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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信天上掉馅饼     重生之衙内txt下载     重生之衙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省里廖主任

    其实这里只是七一煤矿的一个采矿区,矿机关离这还有十来里地。一个只有一名电工的煤矿,其设备的简陋程度可想而知。那台坏掉的大电机就静静卧在一间脏兮兮的小电机房里,一头连着两条粗大的钢索,直直伸进黑乎乎的矿井深处。

    我估计工人们在井底也主要是手工作业,风镐,掘进机这类机械设备应用极少。至于稍后普遍用于国外大型煤矿采掘的高压水刀,七一煤矿这时可能连听都没听说过。

    我皱皱眉头,说道:“把灯打开。”

    立时便有一个工人开了灯。

    我蹲下身子看了看那台电机,已经十分老旧,铭牌也不见了,不知道是何时何地的产品。电机是卧式的,瞧模样不到三十千瓦的功率,也就是十几千瓦左右。用四颗大铆钉铆在两条钢轨上,有三颗铆钉都已经松动得厉害,电机下面淌了一滩黑黑的油污。

    没有闻到太大的焦糊味,我心里就有了八成把握。

    见我一副行家里手的架势,张矿长的信心陡然增加不少,试探着问道:“小……小朋友,怎么样?”

    我站起身,说道:“估计问题不大。不过具体情况如何,要打开机壳看看才清楚。”

    张矿长大喜。

    “嘿嘿,果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柳的儿子,真的了不得。那就请你快快动手吧。三采区今年的超产任务能不能如期完成,就全看你的了。”

    对于那时节流行的“百日大会战”,“新春大会战”什么的,我倒是多少知道一些。官样文章,历朝历代都少不了。

    “张矿长。修好这个电机是没问题……”

    “你放心。两瓶酒一条烟两斤肉。我老早就准备好了。只要你修好这个电机。就给你送到家里去。”

    呵呵。“两瓶酒一条烟两斤肉”。大约就是他准备给老爸地酬劳。不算少了。

    “张矿长。烟酒什么地。倒无所谓。都是干革命工作嘛。”

    以老爸地性子。他是不会计较什么报酬地。咱现在代表了老柳家地脸面。也不能显得太过贪财吝惜。

    张矿长一挑大拇指:“好。虎父无犬子。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人小力弱,只能负责技术指点,你得派两个人给我做帮手。最好是懂点修理常识的。”

    “没问题,建军,三毛,你们俩过来给小柳师傅当助手。”

    三毛就是那个骑车的年轻人。

    “另外,这里有配件吗?估计轴承烧坏了。”

    张矿长信心大增,立即一挥手,立马有好几个人用推车推了一大堆配件过来,举凡漆包线、大大小小的轴承、螺丝之类,一应俱全。

    “嘿嘿,我不知道需要用哪些配件,叫他们把矿里库存的电机配件都送了一些过来。”

    这样能省许多事,不然往矿里一来一回,浪费不少时间呢。瞧不出这张矿长办事倒利索的很,是个干练角色。不怪年纪轻轻能当上矿长。

    “行,咱们这就开工吧。三毛,你先将电源切断了。”

    我当仁不让,端出了师父架子。

    有了张矿长毫无保留的一再夸奖,三毛对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好几岁的顽童指使,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很听话地切断了电源。

    “建军,螺丝刀……就是起子,拿过来……喏,这儿,这儿,都起出来。”

    建军也是屁颠屁颠的,操起螺丝刀干得挺卖力。

    要说我这小师父,权威还是不够。但张矿长就站在一旁眼睁睁盯着,谁敢不卖力?

    “三毛,你起这边的螺丝,动作利索点……”

    张矿长哑然失笑,微微摇了摇头。

    这小子,还真有点师父的派头。

    张矿长是七一煤矿的头头,我不知道他认不认识老爸,兴许也只是听三采区的工人提起老爸的名头,两人未必真见过面。不过听他口音,该是临近枫林公社的。可能与老爸相熟也不一定。向阳县方言极杂,每个公社都有不同的口音,甚至每个大队的口音都有细微区别,正所谓“十里不同音”。

    电机外壳打开,果然不出我所料,线圈并未烧坏,只是烧坏了轴承。原因是固定的铆钉松动,电机抖动厉害,导致轴承磨损,时间一长,就挂掉了。

    我松了口气。想起了张矿长说的酬劳。这“两瓶酒一条烟两斤肉”赚起来也并不难嘛。老爸身为国家干部,收取酬劳或许尚有些顾虑,我却是百无禁忌。

    “张矿长,没啥大问题,放心好了,最多一个小时就搞定了。”

    不经意间,漏出了一个九十年代才大肆流行的粤语词汇——“搞定”!好在张矿长身为领导,领悟力着实不低,居然听明白了,顿时满脸喜色。

    “太好了太好了,应该可以赶在省里领导到来之前恢复生产……”

    一声长长的喇叭声陡然响起,张矿长脸色突变。

    “张矿长,张矿长,省里领导和矿务局领导都来了……”

    一名办事员模样的三十余岁女子气喘吁吁跑过来报告。

    “嗨,怎么来得这么快?”

    张矿长一跺脚(他有这跺脚的毛病,希望住在他楼下的人不要得失眠症才好),转身就往外跑,临了不忘招呼一句。

    “小柳师傅,拜托你再快一点……我再给你加一斤饼干……”

    烟酒肉都是给老爸的,结果操刀的却是我这个小小孩童。这一斤饼干,想必是特意犒劳我的。这叫“诱之以利”。张矿长办事干练,极有决断,前程正未可限量。如此人物,值得一交。

    更换轴承挺费时间。电机轴承本来就油乎乎的,上辈子捣鼓了十多年,可没恋上这玩意。再加上煤矿脏不拉叽的,更加不想自己动手。反正有两个免费帮手可用,也不必担心酒肉烟糖要分润他们一些,由得他们去忙乎好了,我就只做甩手掌柜。

    然而几分钟后,我便明白这个主意打错了,更换轴承虽不是什么技术活,没干习惯的人一时还真拿那家伙没辙。油乎乎的轴承在三毛和建军手中犹如一条调皮的泥鳅,怎么也抓不稳。搞得满头大汗,依旧毫无进展。

    看见他俩手忙脚乱的样子,我不觉好笑。

    “好了好了,你俩休息一会,我自己来吧。”

    张矿长可是咬牙狠心多破费了一斤饼干,瞧在人家一片诚心上面,也该出把力气,别让他在领导面前太没面子。

    三毛、建军如蒙大赦,慌忙让过一边。

    只是他们多少还有些不服气,想要看看我到底有何能耐。理论知识强,不见得动手能力也强。况且那轴承与我稚嫩的小手相比,大得一塌糊涂,简直不成比例。瞧我小胳膊小腿的,要抓起那轴承只怕都有困难。

    轴承一抓到手里,我就知道不轻松。要搁在上辈子,这点分量自然不在话下。如今却大不一样。好在还不至于到举“手”维艰的地步。

    “小张,你们怎么回事嘛,电机坏了怎不叫人修?这可多耽误工作?”

    一个威严的男声批评张矿长。

    我正忙着,没法子扭头去看,料必是矿务局的啥子领导,觉得在省里领导跟前丢了面子。

    “对不起对不起,邵局长,是我们工作没做好……”

    张矿长先是一迭声道歉,然后才小声解释。

    “这个电机也是突然出的故障,我们正在抢修,很快就能修好,恢复生产。”

    “嗯,要立即修好……咦,电机房怎么有小孩子在玩耍?小张,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也太不注重安全生产了!”

    邵局长有些气急败坏。

    这么重要的地方,这么紧要的关头,竟然让省里领导看到如此一幕,实在让他脸上无光。若不是碍于省里领导的面子,只怕立时便要雷霆大怒。

    “这个……邵局长,这个小孩不是在这里玩耍,他……他在帮我们修电机……”

    “什么?”

    这会子我正将轴承套上去,没看到邵局长的脸色,估计好不到哪去。

    “你开什么玩笑?叫个小孩子修电机?你们矿上的电工呢?哪去了?”

    邵局长看来真是按捺不住了,连珠炮似的责问。

    “老邵,不必那么大火气嘛,你看把小张同志吓的,呵呵……小张矿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给我们说说。”

    这位说话的想必就是省里的领导,说话不温不火,却又颇有威严,让人打心底里敬服。

    “廖主任,是,是这样的……矿上只有一个电工,刚巧请假回老家去了……他老家是威宁县的,离这里挺远,三百多里。我们本来是想请柳家山的柳老师来帮忙维修,他是老里手,不想他也不在家。这个小孩是柳晋才的儿子,说跟他爸爸学过维修,自告奋勇来的……”

    我可以想象张矿长一边解释一边拼命擦冷汗的样子。

    “柳晋才?”

    廖主任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是啊是啊,就是红旗公社的柳晋才,他以前是搞维修的技术干部……”

    “你胡整么。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瞧他的样子,怕是才上小学一年级吧,能修电机?小张,我看你脑子真是糊涂了呢!”

    邵局长甚是恼怒。今天这个人,当真丢得大了。

    这时候我已经装好轴承,抹掉手上的油污,站了起来,对三毛和建军说道:“你俩刚才怎么拆的,现在再怎样复原,然后装好机壳,铆好铆钉,接通电源就可以运转了。”

    然后转过身来,淡淡道:“有志不在年高,谁也没规定小学生不能修电机。”

    一个五十余岁的矮胖子满脸怒色,想来就是什么邵局长了。他旁边是一个同样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穿一身灰黑色中山装,国字脸,中等身材,戴一副黑边眼镜,被一群人众星捧月似的簇拥在中央位置。毫无疑问,他就是今天来视察的省里领导廖主任。

    奇怪的是,却没有见到王本清崔秀禾这些县里的头头脑脑。

    照说省里领导下来视察,虽说是视察煤矿,向阳县的头头们总该在旁作陪。这是基本的官场规矩。唯一的解释就是廖主任直接从省里下到矿务局,再直接从矿务局下到七一煤矿,没有通知地方上的领导干部。

    “呵呵,好一个有志不在年高。小家伙,口气不小啊!”

    “小朋友,这是省里的领导廖主任。”

    廖主任身旁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赶忙提醒我,生怕我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胡乱说话,得罪了领导。

    也就是我,清楚省里廖主任是个什么官,要换了别的小屁孩,哪里知道这些?当然了,全向阳县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会修大电机的八岁小学生。

    “廖主任好!我叫柳俊,是红旗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柳晋才的儿子。”

    我先是规规矩矩鞠了个躬。这倒不是刻意做作,在台资厂打工多年,养成了讲文明讲礼貌的好习惯。见到年岁大的,不管阿猫阿狗,先鞠躬再说。

    “哈哈哈,好好好,你真是柳晋才的儿子?”

    “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好冒充的?只见过争着给别人当爹的,可没见过争着给别人当儿子的。”

    此言一出,当真是四座皆惊。万没想到一个八岁小孩,竟然如此灵牙利齿。

    “廖主任认识我爸爸?”

    “呵呵,你爸爸如今可是咱N省的大名人,听说过他名字的不在少数。说到认识嘛,倒还没见过面。”

    我点点头。

    “也是,您这么大的领导,我爸等闲哪里见得着呢?”

    廖主任仍是满脸笑容,镜片后的眼睛里却蓄满惊奇。显见得我这个小小孩童,着实让他大感意外。

    “小朋友,这个电机当真修好了吗?”

    “嗯,已经修好了。电机基座上的铆钉松动了,运转的时候抖动太剧烈,轴承磨损厉害,时间一长,就烧坏了。现在更换过新轴承,马上就可以开机运转了。”

    只听得“啪”的一声,三毛合上电闸,那电机抖动一下,随即欢快地轰鸣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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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相信党相信组织

    比马达轰鸣声更响亮的,是骤然响起的掌声。

    廖主任带头鼓掌。

    我顿时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唉,没出息哦!前世做了一辈子草根,从未被人这么捧过,这个习惯于躲在人家光环之后的卑微小人物心态还真是很难一时调整过来呢。

    张矿长最高兴,甚至不顾我满手油污,弯下腰紧紧握住我的手,连连摇晃。好在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没有使太大的劲,不然我可是受不了。

    “虎父无犬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他完全是下意识的夸奖。不成想廖主任身旁的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脸色就变得有点阴沉。我不觉略感奇怪,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如此表情?

    “好啊好啊,柳俊小朋友,你为我省的煤炭事业立了一功呢。”

    廖主任显然并未注意这位领导的脸色,笑眯眯地夸奖道。

    我对廖主任的印象立即好了几分,不为这句冠冕堂皇的官话,而为他一下子就记住了我的名字。足见在他心目中,还真有拿我当盘菜的意思。

    我谦虚地摆摆手,躲到了一旁。

    这不是怯场。叫作有眼色。

    此时此刻。就该人家大领导即兴发表讲话了。我得了便宜不能继续卖乖。免得抢了领导地风头。这个规矩。我还是懂得地。

    廖主任微微一笑。果然即兴发表了热情洋溢地讲话。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做大领导地。在广大群众面前讲话。从来都是热情洋溢。绝没有任何一位大领导会板着脸和普通老百姓说话。除非脑子进了水。

    时值隆冬。山上寒风凛冽。廖主任地讲话言简意赅。工人们纷纷鼓掌之后。就在张矿长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

    冻坏了工人们固然不妥。冻坏了领导。那就更是大大不妥了。

    廖主任视察七一煤矿三采区,作秀的意义明显大于现实意义。事实上作为省里的主管领导,他也不可能对采区的具体工作做过细的指示。在很大程度上,三采区中标是随机的。也就是说廖主任确定要视察七一煤矿的一个采区,却未必一定是三采区。只要领导没有指名,具体细节由矿务局乃至七一煤矿自行决定。当然,他们一般会安排一个各方面都比较出色的采区送到领导眼前。

    我对廖主任没啥印象。

    以他的年龄来看,上辈子我成年的时候,他该当已经退休了。加之我对政治不感冒,忙于谋生糊口,更不会刻意去搜寻退休省部级干部的资料。穿越之前,我身在外地,对家乡N省政坛的认识,仅仅局限在知道省委书记和省长的名字这么一个低得不能再低的层面上。穿越之后,尽管鬼使神差的令老爸步入仕途,但我对政治的敏感性依然有待提高。眼见得廖主任结束讲话,低声和身边的陪同人员交谈着,我就以为没我什么事了,在人群中搜寻大姐,一门心思想着等廖主任走了后,找到张矿长,将他承诺的“好处”拿到手,回家去大快朵颐。

    唉,心态如此,真有点“烂泥巴糊不上墙”的味道。我对自己穿越人生的前途都有些灰心丧气了。

    “柳俊小朋友,你过来!”

    突然,廖主任向我招手。

    我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是叫我吗?”

    “是的是的。”

    廖主任笑容可掬,又是连连招手。

    我急忙快步跑过去。

    廖主任摸摸我的头,和蔼地问道:“柳俊,今年多大了,读几年级啦?”

    “八岁,读二年级。”

    “你修理电机的技术,是你爸爸教你的吗?”

    “嗯。我爸爸教我电动机的原理,有些东西是我自己摸索的。”

    “哦?好好,好啊……你爸爸,现在工作还顺利吗?”

    我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也许他地位太高,压根就不知道向阳县的处分决定。这时他身边那位中年领导的脸色又起了变化。

    由此看来,这人可能是宝州地区的领导,而且很清楚向阳县的情况。

    我犹豫着,在想要不要将老爸的现状告诉他。

    我对省委、省革委这一层级的情形全无了解,不知道这位廖主任官居何职,更不清楚他的政治倾向。冒然向他进言,祸福难测。可别再给老爸惹不必要的麻烦。

    “怎么,有什么顾虑吗?”

    廖主任脸色凝重起来。

    这时那位中年领导插话道:“廖主任,他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呢?”

    这话惹恼了我。

    上辈子一世草根,地位卑下,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轻视。管他的,既然人家问了,咱就实话实说。

    “廖伯伯,我爸现在没工作呢。县里说他犯了错误,让他停职反省。”

    开口改了称呼,有刻意套近乎的意思在内。人家那么大的干部,拉近点关系没坏处罢?

    “是吗?”

    廖主任有些诧异,扭头望身边那个领导。

    “周主任,怎么回事?”

    廖主任语气依旧随和,并无丝毫责难的意思。但周主任神情已显得有些尴尬。对于领导的问话,是不能单看表象的。谁知道廖主任的云淡风轻之下是不是隐藏着雷霆之怒?

    “唔,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大约是向阳县革委会的决定吧。对于公社副主任这一级别干部的任免处分,县革委是不需要报地革委备案的……”

    但是瞧神情,周主任毫无疑问是知道这回事的。我都能看出端倪,廖主任焉能不知?

    宝州矿务局的邵局长在廖主任面前比较放得开,因为矿务局是直属煤炭部的,省里只是代管。但宝州地区的干部就不一样了,与廖主任那可正经是上下级关系。

    廖主任点点头,不再询问这事。

    高层领导都是这样的,喜怒不形于色是高干入门的基本功。

    “那你爸爸现在做些什么事情呢?”

    这又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廖主任到底为何关心我老爸的事情,看上去是随口问问,但他这种层级的领导下来视察,公共场合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让人揣摩老半天。不过他似乎并不清楚老爸近期的情况,可见起码不是王本清的大靠山。

    我可以肯定,给老爸和严玉成停职反省的处分,王本清一定是请示过上头的。县辖区和公社副主任职位虽低,《论实事求是》影响却大。甚至惊动中央大佬都不稀奇。向阳县革委会这个处分决定,实际上等于是公开宣示了王本清的政治倾向,有向上头表忠心的意思。假设王本清是他的嫡系,他没理由不知道这事。

    我琢磨着该怎样回话,才对老爸最有利。这是基于王本清并非廖主任一条线上的人这个前提。不然的话,什么都不说是最好的。

    然而领导目光烁烁等我回话,考虑的时间也未必充足呢。

    “嗯……他多数时间是看书。”

    “哦?看什么书呢?”

    廖主任饶有兴趣的样子。却没注意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小学二年级学生是否过于复杂。有几个八岁小孩会去关注父亲平日里看什么书?

    “《伟人选集》、《资本论》、《政治经济学》、《历史唯物主义与辩证唯物主义》、《世界无产阶级运动发展史》、《中国GC党党史》……”

    一大群领导又是好一阵怔愣。这些书名居然自一个孩子嘴里如数家珍般报了出来?

    廖主任脸上就露出一丝欣赏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嗯,加强理论学习是必要的,不过也要理论联系实际,有时间应该多出去走走。”

    这句话像是对我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柳俊小朋友,今天你可是让廖伯伯开了眼界,一个八岁小学生修好了矿山的电动机,嗨,了不起啊。谢谢你为三采区做的贡献。希望你认真学习,长大了考上省城的大学,可以到伯伯家里来做客。”

    廖主任大声说道。

    这番话可以理解为领导的官样文章,但对柳晋才的儿子说出来,意义就非同一般了。

    “谢谢伯伯。”

    “嗯,再见!”

    眼见得廖主任就要钻进上海牌小轿车,我突然上前一步,说道:“廖伯伯……”

    廖主任闻言转身,和气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我爸爸……什么时候能恢复工作?”

    我仰起头,极力装出天真无邪的模样。

    廖主任神情凝重,缓缓道:“你转告你爸爸,要相信党,相信组织!”

    第二天,老爸和老妈一道回到柳家山,尚未进门就闻到肉香。张矿长昨天割的两斤肉可都是实打实的后腿肉。外婆知道老爸老妈今天回来,特意拿腌辣椒炒的。

    不待老妈动问,大姐已经叽叽嘎嘎将电动机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兴许整个柳家山,老爸老妈是最后知道这回事的。

    老妈当场愣在那里做不得声,眼睛死死盯住我,似乎要认清楚眼前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

    呵呵,老妈,这个可真是你儿子,如假包换的。只不过穿越了一回。

    老爸倒还稳得住,毕竟他是知道我的电工底子的。只是没料到连矿山大电机我也敢碰。

    “老爸,这是还有两瓶酒,一条烟,是给你的。本来还有一斤饼干,不过你们没口福了,昨晚上就让我们几个吃光了,嘿嘿……”

    老妈这才相信确有其事,一时大喜过望,就想搂过我亲吻,我连忙退后两步,笑道:“省里廖伯伯还夸奖我了呢。”

    “省里廖伯伯,哪个廖伯伯?”

    “我不知道。宝州矿务局邵局长和地区的周主任陪同他一块来七一煤矿的。”

    “难道是廖庆开?省委书记,省革委会副主任廖庆开?”

    老爸惊疑不定。

    我知道当时的省委设有第一书记,省委书记相当于后来的省委常委,省革委会副主任相当于副省长。常委副省长,就算在省里,也是排得上号的大人物。

    “如果是廖庆开的话,那地区周主任就该是地革委第一副主任周培明。”

    老妈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

    “铁定是他。廖庆开下来视察,地革委一把手龙铁军主任不陪同已经很失礼了。周培明也不陪同,那还像什么话?”

    我知道这件事对老爸很重要,当即将与廖庆开的谈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老爸。

    “相信党,相信组织……”

    老爸念叨着这句话,眉头微蹙。

    “是的,廖伯伯就是这么说的。”

    我加重语气。

    “如果廖庆开真这么说的话,那你恢复工作就有希望了。”

    老妈喜上眉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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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送货上门

    廖庆开的话给严玉成的鼓舞甚至更甚于老爸。

    老爸由技术干部转为行政干部时间不长,还保留着喜欢看看书的好习惯。严玉成就不同了,尽管学历比老爸还高,却是做了多年的基层领导,早就将这爱好丢到了爪哇国。他是掌权惯了的,这一停职反省,忽然变得无所事事,简直能憋疯了。

    但我再也没想到,他竟然能想出这种主意来——大冷天的去钓鱼!

    见严玉成在军大衣外披一件蓑衣,头戴斗笠,手拿钓竿静静坐在水库边上,我差点摔倒。

    老爸听了我转达廖庆开的话,第一反应就是找严玉成。

    如果说老爸与严玉成之间,以前多少还分个彼此,那么自从《论实事求是》发表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障碍,形同一体了。

    我不知道如此紧密的关系,会不会对他们今后的仕途产生什么不良影响。我对官场没啥切身体会,只通过小说和电视,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皮毛。似乎都说官场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但我真的希望,他们能破一下这个成例。

    人这一辈子,不管做什么,纵算贵为至尊,富有天下,如果没有朋友,实在谈不上幸福。

    严玉成识大局明大体,而且极有担当,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应该是可以放心的。

    “严伯伯,你懂不懂得钓鱼啊?”

    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严玉成扭过头。微微一笑:“我不懂。难道你又懂了?”

    老爸走在我前面。他却像没看见似地。

    以他俩地关系。确实也不需要任何客套了。

    我往他身旁地小水桶里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干干净净半桶水。不要说鱼。连只虾都看不见。

    “唉……”

    我像小大人般叹了口气。

    “气温太高或者太低,鱼都不会进食。严寒酷暑,宜静不宜动。这种天气,实在不是钓鱼的好日子。”

    “谁说我在钓鱼?我钓的是雪!”

    呵呵,“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严大主任居然有如此雅兴,当真意想不到呢。

    我自然而然地道:“伯伯性子过于刚烈,钓鱼倒是颇能化解浮躁之气。身在官场,有时确实急不得呢。”

    完我就后悔。

    尽管他们已不将我当作寻常少年,可这几句话,也未免说得太过老气横秋。就是沉浸官场数十年的老油子,亦未必能体会得到。

    “你你你……”

    严玉成指着我,神情犹似见鬼一般。偷眼一瞥老爸,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多经历几回之后,我已逐渐摸索出一套应对之策。那就是分散注意力,顾左右而言他。

    “严伯伯,廖庆开有话要我带给你呢。”

    “廖庆开,哪个廖庆开?”

    这也难怪,谁能将省委书记兼省革委会副主任和向阳县一个小学生拉扯上什么干系?

    我连连摇头,嘴里啧啧有声:“严伯伯,你的政治敏感性不够呢。咱们N省,有第二个叫廖庆开的省革委副主任吗?”

    “嚓”的一声,鱼竿滑落在地,严玉成“呼”地站起身来,神情古怪。

    “廖庆开来向阳县了?他有什么话要转达给我?小俊,你快说给伯伯听……”

    我笑了笑,让过一旁。

    还是让老爸复述我的“丰功伟绩”比较适宜。“老鼠上天平,自称自赞”的事情不能干得太多。

    老爸言简意赅复述了我在七一煤矿三采区的所作所为,修电动机之事只是一笔带过,重点放在与廖庆开的对话内容上。

    但严玉成这时又展现出他性格中好奇心极其强烈的一面,居然将廖庆开撇到一边,两眼直勾勾盯着我:“你修好了七一煤矿的电机?”

    我料不到他也这么八卦,不得不简单答道:“就是基座松动了,轴承长期磨损严重,时间长了就烧坏了。挺简单的毛病,修起来不费什么事。倒是赚了些烟酒糖果。烟呢,我爸给你带了几包过来,肉和饼干已经吃掉了,酒给你和周伯伯留着,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柳家山再喝不迟。”

    严玉成摇了摇头:“瞧把你小子能的!”

    自家儿子如此能干,老爸也脸上有光,倒并不阻止严玉成八卦,还在一旁推波助澜。

    “连我都没料到,教了他几天电工原理,就敢修马达呢。”

    严玉成眼珠一瞪:“烟呢,拿来。”

    这架势,倒好像是我家欠他的了。这人脸皮挺厚实。

    老爸呵呵笑着,递了几包“飞鸽”过去。

    “好家伙,这么小就挺会赚钱,长大了还了得,不成大资本家?”

    “别管资本家了,先说说廖庆开什么意思吧?”

    老爸有些吃不准廖庆开说的是场面话还是另有所指。官场上的阅历,他比严玉成差得太远。

    严玉成眯起眼睛:“廖庆开的意思很简单,这事尚未盖棺定论。”

    “怎么说?”

    “王本清处分咱们,省里并不知情。最少不是所有省里的大头头都知道。我估计是由王本清提出建议,地区周培明表态支持,再向省里某个领导私下请示了一下,就做出了这个停职反省的决定。”

    这个分析倒与我的分析不谋而合。

    严玉成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慢慢说道:“这个停职反省,也很有些意思。说得好听点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说得不好听点是预留了见风使舵的后路。”

    论起这些事情,他的精明与睿智便全都回来了。

    “见风使舵?”

    老爸有几分不解。

    “没错。一旦上头风向有变,他们只要说一声恢复我们的工作就行了,不说没有一点后患,起码没什么大碍。就算事实证明我们的观点正确,至少一项‘无组织无纪律’的罪名,还是挨得上边的。也不能说就是处分错了。”

    听了这个分析,不要说老爸,便是我也深表佩服。官场上的弯弯绕,当真不少呢。

    “所以啊,晋才,也不必担忧,安心在家读书休养,好好过个年。咱俩什么时候恢复工作,就看上头的风向什么时候变化。”

    严玉成的话很给老爸托底,回家之后心神便宁定许多。除了看书之外,经常去附近几个大队的支书、大队长家里走动走动。这要放在上辈子,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老爸顶不喜欢串门子。他一个技师,生性又不八卦,串门这活计,确实不怎么适合他做。如今改行做了行政,倒转了性子。尽管眼下是停职反省,没准哪天上头一纸文件,又起复了呢?和大队干部多联系联系感情,对今后工作也有帮助。老爸以前声誉甚好,十里八乡都是名人,又喜欢帮忙,停不停职,一点不影响那些大队干部对他的热情。

    腊月二十一,倒是有个意想不到的客人上门来拜访。

    来的的这位不速之客,乃是七一煤矿的张矿长,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台小嘎斯车,车上满满装了一车煤碳。

    我不是汽车发烧友,但那台嘎斯51,仍然很让我心动了一把。很酷的车,和“老解放”像到十足,只是个头小一些。事实上,一汽的解放牌中型卡车,就是仿造的嘎斯51。嘎斯车马力足,爬坡性能极强,相当适合向阳县这样的丘陵地区。但随着国产中卡的超强崛起,八十年代后期,就很难再看到嘎斯车的身影了。然而一九七八年,嘎斯车还是能经常见到的。

    我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台嘎斯车看了又看,张矿长只当是乡村小孩对汽车好奇,心里就莫名其妙得到些安慰——柳晋才的儿子,毕竟也还有普通小孩的一面。要不也太精了些,自己的小孩十一二岁了,和他一比,简直就和奶娃娃一般。

    自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张矿长可是一些儿都未表露出来,脸上堆满笑,像看见同龄的老熟人般与我打招呼。

    “小柳师傅,柳老师在不在家?”

    “啊呀,张矿长,真是稀客……”

    我也满脸堆笑,和他打招呼握手。

    嘎斯车司机是矿上的,我在三采区大显身手时,估计他不在场,见张矿长弯下腰和我握手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老张虽然只是新升的副矿长,毕竟也是正儿八经的副县团级,和地方上实权副县级领导没得比,总不至于屈尊巴结一个小孩子吧?瞧这一截青砖一截土砖的房子里,住的也不会是什么大人物。

    老爸听到响动,大步走了出来。

    “张矿长……”

    “柳老师……”

    他们还真的认识。后来我才知道,张矿长以前是三采区的区长,和老爸是老熟人。

    熟人见面,自有一番寒暄,张矿长着实将我夸奖了一番,连带着狠捧了老爸一把。老爸这人有个毛病,钱财方面看得淡,就是贪图虚名,爱听个奉承话。张矿长又是超级能侃,差点就将老爸忽悠得晕了过去,笑得嘴都合不拢来,一迭声的招呼张矿长和司机进屋里坐。

    “柳老师啊,要不是小柳师傅大显身手,那天我老张在省里廖主任面前这个脸就丢大了,呵呵……”

    “小孩子家家,碰运气罢了,张矿长就不要再夸他了。”

    “柳老师,就要过年了,咱们煤黑子,也没啥好东西,就是煤碳多。我叫人在阡石山里掏了些碳,希望柳老师不要嫌弃。”

    老爸吓了一跳,敢情这车碳是给自家送来的?嘎斯车一车碳至少两吨多,四五千斤,可是个大人情。自己与张矿长只是泛泛之交,哪当得起这么大的人情?

    我也给老张唬得一愣一愣的。这家伙,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就为了修好一台电机?如果我真只有八岁,或许就信了。

    “张矿长,这可使不得。”

    要是换了以前,老爸一定会跳起来,如今经历了许多风浪,也就不会轻易大惊小怪。

    “哎呀,柳老师,阡石山里掏出来的碳,没花公家一分钱,有什么使不得?小李……把碳卸下来……”

    张矿长办事利索,那个叫小李的司机也不慢,不待老爸有何话语,便将一车碳卸到了屋外的晒谷坪上。

    老爸是个豁达人,见张矿长如此热情,便不再劝阻,也没说给钱之类的客气话。因为他清楚张矿长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收的,再说他身上压根就没那么多钱。

    我看那煤,乌黑铮亮,哪有半点阡石山里掏出来的样子,根本就是上等的柴煤(柳家山方言对无烟煤的称呼)。大大一堆,足够我家一年之用。

    煤矿工人自家烧煤,自然不可能花钱去买,大都是在阡石山里掏一点,但要将整车的新碳拉出去送人,却只有张矿长这些大权在握的领导才能做得到。一九七八年伊始,送礼之风尚未盛行,张矿长就有这么大手笔,果然是有胆略有气魄的。我只是惊讶他干嘛要送这么大礼给老爸。老爸就是不犯“错误”,也只不过是公社的副主任,和他这个副县团级的矿长,差着好几级,根本用不着他来巴结讨好嘛。

    卸下煤碳,张矿长又客套几句,便起身告辞。

    老爸死活不让,怎么说也要留人家吃顿饭。

    张矿长也不客气,推让几句就继续坐下来与老爸聊天,听他话中之意,却是拐弯抹角在打探我家和廖庆开的关系。

    我不禁恍然,又有些好笑。料不到廖主任和我多说了几句话,便引起他那么大的动静。可能持此心态的还不止他一个。

    虽然廖主任说的话颇为冠冕堂皇,看不出半点私意。但省革委会副主任如此关心红旗公社的副主任,难免要引发一些猜测。

    身在官场,倘若只按领导话语的表面意思去理解问题,成就多半有限。张矿长三十几岁能上到副县团级,背后靠山若何,我不清楚,悟性必定非凡。不管老爸是否与廖庆开有特别关系,送这一车煤,总不会吃多大亏。

    老爸只是与他打哈哈,说些不相干的话,避了开去。

    原本便毫无关系,不避开又待如何?

    张矿长见老爸闪烁其辞,便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识趣地不再纠缠此事。

    我暗暗好笑,有时候故作神秘反而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想必老爸又多学了一招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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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人大代表(一)

    不知不觉间,到了一九七八年三月,穿越回来差不多一年半时间了。除了脑袋里的英文、俄文单词和“子曰诗云”塞得更多一些,没其他起色。因为不住公社了,也没办法再帮方文惕修无线电,财源断绝,让我很是郁闷了一阵。不到十元钱的“个人总资产”,买了几个“明钱”后,只剩下五元,缩水严重。吓得我不得不紧缩银根,节约开支,不敢乱花一分钱。

    上辈子穿越之前正碰上全球经济危机,老板虽未裁员,却是狠卡我们这些工薪族的薪水,上有老下有小,经济的窘迫可想而知,套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说就是“恨不得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谁知穿越之后竟然更惨,掰成两半花总归还是在花,现在我压根就不敢动。

    这事整的!

    人家是一辈子穷困潦倒,我呢,两辈子没阔过,市侩一点不为过吧?

    老爸越发悠闲起来,甚至被严玉成硬拉着去河边、水库坐了几回,也不知是钓鱼还是钓雪,反正鱼是没见过影子,感冒倒染过一次。

    不管有没钓到鱼,我是很支持老爸去钓鱼的。理由前面已经讲过,钓鱼能化解浮躁之气。老爸要想在仕途继续混下去,这个转变是必须要完成的。他与严玉成的性格读冲动了些,很难做到互补。

    三月,向阳县即将召开人代会。大革命期间,许多事情乱了套,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也受到一定冲击,但事关国家根本政治体制,还是坚持了下来。

    历年的人代会,都是向阳县政坛的一大盛事。倘若没有那个停职反省,严玉成是定要当选为人大代表的。老爸排名落到最后,未必一定能选上,却也大有希望。

    如今是铁定没戏了。

    眼看老爸表面悠闲,实则焦急的情形,我很想告诉他,最迟五六月份,那篇著名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文章,便要刊发出来。那时候,严玉成和老爸的政治窘境,不说立即得到彻底改变,起码也不再是孤立无援。

    周先生说过,从政的人,要识大体明进退,关键时刻要一往无前。这话很有道理,但还不全面。还有一项本事,从政的人也是必须具备的,那就是要能忍!

    忍常人不能之忍。方能成常人不能之业。

    不过是停职反省。工资照拿。如果这点委屈都不能熬过去。我看老爸还不如回去搞修理。

    想透了这一层。我便气定神闲。不再为老爸着急。

    然而我不着急是一回事。另外却有人着急。

    这个人便是五伯。柳家山大队党支部书记柳晋文同志。

    五伯与老爸虽是族房兄弟。但真论亲疏。恐怕要上溯六代。平日里来往也并不密切。不过自从老爸当上红旗公社副主任。五伯地态度就迥然不同。倒不是说五伯是个势利小人。相反。五伯非常正直。他看重老爸。是因为觉得老爸是整个柳家族房地希望。假设老爸真能在政界出人头地。柳家族房地振兴便可预期。作为族房地领头人。五伯一直将振兴柳家当作头等大事。

    不成想老爸的仕途却极其坎坷,一停职便是大半年。五伯十分焦虑。然而他不过是个大队支书,连个芝麻绿豆官都算不上,碰到这样的事只能干着急。

    人代会即将召开,五伯认为机会来了。

    “晋才,我有个想法……”

    五伯是晚间来的,刚接过老爸递的一支“飞鸽”,凳子尚未坐热,就迫不及待将自己的想法往外端。

    “碧秀,给五哥倒茶。”

    马上就要插秧,老妈也抽空回了一趟家。老爸见五伯急不可耐的样子,还是不愿缺了礼数,待到老妈倒了茶水上来,这才对五伯说道:“五哥,你有什么事只管说,我洗耳恭听。”

    “碧秀也回来了,刚好,来一起坐坐,商量商量。”

    老妈见五伯挺郑重其事,便即在一旁坐下。我早已放下《傲慢与偏见》,搬了小板凳靠过来。

    “晋才,是这样的,这人代会马上就要开了,我想选举你为柳家山大队的人大代表。”

    老爸大吃一惊。

    “五哥,这可使不得。选人大代表,上头可是有规定的。”

    “我知道……”

    “咱们柳家山的人大代表,一向都是五哥你吧?”

    “没错,自打当上支书,柳家山的人大代表就一直是我,嗯……有十六七年了吧。”

    “那这次上头改了意思?”

    “没有,上头的意思,还是我。”

    老爸就苦笑起来。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向阳县人大代表的选举,候选人历来都是上头先指定了的。纵算是大革命期间,这一点也从未变过。

    “五哥,既然上头还是这个意思,咱们私自改了这规矩,怕是不妥当吧?”

    “我也知道不妥当呢。”

    五伯是个直性子,倒也并不拐弯抹角。

    “但是他王本清不让你出头,我偏就不服这口气。晋才,五哥知道,你没犯什么错误呢,无非就是不照他王本清那一套做。县里他王本清说了算,咱管不着。但柳家山的事,也轮不到他王本清插手。我就要让他知道,这人民群众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禁暗暗叫好,两眼烁烁生辉。论胆色,五伯真是没说的。

    老妈担忧地道:“五哥,这样做行吗?上头要追究起来,怕是……”

    “怕是我这个支书都做不成,是吗?”

    老妈也不避讳,点了点头。

    五伯哈哈一笑:“碧秀,我知道你是怕我担责任呢。不过我也告诉你,不管换谁来做支书,咱柳家山的事情,还得我柳晋文说了算。”

    这话一点没错。柳家山大队柳姓人口占了一半,作为柳家的族长,无论五伯做不做支书,要动摇他在柳家山一言九鼎的权威,恐怕至少要等老爸做了公社主任之后才办得到。而且那也是柳姓领头人正常的新老更替,外人是万难插得上手的。何况就算老爸做了公社主任,也只是在外头风光,柳家山的事情,还得五伯去料理。

    老爸还在犹豫,五伯已经定下了调子。

    “就是这么说定了。晋才已经停职大半年,如果再不出个头露个脸,弄出点声响,怕是要被人家忘记了。”

    老爸全票当选为柳家山大队人大代表,张木林惊得目瞪口呆。

    自从老爸停职反省,他事事小心,紧跟县革委的步伐,倒也得到些表扬,王本清和崔秀禾都表示满意,日子过得还算平稳。

    他好不容易熬上正职,提拔暂时是不想了,只要能平平稳稳将这个革委会主任做下去,几年之后,论资排辈,也能再上一个台阶。一切顺利的话,退休前混个副县团级的待遇也不能说全然没有希望。至于实权副县团级,他却是从未想过。

    自己是块什么样的料,自己知道。

    可是这个柳晋才,偏偏不肯让自己省心。

    人大代表!

    人大代表是你能做的吗?你一个犯了路线错误的基层干部,老是折腾什么呀?上级只让你停职反省,没有开除公职,更没有开除党籍,已经够宽大的了,你柳晋才还想怎样?要是转回去两三年,不给你扣上一顶“反革命”的大帽子才怪!

    埋怨归埋怨,张木林也知道,这个事情得赶紧上报。不然的话,真要让老爸出现在向阳大礼堂的人代会上,王本清第一个饶不了他。假如老爸存心找茬,在会上再弄出点什么动静,让王本清下不来台,他这个刚做了不到一年的公社主任,怕也就到了头了。

    王本清得到报告,是否生气不得而知,以他的性子,只怕不会当面表露出来。无论如何,在外人眼里,严玉成或许勉强够资格做他的对手,柳晋才嘛,还差了点火色。

    崔秀禾却是次日一早就驱车赶到了红旗公社。

    张木林也清楚县里一定会重视这件事,只是没料到重视到了这般地步。崔秀禾本就是性格火爆的造反派出身,哪里会给张木林好脸色看?

    张木林挨了一顿好训,走出办公室时脸色却不见得如何沮丧,相反倒还有几分轻松,只是一迭声招呼办事员赶紧去柳家山召柳晋文前来公社。

    嘿嘿,训就训吧,崔秀禾还真不难对付,桌子一拍,一阵粗话骂过,就将所有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柳晋才已经够难缠的了,柳晋文?红旗公社二十一个大队支书,张木林最怵的就是柳晋文。哼哼,崔主任要充大头蒜,就让他去见识见识柳晋文的手段。

    结果如何,张木林却是不用操心了。既然你县上的大领导都出了面,跟我小小的公社主任还有球干系?事情真搞烂了,王本清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

    办事员提醒张木林道:“主任,柳家山离这里十来里地,这骑着单车去,一来一回,最少要两个小时,崔主任能耐得住性子?”

    张木林一拍脑袋。

    这话说得是。要是王本清,或许还能耐得,崔秀禾却是定然耐不住的。这两个小时里,自己不知要挨多少训斥。

    虽说是上级领导,训斥能不挨还是不挨为好。

    张木林又转身回到办公室,陪着笑脸请示道:“崔主任,柳家山离这里不近,一来一回要两三个小时,你看是不是……”

    崔秀禾眼珠一瞪:“怎么,难道还要派车去接他?他柳晋文一个大队支书,架子比地区领导还大?”

    张木林腹诽不已,却不得不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更恳切一些。

    “不是不是,他柳晋文哪能在崔主任面前摆什么架子呢?我这不也是怕你领导等得太久不合适吗?”

    崔秀禾不耐烦地一挥手:“快去快去,就让他拿一回大!”

    不料吉普车司机也很有脾气,硬是不肯动。

    “哟嗬,张主任,你们红旗公社还真是出人才呢,一个小小的支书,也要我接送?告诉你啊,就是县上的副主任,要用车也还得排队呢。”

    张木林恨得直咬牙齿,却也不敢当真翻脸。县革委统共就这两台吉普车,除了王本清和郑兴云,就是唐海天要用车也得提前打招呼。两名司机自恃是领导身边的人,架子有时比领导本人还大。真个得罪了他们,得便还不得经常在领导面前打自己的小报告?

    张木林无奈,只得继续陪笑脸,好话说了一箩筐,又叫办事员去合作社买了两包“大前门”塞给司机,这才请动了人家。

    “崔主任来了公社?要见我?嘿嘿,周干事,麻烦你转告崔主任,我们大队正在搞春耕生产,没空!”

    五伯明明在我家堂屋里和老爸谈天说地,却当面说瞎话,我偷着直乐。

    周干事神情尴尬。

    五伯是出了名的臭脾气,周干事尽管参加工作时间不长,也早有耳闻。在柳家山的地头上,他可不敢摆公社干部的架子。没的自讨没趣。何况老爸就在旁边,虽是停职反省,好歹挂着红旗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名义,算是他的上级。

    “柳支书,崔主任大老远从县里来了,人家是上级领导,你再没空,也得给几分面子不是?”

    “哼,面子重要还是春耕生产重要?崔秀禾要想见我,自己不会到柳家山来?”

    我暗暗乍舌。五伯的脾气,怕是和周先生有得一拼。真要去了公社,也未必有好果子给崔秀禾吃。

    周干事人年轻,却很机灵,眼见五伯油盐难进,立即转而向老爸求援。

    “柳主任,你看这个这个……我就是个跑腿的,这事真是为难呢……”

    老爸心肠软,还不习惯在下头干部面前拿大,见周干事说得可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五哥,既然崔秀禾到了公社,事情总要跟他当面锣对面鼓说个明白,也不要让周干事为难……”

    老爸开了口,五伯倒爽快。

    “好,我就跟你们去一趟公社,难道他崔秀禾能把我吃了?”

    周干事大喜,连忙小跑到公路上帮五伯打开了车门,十足殷勤。

    “五伯,我跟你一道去。”

    “你……”

    五伯一怔,见老爸点了点头,便说道:“也好,五伯带你去公社买糖吃。”

    周干事只求五伯不再犯犟,自然不愿在我这个小屁孩身上横生枝节。

    “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到了公社,叔叔先带你去买糖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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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人大代表(二)

    PS:在下第一次在网络上写点东西,不懂规矩,也不懂如何宣传,请各位看官老爷不吝指教。若是觉得还看得过眼,请给张推荐票;若认为狗屁不通,亦请不必发怒,就当在下胡说八道,一笑而过罢了。谢谢了!

    五伯脾气不好,崔秀禾也不是善茬,两个火爆霹雳的人一见面,又是一件无法调和的事情,气氛的融洽程度可想而知。

    好在周干事一下车就急匆匆领着五伯往张木林的办公室去,倒没提起买糖的事。不然我还真找不到理由推搪。我可不想因为几颗糖错过一出好戏。

    五伯昂首挺胸,那样子,倒像去参加一场盛宴,而他正是这场盛宴的主角。

    不好走,吉普车来回也花了四十来分钟时间,崔秀禾已经等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浑身憋着气,张木林被他训得晕头胀脑,不住小声检讨。见到五伯进来,张木林长长吁了口气。

    “崔主任,这就是柳家山的柳晋文。”

    崔秀禾浓浓的眉毛顿时倒立起来,满眼不善,瞧神情是想一口将五伯吞了下去。

    五伯见了这架势,冷冷看他一眼,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

    张木林倒吸一口凉气。他原知道这事不好办,却也没料到五伯会是这么个态度。崔秀禾粗点,正经是县革委排名第四的副主任,位高权重呢。柳晋文这老倌,谱也摆得忒大了些。

    “老柳啊,这位是县革委崔副主任,特意来公社了解一下你们大队人大代表的事情……”

    五伯冷淡地道:“我们大队选举人大代表,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怎么要县里领导操心了?”

    打定主意选举老爸为人大代表。五伯就铁心要闹一场。便是王本清亲自前来。也未必会给他什么好脸色。更别说崔秀禾了。

    张木林还待再说。就听得“砰”地一声大响。崔秀禾一掌拍在桌子上。随之是一声气急败坏地怒吼。

    “柳晋文。你好大地胆子!”

    甫一见面。崔秀禾立即发作。将张木林几人都吓了一跳。

    我在门外暗暗撇嘴叹气。这个崔秀禾还真是不长进。上回在红旗公社吃了瘪。也不肯换换方式。还是这种动不动就拍桌子搞下马威地老一套。

    这种水平地造反派干部老是占据那么重要地位置。真不是个办法!

    五伯冷冷瞥了怒火冲冲的崔副主任一眼,索性坐了下来,一言不发。五伯原本不是如此沉得住气的性子,这都是和老爸事先商量的结果。倒也不知道来的一定是崔秀禾,只是商量如果县里来的领导发脾气的话,五伯就用这种冷淡的招术应对。

    此招用在别人身上或许效果尚不明显,用在崔秀禾身上却是立竿见影。

    哪怕五伯当场顶撞,和他拍桌子干架,崔秀禾都觉得好受一些。五伯摆出这架势,就是根本未将他崔秀禾放在眼里。崔副主任焉能不抓狂?

    “你……你说,你们柳家山这次人大代表的选举,是怎么回事?”

    崔秀禾愈是气急,五伯愈是冷静。

    “崔副主任,柳家山大队人大代表的选举,有什么不合法的地方吗?”

    五伯一字一句,特意将崔副主任那个“副”字咬得很重。但相比他后面说的“合法”这两个字来,这个“副”字给崔秀禾的冲击直可忽略不计。

    那时节,基层干部讲的大都是“合不合理”,“合不合政策”,法律意识都相当淡薄。崔秀禾万没料到“合法”这个字眼,会从一个五十几岁的农村支部书记嘴里讲出来。

    “什么合法?”

    崔秀禾完全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句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堂堂县革委副主任,问出这种话来,像话吗?

    张木林和周干事都不免侧过头去,不让崔秀禾看到自己脸上尴尬的神情。

    “我国《宪法》第四十四条规定……”

    五伯不徐不急地说道。

    这部《宪法》却是周先生帮忙找出来的,一九七八年版《宪法》,三月五日正式颁布。我虽是穿越回来的,对这个也不是很清楚。

    崔秀禾不容五伯将话讲完,转向张木林道:“我问你,你们公社给柳家山大队定的人大代表候选人是哪个?”

    张木林一点都不想夹在崔秀禾与五伯之间,只是实逼此处,不得不答道:“就是柳晋文本人。”

    崔秀禾“哼”了一声,问五伯:“柳支书,你入党多少年了?”

    我在门外听崔秀禾这么问,就知道他准备绕开《宪法》,拿组织纪律说事。事实上崔秀禾在此之前也确实从未碰到有人拿《宪法》和他说事。

    五伯一挺胸,昂然道:“二十五年了,我五三年入的党。”言下甚为骄傲,随即反问道:“崔副主任哪一年入的党?”

    我差点笑出声来。

    五伯这一军将得厉害。崔秀禾今年不过四十三四岁的样子,怎么算也不可能比五伯的党龄长。

    果然一论到资历,崔秀禾的气势便为之一挫,讪笑道:“柳支书,你是老党员了,党的组织纪律,该当比我还清楚。公社定你为人大代表候选人,那是党和组织对你的信任,你怎么能擅自改变呢?这不是将党的组织纪律当儿戏吗?”

    “崔副主任,我怎么将党的组织纪律当儿戏了?选举柳晋才为人大代表,不是我柳晋文一个人的事,是柳家山大队全体社员决定的。我国《宪法》第四十四条规定,公民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宪法》是对付崔秀禾的最好武器。

    “你……”

    明知是五伯从中捣鬼,偏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崔秀禾气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住喝水。

    眼见得成了僵局,张木林虽是十二分不情愿掺和,却也不得不尽地主之谊做做调和工作,劝崔秀禾他不敢,只有劝五伯了,怎么说也是自己手下的人。

    “这个,晋文支书啊,柳家山大队全体社员的决定,我们当然要尊重。但是上级的意见,我们也不能忽视吧?你在柳家山威望高,社员们都信赖你,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

    张木林比崔秀禾圆滑多了,上来就先灌一碗迷汤再说。

    五伯倒没跟张木林摆谱。都说县官不如现管,五伯尽可以与崔秀禾顶牛,张木林的面子,却是不能不给。而且人家张木林也没跟晋才过不去,犯不着将他也得罪了。

    “张主任这是夸我呢。我一个农村老倌,有什么威望?”

    “德高望重,德高望重,哈哈……”

    为了要说服五伯,张木林都有些口不择言了,挑着好听的话就往五伯身上堆!

    “晋文支书啊,你看,这个整个向阳县,也没有听说公社指定的候选人落选的,这个先例怕是不好开啊。上级知道这回事,可是狠狠批评了我张木林,你知道,我这个主任难做呢……要不你回去做做群众的工作,还是选你做人大代表吧?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行不?”

    “张主任,这可不好办啦。不是我不肯帮你的忙。这个工作我自己去做怕是不好呢。你想啊,要公社定的候选人是别个,我还好说话。这定的是我自己,人家都不选我了,我还怎么去做工作?张主任,我们要相信群众呢,群众选柳晋才同志,总是觉得他比我做得好。”

    我在心里暗赞。五伯这十几年支书,可真不是白做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滴水不漏。

    张木林想了想,说道:“晋文支书,工作还是要靠你去做……”

    “这个柳晋才,是红旗公社的干部吧?柳家山大队选举他做人大代表,合不合适?”

    崔秀禾突然说道。

    这一点确是问题,可惜我已先想到了,叫老爸专门咨询过周先生和严玉成,严玉成又咨询过县里的熟人,得到的答复是没有问题,老爸完全有资格当选为柳家山的人大代表。不然的话,闹腾了半天,要落个“不合法”,就太不划算了。

    但张木林显然没从这方面想过。他是老资格的基层行政干部,经验尽自有的,却也只知道一切遵循上级指示办事,对法律基本上两眼一抹黑。

    “这个,我看还是叫公社人大的赵主席来问一下的好。”

    “快去快去。”

    崔秀禾不耐烦地挥挥手。他此来红旗公社,是得了王本清严令的,非得将柳晋才的人大代表抹掉。王本清可不希望在县里的人大会上再遇到什么尴尬场景。上次干部大会和县革委主任会议的表决结果,已经很让王本清没面子,几乎要动摇他在向阳县的根本。便算柳晋才在人代会上不吭一声,单单他一个停职反省的基层干部当选人大代表这件事,对王本清打击也是不小。宝州地区的领导毫无疑问会怀疑他在向阳县的控制能力出了问题。一旦一个县的一把手被上级质疑领导能力,那么呆在这个位置上的日子便也屈指可数了。别人不说,郑兴云绝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这次再搞不定,崔秀禾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己的“恩主”。再说他自己的仕途是和王本清紧紧捆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无腾挪闪避的余地。

    红旗公社人大赵主席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估计是在公社主任的位置上退下去的。他对崔秀禾的态度倒还过得去,透出一定的尊敬。想必他自己虽然不指望再进步,子女亲戚总还有求崔秀禾的时候。谁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干老顶撞着县革委副主任好玩。

    “崔主任,你好你好……”

    赵主席双手握住崔秀禾的手,使劲摇晃。

    赵主席的巴结让崔秀禾心情略好一点,找回些县里领导的良好感觉,所以并未急着将手抽出来,任由他使劲摇了一阵,这才说道:“赵主席,木林同志刚才应该跟你说了吧?怎么样?”

    赵主席神情一滞,有些尴尬。

    “这个,崔主任啊,柳晋才同志当选柳家山大队的人大代表,程序上……问题不大啊……”

    崔秀禾气恼地将手抽出来,狠狠盯了张木林一眼。

    张木林头皮一阵发麻,不得不将求援的眼光望向五伯。

    五伯铁了心要闹一场,任谁的面子都不会卖的。便是王本清亲自前来,也一样叫他吃瘪。对张木林的求援当然也就直接无视了。

    “既然程序上没啥问题,那么张主任,我回去了啊。春耕生产忙得很呢。”

    五伯站起身,拍拍屁股,抬腿就往外走。

    呵呵,五伯拍屁股的动作也是潇洒无比啊!在我仰慕的偶像中,又加上了柳晋文的大名。

    “哎哎,晋文支书,你等一等……”

    张木林见五伯这就要走,不觉大急。崔秀禾大老远打县里赶过来,什么事情都没办成,倒给五伯抢白一顿,就这么走了,崔秀禾不知会怎样收拾他。

    “哈哈,张主任,你们公家人端着铁饭碗,吃喝不愁。咱们农民,可不敢耽误了农时……要是崔副主任没意见,我还想要小包车(柳家山方言,吉普车的当地称呼)再送我回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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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人大代表(三)

    各公社参加县人代会代表的名单摆放在县革委主任王本清的桌子上。

    “柳晋才”三个字,深深刺痛了王主任的眼球。他拿起笔来,狠狠在老爸的名字上打了一把大大的“×”,然后一把将红铅笔撅成两段。

    崔秀禾躬身站在办公桌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尽管他是王本清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毕竟是县革委副主任,平日在王本清面前,也不是这么胆颤心惊的。但这件事未能办妥,柳晋才突破层层关卡,终于成为县人大代表,令他自觉有负王主任的信任,不免加倍小心。

    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王主任居然撅了铅笔,看来是动了真怒。

    “你原先不是说,柳晋才最多也就能参加红旗公社的人代会吗?现在怎么解释?”

    崔秀禾擦了把汗,没有解释。

    红旗公社原本只有五个参加县人代会的名额,所以柳家山大队选举柳晋才为人大代表,崔秀禾亲自出马做工作未果,倒也并不十分紧张。只要能在公社的选举中拦住柳晋才,不让他参加县人代会,问题也就不至于过分严重。

    红旗公社巴掌大的地方,能翻得起什么天?

    谁知公社选举的时候,柳家山、麻塘湾等临近的七八个大队的代表,又是一致推举老爸为县人大代表。待崔秀禾得到报告,选举已经完成,老爸高票当选。

    崔秀禾气得咬牙切齿,在电话里大骂张木林窝囊废。

    张木林满腹委屈。

    选举前。他其实是做了不少工作地。那些大队干部一个个点头不迭。都说会按照县里和公社地指示办。请张主任放心。谁知到选举地时候。老爸往代表中一站。掌声如雷。事情就全颠倒过来了。

    来说去。还是“稻田养鱼”在作怪。

    去年红旗公社所有大队都尝到了“稻田养鱼”地甜头。尽管县里有禁令。许多大队却并不打算老老实实照办。一开春。就私下里购进鱼苗。整修水田。准备再次大干一场。个别胆子大地大队。甚至打算将养鱼地水面扩大到四十亩或者更多。

    除了实际地利益诱惑之外。另一个重要地原因在于去年县里禁止“稻田养鱼”地文件含糊其辞。对于禁止地理由表述得不够透彻。主要“罪状”是“滋生**”和“投机倒把”。并没有说“稻田养鱼”本身有太多地不是。大队干部们就想。只要控制好分配和出售地环节。不“**”不“投机倒把”。养肥了鱼自家吃。那就问题不大。

    我国地农民一贯老实本分。照理是不会随意违背上头命令地。假如违背命令地后果十足严重。那么纵算利益再大再诱惑。他们也不敢擅越雷池一步。

    怪只怪县里的文件,给人留了钻空子的余地。

    但他们还是不大放心,又不约而同地将老爸推了出来。反正“稻田养鱼”的始作俑者便是老爸,将他推上县人大代表的位置,县上要处理,也得先处理他。到时大不了县里再下一个禁令,将公社的头头们批评一通。所谓法不责众,难道县里还真能将红旗公社二十一个大队的支书大队长都撤了不成?

    到底,大家也只是多养了几条鱼,并没犯什么滔天大罪呢。

    两造里一凑,老爸这个县人大代表当选得轻松之极,令崔秀禾张木林等人大跌眼镜。

    事情的经过,崔秀禾已经原原本本向王本清汇报过。王本清此刻再问,不过是宣泄一下怒气罢了。

    “王主任,其实……柳晋才当选这个人大代表也没啥关系……”

    “嗯?”

    王本清有些凶狠地盯着他。

    崔秀禾心里一寒,仍然壮着胆子说道:“县人大代表只是个虚衔,又没有实际的行政级别。他柳晋才一个停职反省的基层干部,谅必也不敢在人代会上胡乱说话……”

    “你懂个屁!”

    王本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粗鲁地骂道。

    “这个柳晋才就是个刺头,二百五。你在他手头吃亏难道还少了?保不准他在人代会上又耍什么花招。地区周主任可是说过了,如今局势微妙,一定要控制好向阳县的局面,一点乱子都不能出!”

    “那……那怎么办?”

    崔秀禾一筹莫展。

    “蠢货!你自己惹下的事情,还有脸问我怎么办?”

    怎么成我惹下的事情了?

    崔秀禾不由一愣,深感委屈。自己可是分管宣传的副主任,人大的事情,与自己何干?

    尽自心里委屈,崔秀禾可不敢表露出来,只是陪着笑脸点头。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王主任肯开口骂人,就证明还认他这个亲信心腹,没将自己当外人看。

    “如今他已经选上了人大代表,再要抹掉怕是有些为难。不过,我们也还是有办法的……”

    崔秀禾本想卖个关子,见王本清神色不善,连忙说出了自己的办法。

    “……只要不让他参加县里的人代会就行了。”

    “他没灾没病的,你怎么让他不参加人代会?”

    “他现在是没灾没病,等到县里召开人代会的时候,能不能没灾没病可很难说。这人,谁没个头痛脑热的?”

    崔秀禾咬着牙,恶狠狠地道。

    王本清眉头一跳,冷冷道:“你想怎么样?可别乱来啊。如今可不比前几年,不能随便动用专政手段。再说他现在已经是人大代表的身份,就算真的有啥不干净,公安机关要采取强制手段,还得先将他的这层皮扒掉。这个程序,你不懂吗?”

    “哼,对付他柳晋才,也未必一定要用到专政手段!”

    崔秀禾眼睛一眯,露出了流氓嘴脸。

    “那就更胡闹了!你以为还是文化大革命啊?用你造反派那一套?不出事就算了,要是把事情闹大了,看你怎么收场!”

    “那……”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崔秀禾彻底没了主意。

    王本清眉头紧皱。他身为县里的一把手,并非当真拿老爸没办法。说到底,老爸当选为县人大代表,最主要的还是削了王本清的面子。若不顾一切地蛮干,事情不可避免会闹大。柳晋才如今可顶着“省里名人”和“人大代表”的双重身份。稍一不慎,捅出了向阳县去,可就不是他王本清能控制得了的。若因此引起地区乃至省里的关注,更是得不偿失。

    郑兴云他们,正等着看自己的好戏呢!

    郑兴云?

    王本清刹那间眼睛一亮。

    “好了,你出去吧,这事情你别管了。”

    如果换了别人,此刻必定如蒙大赦,走人不迭,半刻也不会迟疑。崔秀禾却有些犹豫,觉得自己未尽到责任,就这么走了,问心有愧。

    “主任,这……”

    “行了行了,你去吧,我自有主意。”

    王本清的脸色和语气都柔和了一些。崔秀禾便有千般不是,这份忠心足堪嘉尚。

    “老郑啊,来了,请坐请坐!”

    见郑兴云走进办公室,王本清笑容满面站起来相迎。

    郑兴云就满腹疑窦,不知王本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位主任,以前就算是面子上,也未曾如此客气过。自己进他办公室,最多就是皮笑肉不笑地点个头,屁股都不会挪动半点。今天难道刮错了风向?

    “王主任,召我前来有何指示?”

    郑兴云接过王本清亲手泡好的俨茶,惊疑不定。

    “瞧你说的,咱们俩,谈得上什么指示不指示?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王本清笑呵呵的,在旁边的沙发上落座。

    平日里,你老小子一把手的架子可是端得十足。这会子耍什么花招?

    郑兴云不以为然,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也和王本清打起了哈哈。

    “老郑啊,人代会马上就要召开了,各区和公社的班子,还有县直机关的一些班子,也该调整一下了吧?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咱们先通个气,才好上主任会议上讨论。”

    调整班子乃是大事,一二把手先商议一下,原本无可厚非。只是王本清往日将干部任免大权抓得死死的,生怕别人染指。自己虽是分管组织人事的二把手,腾挪的余地也不大。今天一反常态,主动邀请自己商量,必定有异。

    郑兴云心中疑虑更甚,口里却说得极是客气。

    “王主任,你是一把手,干部调整,当然是你拿主意。”

    “哈哈,老郑啊,你这么说,不是在批评我搞一言堂吗?我王本清可没那么霸道啊。还是大家一起商量着办比较稳妥。”

    郑兴云眉头微微一蹙,不接口,打定主意等王本清露出底牌。

    王本清也知道,自己不先将话挑明了,郑兴云会陪着将圈子兜到底。

    “这个石马区的主任,你觉得谁比较合适?李勇同志怎么样?”

    郑兴云当真吃了一惊。

    王本清居然会主动将李勇提出来?

    李勇是郑兴云的嫡系干将,担任石马区副主任也有些年头了,精明能干,郑兴云有意栽培。无奈一直给王本清死死压着,怎么也扶不了正。

    “嗯,李勇工作能力也还可以,不过,王主任……”

    “行,只要你也觉得他工作能力不错,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些日子,就上主任会议讨论……李勇担任石马区副主任日子也不短了,也该是时候进一步了。”

    王本清打断郑兴云的话,很大度地一摆手。

    瞧王本清的样子,不像是说假话。郑兴云确实有些迷糊了。

    见郑兴云犯愣,王本清暗暗在心里咬牙。若不是柳晋才这混帐不消停,自己犯得着向郑兴云做这么大的让步?石马区可是全县最大的一个区,其重要程度仅次于向阳镇。王本清一直紧紧抓在手头不肯放的。

    “老郑啊,红旗公社的情况,你近来了解多少?”

    王本清试探地问道。

    红旗公社?

    郑兴云的心思还放在李勇和石马区那头,猛然听王本清提起红旗公社,顿时就想起了柳晋才的那个人大代表。嗯嗯,敢情这才是王本清叫自己来的目的。

    只是郑兴云一时想不到,在这件事情里面,自己能担当个什么角色。

    “嗯,听说过一点。好像那个停职反省的柳晋才,当选了县人大代表。”

    郑兴云字斟句酌,小心地接过了话头。

    “是啊,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王本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态似乎很随意。其实眼睛的余光,一刻也未曾离开过郑兴云的脸。

    郑兴云的脑水立即剧烈翻腾起来。

    这个事情,他岂止是听说过一点而已,基本上一直在关注。柳晋才当选为人大代表,对王本清是个不小的打击。与王本清纠缠了这么多年,一直处于劣势,对于任何能给王本清难受的事情,郑兴云自然都是乐见其成。

    但对于严玉成和柳晋才,郑兴云的印象也不见得怎么好。

    严玉成自恃资格老,在县里谁的账都不大买。既不属于王派,也不属于郑派,平日里倒是和三把手唐海天来往稍微密切一点。然而唐海天本身并无强大的派系势力,因此严玉成也不能算作唐派的人。

    上次“稻田养鱼”事件,郑兴云公然在主任会议上与王本清撕破脸,狠狠剥了王本清一回面子。尽管最终未能阻止给严玉成和柳晋才党内处分,终归是卖了大大一个人情。谁知事情过去之后,严玉成竟然毫无表示,并没有向郑派靠拢的迹象,让郑兴云很是不爽了一阵子。故而再往后让他们停职反省的时候,郑兴云就闷不作声,不再为这两个不识趣的家伙讲什么好话,由得他们自生自灭。

    一瞬间,郑兴云就明白了王本清的意思。他这是要和自己做一个交易。用李勇的上位来换取柳晋才的退让。看来在王本清心目中,严玉成和柳晋才已经打上了郑派的烙印。王本清认定只要郑兴云出面,必定能做通柳晋才的工作。

    既然王本清主动伸出了橄榄枝,郑兴云就在心里快速计算起来,要怎样利用这个机会,为郑派争取最大的利益。

    “王主任,我也觉得这个事情不好呢。柳晋才已经停职反省,再当选为人大代表,岂不是说咱们县里的处分决定是错误的吗?这会严重影响县革委的威信。”

    “是啊,此风不可长啊!”

    听郑兴云语气松动,王本清心中一喜,随声附和。

    “好吧,我抽个时间找柳晋才同志本人了解一下情况。”

    王本清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郑兴云就起身告辞,王本清也不挽留。走到门口,郑兴云又回过头来,很随意地说道:“王主任,县交通局的吴局长,年龄也快到线了,是不是考虑让县革委办公室的陈颂华副主任去交通局锻炼一下?”

    TM的,这家伙还真是贪心不足啊。

    王本清眼角微微一跳,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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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人大代表(四)

    PS:抱歉得很,前面章节的回数搞错了,出了两个三十二章,两个三十五章,实则应该是一个三十三章,一个三十四章,现在这个才是三十五章。但是情节是连贯的。新手上路,请多关照!谢谢了!

    老爸得到周干事的通知,说是县里郑兴云主任要自己去一趟,心里就有些犯犹豫。照说这时候,不该郑兴云出面。

    周干事通知的话语,我也是听到了的。见老爸紧蹙眉头,不由提醒了一句。

    “爸,好久没跟严伯伯钓鱼了吧?”

    老爸微微点头。

    严玉成和老爸不大一样,虽然停职反省,也很少回县城的家里去,坚持在台山区上班。至于别人怎么看他这个靠边站的七把手,他全然不在乎。只此一桩,便可见得他的道行远比老爸为高。

    柳家山至台山区政府,有二十几里地,老爸又没单车,担心我人小力弱,走那么远路太辛苦,并没打算带我去。我略略坚持一下,他也就改变了主意。

    经过麻塘湾,我又提议邀请周先生一道,老爸也同意了。

    正是春耕生产,周先生随大家一起出工。老爸直接在田间找到他的。和生产队长打个招呼,那队长自然要卖柳主任一个面子。

    听说去会严玉成,周先生也不收拾,就在池塘里洗了洗腿上的泥巴,便和我们一道向台山区去。先生治学严谨,只是生活上未免不修边幅了些。

    “我估摸着这会子你也该来找我了。”

    严玉成一本正经坐在办公室看文件。没人找他汇报工作。自家可不能破罐子破摔。不然自己就把自己边缘化了。见面和周先生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老爸当选县人大代表。动静不小。严玉成焉能不知。

    “小俊。伯伯家里还有些饼干。走。去我宿舍吃去。”

    不待老爸说话。严玉成又提议道。

    大家都心领神会。办公室人多眼杂。须防隔墙有耳呢。

    严玉成果然不曾说谎。宿舍里当真还有些糖果。说是前不久他爱人女儿来台山小住带过来地。老爸出门时带了些罗卜干。南瓜子之类零星吃食。也拿出来一总摆在桌上。严玉成取出半瓶土酿地米酒。老老少少四个人围桌落座。

    “晋才,这事办得漂亮!”

    严玉成第一句话就是这么说,脸上容光焕发。

    “说实在的,我这心里也很虚呢。”

    老爸苦笑道。

    “虚什么?这说明人民群众信任你。”

    严玉成眼睛一瞪。

    “嘿嘿,只怕王本清崔秀禾未必这么想。他们现在,恨不得把我吃了!”

    严玉成恨恨道:“这两个混蛋,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就知道耍阴谋诡计搞名堂……王本清在位一天,向阳县的社员群众就不要想过上好日子!”

    “严伯伯,说得好!”

    我不觉击节赞叹。

    “小兔崽子,你又懂了?”

    严玉成笑骂道。

    我认真道:“不问鬼神问苍生!我们一上门,你不问县里的反应,先就担心向阳县社员群众的日子,立意正大,胸襟磊落,果然是有担当的好汉子,王本清这些人,给你提鞋子都不配!”

    我心里确实是对严玉成十分钦佩,也就不去顾忌他们对我的看法,直抒胸襟。自然,也免不了刻意巴结讨好拍马屁的嫌疑。

    三个人六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似乎绝不相信这番话是从一个八岁小孩嘴里说出来的。

    “国士无双,国士无双……晋才,你真好福气,既交到了玉成这样光明磊落的朋友,又生了小俊这么天纵奇才的儿子,哈哈,真是好福气!”

    周先生摇头感叹不已。

    唉,一不小心又惹火烧身了。我浑身鸡皮疙瘩大起,慌忙说道:“好了周伯伯,你别夸了。还是说正经事吧,郑兴云这时候叫我爸去县里找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郑兴云?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了……”

    严玉成话说一半,声音就低了下去。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事和郑兴云还真能拉上干系。

    “哼,他这个时候找晋才,无非两个原因。”

    老爸将脑袋往他跟前凑了凑,神情十分专注。周先生也停杯不饮。对大局走势,周先生要比严玉成把握得好,具体到一县内部的勾心斗角,他可就远远不如这个学生了。至于老爸,更是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第一个原因,是他想要利用这件事做文章,给王本清难堪。说不定会鼓动晋才在县人代会上朝王本清开一炮。就算扳不倒王本清,也要让他名声扫地,他郑兴云便可从中谋利。兴许能借此机会一举将王本清挤出向阳县,由他取而代之。”

    老爸问道:“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

    “有什么冒险的?一旦搞成了,向阳县就是他郑兴云的天下。万一搞不成,他也一无所损。大不了和王本清的关系再恶劣一点。反正他俩已经势同水火,郑兴云也不会在意王本清对他的看法。倒霉的只是晋才而已。”

    老爸倒抽一口凉气。

    真若如此,那可是往死里得罪王本清了。

    周先生问道:“要是搞成了呢?郑兴云论功行赏,你和晋才岂不是便可以恢复工作了?”

    严玉成一撇嘴,不屑地道:“郑兴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光知道和王本清争权夺利,拉帮结派,也不是干正经事的人。就算他不过河拆桥,真要论功行赏,这样的人,我还看不上眼呢。”

    这倒是实话,上次郑兴云主动向严玉成示好,就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

    老爸早已打定主意,唯严玉成马首是瞻,见他如此说,当即问道:“若郑兴云真是这个意思,我该如何应对?”

    “不理他。”

    严玉成一挥手。

    “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只是听着,别表态。”

    老爸点点头。

    我突然说道:“那如此一来,我爸这人大代表岂不是白做了?一句话不能说,成了个闷嘴葫芦。”

    “嘿嘿,只要你爸爸往向阳大礼堂的人大代表席上一坐,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还要讲什么话?再怎么也不能给人当枪使。”

    周先生慢慢抿了一口酒,问道:“那还有一种可能呢?”

    “郑兴云与王本清达成了妥协,他为王本清充当说客来了。”

    老爸愕然:“这不可能吧?郑兴云可是巴不得要看王本清的笑话。”

    严玉成笑了。

    “晋才啊,你到底欠缺些经验呀。眼看就要调整干部了,只要王本清肯漏出点好处,郑兴云也不是不能和他暂时合作一把的。我要是郑兴云,就会这么干。”

    “哦?为什么?”

    “假设没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把握扳倒王本清,那还不如趁这个机会捞点实际的好处。”

    听说两个势同水火的仇家为了利益能握手言欢,老爸心情就有些灰。他并非愚钝之人,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种官场上的潜规则。

    在刘和谦到来之前,郑兴云的心情非常不错。和柳晋才谈话的结果还行,虽然柳晋才未曾明确表态,至少也说了不会在人代会上胡乱讲话。

    这就够了,人大代表已经当选,要拿掉难度太大,只要柳晋才安安静静在向阳大礼堂坐过两天,不说话不发言,王本清的面子就算保住了。

    郑兴云倒不担心王本清过河拆桥。官场有官场的规则,谁也不能随意破坏。尤其是这种派系之间达成的暂时妥协,更不能等闲视之。倘若王本清真敢出尔反尔,恐怕再难在向阳县官场稳坐钓鱼台。

    然而刘和谦的到来彻底破坏掉了郑兴云的好心情。

    刘和谦是宝州地区革委会主任龙铁军的秘书,颇得龙铁军信任,一般情况下,他都会随侍在龙铁军左右。

    郑兴云看到刘和谦自吉普车里探出头来,先是愣了一下,急忙小跑着迎上去,一边与刘和谦握手寒暄一边往吉普车里张望。

    刘和谦笑道:“郑主任,别看了,龙主任没来,就我一个人。”

    郑兴云又是一愣:“龙主任没来?”

    “怎么,我就这么不招郑主任待见,不能单独来你们向阳县?”

    刘和谦开着玩笑。

    “哪里哪里,刘处长言重了。你可是贵客,平日里请都请不来呢。”

    地区一把手的专职秘书,如果放下去的话,通常会整个副县处级。因而郑兴云尊称刘和谦为刘处长。

    “刘处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示?”

    郑兴云试探地问道。

    刘和谦单独下基层,可是非常罕见。假如不是私事,那就必定是奉了龙铁军的指示。只是,龙铁军作为宝州地区的一把手,有什么事不可以召向阳县的干部去地区汇报,而要派他的秘书专门来跑一趟呢?

    郑兴云毕竟是向阳县的二把手,刘和谦也不瞒他,笑着说:“龙主任让我来了解一些情况,唔……具体是关于你们向阳县那个叫柳晋才的公社干部当选人大代表的事情。龙主任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啊?”

    郑兴云吃了一惊。

    “这事还惊动了龙主任?”

    “怎么,郑主任认为这是小事吗?一个停职反省的干部,当选县人大代表,嘿嘿……”

    刘和谦望了郑兴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郑兴云以为自己讲错了话,就有些慌神。

    “真是巧得很,柳晋才正好在这里,要不,我这就叫他过来与刘处长谈话?”

    “哦?那么巧?”

    刘和谦也有些意外,顺着郑兴云的手指,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柳家爷俩。

    这时候,老爸的神情也有些紧张。他们谈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咱父子都听得十分清楚。地区一把手竟然派秘书亲自前来了解情况,老爸焉得不紧张?

    迎着老爸的目光,刘和谦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扭头对郑兴云说:“郑主任,请你叫柳晋才同志略微等一会,我必须先向王主任汇报。”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刘和谦虽是上级领导的“特使”,礼数不可废。到了向阳县找底下的干部谈话,照理应当知会王本清。

    龙铁军的秘书亲自前来了解情况,王本清自然不能阻拦,尽管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龙主任到底是何用意,也得客客气气将刘和谦与老爸都领进小会议室。

    “王主任,郑主任,请你们两位也留下来,一起了解一下情况,好吗?”

    王本清与郑兴云对望一眼,都点了点头。

    刘和谦既如此说,定是龙铁军吩咐了的。龙铁军明知他俩不和,却要他们一并参加谈话,大约是不想让他们胡乱猜测以致产生什么误会。

    他们的惊疑远不如老爸与我之甚。

    地革委一把手,在普通人心目中,是如此的高不可攀。就算我再世为人,却也难以镇定如衡。

    老爸走进会议室,我照例在外旁听。虽是县革委,也无人来驱赶于我。谁也不会在意我这个小屁孩的。

    “你是红旗公社的柳晋才同志吧?”

    刘和谦的声音平稳低沉,不带任何感**彩。

    “是,我是柳晋才。”

    “柳晋才同志,请坐吧。我叫刘和谦,是地革委龙铁军主任的秘书。受龙主任的委托,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老爸没吭声,料必是点了点头。

    “柳晋才同志,你和严玉成同志联名发表在省报上的两篇文章,《论实事求是》和《再论实事求是》,是你和严玉成同志一起执笔的吗?”

    “是。”

    老爸倒是没丝毫犹豫。

    我却心中一跳,莫非上头听到些什么风声,怀疑这两篇文章的来源?要知道周先生可还没摘帽子,真让上头知道这两篇文章出自周先生之手,问题可不是一般的严重。

    所幸刘和谦并未纠缠这个问题,继续以平淡低沉的语调问道:“这两篇文章,你们到底要表达一个什么意思呢?”

    这问题实在太笼统了,可不好回答。

    老爸沉吟着,说道:“就是想表达一个党员应当秉承‘实事求是’的精神去开展工作,而不是唯上,唯书。唯有实践,唯有实事求是,才能求证真理。”

    “哦……那么你对向阳县革委会对你的两次处分,是什么态度呢?”

    我心中又是一跳,刘和谦语调平淡,问得却够尖锐,几乎不容人有闪避的余地。

    老爸的回答让我再次松了口气。

    “作为一个党员,我坚决服从组织的任何决定。”

    “哪怕这个决定是对你的处分?”

    刘和谦紧盯不放。

    “是的!党员应当相信党,相信组织!”

    老爸的回答也没有丝毫迟疑。

    “那么……柳晋才同志,说说你这次当选向阳县人大代表的事情吧。”

    “刘处长,这是红旗公社的群众对我的信任。我原本并不知道自己被选举为人大代表,是柳家山大队的支部书记柳晋文同志转告我选举结果的。”

    “你老家也是柳家山大队的吧?”

    “是的。”

    “那么柳晋文支书和你是什么关系呢?你们是不是兄弟或者堂兄弟?”

    “不是。我们只是一个大队的,都姓柳,如果一定要论兄弟关系的话,上溯六代,我们是同一个祖宗。”

    “嗯,是族房兄弟。”

    “是的。”

    “柳晋才同志,那你知不知道,柳家山大队原本的人大代表候选人是谁呢?”

    “我原先并不知道。后来公社的张主任告诉我说公社定的是候选人是柳晋文支书。”

    “哦,是这样。那么……柳晋才同志,假如上级组织要你放弃这个人大代表的资格,你会不会接受呢?”

    刘和谦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聊天似的随意。

    老爸没有回答。

    我也愣住了。难道,这就是龙铁军叫刘和谦来向阳县的本意?或者王本清觉得决然无法接受老爸成为人大代表,因而将龙铁军这尊“大神”都搬了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王本清下的本钱可是够大的。

    “请问刘处长,这是组织的决定吗?”

    沉默稍顷,老爸才问道。

    “不是,请你别误会,这只是我随口问问而已,不代表着组织的决定,更不是龙主任的意见。”

    “那……既然不是组织的决定,那我还是觉得不能辜负红旗公社广大社员群众的托付,争取做一名合格的人民代表。”

    “哦……好的,柳晋才同志,我没有别的问题了。王主任,郑主任,你们二位还有什么问题要和柳晋才同志交流吗?”

    “没有没有……”

    王本清与郑兴云异口同声。

    “那好,柳晋才同志,你可以回去了。谢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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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以退为进

    老爸自会议室出来,早春天气虽然不热,汗水却浸透了衣服,**的沾在身上,脸色稍微有点苍白,足见刚才那段不长的谈话,甚是劳神费力。

    他一个停职反省的副科级干部,身份基本和平头百姓也相差不了多少,骤然被地革委一把手的秘书“讯问”,紧张在所难免。

    我只有比他更紧张。

    我紧张的倒不是刘和谦的身份,而是他所提的问题,尤其是最后一问,绝对不是随口问问的。能够担任地区一把手的秘书,岂是泛泛之辈。如此敏感的问题,焉能脱口而出?

    看来让老爸放弃人大代表的身份,八成就是龙铁军的本人的意思。

    那么龙铁军为何要老爸退让呢?为了帮王本清?不大像!如果王本清真与龙铁军关系如此靠近,郑兴云势必难以在向阳县立足,更不敢公然与王本清作对。王本清又何至于要与他妥协,让他出面来做老爸的工作?

    最大的可能就是,龙铁军本人并不赞同老爸和严玉成的政治观点。因此不但默许向阳县的处分决定,而且与王本清一样,不愿意看到老爸出席人代会。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直接出面阻扰老爸。一九七八年虽然人民的法制观念普遍有待提高,经常以“政策”代替“法律”,以组织出面强行抹掉一个已当选的人大代表,也只是等闲之事。但龙铁军要自重身份,以他堂堂地区革委会主任之尊,赤膊上阵对付一个小小公社副主任,无论所为何事,均不免传为笑柄。

    在向阳县与王本清过不去,在人们眼中已经殊为不智,假使再惹上地区的一把手,未免过于不自量力,简直就是笑话了。

    既然龙铁军有这个意思,那么老爸便得重新考虑此事。在官场上,有一条规则是永恒不变的,那就是不听组织招呼,一意孤行的人,必定出局。

    “不听招呼”在地方上的严重程度,与部队里的“不服从命令”相差无几。

    眼见得刘和谦阴沉着脸,勉强笑着与王本清和郑兴云握手道别,我就知道不能再迟疑了。

    “爸。你自己放弃这个人大代表地资格吧。”

    老爸显然也一直在犹疑。闻言问道:“为什么?”

    我早已考虑清楚。立即答道:“不能树敌过多。尤其是龙铁军。得罪不起!”

    老爸沉吟着。未肯开声。我知道他还有一丝顾虑。觉得就这么放弃了。未免对不起五伯。也太没有原则。但目前重要地是保护好自己。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假使保不住干部地位置。纵算有天大抱负。也无从施展。

    “爸。不能再犹豫了。如果得罪了龙铁军。在整个宝州地区。都没有咱家地立足之地了。”

    老爸浑身一震。这话当真打动了他。做不做这个公社副主任地“官”。实话说并不紧要。但对于家庭。老爸却是极其重视地。一点都不愿意我们姐弟遭受池鱼之殃。

    刘和谦在王本清与郑兴云的陪同下,向楼梯口走来。明明都看见了咱们爷俩,却装作没看见,脸上的线条都不起半分波澜,仿佛我们不存在似的。

    未能完成龙铁军吩咐的事,刘和谦面目无光,看来将老爸恨上了。

    “刘处长……”

    老爸叫了一声。

    刘和谦闻言驻足,望着老爸,眼里闪过一丝希冀。

    老爸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请你转告龙主任,我自愿放弃向阳县人大代表的资格。”

    刘和谦脸上露出一缕微笑,矜持着问道:“你自愿的吗?”

    “是,我自愿的。《宪法》规定,公民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但我自己也有不当选的权利。”

    刘和谦脸上的笑容迅速扩散,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握住老爸的手,说道:“很好,柳晋才同志,我会将你的意愿如实汇报给龙主任知道。”

    这时候,我注意到王本清神情犹如得脱大难般极其轻松,瞧向老爸的眼光中竟掺杂了一丝感激之色。而郑兴云则整个僵住,脸色由桃红迅速转为淡红……

    走出县革委大门没多远,一台吉普车自后追了上来,看牌号,是王本清的专用坐骑。

    老爸拉着我,默默让到路边。

    被逼无奈放弃人大代表资格,老爸心中仍然十分憋屈。

    “吱”的一声,吉普车在我们身旁停了下来,司机探出脑袋,说道:“柳主任,王主任要我送你们回去。”

    老爸尚在犹豫,我已经欢呼着,钻进了吉普车前座,扭头向老爸招手。完全一派小儿女模样。我可是真担心老爸犯犟。眼下到了关键时期,既然王本清有意和解,不必再节外生枝。

    老爸无奈,只得也坐了上来,对司机咧嘴一笑,说道:“师傅,麻烦你了。”

    司机淡淡应了一句,看得出来对这趟差使,不是很乐意。

    “什么?你自愿放弃了?”

    五伯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他在田间看见小包车亲自将老爸送回柳家山,很是高兴了一阵,以为十二弟在县里得到了什么重视。急匆匆撵着吉普车进了我家门,听老爸一说,顿时就不乐意了。

    老爸就讪讪的,觉得有心中有愧。为了这个人大代表,五伯可是将公社乃至县里的干部都得罪完了,最后关头,自己却屈膝投降,做了“可耻的投降派”,对不起人啊!

    瞧情形,要不是老爸一贯得五伯看重,五伯说不定会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然后拂袖而去。

    这事情做得也太不地道了。

    眼见得老爸理亏心虚,做儿子的,当得效劳。

    我拉过板凳:“五伯,你坐。”又屁颠屁颠跑去端了一碗茶过来:“五伯,你喝茶。”

    自打修好七一煤矿的电机,得到省里廖主任亲口夸奖,我在柳家山左近几个大队,那可是大名鼎鼎,声望直追老爸。得我亲手侍候,五伯可是与有荣焉,呵呵!

    “晋才啊,到底怎么回事?”

    五伯端过茶喝了两口,脾气顺了一些。

    老爸递上一支“飞鸽”,叹了口气,说道:“地革委龙铁军的秘书刘和谦亲自来找我谈话,问我要不要自愿放弃,你说我能怎么办?”

    “龙铁军?”

    五伯倒抽一口凉气,随即又有几分得意。

    “娘卖X的,连他都惊动了,这事搞得大啊,呵呵……”

    “可不是嘛,本来郑兴云找我谈,我都没理他。”

    “怎么,郑兴云也找你谈了?这可怪了,郑兴云不是和王本清不对路吗?”

    郑兴云与王本清的矛盾,差不多是公开的秘密,全向阳县大大小小的干部鲜有不知道的。

    “他们这些鬼画符的事情,我哪里搞得清楚呢?”

    老爸骂了一句。

    我不禁乐了。老爸,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一旦等严玉成当上了县委书记,你恐怕也得变成“鬼画符”中的一员,到时看你又怎么说。

    其实老爸心里,却在佩服着严玉成。坐在家里便将王本清与郑兴云之间的那些龌鹾事情分析了个**不离十,真不是盖的。这一手,还真得好好跟人家学学。

    一念及此,老爸不禁又瞟了我一眼。紧要关头,这个八岁小儿竟似比自己还要头脑清醒呢。

    我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过多犹豫,这才极力进言。至于老爸要怀疑,却是顾不得了。不管怎样,他总不能因为自己儿子的“天才”而看不顺眼吧?

    “龙铁军亲自关注这事,也怪不得你。人家是大领导啊……嗯,晋才,那他那个秘书,刘,刘什么……”

    “刘和谦。”

    我代老爸作答。

    “对,刘和谦就没说点别的?”

    “他能说什么?”

    “比如说,你什么时候恢复工作?娘卖X的,他们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总得给点好处吧?”

    五伯此时,已完全将老爸当作“自己人”。

    “呵呵,这个他倒没说。可能龙铁军也没让他说这事吧。”

    “呸!”

    五伯重重啐了一口,神情大是不忿。

    我不禁笑着调侃说:“五伯,你这话口不由心吧?人家让你别养鱼,你偏就要偷偷养,这可是和上级领导对着干!”

    五伯难得老脸一红,轻轻敲了我一个暴栗,骂道:“你小孩子懂个屁。养几条鱼又犯什么法了?县里那些头头尽是抽疯。”

    我突然想起一事,说道:“五伯,要不再栽点金银花?”

    “什么?”

    五伯一时没回过神来。

    我记得九十年代初期,向阳县曾刮起一股中药种植风,主要就是栽种金银花。因为向阳县的土壤和气候比较适宜金银花的生长,县药材公司每年都要在社员手中收购一些野生的金银花干货。只是后来种植的人员太多,种植面积太大,导致金银花的价格直线下降,许多农民亏得血本无归,一怒之下将漫山遍野的金银花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差点引发大面积山火。

    那事闹得动静挺大,我虽在外地,也听说了,为此还专门了解过金银花的栽种技术,这时回想起来,大多都忘记了,只是有些印象。不过这没关系,偌大的向阳县,总能找到行家。

    如今提前十几年,就柳家山一个大队种植的话,无论如何不至于滞销。

    “我说,可以叫大家栽些金银花。那东西是药,县药材公司每年都收购的。也可以增加集体的收入。”

    五伯定定地看着我:“小俊,你怎么懂得那么多东西?啊?栽金银花,你怎么就想得到呢?”

    “书上说的嘛。”

    嘿嘿,书真是个好东西,什么都可以往它身上推。

    “书上当真说过?”

    “是啊。金银花适应性强,对土壤气候都没有十分严苛的要求,田间,屋角都可种植,栽多栽少随意,不一定要形成规模。关键金银花是多年生藤本灌木,一次栽种,可受益几十年……”

    我随口将脑海中一些关于金银花的常识说了出来。

    五伯没进过私塾,大部分文化是在扫盲班学的。对读书多的人有着近乎迷信的信任,见我侃侃而谈,俨然博闻强记的“饱学之士”,便有些肃然起敬。

    老爸拿眼睛直瞟我,颇有些奇怪。

    汗!

    老爸可是知道我跟周先生读些啥书,好像没有关于农业知识方面的,再卖弄下去,怕是要穿帮。

    “听起来真是不错呢。只是这东西我们这里还没人栽过,也不知道该怎么搞法……”

    “金银花是扦插繁殖的……”

    “什么扦插繁殖?”

    五伯直皱眉。

    “就是直接剪下枝条插进土里,和杨树一样。”

    “哦,是这样,那容易啊,又不要花本钱。”

    五伯恍然大悟,随即便喜上眉梢。当时的大队,着实穷得厉害,基本上就没啥集体积余,要下大本钱的事情趁早别想。唯有这种本小利大的好事,才能令得五伯开心。

    “晋才,真有这样的好事吗?”

    毕竟我年纪幼小,五伯不大放心,扭头问老爸。

    “五哥,这个我可不在行。”

    老爸挠挠头,有些尴尬。

    “书上这么说的,错不了。”

    我笃定地说。

    “那好,就听小俊的。”

    五伯下了决心。反正不花本钱,就算搞不成,损失也不大。

    五伯兴冲冲的,临出门才想起此来的目的,不觉有些好笑,扭头对老爸说:“晋才,那个什么人大代表,你不做就不做好了,反正当初我也就是让你闹个响动,叫上头人记得你。如今连龙铁军都惊动了,也算不白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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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隔离审查

    PS:各位看官老爷在上,在下不敢胡乱求推荐,也不敢胡乱求收藏。如若看得过去,求各位不吝指正。在下一定努力更新,不令各位看官老爷失望。谢谢了!

    一九七八年五月十一日,《光明日报》全文刊发署名“本报特约评论员”的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期待已久的事情按照既定的历史轨迹终于发生了。

    这篇引发全国大讨论的著名文章,最先是于五月十日在中央党校的内部刊物《理论动态》上发表的。《光明日报》次日转载之后,五月十二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以及部分省级党报全文转载。至五月十三日,全国多数省级党报都转载了此文。

    这篇文章阐明,实践不仅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而且是“唯一标准”;实践不仅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而且是检验党的路线是否正确的“唯一标准”。

    周先生、严玉成和老爸再次聚在一起,人手一份《N省日报》,仔仔细细拜读头版头条的那篇文章。事实上,他们已经至少看了三遍以上,却仍然聚精会神,惟恐漏掉一字,捧着报纸的双手禁不住微微颤抖着。

    半年多的等待,半年多的煎熬,半年多的辗转反侧,半年多的彻夜难眠,今天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答案,又焉能不激动。

    “终于盼到了。”

    良久,周先生抬起头,摘下眼镜,喃喃说道,两行泪水不自禁地从消瘦的双颊流淌下来。

    “是啊,终于盼到了。”

    严玉成和老爸不约而同地叹息道,尽管没有流泪,眼眶也自红了。

    我也长长舒了口气。

    对于这个结果和这篇文章。我早已知道。但没有确切地在党报上看到之前。心里总是不踏实。总有一份担心。担心穿越回来地这个世界。历史轨迹会发生改变。

    现在看来。倒是杞人忧天了。

    周先生执笔地《论实事求是》和《再论实事求是》。基本思想与《实践》一文几乎完全一致。却提前了半年多发表。可以预见。《实践》必定在全国引起强烈地反响。《论实事求是》地两位署名作者——严玉成和老爸。必将再次成为向阳县、宝州地区乃至N省地焦点人物。

    只不过相比起半年年前。他们不再孤立无援。而是摇身一变成为“真理标准”发掘地先驱者。

    “老师。您真了不起。来。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严玉成举起茶杯。

    以前他对周先生也很尊敬,但很少使用“您”这个敬语。

    周先生呵呵笑着,端起了杯子。

    “我只是作了些文字工作,你们两位却是实践出真知的探路人,实际的工作,都是你们在做,压力也是你们在承担。老师我可不敢掠人之美。”

    “那还是您教导有方。”

    老爸也奉承道。

    “周伯伯,严伯伯,老爸,我看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

    正当他们三人相互吹捧之际,我当头一盆冷水泼了下去。

    “小俊,胡说什么?”

    老爸吹胡子瞪眼睛。

    “别忘了,此前执行的这个理论方针可是最高指示。”

    三人面面相觑,狂热的情绪顿时低落不少。

    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知道,两种理论体系的碰撞才刚刚开始,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激烈辩论,局势才能逐渐明朗。

    这时候提醒一下,让他们保持平静理智的心态很有必要。

    “放心,有那位元老同志在呢……”

    周先生缓缓说道。

    不愧是教授,一下子就能窥到最紧要之处。因为那位元老便是“实践检验真理”的最坚定支持者。

    我不禁微微一笑。

    他们六道眼神都落在我身上,这么古里古怪的一笑,焉能瞒得过去?

    “小俊,你这鬼精灵,又笑什么?”

    如今他们已经愈发不敢轻视我的意见了。

    “没什么,伯伯目光如炬,切中要害,果然了得!”

    我摇头晃脑,掉起了书袋。

    “小家伙,把话说明白些。”

    周先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嘿嘿,明摆着,较量是不可避免的了。我倒希望伯伯能再接再厉,来一篇《三论实事求是》……这个,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

    “为什么?你刚才不还说眼前的理论方针是最高指示?”

    老爸不解。

    “《实践检验真理》这篇文章不发,你和严伯伯大不了继续停职反省,也没啥了不得的。但如今局势大变,再想躲进小楼成一统,怕是办不到了,你们铁定会被归为‘实践派’,与其坐等结果,不如挺身而出,奋起作战,做一个急先锋……”

    周先生就摇头叹气。

    严玉成伸手指着我,眼珠瞪得如同灯泡一般。

    “这……这哪像个小孩子啊?简直比王本清还要老奸巨猾!”

    我抬起头,“哼”了一声,装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不提防周先生伸出手来,不轻不重给了我一个暴栗,笑骂道:“三天不打,上屋揭瓦!”

    唉,这个军师当得!真是上不得台面。

    我不由苦了脸,抗议道:“伯伯,不许打我的头,会变傻的!”

    “傻点好,要不就快成精了。”

    严玉成幸灾乐祸。

    果然不出所料,《实践》发表后,立即遭到严厉的指责。提出和坚持当前理论方针的人硬说这篇文章在理论上是错误的,在政治上很坏很坏,是要砍倒红旗。中央主管思想理论工作的领导人连续召开会议,对相关人员点名进行批评指责,一再下禁令,要求“下不为例”。

    在这种大环境下,我原本担心《三论实事求是》发不出来。谁知五月二十三日,《N省日报》竟然在头版全文刊发,不由大为鼓舞。

    这样一篇纯理论性文章,执笔的又是两个停职反省的基层干部,居然能在省报头版登出,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尽管周先生那个老同事是省报的编辑,若没有省委宣传部的同意,这文章就算登出来,也无论如何不能占据如此显要的版面。

    和前两次一样,《三论实事求是》招来了愈加猛烈的反击。

    原本有和解意向的王本清也变了脸,亲自召见严玉成和老爸,疾言厉色地提出批评。

    在县革委主任宽敞的办公室内,王本清撕下斯文的假面具,拍着桌子大发雷霆。

    “严玉成,柳晋才,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省报上发表这种错误言论,是极端错误的,影响太坏了!”

    王本清的秘书就站在门外,脸色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我只好在办公室外三四米远的地方站着,仔细倾听。那秘书不断拿眼睛乜我,几次像是要走过来驱赶,最终还是没有移动。

    也许在他心目中,这样一个**岁的小孩子,实在不值得大动干戈。假设我哭闹起来,影响了王主任正在进行的重要谈话,效果就适得其反了。

    “王主任,难道党员连发表自己看法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严玉成可不怵他,语气毫不示弱。

    “哼,你们还能算是党员吗?你们也太目无组织了。我问你,你们给省报写文章,经过县里同意了吗?向县里哪个领导汇报过?”

    “王主任,我们在省报上发的文章,是纯理论性的,不是新闻报道,没必要经过谁的同意。党的政策,一贯都是允许党员自由发表意见的。”

    “哟嗬,我们向阳县还真是出人才了,还有组织管不了的党员?”

    崔秀禾见严玉成如此桀骜不驯,立即站出来给“主子”帮腔。说起来,他比王本清还要痛恨严玉成和老爸,如今一把手都震怒了,他岂能不上阵助拳?

    “崔部长,不知道谁是组织管不了的党员呢?是你还是我?”

    对崔秀禾,严玉成连眼角都没给他留个位置。

    “当然是你,难道还是我?你们两个,一贯目无组织,自由主义严重得很。历来与县革委对着干,人家是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我看你严玉成是十分不合作。”

    “我严玉成十分不合作?崔部长,我看你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组织的决定,我什么时候没服从过?倒是你们,借着组织的名义,排斥异己,大搞一言堂,极力压制组织内部的不同意见。就为红旗公社的社员们养了几亩鱼,就为我和柳晋才同志写了几篇文章,就给我们处分,进而停职反省,‘顺我者倡异我者亡’,说一句封建家长制作风,那还是客气的……”

    严玉成这是下定决心大干一场了。

    “那要不客气,又该怎么说呢?”

    王本清语气阴冷,我不由得浑身不自在,虽然没见到他的模样,想来只有比他的声音更阴冷。

    严玉成冷冷道:“法西斯!”

    “好好好,严玉成,既然你说我法西斯,那我就是法西斯。从今天开始,你和柳晋才都给我在向阳县第一招待所好好反省,作出深刻检讨……没有县革委的同意,不许走出招待所一步!”

    “王主任这是要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了?请问我们身犯何罪?”

    严玉成的语气依旧镇定如衡。

    老爸闷哼了一声,没有开声,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表达了对严玉成的完全信赖。

    “嘿嘿,严玉成同志,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同志,那是希望你迷途知返,不要一意孤行……我知道你上过大学,文化程度不低。我也不想和你做口舌之争。我只想告诉你,向阳县革命委员会对犯了错误的党员同志,有权进行处分。现在我代表向阳县革命委员会正式宣布,对严玉成和柳晋才两名犯了严重路线错误的党员干部,进行隔离审查!”

    于是严玉成和老爸就在县革委第一招待所住了下来,二十四小时有组织部的干部陪同。说是陪同,其实是监督。

    隔离审查的当天,王本清在办公室外看到了我,了解到我是柳晋才的儿子,虽然对柳晋才总是带我出入县革委这样重要的地方颇为不解,倒也表现出了一个县级领导的基本素质,叫人将我送回了柳家山。

    次日,老妈带着我赶到第一招待所,未能见到老爸,却在招待所的登记处见到了严玉成的爱人。严玉成的爱人姓解,叫解英,大约三十六七岁的样子,体态丰腴,颇有风韵。她也是得知消息,赶来了解情况的。同样被招待所的所长堵在了登记处。

    那个所长也姓王,三十多岁,面目阴冷,对解英和老妈很不客气。当解英问到为什么不能和严玉成见面时,王所长冷笑一声,极为不屑。

    “你想见严玉成,难了。他这回犯的错误太严重,不把问题交代清楚,谁也不能见!”

    这话说得过了,解英勃然大怒:“王友福,你什么意思?我家老严犯了什么罪?杀人放火吗?今天你非得把话说清楚不行。”

    王友福也不是省油的灯,能做县革委第一招待所的头头,可见过不少大人物,哪会将解英放在眼里。

    “你也不要在这里闹。严玉成隔离审查,可是县革委做的决定。”

    “县革委又怎么样?县革委也要讲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家老严有没有犯错误,组织上自有公论。我是他的爱人,给他送点东西来,又犯哪门子法啦?”

    “行,你可以给他送东西。”王友福淡淡说道,口气又是一转:“但是人不能见,这是县革委的决定。东西你可以留下,我们会转交给他。”

    “凭什么不让我见?老严杀人放火了吗?告诉你王友福,今天见不到老严,我还就不走了!”

    “哼哼,你看清楚,这里可是县革委第一招待所,不是你撒泼的地方!你要在这里闹事,还差着些!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可通知保卫科了。”

    解英气急,瞧样子是想冲上去咬王友福一口。

    老妈见不是头,也担心这么吵闹会令严玉成和老爸处境更艰难,忙上前一步拉住了解英。

    “解姐,和这种人斗气不值得……”

    老妈和老爸同年,只不知道跟解英比谁的的年龄要大一些,瞧在严玉成年纪比老爸大的份上,照礼数叫人家解姐。解英其实并非掂不出轻重的人,见老妈相劝,也就打算顺坡下驴。谁知这话却又被王友福听出了毛病。他小眼睛一瞪,扭头冲老妈来了。

    “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怎么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一个乡里婆娘,也敢到县城来撒泼?”

    老妈脾气比解英还暴躁,听了这话,脸顿时涨得通红,想了想,终于强忍怒气,将换洗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放在登记处,拉上解英往外走。

    王友福意犹未尽,冷哼道:“和我叔叔斗,不自量力!”

    敢情这家伙还是王本清的什么侄儿,也不知是不是亲的。

    我忍不住回过头,微微一笑,说道:“王所长,在女人和孩子面前可是威风得很啊!”

    “小崽子,你说什么?”

    “我说,这么威风的所长,你要小心着当,多威风两把。过得一阵,恐怕威风不起来啦!”

    “你……”

    “王所长,你要是不信,我和你打一个赌。你这个所长要是当得过今年年底,我把柳字倒着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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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大逆转

    我跟王友福说他的县革委第一招待所所长做不过年底,是按照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时间来算的。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当前提出的理论方针将被正式否定。谁知我这个估计还是太过保守。到得六月份,情况就出现了大逆转。

    严玉成和老爸在一招待所的表现让王本清恨得牙痒痒的。说是隔离审查,这两个家伙愣是一个字的检讨都没写,每日与组织部的干部磨牙斗嘴,将人家驳得哑口无言。组织部不得已,请吴秋阳部长亲自出马,还是无济于事。

    吴部长是老组织干部,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组织部长的位置,经验可谓十分丰富。但文化程度不高,说到理论水平,与严玉成和老爸可差了一大截,甚至还不如组织部的一些年轻干部。

    郑兴云在县革委分管组织人事工作,吴秋阳这个组织部长,平日却被视为王派中人。主要因为吴秋阳是由王本清提拔起来的。大约也是王本清用以制约郑兴云的一颗棋子。不过吴秋阳为人比较正直,又是土生土长的向阳人,因而严玉成和老爸都给了他相当的尊重,并未在他面前呈口舌之利。与吴秋阳的谈话,更像是同志式的交心。

    几次谈话下来,吴秋阳几乎反被严玉成和老爸给说服了。到得后来,吴秋阳每次来一招待所,基本就是聊天闲扯,索性将“理论之争”抛到了脑后。

    这个情况,王本清居然并不知道。这么好的“立功”机会,竟然无人争取。可见在向阳县的普通干部之中,观念也正在悄悄转变。

    但王本清显然并不能容忍严玉成和老爸无休止地拖延对抗下去,透过吴秋阳,下达了最后通牒。

    一九七八年六月三日,吴秋阳来到一招待所,破例将严玉成和老爸召集到一起,在王本清的秘书和一位组织干部的陪同下,神色严肃地向两名隔离审查的当事人传达了向阳县革命委员会的通知。

    “如果严玉成同志和柳晋才同志坚持错误的政治观点,对所犯的严重错误没有正确的清醒的认识,在六月五日之前不能作出深刻的书面检讨,向阳县革命委员会将对其作出更为严肃的党纪政纪处分,直至开除党籍,开除公职!”

    终于要图穷匕见了。

    严玉成和老爸都神色凝重。

    吴秋阳心里明白。王本清如今也是无路可退。到时骑虎难下。真会操纵县革委通过决议。对严玉成和柳晋才予以双开。

    “老严。老柳。我看。你们就做个检讨吧……”

    王本清地秘书有些奇怪地望了吴秋阳一眼。这位组织部长。怎么好像在求犯了错误地下属似地?

    严玉成与老爸对视一眼。深深吸口气。说道:“吴部长。这不是意气之争。我们与王本清同志。也没有私人恩怨。这是真理之争。路线之争。绝无妥协地余地!他王本清尽可以开除我们地党籍和公职。甚至可以将我们投入监狱。但要我们放弃真理和正义。绝无可能!”

    吴秋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和严柳二人握手道别。

    六月五日上午。吴秋阳再次来到一招待所。

    严玉成和老爸穿得整整齐齐在等待县革委的最终决定。

    眼见吴秋阳大步走来,严玉成笑着对老爸说道:“料不到还是你家那臭小子说对了。”

    老爸也是微微一笑:“是啊。”

    “晋才,世事无常,我原本是想邀你大干一场的……”

    “哎,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都是农民出身,回家耕田也饿不死!”

    “什么饿得死饿不死的?谁挨饿了?”

    吴秋阳笑呵呵地接话。

    严柳二人顿时一呆,吴秋阳怎么这个神情?这可不像是要双开啊!

    “吴部长,什么事如此开心?离了老婆娶了新媳妇?”

    严玉成索性开起玩笑来。

    “去去去,逗起我开心来了。”

    吴秋阳笑骂一句,然后脸色一正,严肃地道:“严玉成同志,柳晋才同志,宝州地区革委会龙铁军主任要你们立即赶往宝州市,龙主任要亲自找你们谈话。”

    宝州市,地革委办公大楼三楼,龙铁军办公室。

    老爸是第一次走进地革委办公楼,对这栋隐藏在成片柏树之中的四层灰色建筑物多少有些好奇与畏惧,严玉成虽然来过几次,但进一把手办公室,却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龙铁军五十几岁,头发花白,脸上已隐隐起了淡淡的老年斑,神情儒雅,如果不是坐在摆放着国旗的办公桌后,更多时候会被人当成学者而不是掌管一市七县的高级干部。

    办公室里,除了龙铁军,还坐着两位干部,一人五十余岁,另一人相对比较年轻,约是四十出头的样子。都和龙铁军一样,穿着灰黑色毛式中山装,年轻的那位,戴了一副黑边眼镜。

    五十余岁神情阴沉的那位,严玉成却是认识的,乃是龙铁军的副手,地革委第一副主任周培明。

    刘和谦将两人引进办公室,介绍过身份,倒好茶水,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你们两位就是严玉成同志和柳晋才同志?我是久仰大名啊,哈哈……”

    龙铁军爽朗地笑道。

    打从吴秋阳说龙铁军召见,严玉成和老爸就一直心中打鼓。问吴秋阳,吴秋阳也是双手一摊,一无所知。只是告诉他们,昨天王本清、郑兴云和崔秀禾就被召到地区去了,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严玉成更是担忧,莫非王本清又要搞什么名堂?

    此刻听到龙铁军爽朗的笑声,心里那七上八下的十五只水桶才算终于安定下来。

    “哪里哪里……龙主任,您好……”

    饶是严玉成胆气甚壮,此时也不免有些失措。

    “哈哈,你们可是大理论家,是我们宝州地区的人才呀。”

    严玉成与老爸顿时暗暗吁了口气。龙铁军这种级别的干部,可不会轻易夸人。如此说法,那是极高的赞誉之词了。

    “来,严玉成同志,柳晋才同志,我来给你们介绍……”龙铁军乐呵呵地站起来,指着那位年轻些的干部说道:“这位是中宣部理论动态组的钱建军副组长……”

    严玉成与老爸吓了一跳,赶忙上前。

    “中宣部”的名称确实足够让人头晕好一阵子的。

    钱副组长有些矜持起身地和他们握手问好。

    “这位你们应该认识,是咱们宝州地区革委会的周培明副主任。”

    严玉成眼角微微一跳,早听说周培明是王本清的后台,今天却是第一次谋面。周培明挤出一点笑意,伸出手和他搭了一下。

    老爸不明就里,还握着周培明的手摇晃了一阵。

    “严玉成同志,柳晋才同志,都坐吧。”

    “是,谢谢龙主任。”

    严玉成和老爸在沙发上挨了半边屁股坐下,腰杆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龙铁军。

    “呵呵,不必那么紧张嘛。”

    龙铁军和蔼地说道,颇有长者之风。

    “请你们来,首先是想和你们聊一聊,关于《论实事求是》的那几篇文章。”

    到《论实事求是》,严玉成和老爸刚放松一点的心情又陡然紧张起来。那可是周先生执笔的,面对中宣部理论动态组的钱副组长这样的大理论家,可别露馅才好。

    “第一篇是叫作《论实事求是》吧,什么时候发的?”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三日,《N省日报》头版发的。”

    严玉成小心翼翼地答道。

    “嗯。”

    龙铁军点点头,显然他是知道的。用眼睛的余光瞟去,就可以在他桌面上看到叠在一起的几份《N省日报》,想必就是刊登有那几篇文章的。

    “你们两位,是谁执笔的?”

    严玉成一惊,和老爸对视一眼,硬着头皮道:“是柳晋才同志执笔,我修改润色的。”

    这倒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虽然老爸的学历不如严玉成,论文字功底,却在严玉成之上。况且老爸是下级,由他执笔,严玉成修改润色,比较合乎常理。

    “呵呵,柳晋才同志文字功底不错嘛。什么文化程度啊?”

    “龙主任,我是宝州地区中等师范学校毕业的。”

    老爸说着,悄悄擦了一把汗。

    “哦,师范毕业,难怪写得一手好文章。”

    龙铁军笑容不减,令得严玉成和老爸大为安心。

    “那你们说说,为什么要写这几篇文章呢?出发点是什么?”

    这个问题原本不好回答,但在隔离审查期间,与向阳县组织部的干部们唇枪舌剑,辩论了几十回,却也不是毫无收获。

    “龙主任,我们是做基层工作的,平时在实践中碰到一些问题,试着理论联系实际,渐渐有了一些肤浅的看法,就决定写出来……”

    毕竟是面对地革委一二把手和中宣部的领导,严玉成不敢像和向阳县的干部们辩论时那么激烈,字斟句酌,回答得极其小心,紧紧围绕着“工作实践”来谈。

    这话一出口,就瞥见钱建军副组长微微颔首,心中大定,看来说对路了。

    “你们在红旗公社搞的那个‘稻田养鱼’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龙铁军话锋一转。

    到这事,严玉成便轻松一些。终归在“稻田养鱼”上面,没有弄虚作假的嫌疑。

    “是这样的,龙主任。我们也就是做一个实践,红旗公社二十一个大队,每个大队养了二十亩水田,每亩放养一千鲤鱼苗和鲫鱼苗,在早稻插秧的之后放养的……”

    “可以具体说说吗?”

    钱建军突然插口,对龙主任点了一下头,意似抱歉。

    “好的……”

    严玉成见龙铁军点头,便详细介绍了养鱼的情况,听说平均每亩收获了五六十公斤鲜鱼,钱建军耸然动容。

    “那么多?那投入多少呢?”

    “投入不多。也就是每亩的鱼苗花了两三块钱,合共四五十块钱吧。之后社员们抓了些蚯蚓、虫子投放到水田里,都是记的工分,没花现金。”

    钱建军点点头,在本子上记录下来,朝龙铁军笑笑,不再说话。

    “听说你们县里为此给了你们党内处分?”

    严玉成想了想,说道:“是,柳晋才同志是党内警告,我是行政记过处分……”

    “处分的理由是什么?”

    钱建军又插口问道。

    看来“中宣部”的身份很管用,这么频频插口问话,龙铁军并无不悦的表示。

    “主要是滋生了贪污**,投机倒把,还有就是唯生产力论和资本主义思想抬头……几位领导,平心而论,这个处分也不为过。”

    “哦?说说你的看法。”

    龙铁军饶有兴趣地问。他原以为严玉成会趁机给王本清上眼药,没想到严玉成冒出这么一句来,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严玉成看了看老爸,似乎要他也说几句。上级领导叫他俩一起谈话,老由他一个人出风头,也是有些不妥。

    老爸点点头,说道:“是这样的,龙主任,这个稻田养鱼我们也是第一次搞,没什么经验,料不到收获会这么大。对于如何分配,没有及时指导各大队,在分配的时候,出了些问题,个别干部多吃多占,拿公家的东西送人情。另外也有少数社员私自买卖分到的鱼,有投机倒把的嫌疑,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作为红旗公社的负责人,我们应该承担责任。”

    “嗯,党员干部就应该有这种风格,这才叫作实事求是。”龙铁军连连点头,转向周培明道:“培明同志,你的意见呢?”

    周培明淡淡一笑,说道:“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一切听从龙主任安排。”

    “呵呵,你是地区主管组织人事的第一副主任,干部任命,还是由你来宣布吧。”

    干部任命?

    严玉成和老爸心头都是一跳,以自家的级别,有什么干部任命需要由地革委第一副主任来宣布?

    周培明也不推辞,拿起身边的文件夹打开来,清了清嗓子,说道:“严玉成同志,柳晋才同志,根据宝州地区革委会对你们的调查了解,认为你们两位同志工作踏实肯干,政治立场坚定,敢于坚持真理,决定撤销向阳县革命委员会对你们停职反省的处分决定……”

    到这里,周培明停顿一下,眼睛瞥向严玉成和老爸。两人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

    “……同时,地革委决定对你们的工作进行调整。任命严玉成同志为向阳县革命委员会主任,全面负责向阳县的工作;任命柳晋才同志为向阳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兼宣传部长,协助严玉成同志分管全县的宣传工作!”

    PS:上位了上位了!衙内初现端倪了!各位看官老爷瞧得起在下的话,请……那个……呃……您看着办好么?谢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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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分工

    周培明宣读完地革委的组织决定好一阵,严玉成和老爸的脑袋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已经让人头晕目眩了。如今眼睛一眨,老母鸡变成了白天鹅,两位新任县革委正副主任没有像中举的范进同志一般,痰迷心窍,当街扭起秧歌,已然算是定力甚高了。

    任命文件宣布后,谈话的气氛就变了。

    龙铁军变得严肃起来,相反,一直冷冷淡淡的周培明倒透出了几分亲热。只有钱建军依旧稳稳的。他是中宣部下来调研的干部,宝州地区干部任命,与他关系不大。通过与严玉成柳晋才的谈话,他基本上了解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而宝州地区也通过这一纸任命,旗帜鲜明地亮出了自己的态度。钱建军回北京后,可以向他的上级交一份非常明确的调研答卷。

    愣了一会,严玉成才想起应该交代几句场面话。

    “龙主任,周主任,钱组长,我觉得……自己能力还很欠缺,不适合担任这么重要的领导岗位,请组织上重新考虑这个任命……”

    老爸也赶紧谦逊道:“是啊,龙主任,周主任,钱组长,我以前是干技术工作的,转任行政工作时间不长,怕是难以胜任这么重的担子……”

    龙铁军微微一笑,正容说道:“严玉成同志,柳晋才同志,作为一个党员干部,谦虚谨慎是对的。但也不要过分谦虚。我们地革委作出这个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你们应该相信组织的眼光,也应该相信自己的能力,过分的谦虚等于骄傲嘛……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将向阳县的工作好好抓起来。”

    “是啊,向阳县的工作前段时间出现了一些偏差,特别是政治宣传工作……原先的县革委班子是有责任的。为此,地革委决定调整王本清同志和郑兴云同志,还有崔秀禾同志的工作,提拔你们两位同志到这么重要的领导岗位上来,龙主任和我可是对你们寄予厚望啊!”

    周培明微笑着说道,顺带也点明了王本清、郑兴云和崔秀禾的调动。

    严玉成顿时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任命他为向阳县地一把手。任命柳晋才为副主任兼宣传部长。王本清和崔秀禾地调动是必然地。但郑兴云也一并调离。却出乎他地意料。郑兴云在向阳县经营多年。势力不可小觑。他严玉成刚刚上位。如果有这么一位强势地副手存在。工作可不好开展。看来地革委是下了很大地决心。全力支持他地工作。

    “是。我们一定努力工作。决不辜负上级组织和两位主任地信任。”

    “嗯。有这样地决心很好嘛。玉成同志。你在向阳县工作多年。经验是很丰富地。由你主持向阳县地工作。我和地革委地其他同志还是很放心地。晋才同志虽然担任行政领导职务时间不长。但理论功底不错。主抓宣传工作应该不成问题。中宣部地钱组长也在。今后宣传工作方面要是有什么疑难。可以向钱组长多请示汇报嘛……钱组长。你是北京来地大知识分子。可不要藏私哦。多多指点我们基层地工作嘛。哈哈……”

    钱组长微笑点头:“龙主任太谦虚了。宝州地区地政治宣传工作。做得很好呢。中宣部地领导同志可是多次在部里地会议上点名表扬啊……”

    严玉成和老爸对自己这次破格提拔总算有了点认识。

    谈话结束之后。龙铁军竟然决定亲自送两位新主任回向阳县上任。

    原本人事调整历来是无秘可保的,往往当事人还未曾得到确切消息,小道消息就已经满天飞了。但这次人事调整实在太过突然,不但事先没有半点消息透出,就是任命决定宣布之后,向阳县大大小小的头头们也是懵然不知。

    原来的三把手唐海天接到地区的紧急通知,说是龙主任马上要到向阳县来视察工作,要他立即召集县革委所有副主任和县直机关的主要领导人在县革委会议室等候。

    两小时后,地革委的两台小车开进向阳县革委大院,唐海天兀自不知发生了何种大事。直到看见严玉成和柳晋才一左一右紧紧随行在龙铁军身后,才忽然像是明白了点什么。

    随行的地革委组织部长在干部会议上宣读完毕地革委的任命决定,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似乎生怕一口气出重了。

    实在是太突然了。

    在此之前,王本清可是决定要在今天对严玉成和柳晋才双开。

    直到龙铁军轻轻咳嗽一声,大伙才如梦初醒,纷纷鼓起掌来。

    向阳县这次出乎绝大多数人想像的人事调整,不但事出突然,而且幅度很大,一家伙拿掉了原先的一二把手和排名第四的副主任,又将两个即将开除公职开除党籍的“犯了错误”的基层干部破格提拔上来,对向阳县的震动可想而知。宝州地区革委会可谓使用了雷霆手段,由龙铁军亲自出马,前来压阵,将宝州地革委的决心明明白白表露出来。

    有龙铁军压阵,乱子自然是不会出的。龙铁军搞“人人过关”,所有县革委在任副主任一一表态,表示坚决拥护地革委的决定,全力支持严玉成同志和柳晋才同志的工作。

    会议进行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龙铁军最后做了重要讲话,勉励了大家一番,这才微笑着离开。

    所有县革委成员列队在县革委大院前目送龙主任的车子绝尘而去。严玉成转过身来,坚毅的目光在大伙面上慢慢扫过,微笑着说道:“各位同志不要嫌辛苦,咱们继续开会!”

    语气并不严厉,却是毋庸置疑。

    大伙面面相觑,都默默点了点头。

    虽说是破格提拔,严玉成的资格其实很老,在文化大革命前就已经担任正科级的农业局局长。如果没有十年动乱,以他的学历和能力,早就提拔到这个位置上来了。这大概也是宝州地区敢于任命他为县革委一把手的原因之一。

    在官场上,论资排辈历来都是很重要的。

    那些副主任,自唐海天以下,也无人敢在他面前以老领导自居。事实上,有两名资历较浅的副主任,还得叫严玉成老领导呢。

    只不知新任县革委主任急着开会,又有何种大事需要决断。

    八名正副主任在会议室一坐定,严玉成就开诚布公地说道:“这次咱们县革委领导班子调整的幅度比较大,许多工作都需要重新规划安排,我们来商量一下分工的事情。”

    这也未免太急了吧?

    大家挂在脸上的应付式的笑容都消失不见了。班子分工可是个严肃的问题。王本清与郑兴云这两个强势人物一旦调离,向阳县的权力架构顿时出现了巨大的空白。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面临实际的权力分配时,谁也不想马马虎虎放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严玉成身上。

    严玉成毫不客气地坐到龙铁军刚刚坐过的位置上,这也是以前王本清坐的位置。然后指着左边空出来的位置对老爸说道:“晋才,你坐这里。”

    这个位置以前是属于郑兴云的。

    唐海天的脸色就是一变,其他副主任也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屁股。

    严玉成的意思十分明白,就是要柳晋才顶替郑兴云二把手的位置。别人还则罢了,唐海天难免心中不服。你严玉成是地革委正式任命的一把手,大家无话可说。按照排名顺序,郑兴云既然调离,就该是排名第三的唐海天顺势上前一位。柳晋才一个刚由副科级提拔上来的新贵,焉能如此僭越?

    只不过对于今天的变故,大伙都尚未回过神来,又慑于龙铁军亲自压阵的威势,虽然不悦,也只有暂时容忍。且看他严玉成有何言语。

    老爸原本坐在最末,闻言微微点头,也端起茶杯毫不犹豫走了过去。现在可不是讲客气的时候。

    待老爸坐定,严玉成从左至右扫视了一遍,每一个迎上他目光的副主任都微笑点头致意,就连唐海天也不例外。

    新任一把手的威信,就在这无声的交流中逐渐建立起来。

    “同志们——”

    严玉成一开口,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板。

    严玉成微微点头,对大家的表现比较满意。

    “崔秀禾同志的工作,地革委已经明确由柳晋才同志接管。我们服从上级的决定,这个就不用讨论了。郑兴云同志分管的组织人事工作,先由我兼管。其他各位同志的分工,暂时都不变动。对这个安排,各位有什么意见没有?”

    沉默。

    老实说,严玉成的这个安排也算合理,原先属于二把手分管的组织人事,权力甚重,严玉成刚刚上任,暂时由他自己抓过来,也在情理之中。其他各位副主任并未受什么损失。大家不急于表态,大约是在意老爸的排名,另外也想在这场意想不到的变故中分润些好处。毕竟严玉成和柳晋才以前都是他们的下属。

    严玉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自左至右再扫视了一遍,最后停留在唐海天脸上。

    唐海天脸上微微一热,咳嗽一声,说道:“我没意见,赞同严主任的安排。”

    唐海天一表态,其他副主任立即纷纷附议。新官上任三把火,人家连地革委龙主任都搬动了,一夜之间挤掉了王本清、郑兴云与崔秀禾这三个最强势的角色,自己还是不要对着干的好。日子还长,只要与严玉成搞好关系,未必就会对自家的利益有多大影响。

    多年以后,我以晚辈和投资商的双重身份拜访了时任某省省委书记的钱建军。闲谈中了解到一些关于这次莫名其妙的变故的内幕。

    钱建军告诉我说,严玉成和老爸的破格提拔,完全是两种思想体系的较量催生的。当时一位极力支持“实践检验真理”思想的中央大佬,在一次很重要的会议上点了严玉成和老爸的名。说这两位基层的同志顶着巨大的压力坚持探索真理,不畏强权,十分难能可贵。指出三论《实事求是》有理有据,来源于实际工作的积累,是对“实践检验真理”思想的完美诠释。对这样的同志,应当予以提拔重用,使他们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实际工作,获得更多的理论依据。

    钱建军就是受这位中央领导同志的委托,专程赶赴宝州地区的。当钱建军了解到严玉成和老爸因为坚持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而受到向阳县领导的批评处分,甚至已被隔离审查的情况时,大为震惊,当即向这位中央领导作了汇报。中央领导十分震怒,亲自与N省省委第一书记和龙铁军通了电话。电话的详细内容无从知晓,但从宝州地区迅速作出的反应中可以推测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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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搬家

    “柳主任,恭喜啊!”

    老爸一跨进家门,我就笑眯眯地打趣。

    下午龙铁军一离开,严玉成继续开分工会议,就有好事者将电话打到了红旗公社,张木林和几个副主任听到这种惊天变故,一个个目瞪口呆。随后得知消息的周干事等几个素日佩服老爸的年轻干部立即骑了单车,飞也似赶到柳家山报告了这个喜讯。整个柳家山都沸腾了,一连几天在家生闷气未曾去莲花公社上班的老妈兀自不肯相信会有这等好事。

    “胡说八道。”

    老爸骂我一句,眉角眼梢都含着笑意,吩咐老妈赶紧安排地方,让司机住宿。

    开完分工会议,天已擦黑。严玉成的意思是要老爸在招待所住一宿,次日再回柳家山搬家。老爸雅不愿再去招待所回味“隔离审查”的感受,摇头拒绝。严玉成也就不勉强。

    如今老爸已是县革委排名第一的副主任,县革委办公室负责机关后勤工作的副主任陈颂华自然要巴结一番。他的靠山郑兴云已调出向阳县,料来自己去县交通局接任局长的事情也就泡了汤。当即安排了一台吉普车送老爸回柳家山,并且吩咐司机在柳家山过夜,以便次日接柳主任回县里正式上班。在机关混了那么久,陈颂华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司机随在老爸身后进了屋,忙笑着说:“阿姨,不急不急,天色还早……”

    吉普车司机也二十大几奔三十的人了,叫老妈阿姨顺溜之极,没一点拗口。

    这一当了官,辈份马上见长。

    我本来想调侃一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做“衙内”也有许多讲究的呢,我总不能真的变成一个飞扬跋扈,刁钻刻薄的衙内吧?像《水浒传》里面的小高,会遭人恨死的。

    屋子里坐满了人。五伯、七伯、柳家山大队长阮成胜都来了。坐等老爸回家。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除了向老爸道个恭喜。大家都想知道。这戏法是如何变地。

    只不过连老爸自己。也有点不清不楚。心里虽有些猜测。却如何做得准?他现今是县里数一数二地大人物了。亦知道胡乱揣测上头意思。是官场大忌。随口乱说不得地。

    迎着五伯等人热切地目光。老爸只能含含糊糊说了一下今天在宝州地区革委会地情况。但这对五伯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地区一二把手。还有中央来地“大官”亲自接见老爸。那是何等荣耀之事?

    五伯频频点头。见老爸露出些许疲惫之色。便站起身来招呼大家各回各屋。

    “都回去吧,晋才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晋才,什么时候搬到县里去住?”

    “明后天吧……”

    司机插口道:“柳主任,办公室陈颂华主任交代了的,明天会派一个卡车来帮你搬家。”

    “那好,晋才,等车来了,我叫人给你搬东西。”

    “谢谢五哥。”

    “谢什么呀,这些后生子都是你的子侄晚辈,出把子力气还用得着谢?”

    五伯见老爸仍然如此尊重自己,觉得很惬意。

    喧嚣一阵,好不容易客人们都回了,司机也去了五伯家休息,一家子人这才围着桌子坐下来,外婆笑呵呵地端上几碗面条,每碗面条上都搁着一个荷包蛋,飘着几片翠油油的葱花。

    我挑起一根面条,不急着往嘴里送,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爸慈爱地摸摸我的头,笑道:“小俊,又在想什么呢?”

    “爸,你说那个钱副组长,是北京什么单位来的?”

    “中宣部理论动态组副组长,叫钱建军。”

    我极力在脑海中搜寻,似乎有些印象,若干年后,九十年代初期,这位钱副组长将成为中部某省的省委书记。不过这个暂时不用跟老爸提起,让他不要断了这条线就是了。

    “爸,新官上任,头脑没犯糊涂吧?”

    我嘻皮笑脸。

    老妈嗔道:“这孩子,怎么跟你爸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老爸微微一怔,他可是越来越不把我当寻常小屁孩看待了,每次和周先生严玉成商量个什么事,我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几乎是言出必中。

    “县革委副主任分工了么?”

    老爸尚未回答,老妈已经奇怪地问道:“小俊,你小孩子家,怎么懂得这些事情?”

    “嘿嘿,天天跟着周先生读书,没事的时候他就跟我讲这些,说是爸爸以后官做大了,我多知道点兴许能帮得上忙。”

    我随口撒谎,脸都不红一下。

    老妈笑道:“周先生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你爸就一定能做大官?”

    “周先生可不就是神仙么?这才转了行政干部一年多点,就噌噌噌地爬到了向阳县二把手的位置,再过得几年,我们家怕是要搬到宝州市去住了。”

    “小孩子家,别胡说八道。”

    老爸眼一瞪,却掩饰不住脸上些许的得意。

    “县里副主任分工,我主要负责宣传工作。”

    我点点头:“这就对了。”

    “对什么呀?郑兴云不也调走了,那组织人事那块谁分管呢?”

    老妈做行政干部的时间远比老爸长,可知道那一块的权力最重。

    “严主任暂时兼管。我这个分工是地区指定的。”

    我笑道:“要我看,眼下向阳县再没有哪一块的工作比政治宣传更重要。”

    老爸点头。

    他和严玉成这次的破格提拔,毫无疑问是沾了那三篇文章的光。没有三论《实事求是》,也就没有他这个县革委副主任。

    “爸,上头这次凭着三篇文章就将你和严伯伯提拔到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可不单是为了酬功。眼见得两个思想体系的碰撞已经不可避免,你们两位理论界的名人可不能让上头失望,得努力表现。”

    既然已经说开了,我便不再顾忌什么,务必要将话说透彻。

    老妈奇道:“这也是周先生教你的?”

    我索性给了老妈老大两个白眼球:“妈,你也太小看你儿子了吧?这哪要别人来教?多动动脑筋就行了。”

    老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呀,你翅膀硬了呢,敢这么跟妈妈说话?当心打你屁股。”

    这话我一点都不怕,在两辈子的记忆中,老妈都没舍得动我一小指头。

    次日一早,县革委办公室派来的解放牌大卡车就轰轰地开进了柳家山,几个精壮小伙子跳下车来,说是陈主任吩咐他们来为柳主任搬家的。

    老妈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东西是不少,可没几样能上得台盘的。都是些老式家什,搁在乡下算得上等货色,这一搬进县革委大院,还真显得寒碜。

    老爸倒是十分坦然。那时节的干部,大都讲究清正廉洁,所谓贪污**,也就是几只鸡几斤肉之类的。

    五伯早叫了族房的十几个后生严阵以待。

    人多力量大,大家吆喝着,不到一个钟头就将东西都搬上了车。

    “爹,娘,你们还是跟我们一起住到县里去吧,晋才和我都要上班,小孩子没人照顾。”

    昨晚上,老妈就做了外公外婆许久的工作,奈何两位老人故土难离,又放心不下小舅,都摇头拒绝,说是过不惯城里的日子,还是在乡下自在。

    如今老妈又忍不住旧话重提。

    外公笑着说:“你们先去,过一阵子我们来看你们。”

    外婆擦着眼泪,搂住我亲了又亲,这才念念不舍地看着我上了吉普车。

    柳家山的乡亲们闻讯纷纷赶来送行,一些比较亲近的族房亲戚,还送来了鸡蛋、腌肉。老爸一一致谢,说好意心领,东西却是决不肯收。

    吉普车缓缓启动的时候,赶来送行的老少超过了两百人。透过窗户,看着一张张熟悉质朴的脸,坚强如老爸,也忍不住红了眼圈。三个姐姐更是哭出声来。

    我心中也甚是不舍,只是四十岁的心理年龄让我早就忘记哭泣时什么滋味了。

    记得上辈子,我是在七岁上头就离开柳家山去县城求学,日后每逢寒暑假,老爸老妈无暇照管,我们姐弟几个还是会回到柳家山小住。

    此番离别,又自不同,去向阳县城做“衙内”的美好前景多少冲淡了一些离愁。

    卡车到达县革委大院,已经临近中午时分。

    县革委大院位于向阳镇青山岭,当时属于比较偏僻的地段。向阳镇不大,横直不超过四华里,是典型的内陆省份小城镇,人员比较密集,相对也较繁华的地段是解放前就早已存在的老城区。不过旧城街道狭窄,建筑物杂乱无章。一九五三年建县时,县委县政府大院在老街摆不下去,这才建到靠西北角的青山岭。由于经济发展步子不快,县城的建设也十分滞后,二十几年来,青山岭附近除了建起一些政府部门的办公楼,商业区依旧放在老街一带。青山岭周围就显得比较冷清。

    不过因此县革委大院内也基本保持了青山岭的原貌,绿树成荫,雀飞莺舞,颇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倒是很适宜居住。

    县革委主任副主任,都住在常委院。

    所谓常委院,当然也不可能是别墅,而是两栋三层的宿舍楼,每个单元三室一厅,居住面积大约九十来个平方,带卫生间和厨房。要搁在九十年代以后,这样的住房就是城市小白领也未必看得上眼。但在当时,室内带厨卫的房子,全向阳县都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县革委大院的普通宿舍楼,就是当时中国最常见的筒子楼,一层楼的住户共用两三个厨房和卫生间。走廊过道上堆满煤球杂物,脏乱不堪。

    到得二十一世纪初,稍微像样一点的城镇里,这样的筒子楼几乎都成了遗迹。

    严玉成和老爸在向阳县上任的同时,原向阳县一二四把手的工作也定了下来。王本清调任宝州地区工业局局长,郑兴云调任地革委办公室副主任,当然实权与在向阳县的时候是没得比了,考虑到这次调动多少含有一点贬谪的意味,这样的安排也将就说得过去。崔秀禾就惨点,调任地区卫生防疫站副站长(享受副县团级待遇),贬谪的意味非常明显。

    事出仓促,他们几户尚未来得及搬走。因而严玉成和老爸被暂时安排在后面的二号宿舍楼。虽然在采光程度和使用面积上与前面的一号宿舍楼没有大的区别,意义上是不同的。

    陈颂华一再解释,说是等到王主任他们一搬走,立即就会安排严主任和柳主任住到一号楼去。

    严玉成家就在县城,搬起来方便。照严玉成的意思,原本不急着搬,等王本清他们走后再搬也不为迟。无奈他爱人解英坚决不肯,闹着立即搬家。大约骤然降临的富贵让解英有些迫不及待。在这些小事情方面,严玉成历来都由着老婆的性子,也就并不阻拦。

    我们赶到时,他家已经基本安置好了。

    搬到县革委大院,我希望有一个独立的房间。走到二楼三单元一看,就知道难度有点大。三室一厅,老妈的意思是他和老爸一间,二姐三姐一间,还叫我跟大姐住。大姐今年就要满十七岁,算是成年人了。老妈觉得她可以代替自己照顾我。

    奈何我四十岁的心态,老和大姐住一间房,实在有诸多不便。

    “妈,我要一个人住一间房。”

    且不管难度大小,先提了出来再说。

    老妈立即驳回:“不行。你晚上睡觉不会盖被子,我不放心。”

    “谁说的?我从来没踢过被子。”

    “不行就是不行。你和华子住。”

    我眼珠一转,扭头对老爸说道:“爸,我晚上要读英语,读俄语,大姐眼看就要考大学了,我们住在一起会相互影响。”

    老爸望向我,我连忙露出求恳的神情。

    “好吧。我看可以。叫华子、叶子和小嫣住一间房,女孩子家,也方便,搞个双层铺就是了。”

    老爸想了想,对老妈说道。

    许是老爸当上了县革委副主任,老妈照顾他的面子,迟疑一下,居然勉强点了点头。

    呵呵,真是太棒了!我乐得差点跳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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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小媳妇儿

    上午刚搬完家,下午严玉成与老爸就到县革委办公室正式上任。

    老妈带着大姐二姐三姐去办理转学的事情。大姐之前是在红旗中学上初三,二姐在红旗中学上初一,三姐在柳家山小学上四年级,七八年上学期眼看就要结束,大家下半年就要升一个年纪,正常情况下,不是转学的好时机,但老妈还是坚持要马上转到县里的学校来。至于我,尽管基本没进过教室的门,名义上还是柳家山小学二年级学生。这个学籍不能不要,不然的话,参加升学考试会有许多麻烦。

    照老妈的意思,如今我搬到了县城,不能再跟周先生学习,那么就该正经上个学校。

    这事让我深感头痛。

    老妈说的也在理,我一个**岁的学龄儿童,不能整天闲逛。要让人家知道县革委主管宣传工作的柳副主任的儿子,居然不上学,怕也不是个事。

    对于我来说,除非进大学,否则进任何一个学校都没太大的意义。好不容易从柳家山小学的“炼狱”里逃出来,再又跳进县城小学的“火坑”,镇日与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厮混,其恐怖程度,甚至更甚于“炼狱”。

    问题是,我找不到过硬的理由来反对上学。

    转学是私事,老爸吩咐过,不能用公家的车,便是老妈,也要先向莲花公社请假。不能招呼都不打一个,那叫旷工。这个倒是不难,老妈一个电话打过去,莲花公社的头头还不是忙不迭的点头应承?

    陈颂华主动提出帮忙办理转学的事情,嘴里说得冠冕堂皇,道是帮领导解除家庭的琐事,乃是办公室份内当为。只有领导们没了后顾之忧,才能集中精力考虑县里的大事。

    第一天“担任”官太太,老妈还有些放不开。虽然心里是极情愿的,毕竟在县里的学校都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熟人朋友。又不能直接跑过去打出县革委柳副主任的招牌,那样显得有点以势压人呢。然则眼见陈颂华一副巴结讨好的模样,老妈就有些腻歪。

    老妈非比那些无知无识的家庭妇女,参加工作十几年,在基层历练出许多阅历,看人的眼光非同一般。总觉得陈颂华热情的外表下含着一些不确定的因素。尽管对人热情,特别是对领导家庭热情,是做后勤的通病。老爸刚刚上位,老妈还是异常谨慎的。

    硬生生将王本清、郑兴云与崔秀禾这几位强权人物挤了出去。人家可未必会轻易认栽。再说他们留在向阳县地庞大势力根本就未曾被触动。不知有多少双嫉恨地眼睛在暗地里死死盯着严家柳家这两户向阳新贵呢。上任第一天就被人家揪住什么把柄地话。日后就被动了。

    老妈犹豫着。想着该如何拒绝陈颂华地好意。又不至于伤人家地面子。

    这时候解英过来帮老妈解了围。

    “陈主任。这个事情就不麻烦办公室出面了。我陪碧秀去走一趟吧。”

    陈颂华脸上露出更加灿烂地笑容。连连点头:“那太好了。解主任不正好是在教委上班地吗。有你亲自出马。问题自然是迎刃而解。”

    一二把手地两位内当家亲热地拉着手说开了悄悄话。陈颂华知趣地告辞而去。

    “哎呀,解姐,我不知道你是教委的主任……”

    老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别听他乱说,什么主任啊?就是教委办公室一个普通工作人员,我以前是做老师的,县城几所学校都认识一两个熟人,我陪你去办转学的事情,应该没什么大麻烦。”

    老妈就笑:“那还要说?只是太麻烦你了。”

    “瞧你,说什么呢。就撇开老严和老柳的关系不说,咱们可是一条战壕里呆过的战友。”

    解英笑眯眯的,说的是在一招待所被王友福训斥的事情,居然也变成了和老妈拉近关系的说辞,看来也是个能干女人。

    老妈点点头,有些恨恨的:“那个王友福,当时可真是气人……”

    解英摆摆手,很大度地说道:“不值得和小人生气……”随即指着我说道:“这是你家小俊吧,老严可是经常在家里提起,是个天才呢。”

    我忙恭恭敬敬鞠躬问好,一副讨人喜欢的小绅士模样。

    解英眼睛都笑得眯起来,摸着我的脑袋不住点头。

    “哎呀,这孩子真招人爱……你严伯伯在家里可很少夸人呢,难怪他那么喜欢你,说要招你做女婿呢……哈哈……”

    汗死!

    没想到严玉成在家里也会这么八卦。

    不过他提的前景的确很诱人呢,既是柳家的衙内,又是严家的驸马,小日子岂不是过得赶赶的?只不知严家闺女今年芳龄几何,身材相貌与本衙内是否般配?嘻嘻!

    两位夫人一同出马,加上解英在教育系统人头甚熟,所过之处,几所学校的头头脑脑无不人仰马翻,一个个屁滚尿流,没口子的点头答应,诸如什么入学考试,插班费用,一概免除。柳主任家的少爷小姐,随时都可以去上课。至于转学手续,那也完全不用操心,解英说回到单位打几个电话就行了。哪用得着亲自去跑啊?

    我被转到民主小学二年级一班。

    这次倒没动用解英的关系,因为民主小学二年级一班的班主任谢艳华老师,正是老爸在宝州中师的同学。上辈子我就是在她手头上的一年级,直到四年级以后才换的班主任。

    民主小学离青山岭不近,成年人大约要步行二十来分钟。我人小腿短,怕是要半个小时以上。好在三姐也转到这里上四年级,算是有个伴。

    我原本想要向谢老师提条件,请她不要给我布置家庭作业什么的,想想还是算了。写几百遍生字,做几页数学题目,在其他同龄小学生而言,可能要花费好几个小时,有些苦不堪言,于我却是倚马可待,完全不必节外生枝,免得人家在背后啧啧烦言,说收了个小衙内。

    至于上课,我是断然不会认真听讲的。反正在课本下摆一本其他书籍这种事,我在柳家山小学就已经干过许多次,算得上轻车熟路。

    唉,暂时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我仔细在脑海中搜索上辈子看过的穿越小说,想找一个可以借鉴的办法。想来想去,楞是找不到。人家白光一闪,穿越回来就是大好青年,如同未来战士一般,立即大显身手,不是在仕途上顺风顺水,就是在商海浪遏飞舟,入则金马玉堂,出则前呼后拥,娇妻美妾,红颜知己,层出不穷,那日子过得,啧啧,便是神仙也妒嫉得两眼充血。

    似我这般,变成一个小学生,镇日为在课堂上磨屁股犯愁,为赚几个小钱吃一顿肉绞尽脑汁的穿越者,还真是一个也没有。

    煎熬啊,煎熬!

    见我闷闷不乐,老妈问道:“小俊,怎么不高兴?”

    “自己都会的东西,还要再学一遍,浪费时间嘛。”

    我正满腹怨气,忍不住抱怨起来。

    老妈是多少知道一些的,解英却以为我是口出大言,不觉笑道:“小俊啊,二年级的课程你都懂了吗?”

    “嘿嘿,解阿姨,二年级算个什么……”

    “哟,这么说你连三年级四年级的课程都学过?”

    岂止如此而已?但这些现在和她们说不上。我索性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不再回答这个问题,拔腿向前跑了。惹得老妈和解英好一阵开怀大笑。

    忙了一个下午,两家女主人都没来得及做晚饭。新任向阳县一二把手有些无奈地站在二号楼外有一搭没一搭闲扯,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小姑娘围着严玉成转来转去。见解英和老妈率着一群小孩过来,那小姑娘欢呼起来,大声叫着妈妈。

    敢情这就是严玉成的女儿,说了好几次要给我做媳妇的,我就有点留意。

    “菲菲,肚子饿了吧?”解英慈爱地抚摸着小姑娘的头,一眼瞥见我,又打趣起来:“菲菲,来,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这是柳叔叔家的小俊哥哥,你爸爸经常说要把你许配给他做小媳妇呢……”

    完就抿着嘴笑。

    想不到解英也这么八卦,与严玉成倒是绝配。

    菲菲先是有些害羞地红了一下脸,随即好奇地打量我一番,接着就不依地叫起来:“妈,不对,他年纪比我小,我才是姐姐。”

    我这才发觉她大约有十来岁的样子,鹅蛋脸,眼睛极大极黑,皮肤很白,长得粉妆玉琢般,极是可爱,可见遗传了严玉成和解英两人好看的基因。

    我得承认,在看女孩子年龄上面我先天不足。以四十岁的心理年龄,举凡三十岁以下的女子,在我眼里都年轻得不得了。咋见这洋娃娃似的小姑娘自称姐姐,不由得我不发愣。

    老妈笑着问:“菲菲,你今年几岁了?我家小俊快满九岁啦。”

    菲菲立即得意地叫道:“你看你看,我都说我是姐姐嘛。我上个月已经满了十岁了。”

    暴汗!

    十岁的小姑娘已经朦朦胧胧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了,过了开这种玩笑的年龄。可能在严玉成和解英眼里,女儿永远是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吧。

    严玉成满脸笑容,促狭地朝我眨眨眼睛。

    我顿时浑身不自在,心里冒出一个恶搞的念头,当即朝严玉成和解英一鞠躬,恭恭敬敬说道:“岳父岳母好!”

    语惊四座!

    没想到四十岁的人了,还有心思玩这种恶趣味。

    我也不去理会他们的惊诧,伸手去拉我的小媳妇:“菲菲,来,不理他们了,我们俩玩去,我给你讲故事……”

    唉唉,身为衙内,第一次泡妞,既没有香车名酒,也没有玫瑰小资,只有几个拿不出手的故事,这个衙内做得也真是憋气!

    果然小媳妇毫不领情,羞红了脸,一闪身躲到了解英身后,却忍不住扑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我。

    严玉成哈哈大笑:“好小子,还跟我叫上劲了。好,等你长大了,只要真有能耐,我还真把菲菲嫁给你做老婆。”

    我也笑起来,说道:“严伯伯,十几年后的空头支票,现在先别忙着开。我肚子都快饿扁了,你如今当了一把手,不该请我们大伙吃一顿好的?”

    也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对严玉成敬重越甚,嘴里就越是不肯服软,逮着机会就想敲他一笔。

    严玉成笑道:“臭小子,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敲起伯伯的竹杠来了。”

    老爸笑着说:“严主任刚才跟我说了,反正都没做饭,等你们回来,请大家吃一顿。”

    “走,去一招待所的小餐厅,请你们吃红烧肘子。”

    我顿时口水就下来了。

    便是十几年后,一招待所改成了向阳宾馆,红烧肘子仍然还是当家的招牌菜,我去吃过两次,每次都吃撑着。那种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的感觉,只要想一想都是一种享受呢。

    这大概是上辈子我为什么会变得膘肥体壮的原因,看来照这样发展下去,这辈子依旧会吃成一个彪形大汉。

    我大拇指一挑:“果然当了一把手,派头就是不同。”

    严玉成心情甚好,伸手给了我一个暴栗,笑骂道:“臭小子,老子搭上女儿,还要请你吃饭,可亏大了。你小子可要记住,欠我一个人情!”

    瞧瞧,岳父还没变成正式的,就以老子自居了。

    PS:第二更。这本书上传四天以来,承蒙各位看官老爷关顾,在下十分感激。第一次在**写点东西,不懂规矩,尚请各位爷多加指点!谢谢!如果能推荐或者收藏一下,那就更加感激不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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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密室商谈

    红烧肘子尚未进口,看到一招待所所长王友福的神情,先就让我大爽了一把。

    这个王友福算得标准的势利小人,变脸比京剧演员还快,满脸堆笑,不住向我们弯腰,鸡啄米似的,仿佛早就忘了二十天前在一招待所登记处发生的事情。

    解英和老妈将脸高高扬起,全然不搭理他。严玉成和老爸倒是带着笑,和他打了个招呼。也不知两位女主人有没有将此事转告他们。

    不过就算知道,严玉成和老爸也不会给王友福脸色看。

    毕竟都做到一县的掌舵人了,心机和城府都该深沉一些。正因为大家都知道王本清和严玉成、柳晋才是死敌,便更不能在王友福面前摆架子。否则的话,不明就里的人不会说王友福如何如何,反会腹诽新任的两位主任没肚量。

    我是小孩子,却没有这许多顾忌。

    上辈子老给人欺负,没多少还手的余地,正所谓“打落牙齿和血吞”,这辈子一不小心小小年纪就做了“衙内”,还不得好好抖一抖?

    “王所长,你好啊!”

    走过王友福的身边,我微笑着点头致意,眼光却如同蛇一般阴恻恻的。

    “你好你好。”

    王友福大约一时没想起这小屁孩是哪一个,总归和严主任柳主任一同进门,非亲即故,怠慢不得。

    见我叫得亲热。老妈和解英不免回过头来。很是诧异。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吧。啧啧。王所长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叫柳俊。是柳晋才地小崽子!”

    我笑眯眯地。将“小崽子”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王友福地脸色顿时犹如吞下几只苍蝇那么难看。

    “严伯伯。爸爸。那天。就是你们隔离审查那天。妈妈和解阿姨给你们送东西来。王所长不但不让你们见面。还要叫保卫科地人来赶我们走呢……”

    我伶牙俐齿。将那天地情形说了出来。

    “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后来给了你们没有,有没有少个一件两件的。”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王友福额头的冷汗就下来了,僵在那里也不敢擦一擦。

    严玉成和老爸神情也是一滞,随即恢复正常。

    “小俊,别胡说八道。王所长那也是坚持原则嘛。”

    严玉成语气严肃,打起了官腔。

    “对对对,坚持原则,坚持原则。”

    我笑嘻嘻的,果然不再多说,拉起菲菲柔嫩的小手,蹦蹦跳跳走进小餐厅去了。兴许我小大人的气质颇令菲菲心动,居然并没有将我的手甩开。

    新任革委会正副主任携家带口首次来一招待所小餐厅用餐,所有人都不敢怠慢,厨师更是打叠精神,拿出了平生绝艺,不一会就满满摆了一桌子菜肴。

    “喝点酒?”

    严玉成征询老爸的意见。

    老爸点点头:“随你的意思。”

    “嗯,就是我们县酒厂自酿的苞谷酒吧?”

    老爸吃了一惊:“搞那么狠?”

    向阳县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物产不丰,工业更是凋敝,一九七三年兴建的酒厂,算得是规模企业了,也就能酿一种酒——五十五度的苞谷酒。

    “反正是凑兴,多少随意,不勉强。”

    这个规矩却不是关照老爸,乃是针对严大主任自家。他的酒量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我要喝饮料。”

    我随口说道。

    大家顿时面面相觑,不知何谓。

    我汗!

    如今是一九七八年,哪来的什么饮料?就是最普通的汽水,向阳县也要在八一年才出现。

    面对众人怪异的目光,我面红耳热,好不羞惭,忙掩饰道:“我说的是甜酒。”

    所谓甜酒,乃是农家以糯米发酵的自制饮料,需要烧开了加点糖来喝。

    老妈说道:“大热天的,喝什么甜酒?吃饭!”

    “哦。”

    我乖乖低下头。待大家一动筷子,立即毫不客气将一大块红烧肘子捞到自家碗里,吃了个汁水淋漓。

    “那个王友福,是怎么回事?”

    严玉成喝了二两不到的苞谷酒,脸就红成了个关公,随口问起王友福的事情。

    解英憋了一肚子鸟气,就在等这句话,于是仔仔细细将当日情形说了。老妈原本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老爸,见解英说了,也便没了顾忌,在一旁添油加醋。

    王友福要是躲在外边听到了,怕不要当场晕过去?

    没有了王本清这个后台,严主任柳主任要发落他,那是轻而易举。虽然要将他一撸到底有些困难,随口一句话发配到鸟不拉屎的偏远公社去熬个三五年绝非难事。

    严玉成和老爸的脸色难看起来。

    任是气量再大的人,老婆孩子受了人家欺负,也自按捺不住。

    “这个王友福,欺人太甚!”

    严玉成一拍桌子。

    我脑海中灵光一闪,笑着对严菲说道:“菲菲,给你讲个故事好不?”

    “好啊,什么故事?”

    老妈忙喝止道:“小俊,伯伯正在讲话,别打岔。”

    严玉成瞥我一眼,笑骂道:“臭小子,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每每这个时候,我要讲什么故事,又或者请教什么典故,总是蕴含深意。严玉成已经熟知这个套路。

    我不理他,继续笑眯眯对严菲说道:“说的是楚汉战争之后,刘邦打败了楚霸王,做了皇帝……刘邦和楚霸王你知道吗?”

    可怜严菲一个十岁女孩,哪里听说过什么刘邦项羽?自然是睁着漂亮的凤眼,连连摇头。

    这要解释起来,太费精神。无奈之下,我只得放弃。反正这个故事也不是真要讲给她听,她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刘邦当了皇帝之后,一直迟迟不肯封赏功臣。他手下那些大将重臣一个个心里害怕……”

    “他们怕什么呀?”

    严菲好奇地问。

    我心中大乐。这小丫头片子,倒深谙听故事之道。尽管弄不明白,要紧时候却知道如何捧场。

    “他们怕刘邦杀他们的头啊。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于是这些人就聚在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严玉成与老爸对视一眼,心里已有些明白。

    “刘邦封雍齿”的故事,他们或许也知道的。

    “他们在一起商量的时候,恰好被刘邦和张良看见了,张良是刘邦的军师。刘邦很奇怪,问张良这些人在说什么。张良就很神秘地说,他们在商量造反的事情……”

    到这里,大家都停下筷子,认真听我讲故事。

    “刘邦就吓了一跳,连忙问张良怎么办。”

    “怎么办呢?”

    这回问话的却是大姐。她上了初三,对历史多少知道一些。

    “张良可是绝顶聪明的人,当即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他封赏功臣,尤其是要封赏雍齿……”

    “谁是雍齿呀?”

    严菲似懂非懂,却也来了兴趣。

    “雍齿是刘邦的手下,以前得罪过刘邦。刘邦一听就不高兴了,说雍齿这个家伙,我正要砍他的脑袋呢,还封赏他,想得美!张良就警告刘邦说,如果杀了雍齿,外面那些人就真的要造反了。”

    严玉成和老爸再次对视一眼,脸色凝重起来。

    “那刘邦到底杀没有杀雍齿呢?”

    “没有。刘邦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明白了张良的意思,马上就封了雍齿做什邡侯。其他的功臣一看,连雍齿都得了封赏,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于是都安下心来,不再想造反的事情了。刘邦的皇位也就坐稳了。”

    严菲问:“讲完了?”

    “嗯。”

    我点点头。

    严菲撇撇嘴,很是失望:“一点都不好听。”

    我不禁红了脸。虽然不是刻意向她献殷勤,第一次讲故事,就得到这么个评价,当真面目无光。所幸脸皮厚实,也不怎么惭愧。

    严玉成一口喝完杯中残酒,哈哈笑道:“好小子,故事讲得不错。呆会和你爸爸一块到伯伯家里来坐一坐。”

    对于严玉成这个邀请,我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两家关系如此亲近,邀请我们爷俩去坐一坐也属正常。直到他当面提起干部调整的事情,我才突然察觉,今晚这个邀请,对我来说,意义深远。新任一二把手商讨县里的干部调整,居然让我这个小屁孩旁听,说明严玉成不但正经拿我当盘菜,恐怕还是烤全羊那样的大菜!

    解英倒是很懂规矩,恪守“夫人不干政”的信条,给我们倒了几杯茶,洗了几颗苹果放在书桌上,就退出了严玉成的书房,在客厅督促严菲写作业。

    那时节电视机非常稀罕,便是县革委的个别副主任家,也还没有。严玉成刚当上革委会主任,暂时亦未添置这样的“豪华”家电。客厅里摆的是一台收录机。

    严玉成一子一女,儿子严明十七岁,在向阳县一中读寄宿,明年就考大学了。不经常回家住。因此三室一厅的套间,能给严玉成腾出一间书房来。

    “晋才,找你商量一下,看今后的工作怎么开展。”

    话是对老爸说,严玉成却瞥了我一眼。意思这话也是说给我听的。或许他认为一个能够借“刘邦封雍齿的故事”来对他进行劝谏的小孩,尽管只有九岁,也已经够资格参与这样的话题了。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甘罗拜相时,亦不过区区十二岁罢了。

    “我听你的。”

    老爸倒也干脆。且不论严玉成一把手的身份,在他俩的组合中,一贯是严玉成占主导位置。

    “嗯。我想啊,政治宣传工作要放在首位。干部调整可以先缓一缓,先稳定局面再说。”

    照惯例,干部调整该在人代会前后进行。王本清和郑兴云原本达成了协议,却因为刘和谦意外的插一杠子,让老爸自动放弃人大代表的资格,郑兴云在这件事上变得全无功劳。王本清原先承诺的好处,自然也就不肯再兑现。郑兴云心中不爽,利用自己分管组织人事工作的便利,给王本清出难题。一来二去的,就将这事搁下来了,只进行了局部的小调整。严玉成虽然只是自今天下午开始才履行了几个小时的一把手职责,组织部长吴秋阳就来找过他,直截了当提出了干部调整的问题。

    严玉成没有当面答应吴秋阳,心里却起了波澜。要体现一把手的权威,确实再没有比调整干部更立竿见影的了。他初膺重任,很想大刀阔斧的来一番作为。酒桌上听了我一席话,有些发热的头脑才冷静下来。

    老爸点点头:“王本清、郑兴云在向阳县经营多年,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复杂得很。暂时也确实不宜大动干戈。先看一看,摸摸底,是比较稳妥。”

    “这一次我们能上到这个位置,说白了些,全靠周老师的三篇文章。因此我想,今后的宣传工作,还是要靠他掌舵。”

    身处斗室,严玉成没有顾忌,直言不讳。

    老爸蹙眉道:“就是编制的问题不好解决。”

    严玉成一摆手:“要什么编制?还是红旗公社的老办法,在向阳镇为老师找一个临时工作安置下来就是了。老师是个豁达人,不会在意这些虚名的。”

    我轻轻一笑。

    严玉成瞪眼道:“有屁就放!”

    大约也只有在我面前,一贯威严刚直的严大主任才会这么不拘形迹吧?

    “主任高见!”我先调侃他一把,然后才说正题:“周伯伯确实是不在意虚名。不过我想这办法要趁早实施。不然的话,就怕没时间了。”

    “什么意思?”

    四只大眼一齐盯住我。

    “你们两位能上到这个位置,足见中央的风向就要变了。周伯伯头上那顶帽子,随时可能摘掉。他一恢复工作,立马就回了省城。你们要找他帮忙,以后得跑到大宁市去。”

    大宁市就是N省的省会。

    严玉成和老爸一怔,这一点他们倒还没想过。

    “我说严主任柳主任,你们也太自私了一点吧?”

    我继续调侃,这回却是连老爸也一道扫了进去。

    “你说什么?”

    “人家周伯伯帮了你们这么大的忙,你们也该有所回报才是。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利用人家,实非英雄好汉行径。照我说,你们得赶紧向上面打个报告,请求给周伯伯平反。也算是知恩图报。”

    我一板一眼地说道,哪里还有半分小屁孩的样子?

    严玉成瞥了老爸一眼,苦笑道:“晋才,小俊说得有理。听起来咱们两个还真是不地道呢。”

    老爸也是苦笑:“可不是嘛?这个报告得赶紧打。”

    周先生何时平反,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总也在七九年以后。兴许这个报告打上去,能早一些让他恢复工作,也算是还了一个人情。

    知恩不报,非君子所为。

    严玉成道:“报告明天就打。不过也不一定就有结果。老师还是得先安排到县城来。另外,其他的干部调整可以先缓缓,你宣传口的干部,却要马上配置齐全。众人拾柴火焰高,只有群策群力,才能将宣传工作的局面迅速打开。”

    老爸点头称是。

    起宣传口的干部,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叫作江友信,搞宣传写文章乃是一把好手。我这时候想起他来,却是另有缘由。一个只有穿越者才知道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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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故地重游

    如果我没有记错,江友信此时应该是石马中学的一名语文教师,宝州中等师范大专班毕业,算是老爸的校友,今年二十二岁或者二十三岁,笔杆子上头很来得。

    我之所以对他如此熟悉,原因很简单——上辈子的时候,他是我的大姐夫,经常会在报纸上发些豆腐块文章。

    我不知道历史会不会按照固定轨迹前进。但如果让他加入老爸的嫡系阵营,必定能够起到不小的作用。问题是要怎样向老爸推荐。难不成告诉他这个人上辈子是他大女婿?

    老爸说道:“严主任,宣传系统干部的情况,我掌握得不太多。”

    “找吴秋阳和李承彦。”

    严玉成言简意赅。

    老爸点点头。

    我问道:“李承彦是哪个?”

    老爸说:“宣传部副部长。”

    我撇撇嘴,不屑地道:“崔秀禾的嫡系,靠得住吗?”

    我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李承彦到底是不是崔秀禾的嫡系,但照崔秀禾的性子来看,此人若非他信得过的人,绝无可能担任他的副手。

    严玉成冷冷道:“不管他是谁地人。谅必也不敢捣蛋。”

    这一点我倒是很相信。新官上任。谁敢触霉头啊?

    老爸有些不大放心:“捣蛋估计不会。不过也未必就肯实心办事。多半会看我们地笑话。”

    严玉成道:“那你说怎么办?”

    老爸想了想。说道:“搞一次征文活动怎么样?”

    严玉成眼睛一亮:“这个点子不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我更是高兴。真拉出来遛遛的话,大姐夫——不对,现在还不是呢——江友信必定能脱颖而出。上辈子我可是拜读过他的大作。

    “只是这个编制问题……”

    老爸说道。

    严玉成摇摇头,我也摇摇头。

    严玉成笑道:“你摇头做什么?”

    “你是主任一把手,又是长辈。你摇头,我这做晚辈的,自然要紧跟步伐……”

    “臭小子,就你敢跟我耍嘴皮子。编制的问题,晋才你不用担心,只要真有本事,我来解决。本身是干部的,调动单位不成问题。本身不是干部身份,可以先用借调的方式。”

    老爸笑了,瞥我一眼,有些意味深长。

    刹那间我就明白了。老爸这是刻意在维护严玉成一把手的权威。组织人事这一块由严玉成亲自兼管,亲近如老爸,也不愿随便伸手越权。在官场,这可是大忌。

    看来我虽拥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觉,论起官场智慧,未必就强于老爸。毕竟我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站在外围,偶尔插句嘴提个醒能办得到,老爸却是置身其中,亲身体会,细腻处非我所能领悟。

    次日一早,我尚在床上酣睡,却被老妈急毛急火叫了起来。

    “小俊,起床,今天第一天上课,可别迟到。”

    我头脑就是一阵眩晕。

    这个……这个……还真是躲不过去啊!

    “爸爸说了,过几天就要请周伯伯到街上来,我还跟他读书,不去民主小学。”

    我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祭出终极法宝!

    老妈一愣,扭头朝外边客厅叫道:“晋才,周先生要来街上?”

    “嗯,过几天就来吧。”

    “那,小俊上学的事?”

    “还是要去点个卯,谢艳华是我的同学,人家给了我们面子,我们不能不给人家面子。”

    实话说老爸讲的在理,不能让人家背后说老爸一当官就拿大。奈何我就是不想去磨屁股。当此时,聪明睿智如我,也想不出辙,只有混赖。

    “我就是不去。二年级的课程,我早就学完了,去学校就是浪费时间。”

    着,我索性全身钻进被窝,拿被子蒙住了头。

    对这个宝贝儿子,骂是舍不得,打更舍不得,老妈时常无可奈何。

    “小俊,起来。”

    老爸缓步走进我的卧室,来到床边。

    我掀开被子,一骨碌站起来。老妈赶紧为我穿衣服鞋子。上辈子十二三岁的时候,都是老妈给我穿衣服,这辈子还是如此。

    我知道这样有些娇纵,会惯出许多毛病。但过程却是挺享受的,纵算重生一回,也不想改变。

    “小俊,你还是应该去上学。你也知道周先生……”

    老爸只说了一半。为周先生打报告请求平反的事,不能到处嚷嚷。

    “爸,你如今是大理论家了,咱爷俩就辩论辩论。你要是辩赢了,我自然乖乖去上学。要是我赢了,就得听我的。”

    谁知老爸也不傻,才不会上我这个当。

    “谁跟你辩论?你是儿子,我是老子,你就该听我的。你一天到晚跟着周先生读《二十四史》,君臣父子,就是这个理!”

    老爸端起父亲的架子。

    我顿时苦了脸:“爸,你这叫不讲理,军阀作风!”

    老爸呵呵一笑,眨了眨眼:“不过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嗯,有戏!

    我忙问道:“什么条件?”

    “如果你真有事,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帮你请假。”

    “不行。”

    我立即拒绝,斩钉截铁。

    “谢老师没电话,你帮我请不到假。”

    老爸双手一摊:“那你说怎么办?”

    “你和谢老师说,我想去上课就去,不想上就不去……”见老妈直翻白眼,连忙加上一句:“我保证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名,如果得了第二名,就天天去上课,绝不请一天假。”

    “小俊,别讲大话,好像试卷是你自己出的一样。”

    老妈不信。

    “嘿嘿,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正和老爸斗口,屋外传来严菲清脆悦耳的声音。

    “柳俊,柳嫣,上学去啰……”

    敢情这小妮子也是我的校友?前世怎么没注意到呢?实话说严菲长得极好看,水灵灵的秀美难言,尽管只有十岁,身材尚未长成,任谁见了也料得到日后长大了定是尤物无疑。但以我四十岁的心态,要说现在就打这小小孩童的歪主意,未免过分不堪。毕竟咱不是人人皆曰可杀的大色魔。只是因了严玉成的关系,爱屋及乌,对严菲就多了几分喜爱。

    “等一下,就来了。”

    老妈就生气起来,笑骂道:“好啊,小小年纪就娶了媳妇忘了妈!”

    严菲今天穿了件雪白的衬衣,套一条灰点子的背带裙,梳两条长辫子,两只眼睛乌溜溜的转动,漂亮得不像话。

    见面的刹那,我咬在嘴里的包子差点掉下地来。

    都说将种天生,虎鼠不同。依我看,这尤物也是天生,打小就显露出终极男人杀手的本色。

    得,有美相伴,今天这学还真得去上了。

    走出二号楼,我欣赏着青山岭未经多少修饰的美景,不时对比着身边丽质天生的小美人,心怀大畅。拐过一个弯,看到几个年轻人在挥汗如雨的练习擒拿格斗,一名三十岁出头的汉子在一旁指点,神情严厉。

    见我们一行人走过来,领头汉子点头向解英打招呼。

    解英去教委上班,与我们同路。

    解英显然也认识这名教练,笑着答应:“梁科长,练兵呢。”

    我问道:“解阿姨,他们是做什么的?一大早在这里练兵?”

    “县革委保卫科的梁科长,那些年轻人都是保卫科的工作人员。”

    我点点头,突然走过去对梁科长说:“梁科长,以后我每天跟你锻炼身体好不好?”

    梁科长笑着点头,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俊,是柳晋才的儿子。”

    “哦,原来是柳主任的儿子。只要你每天能坚持早起,身体一定能锻炼得很好的。”

    “谢谢梁叔叔,我也要和这几个叔叔一样,练擒拿格斗。”

    这倒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上辈子我就颇为喜爱体育运动。因为我酷爱吃肉,特别是吃肥肉。如果不经常锻炼,就会变成一个超级大胖子。

    体育锻炼这事,也要合群。人越多,练起来越有劲。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种,一个人躲在深山老林苦练绝技的武林高手,毕竟没见过。

    梁科长笑道:“行啊,你也知道这是擒拿格斗?”

    “听人家说过呢。梁叔叔一定是高手。”

    既然有心拜师学艺,就该低调些,不能显摆。顺手奉送高帽一顶,惠而不费。

    梁科长果然受用,笑眯眯地点头,赞叹道:“这领导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家教好呢。”

    我见他满脸堆笑,有些巴结讨好的意思,心里就小小鄙视了一把,觉得他不大可能是一位严师。谁知日后为这个十分错误的判断颇吃了些苦头。

    到了民主小学,谢老师站在教室门口等我。

    严菲比我高一个年纪,扬手和我说了再见,一蹦一跳去了三年级一班的教室。

    谢老师领我到讲台旁站定,郑重其事地给全班同学介绍道:“同学们,这是新来的同学,叫柳俊,大家以后要多帮助他。”

    同学们倒也友爱,纷纷鼓掌。

    “柳俊,你坐这个位置。”

    我乜了一眼,第四行第五个,还好,大约因为我个子高,没有安排在第一个。在老师眼皮底下看《傲慢与偏见》或者《战争与和平》,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主意。

    第一天上课有惊无险,谢老师不知道我以前在柳家山小学成绩如何,想来乡下小学,教学质量定然不高,见我整节课大部分时间都低头盯着桌子,甚少抬头看黑板,以为是我底子差,跟不上班,有些不好意思。也就不向我提什么课堂提问,以免我出乖露丑。

    幸而如此,不然她将我叫起来回答问题,我心不在焉的,连她问的什么都搞不清楚,定然会被问得张口结舌,狠狠狼狈一把。

    放学之后,三姐和严菲结伴前来找我一同回家。别看严玉成口口声声要将女儿许配给我,事到临头,她们女孩子却自动自觉地站到了同一条战线。

    学放学早,六月天断黑晚,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回家去。每天抱着英文俄语,要不就是古典名著,《二十四史》,我也有些腻了。

    从今天开始,我就正式成为向阳县的街上人了。上辈子整整在这个小县城生活了十年,对每一个角落旮旯都熟悉得不得了。如今再世为人,仍然有旧地重游的冲动。

    “三姐,菲菲,我们别那么早回家,看图书去!”

    老街的图书摊和牛肉面,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三姐犹豫着,说道:“怕不好呢,回去晚了,会骂的。”

    严菲看上去机灵活泼,其实是个乖乖女,尽管心里十分想去看图书,嘴里却附和三姐。

    “是啊,我们还是回去吧,要不我妈准会骂我。”

    “哎呀,怕什么,晚一点回去没关系的。”

    我不由分说,拉起严菲的手就往老街方向去。

    许多小同学惊讶地看着我拉严菲的手,在一旁嬉笑。那时节,小学生比高中生还分性别,男孩女孩甚少在一起说话,似我这般公然拉拉扯扯,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严菲羞红了脸,慌忙挣脱我的手,跑到三姐身边,眼睛里却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三姐也是小孩心性,仗着“法不责众”的念头,也就同意了。反正要挨骂也是大家一起挨。

    这一趟老街之游,极是开心,不但看了好几本图书,还请三姐和严菲吃了雪糕(八分钱一根的牛奶冰棒,当时最高档的冷饮)。严菲瞧向我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亲近和钦佩。总算让我体会了一把做“阔少”的感觉。对于三姐“你哪来的钱”的质询,也轻易便搪塞了过去。心里想着,得想法子挣点钱,要不剩下不到五块钱的家当,可充不起几回“大老板”。

    假使能将方文惕那小修理铺搞到街上来,我和他合作,“盈利”的前景一定远远好过窝在红旗公社那屁大点的地方。毕竟收音机,收录机这些电器设备,在县城比较普遍,就是黑白电视机,也并非绝无仅有。市场蛮大的呢。我敢肯定,论无线电维修,这会子全向阳县也没人能越过我头里去。

    回到县革委,天色已黑下来,严菲这才有点害怕。

    “柳俊,都怪你,这回我要挨骂了。”

    眼见她明艳的小脸上满是担忧,我不禁大为怜惜,笑着安慰道:“放心,不会的,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等会解阿姨问起来,你就跟她说是我带你去的。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没事的。”

    严菲有些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回到二号楼,正好看到严家的门打开,王友福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倒退出来,手里还提着些东西。这老小子脸皮倒厚实,这么快就登门谢罪来了。

    严玉成自然不可能出门送他,倒是解英的脸在门口露了一下,笑容可掬的。

    王友福仿佛全身骨头都轻了几两,猛冲解英鞠躬,待到严家的大门再度合上,这才低着头笑眯眯的去了。看起来严玉成虽然未曾收他的礼物,倒也没给他摆脸色,说不定还打着官腔安慰了几句。

    我会心一笑。

    刘邦封雍齿的故事,果然起了作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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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衙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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