕业后就基本离开了向阳县在外头闯荡,大学时寒暑假还回来住两三个月,打工之后,每年在向阳县呆的日子,没有细算,大概也不会超过一个月吧。但向阳县始终是我的故乡,是我心灵深处最后的港湾。我自然是希望她能富强起来的。
既然有幸穿越一回,在这件事上头,总归要尽自己的力量。
想到这里,我不觉有了几分激动。
“既然看到了问题,就得想办法解决。”
“那依你说,该当如何解决呢?”
唐海天微笑着问。这一刻,他又恢复了革委会副主任的身份,语气沉稳,不徐不急。
我瞧瞧老爸,又瞧瞧唐海天,也微笑着道:“解民疾苦,乃是上位者之事。唐伯伯其实已成竹在胸,又何必问计于小小孩童?”
“小俊……”老爸笑着呵斥一声,又笑着对唐海天解释道:“这孩子,平日里就喜欢这样和我开玩笑,老唐你别见怪。”
唐海天没有领教过我的“天才”,刚才那话也就是随口一问。见我出口成章,自然是颇感诧异。不过以他的年纪身份,也不能老和一个小屁孩磨菇。
“没事没事,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嘛。晋才啊,你也别嫌我啰嗦,咱俩先随便聊聊,看能不能理出个思路,等严主任回来,再向他汇报,请他定夺。”
这话甚是得体,老爸笑了笑,点头称是。
“眼看到了农闲季节,许多人家就要断粮了,去年中央号召大搞农田基本建设,我看今年也还是可以再搞一搞,起码……让大家有个吃饭的地方。”
据说对金字塔的起源,有这么一个解释:说是当权的法老为了让老百姓闲下来的时节有饭吃,找一个大工程将国库里的存粮给发回去。
且不论这个说法经不经得起推敲,唐海天眼下就有这个意思。
老爸说道:“这个办法好是好,却也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总不能年年发救济粮吧?县里的粮库,也不宽裕。”
唐海天苦笑道:“岂止是不宽裕?晋才,你刚到任没多久,不知道县里的家底。去年全县一共拖欠征购粮一千多万斤呢,差不多等于县里公粮征购任务的一半。”
“啊?”
老爸满天小星星了。
王本清郑兴云这两个家伙,一天到晚就知道勾心斗角,正经工作都做了些什么?拖欠一半的征购粮任务!
唐海天点点头,意即自己没有报虚假数字。
“我也知道,这等于是发救济粮呢。可是不发不行啊,搞不好,眼下山北四个公社,就有许多户人家揭不开锅了。”
山北地区,是向阳县最大的包袱。全区辖四个公社,全是石头缝里刨食。红旗公社在山北地区有几个大队,没让严玉成少操心。那还是在山北地区的边缘,比起中心地带的几个公社,又要好得多了。凡是犯了错误或者与当权者不对路的干部,只要听到一句“调任山北区”,就得当场晕死过去。
那是真正鸟不拉屎,有钱没处花的地方。
我一听也皱了眉头。饶是本衙内天生“睿智”,碰到这么一个二十年后尚未解决温饱的地区,也有老虎吃天无从下嘴的意思。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东西嘛,而我农业方面的知识又是如此贫乏。
想来想去,我脑袋一热,就想要将制砖机捐献出去。还好悬崖勒马,及时忍住了。这个东西,眼下还不到露底的时候。不过由制砖机倒是启发了我的思路。
“唐伯伯,山北区是不是全是石山啊?”
“是啊,石多地少,人均耕地不到七分,年年要救济,是个大难题啊。”
“也不知道那里的石山是什么颜色的?”
我轻声嘀咕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青色的,怎么啦?”
“青色的,那就是石灰岩了。”我眼前一亮:“现在大坪火力发电厂不正在建设吗?可是需要许多的水泥和石灰呢。打基脚也用得上石灰石。”
石灰岩可制造水泥、烧制石灰,这个知识唐海天和老爸都是知道的。要知道山北区的石山大部分是石灰岩构成也不难。关键是唐海天管农业,老爸管宣传,都没往这方面动心思。不管怎样,这个造水泥石灰,总归是属于工业范畴,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至于一下子就将山北区的石山与大坪火力发电厂的建设联系起来,更是匪夷所思。
老爸与唐海天面面相觑,眼睛也都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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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页 第七十三章 全盘筹划
“嗯,晋才啊,这个事情好像是可以搞呢。”
唐海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兴奋地说。
老爸笑道:“我看也是可以。山北区建个石灰厂,就当是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出工了。一样的算工分,一样的给口粮。等到石灰厂建成投产,就可以换回票子了。”
我不禁扁了扁嘴。
这成了我的招牌动作,知子莫若父,老爸见了我歪眼扁嘴的模样,就知道我小心眼里颇为不以为然。
“小俊,想到什么就说嘛。”
“爸,大宣传大讨论全县展开,轰轰烈烈,如火如荼。果然是大手笔。怎么轮到建工厂,就这么小家子气。偌大一个山北区,建一个石灰厂顶什么事?”
老爸又好气又好笑,手痒痒的想要打我一个暴栗,终于还是忍住了。
“小子,就会抓老子的语病。我说的是一个模式。”
我笑道:“这么说就有点道理了。其实就是建一个水泥厂,我看问题也不大。向阳县穷是穷点,还可以向上级请求支援嘛。大坪火力发电厂是国家投资的大项目,建一两个配套项目,也是该的。这么大一块肥肉摆在眼前,不揩点油水,真是说不过去。”
唐海天指着我的鼻子,呼呼喘息。
“这个。这个……晋才。我看咱们还是让位得了……”
我微微一笑。唐海天地反应有点过了。也不是说他们有多迟钝。实在是那时节地干部。满脑子都是服从上级组织。满脑子大局观。“雁过拔毛”这种小阴招。压根就没想过。鄙人上辈子虽说只是个打工仔。社会底层摸爬打滚二十年。别地没学会。见油就揩。见便宜就占倒成为生存地本能。
连严玉成那般狠角色。都时常被我摆上一道。对唐海天地惊讶。老爸见怪不怪。倒是被我支地招弄得有些兴奋。
“老唐。小俊这个说法真有几分道理呢。”
“大有道理大有道理……只是……”
“只是什么?”
“山北区的交通状况太糟糕,就是有水泥石灰也运不出来啊!”
原来是这!
我笑道:“那敢情好,顺带着连路一块修了——要想富,先修路!”
一不小心,将十几年后一条耳熟能详的政府公益广告先掏出来了。
“要想富,先修路。嘿嘿,又是一个大有道理啊——晋才,你这个儿子生得让人妒忌!”
嘿嘿,唐副主任,您还是去妒忌老天爷吧,没他老人家赏赐在下一个“穿越”,您唐副主任哪个儿子都比在下混得强上一百倍。我隐约记得,貌似上辈子接任严玉成县委书记职务的人,就是唐海天。他的儿子,在向阳县那是正宗衙内。
一念及此,心里又有点愧对唐海天。要不是老爸横插一杠子,他的仕途该当要顺畅得多的。
老爸想了想,说道:“这个事情,是不是请魏主任过来商议一下?毕竟工业口是归他分管的。咱们也不能越俎代庖啊。”
县革委八个正副主任,加上前不久增补的,负责组织人事的吴秋阳,我都私下有所了解。老爸说的魏主任,乃是分管工业的魏玉华,目前县革委副主任中排名第五。
向阳县是个农业大县,基本没啥工业基础,魏玉华没在副主任排名中垫底,已经算是很能耐的了。
唐海天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魏玉华这个人,谨慎有余,魄力不足。叫他来也是白叫。”
这却是的评。魏玉华今年五十岁出头,一辈子谨小慎微,随着王本清亦步亦趋,三年前才上到这个副主任的台阶,就连王本清,大多数时候也只是考虑到主任会议表决时,他有那么一票而已。
老爸笑笑:“程序上,还是该他提出来。”
言罢,也不等唐海天有甚言语,抓起电话就要通了魏玉华的家里。
当时的向阳县,一无歌厅二无舞厅,连个屁大的公园都没有,电影院翻来覆去放的是样板戏,最多上级领导来视察时,在县革委一招待所搞个小舞会,天黑之后人们基本就没地方去。魏玉华身为县革委副主任,下了班也就乖乖在家呆着,看个电视而已。了不起隔三岔五的叫上几个靠得住的下属在家里打个扑克牌。
电话要通,老爸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魏玉华。
“魏主任吗?我柳晋才啊……哈哈,在看电视呢……是这样,我和海天主任有些想法,是关于工业上的,对对,你要是有时间,就请过来一下……对对,在我家里呢……好的,我们等你。”
我看向老爸的眼神里,就多了些欣赏(儿子也可以欣赏老爸,不算僭越啊,呵呵)。
既然坐到了第一副主任这个位置上,该强势的时候就得强势,可不兴胡乱讲客气。官场上有时就讲究个气势。
魏玉华来得比我预料的要快。
他三年前就当上了副主任,理所当然住在一号楼。两栋楼房之间相距二三十米,以魏玉华的年岁,下楼上楼,走个两三分钟不为过。谁知道也就是分把两分钟,魏副主任那颗已经有点谢顶的硕大头颅就笑呵呵地出现在我家客厅里,边笑边微微喘息。
魏玉华是个胖子。这也难怪,当上了县革委副主任,待遇不错,吃得好喝得足,每日里除了看看文件读读报纸,没啥要操心的,睡得也足,想不胖都困难。
“晋才主任,海天主任,两位都在呢,呵呵……”
魏玉华笑起来像个弥勒佛。
老妈赶忙递凳子,端茶倒水。安顿好魏玉华,就退到房间里去督促三个姐姐做功课。至于我这个不上学也随随便便考第一的儿子,功课不做也罢。
老爸和唐海天说话的这段时间内,感觉上客厅外已经晃悠过好几拨脑袋。料必都是些想来窜门子拉近乎的干部,见两位主任商量大事,没敢贸然进来打扰。
待魏玉华坐定,老爸与唐海天交换一下眼神,也不废话,直接就把要在山北区建水泥厂和石灰厂的事情说了。
魏玉华愣怔一阵,这才合上大张着的嘴巴,“吧轧吧轧”的响了几声。
“这个这个,好是好,要不要先向严主任请示一下?”
老爸和唐海天顿时微感羞愧。
要说这老同志的觉悟就是高啊,听了建工厂的事,先就想到要向一把手汇报。比较起来,柳唐二位的组织纪律性还真有待加强。
“严主任那里,自然是要请示的。等他从地区回来,我就去汇报。”
老爸笑着说道。
魏玉华笑眯眯地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虽说老爸不管工业,但作为排名第一的副主任,又是公认和严玉成共进退的死党,由他去汇报自然再合适不过,也不会有人觉得僭越。
“魏主任,你是分管工业口的,经验丰富,这个水泥厂和石灰厂怎么建设,山北区的路怎么修法,都要辛苦你拿出具体的计划来,我们才好向严主任汇报,你说呢?”
“当然当然,建工厂是我份内之事。不过,这个修路……”
老爸微微一笑:“我知道,道路交通那一块,归马主任管呢。不过总要等你们工厂的事情大致定下来,才好商量修路的事情。”
“是的是的。”
魏玉华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很是虚心受教的模样。论年纪,他比老爸大十好几岁,论资历,他公社主任、区主任、县工业局局长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老爸没得比,论职务,都是副主任,区别只是一个排名,级别完全一致。怎么这老魏就好像在上级面前一般小心翼翼?
细想一想,大约是在王本清手下,哼哼哈哈惯了,积习难改。
唐海天问道:“柳主任,要不要请马主任也来商议一下?”
有魏玉华在,唐海天就很注意,不叫“晋才”而称职务,而且也带有请示的味道,很是得体。
分管道路交通的副主任马智宽,原先是排名在崔秀禾之后的,崔秀禾调走后,自动向前升一位,紧挨唐海天,属于郑兴云的嫡系。以前郑兴云就想将县革委办公室副主任陈颂华放到交通局去任局长,也是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内培养骨干的意思。
老爸摆摆手:“建工厂的事都还没向严主任请示呢,修路的事情,缓一缓再说。”
“嗯。”唐海天点点头,沉吟道:“如果工厂建起来,至少火电厂竣工前水泥石灰都能找到销路。山北区总算是有了个走出大山的契机。其它的区呢?农田基本建设也就一两个月,这个大冬天的,劳动力都在家里闲置着。”
我对唐海天好感激增。这人真是个实心办事的。只此一点,就足以令人起敬。
“种点菜吧。”
我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三个主任都笑了。魏玉华甚至还摇了摇那颗硕大的光头。他还不知道我是谁,只是猜测我该是柳晋才的儿子。我的那些“天才”表现,他也尚未领教过。大冬天的种菜,自然只能当作是小孩子胡说八道。
我的意思是种点大棚菜,什么豆角、茄子、西红柿之类的。这东西我没具体操作过,想想挺简单的,篾条加塑料薄膜而已。不过上辈子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见过,说是一个大棚差不多要五千块钱。当然那是后世的价格。眼下的猪肉才五毛六分钱一斤,一个大棚料必要不了那么多钱。
见了三位主任晒笑,好一阵心虚气短。但想想自己的年龄,九岁,说错话也没关系,谁会计较?
“是这样,四边各打好土坯墙,大约两三尺高,再用结实的大篾条先搭起架子……”
我双手比划出一个圆弧形状。
“……然后用塑料薄膜覆盖。冬天气温虽低,却不常下雨,阳光充足,大棚可以吸收太阳的温度,大棚里面的温度比外边高,豆角、西红柿、茄子什么的,都能生长……”
三个主任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惊诧之意渐浓。
我比划完了,魏玉华是诧异,老爸和唐海天却不约而同微微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沉思。
“小俊,这又是谁教你的?”
沉思一阵,老爸问道。
“书上说的。有些道理可以由基本原理推论出来……格物致知。”
格物致知用在这里有些牵强,好在三位主任也没来计较这小小的牵强附会。他们都被我的构思吸引住了。呵呵,这个东西后世遍地开花,是被事实验证了的。倒不怕他们不信。
老爸望了唐海天一眼,唐海天微微点头。
“听起来似乎是行得通呢。”
“不管行不行得通,我觉得可以先做个实验。实践出真知嘛。”
“实践检验真理”这个思想,在向阳县是牢牢扎下了根,老爸随口说来,唐海天与魏玉华都点头附和。
唐海天是分管农业的副主任,在这事情上颇有经验,又再仔细想了想,自家肯定地点了点头,有些兴奋地说道:“这个事情要真行得通,就是个大事情,不但向阳镇冬天的蔬菜能够供应充足,就是宝州市,我看也能受惠不浅。”
八十年代中期,解决城市居民菜篮子的问题可是成为各级政府的大事,作为“工程”来抓的。尽管后来工程泛滥,建个公共厕所也能以“工程”命名。“菜篮子工程”却是实打实的政绩,许多官员因此得以高升。本衙内提前十来年搞这么一出,要是成了,也是实打实的政绩。虽说前有严玉成这个一把手,后有唐海天这个分管副主任两头顶住,老爸未必能分润多少好处。但是现阶段帮助严玉成出政绩,也就等于是在帮老爸。
“大宣传大讨论”已经让老爸名闻遐迩,别的功劳,也不能一把抢尽。“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爸,唐伯伯,魏伯伯,咱们向阳县,不是挖了许多防空洞吗,也可以利用起来呢。”
得到唐海天的肯定,我大为兴奋,不由得再接再厉。有一段时间,国内的防御思想比较激进,“立足于早打、大打、打核战争”,全国到处挖防空洞,向阳县亦不例外,挖了数不清的防空洞,自然敌机是一次都没敢来过,这些防空洞也就沦落成为顽童们戏耍“探险”的所在。
“防空洞怎么利用啊?”
唐海天现在可是一点不敢轻视我的言语。
“防空洞能保持恒温,这个原理和大棚的原理是一样的,区别在于没有阳光。”
“是啊,没有阳光,农作物怎么生长呢?”
“普通的农作物不行,不过蘑菇可以。”
“蘑菇?”
老爸和唐海天一齐问道。
“就是蘑菇。蘑菇性喜阴暗潮湿,没有阳光,可以用白炽灯照明。只要保持通风透气,防空洞里应该可以培育出蘑菇来。栽培的原料可以用麦秸和稻草,拌合鸡粪或者猪粪,加生石灰,石膏粉、草木灰等东西搅拌,进行发酵。”
好像发酵还分一次二次的,具体的操作方法我不大清楚了。但是我相信有了这么个提示,唐海天这个实干家,一定会组织相关农业科技人员进行技术攻关。再不行还可以向省农科院求助。
“这个,这个,真是奇思妙想,奇思妙想……”
唐海天的兴奋远在我之上,甚至站起身来,在客厅内踱来踱去,不住以右拳拍打着左掌心。瞧这个架势,似乎今晚就忍不住要去试验了。
老爸笑道:“海天主任,也不必太高兴,成不成还要看试验结果呢。明天严主任就回来了,咱们找他汇报之后再动手不迟。”
“晋才啊,要是这事情能办成,咱们县里的农业格局,要起翻天覆地的变化啊。我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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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衙内介绍:
一个终日梦想穿越的打工仔终于梦想成真了。
一个羡慕衙内生涯的草根阶层终于成为衙内了。
一个前世穷得响叮当的卑微小人物终于有发财的机会了。
一个对官场望而生畏的人逼不得已进入官场了。
一个终日对着“祸水”流口水的家伙居然后宫了!
只要穿越,一切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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