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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作者:白子袖     哑姑玉经txt下载     哑姑玉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18 玉祸

    夜色浓黑。

    坤儿踩着黑暗跌跌撞撞地跑着,本来有两个贴身照顾他的小内侍,一路跟他走近乾儿的宫门口,被坤儿命令站在原地等待。小内侍毕竟年幼,正是贪玩的时候,乘着机会灭了手里风灯,躲到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偷懒去了。

    等他们发现,坤儿已经从皇兄的宫里奔出来,竟然也不招呼两个内侍,只顾自己一头向前跑走。

    “等等——等等呀坤殿下——”小内侍赶紧追撵。

    坤儿却像中了邪一样一口气冲进自己宫里,扑进卧室,一头扎到床上,扯被子捂住脸,谁都不理睬。

    伺候的大宫女吃惊,赶紧来查看,摸一把他额头,抹下一把汗,惊得大宫女喊:“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怎么还是一头汗呢?”

    坤儿忽然扑进大宫女怀里,紧紧抱住她,小小的身子颤抖得大风中的落叶一样,嘴里呜呜地哭起来:“姐姐,快救我,我闯祸了——我把乾儿哥哥杀了——”

    大宫女心里一咯噔,但是她忍着惊诧,一边擦汗,一边哄他:“是不是在乾殿下宫里玩的时间长了,顶着黑暗回来,吓着了对不对?”抬眼看身后,“你们两个不想活了是不是,怎么当差的?不但不劝殿下赶紧回来,竟然敢纵容殿下半夜里在外头乱跑?”

    吓得两个小内侍赶紧跪在地上喊冤枉,说他们劝了,但是坤殿下不听。

    坤儿身子怕冷一样剧烈颤抖,嘴唇也哆哆嗦嗦,“姐姐——姐姐,真的,我没有说谎,真的杀了——我要报仇——我在给娘亲报仇!所以父皇不会怪罪我的对不对?父皇喜欢他,但是也喜欢我,对不对姐姐?父皇不会赐我死罪的对不对啊——”

    大宫女顿时吓软在地上,但她毕竟年岁要比坤儿大,知道其中利害,挣扎着爬起来,把坤儿揽进怀里,“殿下,这样的话可不敢乱开玩笑,乾殿下对你不是一向很好吗,你怎么又会杀他呢?”

    坤儿哭得满脸的泪,摇晃着大宫女的胳膊:“我真的杀了他——我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肚子——血!好多血——你看,他推我的时候我这里还糊了一些——”抬手给大宫女看。

    大宫女伸手摸他袖口,果然摸到了血。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忽然要去杀人呢?杀的还是陛下最看重的乾殿下!这回陛下肯定饶不了我们——我们都活不成了!”

    身后几个小宫女也都吓得哭起来。

    正禧皇帝前脚踏进乾儿的宫门,后脚端仪就赶来了。

    太医也被急召进来。

    乾儿已经被抬放在床上躺着,太医把脉的把脉,止血的止血,施针急救的那银针一枚枚扎了下去——场面乱成一团。

    正禧皇帝满脸焦急,但他是皇帝,越是危急的场面他得越镇静,他极力压制着内心的不安,只是吩咐太医一句话:“救——无论如何给朕把命救下!”

    王太医枯瘦的老脸在灯火下越发地黑了,似乎他随时都要油尽灯枯一头栽倒累死。

    但是他必须活着,他闭上眼,在这纷乱中努力争取一丝镇静,他枯瘦的手扣在少年白润的手腕上,凝聚神思,捕捉感受着少年的血脉动向。

    空气都停滞了一般。

    端仪赶到门口,一双纤纤绣花软鞋在门槛外停住,她被这种死一般的寂静吓住了。呆呆站着,不敢贸然进去。

    门外,乾儿的宫人们齐刷刷跪了半院子,一个个把头深深磕在青砖地上,每一颗心都在剧烈跳荡,都在暗暗祈祷小主子不要死,小主子真要死了,他们一个个肯定都得人头落地为其陪葬——陛下震怒成那样,肯定要大开杀戒的。

    这时候王太医慢悠悠直起脖子,吐一口气浊气,目光看皇帝,摇头:“陛下——”

    正禧皇帝心头顿时一凉:“真没救吗?是不是危险了?”陛下的神色终于露出了慌张,他进门看到儿子被鲜血染出大片红色的袍子,再看看乾儿紧闭双眼,顿时断定情况凶险。

    王太医还是摇头:“老臣学识浅薄,医术拙劣,半辈子诊断伤病无数,也曾遇上过这种危急情况——但是奇怪得很,这样的伤放在别人身上,肯定早就没救了,但是殿下脉数微弱而绵长,似一条细细河流,蜿蜒延续,看似随时会干涸断流,却依旧一路蜿蜒流淌,还能坚持,殿下的内心要比一般人强大得多——”

    气得皇帝瞪眼:“你就直说能不能治好,绕那么多弯子干什么?”

    王太医跪下磕头:“陛下,臣就直说吧,匕首插在左肋下方太深,血流太多,殿下现在很危险。臣无能,真的救不了了——至多只能用上好参汤帮他吊住性命,拖延个三五天,但是要拔出匕首,补血,诊疗,臣无能,没有把握。”

    正禧忽然抬手,一把推倒了王太医,“啰嗦半天就是为了说明你不能治?朕养你们这些废物一个个有什么用呢?关键时候没一个有用的?”

    目光所过之处,太医们战战兢兢全部低头,王太医都看不好,他们更不敢说自己有把握。

    正禧愤怒的目光盯着儿子,儿子被掀起的袍子下方露出一截匕首,深深插在乾儿肚子里。

    正禧皇帝内心疼痛,“那赶紧把匕首拔了去,还留着做什么?”

    王太医赶紧阻拦:“不能拔,匕首入肉太深,一旦贸然拔出来,血流喷溅,殿下将更加危险。”

    皇帝跺脚,看看儿子,环视四周,眼里杀机重重:“谁害的他?这宫里的人都死绝了吗?滚进来快告诉郑,谁害了乾儿?朕要报仇,一定将歹人碎尸万段。”

    一个内侍跪着爬进门,磕磕绊绊地回复:“是、是是……殿下自己!殿下自己——”

    大家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正禧更加吃惊:“你吓糊涂了是不是?你主子没事干拿匕首在身上扎着玩?还把命也要搭牵上?你小子敢在朕这里玩花样?来人呀——把他拖下去砍了!”

    内侍哭着喊起来:“不、不——这话不是奴才说的,是乾殿下昏迷之前交代,叫奴才们这样回答您呐——”

    “乾儿叫你们这样骗人?”正禧吃惊地瞅着内侍,“你小子满嘴胡说八道,就是欠打的嘴脸——来,直接把头剁下来喂狗!”

    内侍再次哭叫:“奴才不敢——奴才说实话就是——是、是坤殿下,坤殿下杀了乾殿下!夜深了,坤殿下要来看乾殿下的软玉镇纸,乾殿下好心拿给他看,坤殿下却忽然出手,奴才们都离的远根本来不及保护乾殿下,再说乾殿下和坤殿下是至亲骨肉,常来常往,奴才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对我家殿下突然下手。”

    正禧那张中年男人的脸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扭曲。

    他忽然喊:“带坤儿!”

    端仪再也不能淡定地等待了,“陛下——”随着一声喊,身子软软地扑进来,柔柔贴到陛下身边,“这是非曲直,哪里能听一个内侍的话呢,他们这些人都是阉了根儿的,说话本来就没个准数——再说坤儿那么小,怎么会忽然杀人呢,他和乾儿可是最好的关系,一天不见几面都嚷嚷着想哥哥,想得吃饭不香睡觉不甜。他一个小孩子,哪里会有那么深的心机来杀人呢?再说这三更半夜的,坤儿肯定早就睡下了——”

    她现在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了,现在把坤儿唤来,说不定陛下在气头上真会下令杀了坤儿,往后拖拖,等陛下的气会稍微减少,脑子也会清醒许多,那时候就算追究坤儿弑兄罪过,也不至于直接人头落地,而这也给了她从中转圜的余地,凭着陛下对自己的宠爱,自己使出浑身手段做一番讨好功夫,估计陛下的心也能稍微软和下来——情况实在太过突然,她本来已经都睡下了,忽然听闻这边事变,而且内侍通报说满宫都嚷嚷说是坤殿下杀了乾殿下,她顿时吓酥了,爬起来跌跌撞撞往这边跑,封锁消息隐瞒陛下已经做不到了,她只能做点和稀泥的补救功夫了。还好皇后去皇庙祈福,这几天不在宫里,不然她肯定不依不饶早就求着陛下把坤儿拿来问罪了。

    “睡下也得来——”陛下不理睬端仪的建议,黑着脸下命令。

    内侍噔噔噔去了。

    端仪心里一沉,知道情况不好,坤儿躲不过了。

    就算躲不过,那也得想办法把罪责降到最低,她目光滴溜溜转,看到了地上的镇纸碎片。

    “陛下,”她跪下,手里抓着几块碎片,“都是这软玉惹的祸呀,您看看,您御赐的镇纸都碎成这样了,肯定是乾殿下砸的,坤儿白天还给臣妾念叨过,眼泪汪汪地说,父皇把镇纸赐给乾哥哥,乾哥哥邀他来观赏镇纸,乾哥哥只许他远远看着,不许摸,还、还说了好多话呢。”

    她不说了,好看的丹凤眼看着陛下,欲言又止。

    正禧皇帝烦躁,“还说什么了?你不要替他遮掩。”

    端仪眼神闪烁,“陛下,乾殿下看着稳重,但毕竟是个孩子,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望陛下不要在意才好。”

    正禧烦躁:“究竟什么话你直说,不要兜圈子!”

    端仪的声音依旧含着媚味,“乾殿下说,这镇纸是上好软玉所制,如今这软玉多金贵呐,一块软玉胜过一块黄金呢,市面上千金难求,仅有的一点都被当年的白元帅弄走了。他还说,他听闻坊间都在传说,如今真正富可敌国的人,不是左右相国,甚至不是朝廷不是万人之上的陛下,而是白家,清州府的白峰。而陛下能把这样珍贵的软玉独独赐予他一个人,说明他是陛下寄予厚望的皇子,而且镇纸的造型是龙,这愈发说明陛下的深刻用心。所以……所以……”

    正禧皇帝的脸已经变了颜色。

    端仪依旧装作看不出来,期期艾艾地补充:“所以乾殿下说自己肯定是日后东凉国大统继承人,而作为一般皇子的坤儿,对这镇纸只能远观,不能触摸。”

    这时候坤儿到了。

    他被宫人拖着踉踉跄跄迈进门,看看父皇,看看姨母,也不跪,嘟着嘴站着不动。

    “坤儿,快来给你父皇说说,软玉怎么碎的?是不是你恳求皇兄瞅一眼软玉,你皇兄不给,你们争执才碎了?”端仪劈头就问,她这是避重就轻,给坤儿进行引导,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玉碎事件上,尤其把陛下的注意力转移过去,这样才能让坤儿免受追责。

    坤儿却不往姨母跟前凑,也不点头,而是摇头:“不,镇纸不是皇兄打碎的,是我,我、我……皇兄是我杀的,我要替……”

    “都是软玉惹的祸呀——”端仪忽然哭起来,顿时泪水连连,梨花带雨,哭声悲惨,掩饰了坤儿最后的话。

    正禧心浮气躁,“乾儿还在昏迷,要哭都滚出去哭吧,吵死人了——”

    端仪马上扯起坤儿胳膊就走,飞一般逃了出去。

    正禧皇帝站起来在地上走了半圈,看看面如金纸的儿子,忽然喝道:“夜传尹左相,叫他速速安排人手,去清州府,将白峰满门抄斩!”(未完待续)

419 夜变

    京中大营大帐内,灯灭了,李度念躺在行军床上,枕边放一把宝剑,一副枕戈待旦随时跳起来出发迎敌的临战状态。

    不远处另一张行军床上躺着温清秀。

    温清秀翻来覆去睡不着,听那边,李度念静悄悄无声音,温清秀干脆坐起来,“哎,还真能睡得着啊?局势这样微妙,你居然没事人一样能吃饭能睡觉,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李度念自然醒着,却不翻身,“不睡不吃把自己折磨而死?有那必要吗?家国大事嘛,自有肉食者谋,你我这样吃军粮的小兵小将,说白了就是朝廷养的工具,哪里需要放出去攻击哪里,不需要的时候就关起来养着。除此之外,就不用你我多想了,想多了也没用,人微言轻,没人听我们的。”

    温清秀吐舌头,“乖乖,这还是东凉国堂堂京中大营都监说的话吗?怎么感觉你越来越颓废了呀,一副不思进取的样子,亏你还肩负着十几万大军的指挥重担呢。”

    李度念苦笑,“眼前大局你跟我一样清楚,陛下说打,咱就出发,陛下不发话,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土沦丧,黎民涂炭。我们龟缩在这里吃饭睡觉,被世人唾骂。”

    温清秀想了想,叹一口气,“唉,其实道理我也都懂,我只是心里烦闷,浑身不得劲儿,想找个人说说话儿,解解心里的苦闷而已。再说,你今天不是出去了吗,难道没听到最新的动向?”

    李度念今天确实出去了,回来却只字不提所闻所见,温清秀等了一个下午,等得不耐烦了,只能主动追问。

    李度念无声地轻笑:“没什么新的进展,还那样——”

    顿了顿,忽然问:“如果,陛下派你去清州府走一趟,请白将军出山,你可有胆量去?”

    温清秀呆了,深感意外。

    “一点都不意外。”李度念分析,“刚听到大家都在悄悄传播这样的话,我也很吃惊,东凉国朝堂上下文武百官大臣何止几百上千,哪里轮得上你一个无名书生担任这样的重担——但是细细思量,确实又很有道理。你是千里迢迢从西南边防带回摩罗进犯战讯的兵丁,又是亲身驻守过边哨的甲子兵,又是兵士中难得的读书人,所以,据坊间猜测,陛下很有可能派你去三请白元帅。”

    温清秀沉吟许久,还是觉得这事太突然。

    李度念追问:“前去二请白元帅的刘驸马和梅内侍狼狈而归,陛下脸上挂不住,按道理他早该下令重罚白将军了,但是迟迟没有下文,说明陛下心里并未真正怪罪白将军,接下来他还要再派人去请,尤其是软玉贿赂案公然曝光,据说尹左相极力撺掇陛下问罪白将军,但陛下还是迟迟不肯做出决定,再次说明陛下还是打算重新启用白将军的。只是陛下脸上挂不住,短时间要他再次派人三请白将军,他得先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温清秀插嘴:“真要能做出三请白老将军的举动,那倒是明君良将之间的一段佳话了,都可以写进史册流传千古了。大大地体现了我东凉国皇帝陛下的大肚能容不计前嫌——”

    李度念笑了,“又开始掉书袋了不是?什么史册呀千古呀,这些话你真要是见到陛下倒可以大大地说上一段,陛下也爱听。至于你我两个人之间,就不要这么云里雾里地虚伪了,什么明君良将,什么知遇之恩,什么宽宏大度,明眼人谁看不出实质呢,正禧皇帝能这样做,完全是被逼无奈,如今东凉国可以说是外忧内患呀,摩罗国侵犯国土迟迟不退,西南大营那里只能龟缩原地镇守自己所辐射范围,没有本事赶赴灵州增援御敌,前面先后四次派兵,都根本没能打进灵州地界就被摩罗大军迎头打得没有招架之力,乖乖逃了回来。现在举国上下,能真正扛起帅旗抵御外敌保东凉国江山不倒的,也就只有白老将军一人。而白老将军也正是点中了陛下的死穴所在,所以才有底气迟迟不肯出山。”

    温清秀眨巴着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悄悄吸一口气凉气,喃喃念叨:“我的个乖乖,原来,这么复杂啊,那真要派我去清州府,是不是很危险呢,万一白老将军继续摆架子不肯出山,一怒之下把温某的某条胳膊也给剁掉,岂不是很悲催?我又不是什么刘驸马什么梅内侍,我一个无名小卒,估计就是把小命搭进去也没人在意的。”

    李度念被他逗笑了,“这个你大可以放心。白老将军绝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霸道之人。相反,他很爱惜你这样识文断字的兵,他说这样的兵要比一般大老粗有本事有头脑,也是可以培养成栋梁之才的人。我自己就因为这一点,才被他老人家亲手从普通小兵培养长大。你不知道,很多兵都以这辈子能亲眼见到白帅为荣,只要能得到他的亲切关怀照顾,那更是一辈子都铭记的谈资。白帅从最初的白老将军升任为元帅后,一些老部下还是舍不得改口,一直亲热地喊他白老将军,好像只有这样喊,更显得出和白老将军关系的亲厚。白老将军带兵严格,甚至苛刻,但奇怪得很,最后从他手里走出的人,没有一个人怨恨他的苛刻和严格,相反,大家都很感激。他让我们一个个大头兵变成了身经百战愈战愈勇的好将士,他对兵士的第一个要求,不是杀敌,而是保命,他挂在嘴上的口头禅就是作为一个兵,不能保护自己的性命,就不是一个好兵。命不是自己的,而是大家的,国家,百姓,父母,亲人,儿女,最后才轮到自己。所以谁都死不起,谁都不能死。所以,战场上如果实在寡不敌众,可以投降,但是投降只为保命,不能出卖我方军情。”

    温清秀听得有点入迷,又觉得不可思议,“这白老将军可真是有意思。可我还是觉得有点像天书,他爱兵,擅长带兵,但是这保命比打仗重要,宁可投降也不送命,这说法倒是新鲜。难道就不怕养成大家好逸恶劳的懒病?也不怕两兵对阵对我不利的时候大家都呼啦啦投降?”

    李度念终于翻个身,笑:“如果一般人带兵,以这样的观点做要求,那肯定带出一帮怂*包蛋,但在白老将军手下这一切不是问题。他熟读兵书,又把东凉国九个州每个地方的山川河流地形地势烂熟于心,他能灵活运用兵书兵法,那种灵巧,绝对叫你看了不得不服。另外,他总是冲在每次争战的最前沿,有一次,两军刚刚列开阵营,一个牵马的小兵昏头昏脑冲进了对方阵营,为了救他,白老将军带头第一个冲进敌方阵营,全身上下被扎了六七根羽毛箭,最深的一根没入背后半尺,拔出来黑血淌了一小碗,那次差点要了将军的命。但是他活过来之后半句都没有抱怨那个小兵。”

    温清秀眼里心里不由得充满了向往,“那就真是爱兵如子了——温某现在真想亲眼见见白老将军,但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真的能把这趟差事派给我呢?”

    李度念刚要劝他不要着急,既然京中有这样的风声在流传,说明陛下确实已经在往这个方向考虑了。你只要静等就是。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在静夜里脚步杂沓,十分惊心。

    李度念首先翻下床,手里提着宝剑奔向门口。

    温清秀跟着下地,嘴里念叨:“不会是陛下连夜派人来找我,真的要让我去清州府了?”

    帐门一开,门外已经黑压压立了几个人,竟然是宫里来的,内侍扯着难听的假声嗓子喊:“着李度念挑选一对强壮干练兵丁,迅速配合尹左相,前往清州府走一趟。”

    温清秀的欢喜凝固在心里,难道,陛下不派自己跑腿儿?坊间的流传都是无稽之谈,李度念的分析也是没根没据?

    李度念强压着最初的惊诧,迅速无声地去挑拣人选,同时心里极速飞转,分析揣摩着这突然而来的情况,似乎闻到空气里有了危险的气息。

    陛下没有派温清秀前往清州府三请白老将军,而是直接派自己这个京中大营的督监去,还带这么多人,难道一个圣旨需要这多人去护送?那这样做目的何在?

    难道……不是去请人出山,而是……执行命令……灭门?

    李度念被自己的猜想吓傻了,脑子里嗡嗡嗡叫着,似乎要爆裂开来。

    他忍着,临走给温清秀点头,“管好嘴,管好腿,吃饭睡觉之外多带大伙儿练练临阵杀敌的本事吧,别的事情等我归来再提。”

    他神色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温清秀看了心里很吃惊,但是知道不能多问,强忍着好奇和不解看着李度念带着精心挑选的二十个兵丁跟随宫里的内侍走了。

    人群走出辕门,消失不见了,温清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情势不好啊——难道白老将军要有什么灾难?”

    他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内幕,他不敢想了,也不敢耽搁,跟副将要了一匹良马,出辕门骑上就走,很快出了京城踏上官道,他一刻也不敢耽误,快马加鞭,一路向着清州府狂奔而去。(未完待续)

420 支持

    梅家镇子徐大夫的小院自从住进来徐大夫两个义子之后,这多年来一直沉寂的小院子终于添了年轻人的活跃气息。

    徐大夫还是每天看医书,钻研医术,配药,只要有病人找上门来,她就把脉、配药,一阵忙活,也能挣几个零碎诊金。可惜上门生意并不多,甚至有些冷清,自从和柯掌柜那边闹翻后,他们再也没有得到分红,只能是一天天地坐吃山空。

    小臭子倒是一天吃饱了睡,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一点都不愁,在他看来,最后走投无路的时候大不了还可以出去讨饭活命。小恩子却是真心发愁,看到干娘的几个蓄积正在一天天流水一样花出去,他心里焦急,做梦也盼着能有个另外来钱的门路。

    这天小恩子和平时一样,在台阶下坐着打瞌睡。

    门口有脚步,肯定是病人来了,但是小恩子不抬头,最近梅家镇子的人怪得很,不来这里瞧病,有钱都到柯掌柜那里花,但是却有空儿偏偏喜欢到徐大夫这里瞧瞧,是看笑话呢,还是表达怜悯呢?他已经懒得理睬他们了,反正不会在这里买药看病的。

    来人推门进来了,一直向小恩子走来。

    都走到跟前了,小恩子才无精打采地抬起头,他愣住了,这、这不是那谁吗?

    他忽然翻起身,往屋里跑,喊:“干娘、干娘她回来了——她们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徐大夫迎出来,眼前一亮,顿时跟小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是你啊——你回来就好了——我这里正惦念着你呢——”

    哑姑笑呵呵迎上去,给徐大夫见礼,伸手拉了一把小恩子的手,笑道:“长高了啊——”

    身后柳万嗤鼻子,“本来就是个打枣杆,再长高就该顶到天了——”

    浅儿拉一把柳万胳膊:“你怎么见谁都吃醋呢?初来乍到的,你也不怕人家笑话?”

    柳万瞪眼睛:“说话可以,怎么就偏偏拉上手了呢,男女授受不亲你忘了?”

    最后面白子琪倒是豁达,含笑看着这一幕。

    哑姑进屋,看到桌上徐大夫摊开正看的,就是自己送的那本册子。她伸手拿起册子,摩挲着笑道:“我师父是中医当中的妇科高手,可惜相处时间太短,我没能全部学会她老人家医术,这册子只是供你参考。你行医几十年,自有你独到的经验总结,还希望能够互通有无,给我也教教。”

    徐大夫也不客气,点头称是:“我正细看呢,这册子里有些方子技巧新奇,我从前没有遇到也没有想到过,你倒是帮我开了眼界。但是也有不足的地方,我这里也有一本行医手记,看了肯定对你有帮助的。”

    柳万在旁边踮起脚尖想看看那是一本什么册子,发现封面的字体龙飞凤舞的,他一个都看不明白。

    哑姑接过来细看,说实话能看懂的没有几个,老体字,再用毛笔抄写,而且是独特的徐歪嘴体,看着黑压压乱纷纷的。

    但是既然徐大夫郑重相赠,肯定是她半世心血凝结,哑姑不敢轻视,恭恭敬敬接了,交给浅儿保管。

    接下来自然谈到了万记在梅家镇子的买卖。徐大夫被人赤条条赶出来了,她却已经过了愤怒这一关,变得不紧不慢,摇着头说:“柯掌柜跟我是老关系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容忍他的种种狭隘做法,只是没想到他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刚离开的时候我也心里挺没底儿的,说实话我一个人怎么都能过,只是现在不比往昔,我这两个儿子都要吃饭要穿衣,要有事儿干,不然以后娶媳妇养家糊口都是问题。所以我必须想个长久的来钱路子。自从看了你给的册子,尤其里头药丸配置秘方,我心里有底气了,我也要开一家万记,也叫万记养生馆。我不卖柯掌柜那里已经在卖的药丸,而是要按照新配方自己配药,这样才能有自己独门的生意。可惜的是,需要好大一笔银子,我一时半会筹措不起。”

    哑姑细看徐大夫,这个诨名徐歪嘴,闺名铃铛的女人,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沧桑,现在脸上明显多了一些忧虑之色,额畔的鬓发也白了一层。

    哑姑便知道这段日子她真的内心忧虑,日夜不安,估计没少费心,只是她好强,宁可忍着,也不愿意在这里说得太过悲惨。

    哑姑看看小恩子,恰好小臭子闻讯也赶回来了,刚刚踏进门来。

    哑姑把目光移到小臭子身上,轻轻一笑:“你这两个义子倒是看着挺干练啊,以后买卖大火了,他们中一个人就是掌柜,一个是账房。你只管负责坐诊看病就是。”

    徐大夫眼里闪过一丝忧患:“买卖大火起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呢,眼下我们要做的是摆脱眼前的困境。”

    小恩子插嘴:“配丸药的都需要好药,名贵药材,需要大笔银子,可惜那卖良心的柯掌柜把我们两手空空地赶出来,我们哪里还有那么钱采购药材呢?你们看我干娘,都把头发愁白了。”

    徐大夫看干儿子,笑着骂起来:“你个猴儿就愁你该愁的吧,管我干什么,你干娘我可是梅家镇子出了名的泼辣女人,还能叫几两银子给把头愁白?”

    小恩子吐吐舌头,笑着退出门。

    哑姑伸手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徐大夫开方子的纸上写了起来。写完折好,递给徐大夫:“叫小恩子跑一趟灵易吧,到万记找老钟叔。向他借五千两银子。上头我写得很明白,这笔钱算我们万记入股。以后买卖做大了,咱就三七开吧,你七,我们不投资人手,所以拿三就成。”

    徐大夫捏着纸条,有点担心:“人家老钟叔会认吗,那可是五千两呐,不是小数目。”

    哑姑轻轻笑:“会的。我的字独特,一般人模仿不了。老钟叔一看就知道是我。”

    交代完毕,几个人也不停留,告辞徐大夫出发,离开梅家镇子赶路。

    身后徐大夫带着两个义子相送,小恩子捏着纸条,还是心虚:“我怎么觉得跟做梦一样呢?”

    徐大夫拍他一巴掌:“少油嘴滑舌,快去灵易拿银子吧——哦不,路远,数额又大,还是我带你们一起去吧。”

    娘儿三个雇了一辆马车,快马加鞭直奔灵易而去。

    另一辆马车里,柳万望着哑姑,“你一张口就把五千两砸进这里,你对那徐歪嘴就那么放心?万一她不会做买卖赔本了咋办?万一她挣了钱也不好好给我们,而是隐瞒我们咋办?”

    哑姑抬手拧住柳万鼻子,狠狠一揪,笑着骂:“越来越机灵了啊,对经济也有自己的看法了!放心,你媳妇我吃过的盐你比吃过的饭都多——便笺上写得明明白白,提钱的时候当面签订合约,凭合约拿钱。老钟叔办事你还不放心?”

    柳万头一甩挣脱了哑姑的手,揉着鼻子冷哼:“下手真狠——我哪里知道你在便笺上连这个也写上去了!我以为你脑子简单,轻轻松松就被人骗了呢。”

    哑姑再次伸手来拧鼻子,柳万喊:“救命啊——谋杀亲夫啊——”

    哑姑抬脚踢过来:“滚出去跟你表哥骑马去,凭什么大男人家家的跟我们一帮女孩子挤一起?”(未完待续)

421 改途

    自从上路以来,大家一直是晓行夜宿,说风餐露宿也不夸张。

    多亏哑姑出手大方,白子琪也是个大手花钱的主儿,这一路走过,只要有村镇县城,便拿出好多钱买吃买喝,吃的都是当地最好的风味食品。这可乐坏了柳万,他总是吃得满嘴冒油,臭婆娘也已经不再时刻盯着他喊他吃得太油腻,只要他吃,臭婆娘总是笑眯眯看着,很少阻拦,柳万就觉得臭婆娘越来越好,是个不错的媳妇。

    把梅家镇子甩到身后以后,柳万扶着车厢问:“你让徐歪嘴去灵易兑银子,又拿着你的书信,难道我们不去灵易?既然我们也路过灵易,干脆我们去店里把银子提出来给徐歪嘴,岂不是方便得很。”

    哑姑似乎在沉思什么,好半天才醒悟过来,淡淡地回答:“灵易,就不去了吧,就算必须经过那条路,咱也是绕着城郭而行,就不进去打扰他们了。现在到处战乱,我们还是早点回家要紧。”

    柳万一听这话不高兴了,小嘴嘟起老高,吸溜着口水:“过灵易怎么能不进去呢?岂不是吃不到灵易九香居的白玉点骨了?人家可是盼了大半年了。”

    浅儿赶紧劝:“万哥儿,咱回家和老爷大太太他们团聚要紧,既然小奶奶说不去,肯定有小奶奶不去的理由,你就不要闹腾了好吗?”

    柳万干脆躺倒,两个脚在车厢里乱蹬,喊:“不讲理,你们都不讲理——在慈母塔下讲得明明白白的,有一天一定带我来吃白玉点骨,现在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你又变卦了,真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哑姑没心情理睬他,只顾望着车帘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出神。

    白子琪闻声停下马慢慢靠过来,隔着窗户喊:“万表弟,怎么又不高兴了?”

    柳万爬起来叫声更凄惨了:“这狠毒婆娘要饿杀亲亲的丈夫——白表哥白表哥,你发发慈悲劝劝她好吗,我们一定要去灵易住一宿,好好吃一顿白玉点骨。你不知道那白玉点骨啊有多好吃,这辈子不亲自吃一顿你都在世上白活了!”

    白子琪好奇,“还真这么夸张?那好,我们去灵易吧,晚上住那里。”

    柳万悄悄扫一眼哑姑,心里不踏实:“可这事你一个人说了算数吗?是不是需要某些人也点一下头呢?”

    “我不同意。”哑姑声明。

    这回柳万梗住了,白子琪也有点吃惊,手里长剑挑起车帘子,看着哑姑的脸,“那又是为什么?难道你有什么急事需要马上回到灵州府?”

    哑姑脸上有了微微的恼意,摇摇头,“没有急事就不能绕过那里吗,我真的不想去那个地方多做停留。”

    白子琪越发不能理解了,这时柳万忽然叫起来:“臭婆娘是自己做贼心虚,怕见到那个臭鱼,她心里又会把持不住喜欢上人家,所以害得我们连白玉点骨都不能吃了——”

    “啪!”他手背上挨了一巴掌。

    打得很疼,柳万捂住手,气白了脸,却不敢给臭婆娘打还回去。

    哑姑冷笑:“再多嘴多舌自作聪明,被打的就是脸蛋了。”

    白子琪不再追问,打马向前跑去,跟车夫简单交流后,便在前头带路去了。

    落日时分,一座城池渐渐近了,等看到城门口的时候,柳万忽然拍手叫起来:“啊,灵易,我们到灵易了!”

    长安每到一个地方就很好奇,也扯着脖子隔窗望着外面。

    只有哑姑端端正正坐在,脸上看不出喜怒。

    柳万悄悄扯浅儿胳膊:“还是白表哥聪明,这叫先斩后奏,也叫霸王硬上弓——既然都已经到了,臭婆娘她就是想回头绕开也来不及了。”

    马车在九香居楼下稳稳停住,柳万不用人搀扶,自己首先跳下车跑了,噔噔噔直冲九香居,进门就喊:“白玉点骨——我先要一个白玉点骨解解馋——”

    浅儿撵过去照顾他。

    长安和哑姑后面下来,白子琪把马匹交给店伙计照顾,他自己站在门口,双手为哑姑掀起门帘,笑嘻嘻的,“娘子里头请——”

    哑姑噗嗤笑了,“你呀,偏偏要拧着来,我真是拿你没一点办法。”

    等坐进雅间,柳万嫌坐在凳子上不过瘾,干脆撅着屁股蹲在上头,手里捧着菜单子欢欢喜喜的点菜。一口气点了一圈儿,才记起来问白表哥想吃个啥?

    白子琪也不计较,笑着看哑姑,“她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柳万翻白眼:“越来越过分了你们,公然这样,一点都不顾忌我这个亲丈夫的感受啊——”

    白子琪只能告饶:“表弟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这下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柳万舔着嘴唇,“就算心里互相喜欢,也不能太明目张胆不是,毕竟她是我媳妇嘛!”

    哑姑看白子琪,放低了声音:“你还别说,他说的挺有道理,随着距离灵州府越来越近,我这心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想想又要回那个压抑的大院子里过那种尊卑分明秩序严明的日子,我就有一种窒息感。以后……”迟疑了一会儿,下了决心,说下去:“我们的路,该怎么走?”

    白子琪一愣,不由得望着眼前的小脸出神。这算是她在公开向他表示,他们以后要在一起吗?

    以后的路,他曾经想过,但每次都笼统地想一下,只觉得以后自己肯定要娶这个小女子,和她过一辈子,甚至想过带着她在清州府白家大院里自己的小院内过安逸的小日子,但是他却没有进行过严密的设想——她是有妇之夫,是柳家的童养媳妇,就算这小媳妇对于柳家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一个穷佃户的女儿,柳家十个八个都娶得起,但是真要他们允许她改嫁,嫁给自己,估计是有困难的。首先,这会伤了柳家的脸面。儿媳妇自主改嫁,这在当地可是绝对不允许的,丈夫又没死,就算真要离散,那也得由男方写放妻书,把女子赶出家门,才是大家能够认可的。

    就算他和她心里对这些都不看重,也不在意,但是真要回去,脚步一旦踏进那个大院,她就是身不由己的小童养媳妇,而自己,只是一个前去做客的表弟。

    “要不,你不要回去了——我带你走,我们浪迹天涯,四处闯荡去,自由自在地过我们的日子。”白子琪挨近哑姑,悄然说道。

    哑姑摇头,“我得回去。有些事得回去做个了断。还有,逃避也不是办法。我们得勇敢面对。这样吧,那边的一切让我来面对,等我彻底成了自由身,你来找我。”

    白子琪摇头,“不行,我怕你一去便又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侯门一入深似海你忘了?”

    哑姑眼神坚定:“只要我们的心始终靠得紧,就不怕彼此成路人。放心吧,我已经不是那个刚刚醒过来的小哑巴了,再经过这一路远行的锻炼,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独自面对所有的阴谋阳谋了。”

    这时菜上来了,柳万给每个人手里塞一双筷子,咋咋呼呼地嚷着照顾大家吃菜。

    白子琪和哑姑还想说几句,柳万挖一瓷勺胶鱼放到哑姑面前的磁碗里,眼睛瞪得溜圆:“这么好的饭菜也勾不起你的食欲?难道商量私奔的话题真那么有吸引力?再说吃饱了再私奔才有力气嘛!”

    哑姑和白子琪同时傻眼。

    想不到这看似傻乎乎的小哥儿其实一直留意着他们的话题。而且嘴巴毫不积德,张嘴就直接命中死穴。

    关于以后的话题只能就这样中断。

    这一顿柳万吃得差点撑翻,最后由浅儿和长安两个人搀扶着,才摇摇晃晃走下木头楼梯,走出九香居。

    “吃货,吃相难看!”哑姑气得瞪眼。

    柳万摸着肚皮毫不在意,很满意,打个饱嗝:“白表哥,明天出发前再来吃一次好吗?白玉点骨,一顿怎么够?十顿八顿都不腻。”

    浅儿急得跺脚,“好我的万哥儿呀,这一顿花了多少银子你不知道吗,白花花的银子呢,太可惜了——这饭菜太贵了!”

    “去万记住宿吧。”哑姑在门口做出决定。

    柳万斜着步子,舌头都大了:“就是嘛,既然来了咱就别躲了,这不,一顿白玉点骨可解馋了,回头到老钟叔跟前去住,肯定跟家里一样舒服——只是那臭鱼大哥要在的话,肯定今晚要失眠了。”

    哑姑左右看看:“浅儿你看哪里有刀子在卖,我买一把替这个人割一截舌头下来,他实在痒痒得不行!”

    柳万闭嘴,前头踉踉跄跄地走,他自然还记得九香居通往万记的路,一路直奔万记而去。

    万记的店铺已经打烊,旁边小门开着,柳万首先冲进去,老钟叔听到语声赶出来,迎头一把抱住了柳万,再看后面,小奶奶,浅儿,长安,都在,白表哥也在一起。老钟叔顿时高兴,拍带着柳万的身子:“万哥儿你胖了,也长高了,面色好了许多——只是身上怎么有股酒味?”

    “我喝酒了——”柳万大着舌头笑:“就一点点,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我吃到白玉点骨就高兴,一高兴就醉了——老钟叔,我们要回灵州府去了,你回去不去?”

    老钟叔一看这孩子确实有点醉,赶紧喊伙计搀他去房里歇息。

    白子琪哑姑等人却进了上房,老钟叔上完茶,拿出一个账本呈到哑姑面前,“小奶奶,既然你们来了这就更好,老奴听说灵州府南边越来越乱,遍地战火,老奴怕渐渐地蔓延到北边,所以这店铺老奴不能继续守着了,得回去伺候老爷,还有老奴的家人也在灵州府。战乱年代,我们总得团聚在一起的好啊。”

    哑姑信手翻看账本,老钟叔为人稳妥,这账目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她看了几页,没兴趣了,笑道:“我们也是这样的原因,所以才一路往回赶。要不明天交代好这里,我们一起走吧。”

    老钟叔欢喜:“这里交给鱼掌柜就可以。他这个人正派得很,合作这么久,老奴一直观察,他绝对值得我们把店铺安全托付给他。”

    白子琪插嘴:“鱼掌柜是谁?是不是万哥儿提到的什么臭鱼?”

    老钟叔呵呵笑:“臭鱼是小名。人家有大名的,鱼王,是暖河上曾经的鱼民头儿。是个有本事的人呢。小奶奶真是慧眼识人,路过这里救了鱼王和她妻子,至今鱼王对你念念不忘呢,说他妻子怀上身孕了,有机会他们夫妻必须当面谢你。”

    想不到哑姑神色很淡,“那是他们应该拥有的,谢我做什么呢,我只是帮着做了点小事情。”打个哈欠:“老钟叔,夜深了,我们该安歇了。”(未完待续)

422 传言

    翰林院书库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张清秀的面孔悄悄探进门,眼珠子咕噜噜四处瞅,书库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书架和书架上如山的书籍,要在偌大一个书库里悄无声息地找到一个人,是比较困难的。多亏小翰林深知老翰林习性,知道他最近会在哪个区域滞留徘徊。

    果然,等他转过几个圈儿,看到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掩映在四面装载着逸闻趣事的古籍之间。

    小翰林深知老翰林脾性,此老看书的时候你最好不要贸然出声去打扰,不然肯定挨一顿臭骂又加罚你清扫整个书库一遍。

    小翰林看看自己手里的《前宫旧事》,再看看老翰林那认真沉溺的模样,他真是不由得佩服这老头儿定力不是一般的好,为什么他能一头就扎进书本里再也雷打不动呢,自己却总是看什么都觉得不那么有意思,至多走马观花看看热闹,就像这本《前宫旧事》吧,老先生说太有意思了,能读出好多世道人心和历史沧桑,可他就看到前朝皇帝的荒淫无度和后宫生活的混乱。

    “为什么我的心总是静不下来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大人这样安静呢?”他沮丧地轻轻自问。

    “猴儿崽子,”老翰林忽然笑,合上掌心中一本泛黄甚至发黑的古书,“你那毛毛躁躁的脾性分明是娘胎里带来的,短时间还真不好改,不过只要你肯跟着我好好读书,花个十年二十年,保证让你换个人。”

    小翰林一听得这么多年,顿时失望,那么长时间,岂不是把头发都熬白了,他可等不了,他希望自己立刻马上就能变得像眼前的老先生一样博学多识、满腹经纶又风趣聪慧,尤其只要捧起一本书就能马上完全沉迷其中看得津津有味。

    “怎么,这么快就看完了?”老先生注意到年轻人手里的《前宫旧事》。

    小翰林举起书:“不像您老说的那么有意思啊,我两天两夜就看完了。觉得庙堂和江湖的事还有点趣味,那些后宫女人哭哭啼啼的闹事啊打架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那些内侍,他们的故事看多了我也觉得很乏味沉闷,不像江湖异闻有趣,也不如帝王将相儿女情长的故事读来让人热血沸腾,我觉得实在是乏味很。”

    老翰林接过书,老手在书脊上摩挲,笑了:“果然还是太年轻,对人间起起落落的事情看得太肤浅。不过不要紧,等你也像我一样真正的亲身经历了大起大落人间变幻,相信你再也不会觉得这本书枯燥无味了。”

    小翰林苦恼,“可我又上哪儿去经历这一切呢?如今天下……”

    他本来要说天下太平,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如今天下太平吗?京都倒是目前暂时还太平,但是西南边局势谁都知道正在战火当中一天天拖延着时日。谁知道那里的百姓都在遭受什么苦难。就连京都的街头如今也冒出难民来了。

    这让他顿时有了担忧,也记起自己来找老翰林的真正目的,他心里有些疑惑,需要老先生排解。

    老翰林却似乎早就看透年轻人的来意,把书缓缓放回架上,“又看不清楚眼前的局势了对不对?”

    小翰林眉头皱起:“学生今天听到了一个传言。但是看样子有可能会变成现实,因为大家都在郑重其事地议论这个事,说得跟真的一模一样。”

    老翰林看着小翰林,小翰林知道老先生除了在这翰林院当值,就喜欢泡在故纸堆里和书作伴,没事一般不愿意去那些文武百官跟前扎堆,所以外头的最新消息他肯定不知道。

    小翰林不着急告诉老先生自己听来的传言,而是问:“上次您说当今陛下一请白峰白老将军,是七分假三分真,二次派刘驸马去请,则是三分假七分真,现在学生困惑,这次会是几分真又是几分假呢?会不会十分都是真?”

    老先生的眼睛里闪出孩童一样亮晶晶的光,似乎他这辈子看过的书里的精华都化作智慧的光芒蓄积在一双大眼睛里。

    “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了?”老翰林反问。

    他用的是“流言”而不是小翰林说的“传言”。

    小翰林点头:“他们都在议论,看样子陛下很快会下令,所以不应该是空穴来风吧。”

    老翰林摇头:“不,只是流言。既然是流言,那么只能是十分都是假。没有真。”

    小翰林呆了,“不会吧,满朝都在暗中说陛下要派一个叫温清秀的秀才兵去清州府请白峰出山。他们分析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模一样。”

    老翰林笑:“你记着,越是有模有样,才越不可能。陛下是什么人,真龙天子,又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才不会让臣下左右自己呢。就算陛下曾经有过这个念头,但是有人,在陛下的念头说出口之前,看懂了这一点并且抽刀斩断了这个念头变成现实的可能。因为挥刀的人实在是早就摸透了陛下的脾性和行事方式。”

    小翰林不由得咋舌,我的乖乖呀,就这么样一个传言,竟然背后还有这么深沉的内幕?

    “而且,这次我可以肯定,这把刀的主人,是那边的。”老翰林说着抬手往左边摆了一下。

    小翰林便想到了左相国。

    难道陛下欲派温清秀去清州府三请白峰的传言真是流言?而且流言制造者是尹左相?尹左相用这个办法巧妙地打断了陛下的打算?

    现在细细想,好像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一切都有可能。

    尹左相和白老将军之间是势不两立的关系,这个朝野皆知。

    “那陛下会派谁去清州府呢?而且我觉得白老将军再不能这么任性了,他难道真不怕惹恼了陛下遭来大祸?陛下的权威岂是能三番五次戏弄的?”小翰林眉头紧皱,有些苦恼。

    老翰林用一本书敲敲年轻人的脑门,“你呀,还真以为陛下会再派人去清州府?告诉你吧,不会了。一大包软玉赫然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就是有人给白老将军准备的一大包炸药,这包炸药的威力,弄不好会把整个白家炸成碎片和灰烬。”

    小翰林吓得深呼吸,吸了一肚子冷气,喃喃自语:“可也有人说这是别人栽赃呀,既然白峰派人给右相府送大礼,一定会很谨慎,也会加派有武功的高手护送,怎么会青天白日之下让人知道?还被当场抓个现行?这分明是栽赃陷害!陛下那么英明,怎么会看不清楚这样的把戏?”

    老翰林一脸的老褶子越发深刻,像刀子刻上去一样,他叹息:“傻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欲盖弥彰,或者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兵不厌诈,不不,都不合适——反正这些意思都在里头吧,一来软玉如今太珍贵了,整个东凉国也没有多少人家存有这种珍惜宝贝,二来就算陛下自己也没有几件软玉器物,三来,当年软玉砭之战的传言至今没有真正平息,忽然之间,一大包软玉明晃晃出现在世人眼前,还公然附带了一个谣言,白峰给袁右相送礼!这本身对陛下就是一个打击。陛下一次次请不来白峰出山。白峰背后却在走袁右相的后门,这说明什么?同时,这个被拉下水的人可是东凉国以两袖清风出了名的右相国啊——所以这次设局的人很狡猾,一箭双雕,不,三雕,甚至四雕!依照陛下的为人方式,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要他那么稍微地猜忌上一点点,那么,白峰面临的有利形势,就完全被扭转了。从前袁右相可以为白峰说话,而且是理直气壮地说,他可以和尹左相对骂,可以和陛下公然对抗,都是因为他无欲则刚心底无私,完全是为着一个公字,现在他自己也被拖入稀屎坑了,自身难保呢,所以一直以来站在白峰这边的最有力的护佑伞如今没有了。如今的白家,不出我老头子所料的话,一场泼天大祸就要临头。”

    小翰林忍不住插嘴:“更要命的是,如今右相爷还下不来床呢,这事真是赶巧了,好像凑着堆儿地来了。”

    老翰林摇着头否决:“不,这和他下不来床没关系,就算他如今能健健康康硬硬朗朗地站在朝堂上。他还是不会再护着白家了。他得避嫌。就算他心底无私,堂堂正正,但是也得避嫌,君子爱名,袁右相强硬了一辈子,在金银财物目前刀枪不入,但也有软肋,他看重名节,这就是他的软肋。”

    小翰林不知何时冒了一头汗。

    老翰林终于说完了,小翰林抬手擦汗。

    “大人,难道就没有人、没有办法可以救白老将军一命了?”

    老翰林重新打开那本古书:“有。只有他自己。”

    小翰林迷惑了,“上次您不是说,白老将军只有死路一条了。为什么现在又说他自己能救白家?”

    老翰林摇头晃脑,吟哦:“死,既是生,生,即是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小翰林自然没明白这鬼打墙一样转着圈的言语究竟能告诉自己什么真相,但他知道老先生这是拒绝再和自己浪费口舌的意思。他不敢再纠缠,转身离开。

    他的脚步刚刚迈出翰林院的朱红大门,就兜头听到一个消息:陛下派人去清州府抄斩白家。

    小翰林顿时双腿发软,他咬着牙扶住门站稳,心里感叹:“老先生真乃神人也——不出书库深门,却能时刻预知天下大事也——”(未完待续)

423 张榜

    “真的就没有一点办法了?”皇后望着太医们,问。

    皇后刚赶回来第一时间涌现在脸上最初的骇然已经褪去了,毕竟是皇后,整个东凉国的第一女人,她时刻都不能忘记保持一国之母该有的风范。但是眼里心里的焦灼和忧虑却是难以掩饰的。

    三四个太医一起磕头,年迈的王太医再次字斟句酌地解释:“小人们真的尽力了。匕首刺入太凶险,又凑巧卡在心肺之间,真要拔出来殿下肯定即刻毙命。不拔出来,拖上一段时间也会力竭而亡。”

    皇后本来保养得还算娇嫩的脸上,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奔溃而露出一脸沧桑,好看的眼里落下泪来:“本宫可只有这一个儿子啊,呵护一束火苗一样守着他长大,教导他成才,他要是……本宫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希望?”

    太医们再次把脑袋齐刷刷磕在青砖地上。

    他们在表达自己的无能,但是,话说回来,又怎么能指责他们的医术呢,实在是这病情太凶险太奇特,他们同样是凡胎**的人,不是妙手回春无所不能的神仙。

    皇后沮丧地看着贴在脚下的那几颗脑袋,其中王太医年岁最高,颤颤巍巍跪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皇后再也不忍心苛责了,人家跟祖父一般的年岁,为满宫效劳一辈子,熬到老了,难道自己还能有更多的苛求。

    据说出事后他们就守在这里了,应该是不眠不休就这样守了白昼接着守长夜,他们也是挺不容易的。

    皇后叹息,刚要说你们去吧,好好歇歇,既然是无救了,你们熬着也是白熬。

    最后面一个一直低着头的年轻人忽然抬起头来:“如今既然只能这么拖着一口气熬日子,倒不如发个消息出去,广招天下的奇人奇才,寻求偏方,说不定还有人真会治疗这种情况。我曾听家父说过,在我还没出世的时候,先祖父曾遇到过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病之人,方圆的所有郎中都断定必死无疑,最后先祖父用一个祖传的偏方治好了。”

    王太医一听是他今天带进来的一个学徒,他赶紧回头深深看一眼,心里责怪他在皇后面前多嘴,他的意思是连我们都没办法了,不要指望什么民间的游医骗子了。

    但是皇后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顿时欢喜地看着小太医:“你说的是真的?你祖父可还活在人间?能不能把他请来呢?”

    王太医倒吸一口气了,偷偷地挖一眼多嘴多舌的小徒弟。又试着阻拦皇后:“娘娘,小徒刚才不是已经说是先祖父了吗,他的祖父肯定早就过世了。”

    小学徒点头,“但是民间的奇人奇医不仅仅只有我祖父一个人呀,还有好多我们不知道的有本事的人呢,所谓高手在民间。他们的本事有时候还真的不容小觑呢。”

    “马南——”王太医压低声音轻轻说。

    声音苍老、严肃。叫马南的小学徒听到师傅这嗓音,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冒傻了,赶紧闭嘴,给皇后磕头:“皇后娘娘,我、我……我年轻不懂事……”

    他的意思是自己年轻不懂事,难免冒失,哪里说错了,还请娘娘不要怪罪。但是他感觉说不出口。他刚进宫不久,还没有练出别人那样利索的口舌。

    皇后的心思却早就不在这里,她站起来,匆匆忙忙往勤政殿赶去。

    勤政殿内,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后,“是在跟朕置气?怪朕没有追究坤儿?”

    皇后见过礼,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来,看一眼宫女端过来的宫凳,却不坐,一脸渴望地看着皇帝:“陛下,臣妾有事情相求。”

    正禧皇帝苦恼地摇头:“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朕没有怪罪坤儿,是因为朕心里也有难处啊,你想想,乾儿这样的好孩子眼看着是不行了,难道你真的想眼睁睁看着朕一日之内失去两个同样聪慧懂事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再说,这件事究竟因何引起,为什么坤儿忽然做出那样过激的事,背后肯定有另外的缘由。坤儿平时有多懂事可爱,你肯定也看在眼里的,他和乾儿的关系又一向不错。现在他忽然对亲哥哥下刀子,这事朕都不敢往细处去想。忽然对亲人动手,还是致命的伤害,难道一个小孩子的心真的能凶狠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皇后摇头,“陛下,臣妾不是着急追究坤儿的责任,臣妾是想请陛下向全国发一个榜文,把乾儿的病情张榜说明,寻求能人异士揭榜救治。只要榜文快马加鞭加急送下去,说不定乾儿还真能有希望活下来。”

    正禧皇帝呆住了,他事先没想到,因为在他的意识里,他的太医院就是天下最好的医术中心,权威在这里,最高明的医术也在这里,只要是王太医等人治不好的病,那么就是除非抬到天上去找大罗神仙,估计举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能治好的大夫。

    “你的心思是张榜求医?为乾儿寻求活下去的希望?”

    皇后点头,神情凄苦,“臣妾半世,只有这一个孩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啊——求陛下开恩。”

    宫门外侧,静悄悄立着宫廷护卫,护卫的腰刀在阳光下泛着亮灿灿的光。

    内侧,则躬身侍立着随时听候使唤的内侍,内侍们的白衣红裤在阳光下越发耀眼。

    已经换了服饰颜色的老内侍刘长欢按理不用到这里伺候了,但是他依旧守候在勤政殿外,此刻袖手弓腰,一副尽职尽责的忠心模样。

    他暗暗竖长耳朵,在静听门里的谈话。当听完皇后的要求,顿时吸一口冷气,皇后娘娘是让陛下全国张榜求医?这倒是挺新奇的办法,可是本朝立国以来就没有出过这样的情况。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答应呢?现在可是国难当头的危急时刻,听说摩罗部队的疫情有所好转,他们还打通了从国内输送粮草的通道,据最新讯息,说摩罗国的援兵和粮草不断地往来运送,看样子他们要进行下一轮更凶猛的进攻了。还有东罕国,据报也正在调集船队,在东凉国沿海布下了船阵,也是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开展的局势。

    陛下心烦,偏偏这关头添了皇子受伤命在旦夕的事情,还是皇子之间骨肉相残,唉唉,说起来就叫人心烦呐,陛下已经连着两夜没好好歇息了。去清州府抄斩白家的人已经派走,按说陛下这回可以狠狠出一口恶气了,白峰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三番五次挑战天子的权威,这回可算是踩在地雷上了——可是陛下好像一点都不开心,相反显得闷闷不乐的。偏偏今天小公主进宫来了,在太后面前哭了一鼻子,无非就是诉说刘驸马在清州府受到了委屈,恳求皇兄做主,将那胆敢挑衅皇家权势的白家杀个鸡犬不留才解气。刘长欢心里深怪小公主多事,她这么做是在陛下的烦恼之上又添烦恼。

    刘长欢虽然只是个内侍,但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年岁大了,也就对世事看得透彻了,他能体会陛下心中的烦恼呢,杀白家的命令是下了,人也派出去,开弓没有回头箭,白家这回死定了,但是陛下的心中肯定有过后悔的时候,至少那念头在心头闪过吧——所以陛下显得很烦躁,这烦躁要比五皇子乾儿危在旦夕还让陛下揪心——失去一个皇子还有好多个,还可以再生,陛下的后宫里三宫六院的女人就是用来给陛下生孩子的,但真要失去了白峰,这东凉国的江山谁来保?所以陛下纠结。命令是在气头上下了,事后陛下肯定反复萌生过悔意。

    唉,世人都以为做天子高高在上万张荣光,有谁体谅过陛下的苦呢?

    这么下去陛下的身子骨可怎么吃得消!

    现在皇后娘娘又来提出这样的主意,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答应呢?

    刘长欢觉得这也是一道难题,不答应吧,对不起亲生骨肉,答应吧,在这举国危机的关头,大内将皇子危难的消息传播全国,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舆论?全国的百姓会怎么想?

    殿内出现了沉默。

    他知道,陛下陷入了两难当中。

    这时候陛下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朱门缓缓传出:“既然皇后觉得有这必要,那就张榜吧。”

    陛下做出了决定!

    刘长欢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心里念了一声佛。无论如何,只要陛下尽快做出决定就好,因为只要有一线希望还是试试的好,最后就算只是空忙一场,五皇子保不住,但是在皇后这里,陛下还是慈父,至少他没有断掉儿子可能活命的希望。

    为人君,同时为人父,为人夫,要平衡这样多的关系,也是不容易。

    刘长欢悄悄舒一口气。

    一个时辰后,九道同样内容的圣旨由钦差携带,火速出京,奔赴全国九州。同时,东凉国正禧皇帝的第五个儿子身负重伤命悬一线的消息一路越传越远,直到传遍九州大地。(未完待续)

424 难保

    开饭时间到了。

    自从战乱以来,柳丁卯隔三差五去官府忙碌,大太太干脆吩咐管家娘子改了阖府的就餐规矩,不用等老爷回来,也不用大家聚到一起用餐,饭熟后,各院各屋端回自己的住所去吃就是。

    兰蕊端着属于她们双鹤苑的饭菜,一个木托盘很大,盘子里一个瓦罐,瓦罐里是半罐青菜粗米粥,另外还分到了两个很小的粗黑麦面馒头。这就是所有的饭食了。

    和中院的兰心、沐风居的兰菊擦肩而过的时候,兰蕊看到她们的盘子里堆满了食物,甚至有红烧五彩凤、干锅包子等名贵吃食。偏偏分给双鹤苑的又少又简单,这哪里是给一个孕妇吃的,就是她这个小丫头一个人吃未必能勉强哄饱肚子吧。

    兰蕊不敢吭声,进了屋,把盘子放在桌子上,趁热盛一碗汤,把馒头撕碎泡进汤里,端到三姨太枕边喂给她吃。

    三姨太慢慢睁开眼,闻一闻饭菜,“又是白菜清水粥,又是粗馒头?”

    兰蕊忍着眼里的泪,“三姨太,不管是什么,我们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可不能饿着您肚子里的小哥儿。”

    三姨太一呆,闭上眼想了想,睁开眼,苦笑:“这孩子,只怕是难保了——老爷这几日怎么不见来?”

    兰蕊有点吃惊,赶紧抹泪,“老爷,老爷他忙,听说西南边的战事越来越吃紧,官府逼着我们这样的人家出力出钱,老爷年岁大了,又没个青壮的儿子可以上战场,只能出钱消灾,已经出了两次银子了,大太太那边为这个正上火呢,说这么下去柳家迟早要全部被搜刮干净——这不,她特意吩咐厨房缩减各房的伙食,说富日子要穷过,细水长流。”

    这时兰蕊好看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恨:“她说得这么好听,为什么他们中院的伙食还是那么好?我刚才看到好几桌子饭端进去了,还有九姨太那里,还不是照样大鱼大肉!也就能欺负我们这些人罢了!别人也就罢了,可她明知道您怀着身子呐,这怎么能缩减伙食呢,不是……”

    三姨太眼里泛起一层希望的光:“乔妈呢,她有消息了吗?她走了有些日子了,按说早该到那个地方了——”

    兰蕊摇头:“没消息。奴婢现在倒是担心,这乔妈不会昧了我们的银子,逃走别处去了吧,压根就没去找哑姑。”

    “不会的。”三姨太摇头,眼神坚定,“她会去找哑姑的。因为她的儿子还需要人家救治呢。再说我们那点银子,也不值得乔妈这样做。我现在只是担心,那地方太远了,乔妈一个妇道人家,外头又是兵荒马乱的,她要找到那个地方不容易。我这里也实在是等不起了——”

    说着伸手去摸肚子。

    那个孩子在肚子里安静地待着。

    三姨太有点吃惊:“兰蕊,为什么这两天孩子不动了呢?他忽然不踢我了,也不翻身了?难道是……”

    “他肯定累了——也想好好歇一歇!这孩子疼人,也是怕您累着,知道你吃不好,所以他也省点力气,舍不得折腾他娘亲了!”兰蕊赶紧开解。

    三姨太笑了,苍白的脸上挤出苦涩的笑,“但愿是这样吧。”

    两个粗面馒头,半罐清汤,都被三姨太吃喝了。

    吃完三姨太才发现兰蕊没有吃。

    “奴婢在厨房吃过了。”兰蕊赶紧解释,装作很饱的样子抹了一把嘴。

    “那就好。”三姨太笑,“可我怎么还是觉得饿呢?这清汤白菜喝下去,吃了肚子胀一会儿,一点用都不顶,我倒是觉得越发饿了。”

    兰蕊把眼里汹涌的泪水逼回去,“那说明您肚子里的哥儿壮实,在跟您争着吃东西呢。等明儿生出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好哥儿。”

    兰蕊说着出门,送盘子到厨房,厨房里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她也不敢动手自己做,锅里有准备洗碗筷的热水,她舀起来喝了四大碗,感觉肚子饱起来了,这才赶回双鹤苑。

    半夜里,三姨太翻身,喊兰蕊:“还有什么能吃的没有?我好饿!”

    兰蕊往起来爬,翻身有点猛,她眼前一阵花,满眼都在冒金星。

    兰蕊扶着脑门歇了歇,起身端一碗凉水,“三姨太,现在是半夜时分,要吃饭得等到天亮开早饭,我们先喝点水压压饿劲好吗?”

    清亮的水顺着三姨太的嘴唇灌进去,她缓缓喝了几口,那清水又顺着嘴角慢慢往出流。

    “好饿啊——”三姨太一边叹息,一边喃喃:“你去看看,老爷回来了没有——你打听了吗,乔妈究竟有信儿没有?她怎么还不回来?兰蕊,我活不到她回来了对不对?”

    兰蕊的眼里泪水迷离,她比三姨太更饿,饿得都站不稳了。

    “老爷回来了,但是早就在沐风居歇下了。你知道九姨太跋扈,半夜不允许别人去她那里打扰,多半会赶出来的——乔妈只要有了消息,奴婢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三姨太蠕动身子,忽然叫起来:“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见红了?下身热乎乎的——”

    兰蕊跪下去伸手摸,从被子里抬起一只手,靠近灯光看,她一只惨白小手上黏糊糊的分明全都是血。

    “呀——”兰蕊惊叫。

    “保不住了——我就知道保不住了——”三姨太咬着牙关叹息。

    “奴婢去求老爷!找大夫来瞧瞧——”兰蕊起身,可是走了三步,眼前一花,晕了,缓缓栽倒。

    等兰蕊再次醒来,爬到三姨太枕边,外面天色已经亮了,借着亮光,兰蕊看到三姨太面如金纸,但是眼睛睁着,她甚至挤出一点笑:“没了——我没能保住他。你不要哭,我们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太虚弱了,说完就闭上眼。

    兰蕊从三姨太被窝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胎儿,因为近来极度营养不良,孩子十分瘦小,小小的身子已经冰凉坚硬。

    兰蕊把孩子裹在一团丝绸里,放在桌子上,眼前又一阵晕,她迷迷糊糊觉得应该去找老爷,把三姨太流产的消息禀告给他,还应该去厨房端饭,早饭时间应该到了,要是不去错过了饭点,就得一直饿到晚饭时候……可是她实在太累了,没力气爬起来走路。

    意外的是,柳老爷自己到双鹤苑来了。

    等推门进来,他看到了双双昏睡的主仆两个人。

    随后大夫也被请来了。

    一番诊治后,大夫给出结论:“三姨太身子太弱,气血太过亏虚,导致孩子流产。如今孩子没了,但是三姨太无大碍,只要好好调养,会好起来的。”

    厨房送来了燕窝粥。

    兰蕊含着泪跪在枕边给三姨太喂。

    “不是一直叫你保养身子么,怎么好好地就身子虚成那样了?”柳丁卯望着三姨太问,他的口气里有疼惜,但是也有那么一点点抱怨,他看到死去的孩子是男孩,他觉得遗憾,好好地一个男孩竟然没有保住。

    “老爷,是在怪妾身没能保住孩子吗?”三姨太忽然问。

    柳丁卯苦恼地摇头,“你不要胡思乱想,只管好好养着就是。你还年轻,养好身子再怀一个不迟。”

    说完柳老爷就起身离开,沐风居的丫环来说宝哥儿醒了,不见老爷哭着不肯吃饭呢。

    老爷走了,兰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落下来。“三姨太你为什么不告诉老爷,都是大太太克扣口粮,你腹中的小哥儿是活活地饿死的!”

    三姨太抬手给兰蕊擦脸,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哭什么?没出息!这男人有多无情呢,你也看到了吧!事已至此,我就是告诉他实情又有何用?他要是真的心疼我,上次出了事后,他就该天天过问我关心我,告诉下人不要苛待我。可是他没有做,中院那位是他的原配,他惹不起,沐风居那位是新宠又是生了儿子的,他得天天夜夜地陪着。只有我这样的人,是草芥一样的存在,他今天哪里是疼惜我呢,只是心疼他柳家的骨血罢了。我忽然明白了,觉得她说得很对,我们做女人的,靠给男人生孩子巩固自己一辈子的幸福,真的靠不住。我再也不给他生孩子了,我要靠自己活下去。”

    兰蕊点头,泪落如雨,但是挤出欣慰的笑,“奴婢也明白了,一味地忍让是没有用的,只能最后把我们的命都给搭进去!只要我们快点好起来,把身子养得壮壮实实的,我们就有机会。”

    三姨太点头,开始大口大口吃燕窝。(未完待续)

425 难别

    天刚亮,老钟叔起来开门到院子里溜达,自从留在灵易照管万记以来,他知道自己肩头担子的分量,所以分外操心,每天都是起得早睡得迟,把伙计们操不到的心都要想到,运营这么大一个铺子,确实需要尽心尽力。他也养成了一大早溜达溜达,活动活动筋骨的习惯。

    没想到出门就看到一个俏生生的淡粉色身影立在一棵桂花树下。

    晚秋桂花也开始凋谢了,别的树木也早就变色、落叶,秋景萧瑟,甚至透出初冬的寒凉。

    那女子发髻简单,穿着朴素,一件家常淡粉色长衫,但是掩不住一段天然的娇俏风流。

    老钟叔毕恭毕敬地见礼:“小奶奶起得早?”

    哑姑转身,嘴角咬着一片桂花残瓣儿,“老钟叔,我们要走了,一大早就走。”

    老钟吃惊:“这么匆促?至少得好好吃一顿饭再走吧。”

    哑姑摇头:“战事越来越紧,相隔太远,不知道灵州那边怎么样了,说不定老爷正盼着万哥儿回去呢。我觉得一刻都不能耽误了。”

    老钟点头,小奶奶说得很有道理。

    但是他们都走了,我怎么办?难道我还留在这里?

    他也有家人需要团聚。

    但是这话老钟感觉说不出口,作为一个常年被雇佣的仆从,他在柳家干了大半辈子,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这条命都是主家的。

    哑姑看了老钟叔脸上一瞬间闪过的迟疑,她忽然吩咐:“我们先走。你把手头事情跟鱼王交接一下,以后这里的一摊子就全部由他辛苦了。然后你快马加鞭来追赶我们。”

    “老奴也可以回去?”老钟叔深感意外。

    哑姑点头,“还有那两个当初留下的车夫大哥,问问他们的意见,想回去就一起回吧,毕竟谁都有个家,兵荒马乱的,谁都盼着跟亲人团聚呢,多给他们开点工钱吧。鱼王大哥是本地人,由他全面掌管这里也挺合适的。”

    老钟不由得眼里泪光迷离,老手颤抖,想给这小女子作揖谢谢她,又觉得实在是老少悬殊太大,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蓦然给一个红颜少女作揖,会吓着小奶奶的,他便忍着激动,转身匆匆去交代后事了。

    柳万本来还要睡,浅儿催了几次,他都赖着不起,哑姑忽然一把掀开被子,手里倒提一把笤帚,竟是要打屁股的架势。

    吓得柳万跳起来两个手护着裆部,喊:“谋杀亲夫呀——臭婆娘要谋杀亲夫了!”

    白子琪在门口笑嘻嘻望着这一幕。

    柳万顿时不好意思,赶紧往身上套衣裳,说:“明晚开始,我跟白表哥一起睡,跟你们这些小女子睡一屋,有损我的阳刚形象。”

    浅儿担心:“你半夜老是蹬被子,肚子受凉怎么办?”

    哑姑一边看着桌上老钟叔拿来的账本,一边抬头笑:“还有起夜的事,没个人半夜喊你起来,只怕又满床画地图了。”

    气得柳万瞪眼:“跟你们这些娘们说法交流——走,表哥,咱去吃白玉点骨。”

    哑姑喊:“门口就有包子铺,热包子、小米稀饭,赶紧去吃喝,喂饱肚子我们马上上路。”

    门口老钟叔应声:“小奶奶你要的干制胶鱼包好了。”

    “放车里吧。”哑姑回答。

    柳万知道吃白玉点骨没希望了,但是听到胶鱼就兴奋:“带干制胶鱼做什么?那可是做白玉点骨的好东西。”

    哑姑:“回到灵州府给你做白玉点骨啊——我已经学会做法了。”

    柳万给白子琪吐舌头,“还是媳妇好啊,这么疼她丈夫!哎,大表哥,你也赶紧找一个吧,你不知道男人就应该有个好媳妇在身边伺候着——”

    “打住,我才不是你好媳妇!再吹牛我可真要笤帚疙瘩伺候了!”哑姑冷冷打断。

    柳万跳开步子到门口,喊:“臭婆娘,刀子嘴豆腐心——”

    几个人匆匆吃过,马车已经套上,老钟叔亲自为哑姑掀开车帘,“小奶奶,真的不等等吗,话已经捎去了,他应该马上会赶到。”

    哑姑神色坚毅,摇头:“不了,回头告诉他,我问候他还有他媳妇,问候暖河的乡亲们好。叫他好好干,以后这买卖一直三七开,他七,我们三,他只要过个一年半载派人来灵州府走一趟,给我们送分红,同时也带点干制胶鱼就好。”

    长安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已经对哑姑产生了很深的依恋,一直陪在她身边,这次路过灵易,距离暖河不远,她也没有闹着要回去见见父母。

    哑姑拉一把长安的手:“也叫他带话给长安的父母,孩子在我这里挺好的,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几个人上车,再不留恋,打马离开。

    “真的不再吃一顿白玉点骨了?臭婆娘真毒,明知道我就好这一口!”柳万望着渐去渐远的灵易街头,嘟着嘴抱怨。

    白子琪在前头骑马行走,他对柳万夹在几个小女子堆里闹腾的情景早就看多了,也没兴趣掺和。

    就在马车拐出灵易大街,踏上通往灵州的大道时,一匹马匆匆赶来,“公子爷——等等——”

    马上一个白衣少年,边跑边喊,卷起一股尘埃。

    “小九子!”白子琪吃惊。

    “不是打发你回去帮忙照顾爷爷吗?你怎么又来了?家里都好吗?”

    小九子翻身下马,跪在尘埃里,大哭:“不好——黑鹤老爷把朝廷的钦差给砍了胳膊——得罪了刘驸马!这回估计祸事惹大了!老太爷为此很恼火,跟黑鹤爷爷吵了几句,黑鹤爷爷火气大,带上小灵子不辞而别走了。现在人人都说白家要大祸临门。急坏了老爷,可是老太爷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每日里在家闲坐,也不见他派人到处打点求助寻找门路——小人担心,这么下去,白家真的要遭殃!”

    哑姑等人也都下了马车围过来。

    柳万首先惊叹:“把朝廷大官的胳膊给砍了?白爷爷好胆魄呀!”

    白子琪扶起小九子,“是爷爷叫我回去吗?”

    小九子摇头:“不,老太爷奇怪得很,叫我特地来告诉你,不要回去,而是远走他乡,越远越好,这几年都不要回白家。叫你找个地方隐居下来,隐姓埋名,娶妻生子,能生多少生多少,越多越好。这是给你的银子。”

    小九子说着递上一个油纸包,白子琪展开,里头厚厚一卷银票。

    柳万伸出舌头惊叹:“我的个乖乖,这么多钱?!足够表哥娶一百个老婆,个个如花似玉!养几百个娃儿,个个白白胖胖!然后一家人无忧无虑地躺着吃上一辈子。”

    没人理睬柳万的贫嘴。

    白子琪看哑姑,哑姑也看白子琪。

    “看来情况不好。”哑姑首先说。

    白子琪点头:“我了解老爷子,挺有头脑和远见的。不到真正危急时刻,是不会送这样的话给我的。这分明是叫我背井离乡躲开灭顶之灾——等事情风平浪静之后,再把白家的血脉给延续下去。”

    哑姑忽然笑:“那你任重道远啊,一百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几百个儿女——足够组一个加强连了吧。”

    白子琪苦笑:“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哑姑耸耸肩:“轻松点吧,说不定还没到这么严重的程度——只是老爷子饱经风雨,未雨绸缪罢了。要不你回去亲自看看吧,毕竟你是人家的嫡长孙。古人最看重这个。”

    白子琪点头:“有道理。不管如何说,做了人家的孙子,享受了人家的资源,人家真正危难关头,咱不能置身事外吧。可是,你这里怎么办?本来打算护送你们到灵州府,妥善安置之后再回家的。”

    哑姑忽然抬手,拍拍白子琪的肩,笑了:“去吧,我们有老钟叔雇佣的这几个得力车夫,后面老钟叔也马上要跟上了。等到了柳府,我一切随机应变吧。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刚刚活过来的小童养媳妇,而是经历了风雨的人,你就放心去吧。”

    白子琪呆站了一会儿,“那我先去看看究竟,再重新去灵州府找你们。你们一路多保重。”

    哑姑转头进了车厢,“走吧,你也多保重。”

    车和马就这样分道扬镳,向着不一样的方向前行。

    柳万看着白表哥的白马消失不见才吁一口气,感叹:“我长大一定要做白表哥这样的好男儿,对女人好,对家里好,对亲戚好,还负责任,还能吃能睡,最重要的是,随便就能勾引上别人家女人。”

    浅儿捂住嘴笑:“我的活祖宗,你哪只眼睛看到人家勾引别人妇女了?”

    柳万冲哑姑努嘴:“现成的就有一个,你瞧瞧,魂儿都没了——恨不能跟了你去呀小冤家——”他最后竟是在学老戏里的唱词儿。

    哑姑却好像真的没了魂魄一样,一直依着窗子,望着远处,眼神渐渐地空了。那个人真走了,此去山高路远,不知道是吉是凶。

    “有情人终会成就眷属——”柳万忽然撑起脖子说:“回家我就向老爷宣布,我已经休了臭婆娘,她不贤惠,不体贴,不会做饭,不会缝衣裳——还不会什么呢?反正我不喜欢她,我已经写了放妻书,她以后要嫁给谁是她的自由,跟我们柳府没关系。像这样恶毒的婆娘,最好嫁给白表哥吧,去把那一家子都祸害得哭笑不得!”

    哑姑一只手默默摸索着柳万的下巴,捏了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啊——”

    柳万翻白眼:“人家都这么努力了,你还说人家是孩子?在你眼里什么时候才能真的长大呀!”

    “万记”店铺里,老钟叔刚把自己的细软打点好,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匆匆跨进门:“她来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人在哪里?”

    老钟叔慢悠悠摇头:“走了——这会儿估计早出了灵易地界了。”

    鱼王跺脚:“怎么不辞而别了?”

    老钟还是慢悠悠:“不想见,自然有不想见的道理,我也曾建议她等等,但我看人家真是不想见。我也奉劝你一句,花儿虽好,开在别人家花园里呀——没缘分的人,只能远远地欣赏几眼,真要试图去攀折,最后对谁都没有好。”

    鱼王听完一怔,但是他马上转身就跑,匆匆冲出万记,向着通往灵州的方向撒开腿狂奔。

    等跑出灵易街头,站在官道上远望,前路漫漫,尘埃阵阵,除了来来去去的车马,和偶尔冒出来的难民,哪里还有那个动人心弦的纤丽身影。

    他狠狠地跺脚,喊:“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你?好歹见上一面不好吗——”

    没人给他应答。

    只有风在耳畔吹。

    高大的汉子眼里有了一丝泪光,在路边一直站到双腿发酸才转身离开。(未完待续)

426 苦心

    一辆驴车,毛驴很瘦,马车也很粗陋,车轱辘在黄土路面上艰难地行走,车轴发出难听的吱嘎吱嘎声,几乎吱吱嘎嘎叫了一路。

    就这样晓行夜宿,不知道赶了多少日子,终于这一天远远看到了一座塔。

    “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忘世塔?”驴车破败,连车帘都没挂,乔妈坐在车厢里一个木凳上,一面抱紧怀里的福儿,一面一直望着沿途看。终于看到了一座塔,她顿时欢喜,满脸的激动真是难以形容。

    车夫也抬头望一眼远处,粗黑的脸上显出一丝疲累,“大嫂,你得给我加工钱,这一路走来走走停停,不断打听,多费了不少时间,又拐了很多弯路,早就超出了原本说好的路程。你看我这车轴都快磨断了,还有我的驴,也累坏了。你说我家里老老小小的都丢下跑出来挣你的钱,现在咱们灵州府兵荒马乱的,我这一趟远门出来得冒多大风险呐!”

    乔妈马上打断他:“行行行,给你加就是!只要能见到我们家小奶奶啊,不要说随便加几个工钱,只要她高兴,说不定赏你一两银子呢。我听说她一路挣了不少钱呢,随行的老钟叔、车夫还有几个小丫头一个个都占了大便宜呢!”

    车夫不由得笑:“一路上听你都在念叨你们家小奶奶,你们家小奶奶,她究竟是个什么人,有多大本事呢,难道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大家闺秀?还是官宦人家的千金?还是朝廷封赏的诰命夫人?”

    乔妈撇嘴,“什么都不是。她呀,才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呢,她可实在了,只要我们这些穷苦的人有困难,她肯定会帮,还不要任何报酬——我的福儿就是她救活的,要不是她呀,我们母子哪里还有命活在这世上。”

    车夫还是一脸不能明白,但是这个雇佣他驴车的妇女怀里那个丑陋的孩子他倒是见过的,奇丑无比,第一次见面叫人心里害怕。

    乔妈听这车夫的口气还是一副不怎么相信的反应,她干脆懒得跟他解释了,小奶奶的好,只有亲身接受过她的帮助的人才能明白。

    既然目标近在眼前,那么剩下的路途也就变得轻松起来,驴车咕噜噜跑,不大功夫就赶到了慈母塔下。

    一道院子,一扇门,把白塔封闭在其中。

    乔妈拍门。

    很久,门才慢慢开了,门里探出一张戴着面纱的脸,“找谁呀?”

    “我们家小奶奶,哑姑,柳万——”

    “乔妈?”戴面纱的姑娘惊叫,同时一把掀掉面纱,双手紧紧抓住乔妈的手。

    乔妈也很激动:“是你?怎么你也在这里?对了对了,瞧我这记性,当初出门的时候不就是你们大家一起走的吗?四姨太好吗?小奶奶好吗?我可算找着你们了!”

    门口的喧闹传进屋里,四姨太听到兰穗的欢叫,知道是故人来了,便也慢慢走出来。

    乔妈首先惊诧,眼前走来的是一个光着头穿着灰色淄衣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的中年尼姑。

    乔妈望着尼姑看了小半天,惊叫:“四姨太?您怎么?”

    对面的四姨太声音低沉:“阿弥陀佛——贫尼苦心,不认识什么三姨太四姨太,这里只有苦心。”

    乔妈眼里不由得闪出泪花,为一种忽然出现的剧变禁不住落泪——四姨太在柳府的下人眼里可是高高在上神仙一般的人物呀,像乔妈这样的低贱的仆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当中都难得见到一面。想不到她在这里竟然落发做了尼姑,还是这样一副寒酸打扮,叫人怎么不陡然心酸呢?

    兰穗赶紧用面纱遮好面,学着苦心的模样也是双手合十,“乔妈,我们主仆早就是出家人了。这里不便容你们多留,请走吧。”

    乔妈着急了:“我找小奶奶来的,府里发生大事了,大太太的孩子小产了,大太太悲痛欲绝,说是三姨太暗害了她的孩子,她就容不下三姨太肚子里的孩子了,现在三姨太危在旦夕,她偷偷派我出来找小奶奶,寻求帮助。兰蕊姑娘说了,这事老爷没时间管,只有小奶奶回去三姨太母子才能活命。”

    一听这话兰穗脸色变了。

    但是四姨太竟然好像一点都不动人,她脸色还是很冷:“你要找的人早就离开这里了,据说要途经梁州、灵易,再回灵州。至于现在到了哪里,我们出家人不关心你们的俗世事务。施主请回吧,不要打扰我们清修。”说完稽首,竟然示意兰穗赶人关门。

    乔妈一看这架势,想起自己一路上经历的颠簸和辛苦,还有担惊受怕,想不到好不容易奔到这里,要找的人竟然不在,顿时没了主意,自己就算现在再回到府里去,大太太肯定也放不过她母子。不由得抱着福儿哭起来。

    但是叫苦心的四姨太真的不再有丝毫怜悯,咣一声,门关上了。

    乔妈望着冰冷的门,心里绝望,眼前一阵发黑。

    车夫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跳上车,就要离开。至于说定加工钱的事儿,他也不提了,好歹已经拿到了应有的份额。

    乔妈追上去搬住车边,“求求你再把我们带回去吧——我加钱,回去的工钱再加一百文。我马上就给你——”说着解开包袱真的掏出钱来。

    车夫便又载上这倒霉的母子俩一路吱吱扭扭沿着来路往回走。

    身后,木门内,兰穗其实没有离开,一直在门缝里偷偷望外面,她深感不安,试探着看张氏:“师父,乔妈也挺不容易的——这山高水远的——”

    张氏的脸上终于褪尽了装出来的冰凉,叹一口气:“不干脆利索地赶走,她婆婆妈妈的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时间呢——哑姑他们的路线我已经告诉她了,乔妈应该沿路去追,只有这样才有一线希望——至于三姨太母子有没有活命的可能,只能托佛祖保佑了——”

    原来四姨太口冷心不冷,还是心软,兰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师徒两个回去继续打坐念经了。

    驴车走出山茅子,在梁燕街头,车夫望着一道岔路迟疑,“沿原路回灵州?”

    乔妈一脸坚毅:“不,去梁州府!不找到她,我回去又有什么作用?我母子也没胆量回去。”

    驴车拐个弯儿,向梁州方向赶去。(未完待续)

427 道听

    灵易通往灵州的路途说近不算近,说远也不算远,反正得晓行夜宿地赶路。大家为了等老钟叔就有意走得慢,等第二天午后,果然老钟带着两个伙计赶上来了。

    这两个伙计本来是当初柳丁卯派出去赶车的车夫,想不到后来被留在万记做了店伙计,两个人都是老实勤快人,所以老钟也就没有亏待他们,这回不但能回老家和亲人团聚,还分到了不错的酬劳,所以两人都很高兴,也早就知道之所以有这待遇都是小奶奶偏心照顾,两人见了哑姑老远就凑上来恭恭敬敬地道谢。

    柳万瞅着这一幕,嘴角一撇:“朝哪儿道谢呢?真正的大东家在这儿!”

    两个伙计不怕他,望着他嘻嘻地笑,却也不作揖。在他们眼里,柳万始终只是一个只会打打闹闹的小孩子,小奶奶才是真正厉害的少夫人。

    哑姑看在眼里,心里有了主意,拉一把柳万的手让他正面朝着两个伙计站立。“这一趟出门,收获不小,一路上万记开了好几家,钱也没少赚。最大的收获是,这位爷的病大好了,身体也棒多了,个儿更是长高了一截子,算得上大小伙子了,那么以后所有万记的事儿我再也不管了,老钟叔你也记住了,等到了府里,有关万记的财务,你只和他汇报就是。大小事务都由他拿主意,他是爷们!我一个妇道人家,回去以后只想安心过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生活。”

    老钟叔何等世故聪明之人,一看这架势,便明白小奶奶这是乘机要给少爷立威呢,便整理一下衣裳,恭恭敬敬朝着柳万站立,作揖,说:“少爷,以后老奴一切听从少爷使唤。”

    老钟叔都这样了,两个伙计心里吃惊,但是不得不也对着柳万施礼。

    柳万哪里受过这样隆重的待遇,顿时害羞,往哑姑身后躲,“臭婆娘,又打我什么坏主意?”

    惹得大家都哄笑起来。

    这天路过一个小镇子,柳万远远看到镇子上家家户户冒炊烟,马上揉着肚子喊饿,哑姑看了看,“今天就早点打尖住宿吧。找个好点的食肆好好吃一顿。这几天大家太辛苦了。”

    浅儿见小奶奶自从与白子琪分别之后就一直郁郁不乐,今天可算是露出笑脸来了,太难得了,便马上赞同。

    几个人找了家干净店铺住下,然后准备去吃饭。

    店伙计一听这几个衣着干净整洁像是富人家里出来的少爷小姐打听吃饭的去处,马上掰着指头推荐:“我们这地方啊,好吃的东西可多了!马家的粉蒸羊羔肉啊——李家铺子的狗肉包子呀——”

    哑姑打断他:“哪里最热闹?就是那种三教九流的人都出没的地方。”

    店伙计拿奇怪的眼神瞅这小女子:“最热闹最人多的地方?那不就是**吗?**倒是有一处,怡红楼,可那种地方妇女们是不能去的。”

    柳万也着急了:“我们只对好吃的感兴趣,对女人没胃口!”

    但是哑姑拉起柳万的手,“亲爱的小丈夫,走,回去捯饬捯饬,今晚为妻偏偏带你去那种地方见识见识大场面。”

    身后店伙计眼珠子差点蹦出来:“这小妇人真好奇怪啊,哪有带着自家丈夫逛**的?”

    老钟叔竟然也不阻拦,只是低声嘱咐:“那种地方人杂事多,你们多加小心。老奴就不去了,想早点歇息。我叫他俩暗中跟随吧,万一有紧急情况也好照应。”

    哑姑知道这老爷子早就对自己心怀敬意,也看透了自己不是去闹玩,肯定是有大事非去不可,所以才不加阻拦,还派两个壮实伙计跟随。便给他点头:“放心,争取早回。”

    进了客房,哑姑从包袱里翻出几身灰扑扑的衣衫,分明是男儿款式,“来,我们装扮装扮,男扮女装。”

    柳万本来惦记好吃的,现在一听臭婆娘要男扮女装带大家去逛窑*子,顿时玩性大发,开开心心地帮着浅儿和长安装扮。

    三个小女子齐刷刷打扮起来,互相看,柳万拍手:“挺像的。就是脸儿太细白了——”

    哑姑出去在店后墙根下抓一把黄土,回来给三个人脸上都擦一把,“这回像了——加上灯火地里,别人肯定认不出来。”

    几个人说出发就出发了。

    镇子很小,但是处在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上,所以竟然像一般的小县城一样热闹繁华。

    这里虽然距离灵州府已经不远,空气里也已经有了战乱的味道,但越是这样的年代,普通百姓们越是想往一种病态的繁华热闹里陷落,想在醉生梦死当中换取心灵的暂时安慰。

    怡红楼很好找,出门沿着大街走了几百步,到了。

    哑姑拉着柳万的手,几个人大大方方进门,果然是个热闹去处,顿时有娇艳的姑娘扑上来热情地招呼。

    柳万哪见过这阵势,赶紧往哑姑身后缩,嘴里悄悄抱怨:“都是你,没事来这种地方,这些女人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哑姑很镇静,把自己的手伸给一个姑娘,那姑娘就很不客气地抓住了,“几位小爷,楼上请——”

    哑姑抽出手:“我们先不上楼,热闹处有座儿吗,我们坐坐,好酒好肉的尽管上——我们暂时不要姑娘,先填饱肚子再说!”

    几个人被安置在一楼热闹处占据一个位置,酒水菜肴很快就上桌了。

    柳万一见到美食便忘了身处哪里,放开手脚大吃大喝起来。

    “不许喝酒——”哑姑悄悄警告:“想全身回去,不失了童男子身,你就放开喝——”吓得柳万赶紧松开手,“我吃菜还不行吗?只吃菜!”

    想不到这怡红楼的饭菜倒是不错,几个人也饿了,吃得很尽兴。

    只有哑姑若有所思,一边慢慢吃,一边留意身前身后四邻八座的客人们,有吃饭的,有只为喝花酒的,有划拳唱曲儿的,也有搂个姑娘卿卿我我的——至于需要私密空间的,便搂着姑娘脚步趔趄地上楼去单间了。

    果然这种地方是男人的乐园——哑姑身在桌前吃饭,甚至装作喝酒,其实耳朵早就竖起来留意着周围的人群和欢声笑语。来这里的清一色都是男子。肥的瘦的高的矮的丑的美的穷的富的——应有尽有!说笑喧闹的声浪中,透出一些时高时低的谈话,还有感慨。

    “你确定白天经过的是朝廷钦差?”有人问。

    哑姑装作微醉,把一盅酒高举,往嘴里缓缓倾倒,其实酒液顺着脖子滑进了衣领。她全身心捕捉着身后的对话。

    “那样煊赫威严的阵势,除了朝廷所派,何人有那么大气势?而且啊,我听说是派往清州府的,这一回陛下下决心了,要满门……”后面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哑姑悄悄歪头看,说话的胖子看样子是有地位的人,正被一个粉*头搂着脖子灌酒,正说的话就被打断了。

    哑姑有种想掐死那粉*头的冲动。

    前面传来另外的对话,“白家这回插翅难逃,敢惹当今天子,白峰老头子也算是吃了豹子胆。”

    左边的交谈竟然也和白家有关,“左相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现在右相倒下,在这关头白家还不知道收敛,岂不是自寻死路?”

    右后方一个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显然已经醉了,声音陡然提高:“世人都说白帅倨傲,其实有谁替他设身处地想过,他这是骑虎难下,有些事身不由己罢了——”

    “少年狂傲,不知世道艰难,也就只有他才敢这么公然胡说罢了——”有人感叹。

    这时候哑姑听到身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尹左相亲自带队,李度念跟随,所带都是从京中大营精心挑拣的善战男儿,不要说一个年岁已高早就失去兵权的废帅,就是时光能再倒退,回到当年,兵权在握的白帅也不敢公然对抗朝廷的命令吧!”

    “如今这局势,真是叫人看不明白了。”

    “有什么不明白的!其实说白了就是那么一回事,各人都是为了维护各人的利益罢了。陛下自然要维护皇权尊严。尹左相那里嘛,袁右相是多年的老对手了,袁右相一直公然护着白老儿,现在袁右相倒下,尹左相肯定要抓住时机一举突击,乘机灭了白家。”

    “难道陛下就不担心东凉的江山安危?”

    “担心,怎么不担心!正是因为担心,他才要下决心抄斩白家。先清扫内患,再调动全国兵力一致抗敌。”

    “依你看,难道白家真是没救了?”

    “有,除非白家此刻能立下一桩奇功,功过相抵,才有望换取陛下的宽宥。”

    “这时候还有什么奇功可立?除非是白峰亲自带兵去把摩罗侵略者全部消灭,但是陛下会让他重新挂帅吗?我看不可能!”

    这时候左边的声音清晰起来,“听说宫里出事了?”

    “皇榜贴出来了,说五皇子遭遇刺客,命在旦夕,太医院医治无效,所以向民间寻求良医。”

    “皇榜贴在哪里?”

    “各个州府街头,连我们镇的东路口老柳树上也贴了一张。”

    “治好了赏金三千,黄灿灿的金子呐,还会被留用太医院,这下各路民间高手要挤破了头去揭榜吧,真是千古难逢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我看未必,”一个官差一样的中年人把头摇晃得拨浪鼓一样,“都贴出来一天了,还没人敢揭。这可是皇榜,岂是随便能揭的?万一治不好呢?依我们陛下的脾性,岂不是小命都可能不保?”

    “究竟是什么伤势,会这样难治?”

    “这个皇榜上倒是说得清楚,一把匕首,从左边刺进,插在了肋骨之间的心缝里,好像是太医都不敢拔,怕血流止不住断了皇子性命。”

    说完两个人一起摇头,把酒液摇晃着灌进嘴里,“看来当皇子也未必好,挨刀子也比我们一般人挨得有意思。”

    两个人一边笑,一边喝酒。

    前面的交谈还在继续:“会留活口吗?毕竟白家对东凉有功。会不会只拿白峰一个人问罪?毕竟白峰的儿子是世人皆知的纨绔,除了在脂粉堆里厮混,说白了是个与世无害的小角色罢了。儿子不行,孙子自然也是软蛋。陛下会不会念着旧情,留下一点血脉?”

    “听当下这风声,估计不会,绝对是斩草除根。只能说白峰不幸,遇上的不是一般君主,而是……喜怒无常的正禧啊——”

    有人轻笑:“我要是白峰,这会儿肯定把儿子孙子们全部藏起来,叫钦差一个都找不到。”

    有人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能藏哪儿去?到时候全国逮捕令一下,赏金只要给的高,老百姓们谁不眼红,那时候你就是钻进老鼠窟窿,也给你揪出来交上去换了赏钱。”

    哑姑忽然站起来,拉住柳万的手,柳万吃惊,“这一桌子好菜才吃了不多,你要干什么?”

    哑姑抓一把油果子塞进柳万怀里,扯着他噔噔噔就走。

    气得柳万直翻白眼,“臭婆娘,死婆娘,败家娘们,这一桌花不少银子呢,说扔就这么扔了啊——”

    他们没吃好,不远处两个伙计装扮的青*楼恩*客也刚刚点好一桌菜也才吃了三五口,留意到这边走人,也只能丢下跟上走。

    出了怡红楼的门,柳万在夜色里打哈欠,“既然不叫人好好吃,那回去睡觉算了——”

    但是哑姑拉住一个摆夜摊的老汉问:“东路口,老柳树,在哪里?”

    老汉疑惑,大半夜的,还有人去揭皇榜吗?白天他就亲眼看到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到老柳树下,现在的人,真是想发财做官都想疯了——抬手往东边一指。

    哑姑也不解释,拉上几个同伴直奔东边而去。(未完待续)

428 揭榜

    夜风清凉。

    还好有月色,不算太黑。

    几个人赶到东边大路口,一棵老柳树果然立在眼前。

    哑姑扶住树喘气。

    柳万甩开一直被拽着的胳膊,喘气,吐唾沫,骂:“这大半夜的折腾人——越来越没规矩了——做事儿也不知道跟我这个当夫君的商量一下!真不知道那三纲五常都学哪儿去了?”

    哑姑没时间理他,抬头看树,果然,高处赫然贴着一张告示。

    树下不远处,木桩一样站着一对穿官差服饰的岗哨,那是官府派来负责看守皇榜的。

    一个伙计身上备了火折子,点起了举高,哑姑借着火光看上头的字,果然是皇榜,上头的内容跟怡红楼里听到的闲聊差不多。

    柳万识字不多,但是也看出门道来了,“媳妇,这可是皇榜啊,你饭也不让人好好吃,客栈也不回,半夜里跑到这儿,难道是想……”

    哑姑迎着风轻笑:“对,揭个皇榜,让我夫君高兴高兴。”说着踮起脚尖去够。她小,够不到。回头看伙计,“你们来。”

    伙计后退,见了鬼一样神色骇然:“小奶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皇榜,揭下来搞不好会是杀头的罪。”

    这回柳万也害怕了,抱住哑姑胳膊摇晃:“媳妇,好媳妇儿,你不要逗我好不好?你不想多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再说你是缺钱花吗,实在想发财的话,回去以后我求爹爹,把家里的银子多多给你一些就是,我们犯不着冒这个险啊——这可不是上次认领死尸那一回,这可是皇榜啊——”

    哑姑扭头看大家,似乎她自己也真的为难,脸上的神色有些痛苦地扭曲着。

    浅儿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小奶奶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顿时吓得心里噗噗跳,也来抱住哑姑胳膊:“我们回去吧——”

    “不——”哑姑轻轻挣脱,看着眼前所有的脸,她的小脸在月色下闪出坚毅的光,细细碎碎糯米一样的牙齿咬着鲜红的嘴唇,“你们听好了,我揭榜,是我一个人的事。从这一刻起,我跟你们大家没有任何关系。我早就拿到了柳家少爷的放妻书,我早就是自由身了。所以,等我揭下榜,我跟官差走,你们回去找老钟叔,早点回灵州府去吧。以后就当我这个人没有在你们的生活里出现过。”

    说完不再犹豫,向着左边持枪站立的岗哨而去,“官爷,我揭榜,我能治皇子的病。”

    泥塑一般静立在黑暗中的官差像听到天籁之音一样高兴,借着夜色打量,眼前是一个灰色衣裳的小青年,面色土黄,眉眼细碎,只有眼神里闪出的光泽倒是明亮清澈。

    岗哨瞪大眼睛:“你真的能治好皇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皇榜,一旦揭下,容不得你反悔。”

    尽管在这里站立一天的岗哨早就双腿酸麻,眼看又要在黑暗中站完一夜,明天要还没人揭榜的话,他们就得一直站下去。所以他们心中恨不能马上有人来揭榜。但是,眼前这揭棒人也是在太年轻了——要是个白发白胡子弓腰驼背的老头儿,那才让人相信呢,毕竟神医都是一辈子行医才磨炼出来的——这小年轻看着嘴角的嫩黄还没褪尽呐——

    柳万冲过来一把抱住哑姑,往后扯:“对不住了官爷,对不住,我这媳——哦,我家兄弟酒喝多了,发疯呢——他压根就不会治病——我们回家好吗——”

    哑姑反手在柳万胸口推一把,挣脱出身,退回去,“官爷,我没有醉更没有疯,我是认真的,请帮我揭榜啊——救人如救火,现在可是人命关天,难道你敢耽误我救治皇子性命的大事?”

    两个岗哨一听,四目相对,迅速交换心得,然后他们做出了决定,一个高个上前揭下皇榜,交给哑姑。

    然后一左一右把哑姑夹在中间,“既然揭了皇榜,请跟我们走见官老爷吧——连夜送你去京都。”

    哑姑给浅儿交代:“快带万哥儿回去,不要淘气,一切听老钟叔的话。明早就回灵州府去。到了府里照顾好万哥儿。还有,叫老钟叔跟老爷求情,把你许给万哥儿做妻子,这样你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不要欺负长安,叫她暂时跟着你,以后有合适的人家了,再嫁出去。”目光的范围扩大,看长安,看柳万,看两个伙计,看看身后的老柳树,忽然笑了,小小的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喊:“回去吧——命好的话,我们会有机会再见面的,命不好的话,都把我忘了吧!”

    喊完不再留恋,掉头跟上两个官差大步就走。

    身后惊呆的身影们都傻在那里。

    长安最先反应过来,她以为小奶奶犯了什么事儿,被官差抓去坐牢了,顿时哇哇哭叫着追赶。

    浅儿抓住她,比划着告诉她,这一回不能追,追也追不回来。

    柳万倒是没哭,木头一样看着那小身影夹在两个高大的官差当中,一步一步走远,很快走进官府临时设在官道边的大帐里去了。

    几个人不甘心,慢慢往大帐跟前凑,但见里头灯火高悬,人影走动,一会儿功夫便有一辆马车出来,有人骑马护送,一路向着京都方向出发去了。车马都带有官府的标记。

    “你们看到了吗,她真的被连夜送进京去了——”柳万终于哭出声来,指着已经被黑暗吞没的马和车。

    一个伙计清醒,喊:“我们快回去告诉老钟叔吧,这么大的事,只有他才能拿主意。”

    柳万已经软成一团,似乎自己的魂也被勾走了,哭起来就再也不顾大男人的形象,鼻涕眼泪哗啦啦都下来了。

    臭婆娘走得太突然了,他压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自己,他不是傻子,早就看出她喜欢白表哥,白表哥也喜欢她,所以他已经做好了有一天把她嫁给白表哥的准备,但是他知道,尽管嫁给白表哥,他还是会经常见到她的,毕竟是亲戚嘛,在他心里,只要能常常见到臭婆娘就是幸福的事,就像亲姐弟之间那样。

    但是谁能想到,她会忽然半夜就这样走了,临走还跟柳家把界线划得那么清,她去的可是皇宫啊,要救治的可是皇子啊,皇子是男人,又不是要生娃的妇女,她这个傻女子想也不想就那么走了,难道就不怕治不好的话被砍头问罪?

    唉唉唉,臭婆娘啊,你这是干什么啊,你死了不要紧,你就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吗?你难道不知道你死了,有人会心疼的吗?会一辈子想念你吗?

    两个伙计抬着柳万,大家张皇失措地赶回客栈。

    老钟叔听完大家七嘴八舌的诉说,也呆了。他傻傻坐了一会儿,给柳万擦眼泪,安慰:“我们要相信小奶奶的能力,她那么聪慧机灵,又有本事,既然她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有十分的把握,所以我们不要太担心了,我们回到家里等着吧,说不定她哪天就把皇子给治好了,然后就回家来了。”

    柳万推一把老钟叔的胳膊,哭着嚷:“你不要拿空话安慰我——你没看到当时的情景,臭婆娘的脸都白成那样了,我从来没有见她这样为难过,她肯定没有把握的。她这是拿自己的命去做赌注了。她好傻啊,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呀,缺钱吗,还是想扬名?她是大傻包子,她个臭婆娘,她要放妻书我都已经给她了,她跟着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难道受不了我的欺负?那你可以告诉我啊,我以后再不欺负就是了,你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啊——”

    浅儿、长安等人也跟着呜呜地哭。

    老钟叔从这帮小年轻的哭声里艰难地理着头绪,他抓住柳万追问;“什么放妻书?小奶奶她临走留下话没有?”

    柳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浅儿代替他回答了老钟叔的问题。

    老钟听完叹了口气,“她真是个奇女子啊,早在忘世塔就要了放妻书?这么说来她早就想好了有一天会走这一步?可是,不可能啊,她又怎么能料定宫里会发生皇子遇刺的事?难道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柳万越哭越无所顾忌,直到最后哭累了,才抱着哑姑的一包衣裳沉沉地睡去。

    老钟叔失眠了,一个人坐在客栈的台阶上望着高处的夜空,不断地抽着烟袋,一直坐到天透亮,才起身带上大家出发继续赶往灵州。(未完待续)

329 交心

    温清秀本是一介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提,还好进了军营,在东凉国最偏远的西南边界上经历了磨炼,也算是练出了一副不错的身子骨。骑马的本事也是那时候练就的。

    他骑在马上,挥鞭打马,疾驰而行,速度之快,看不清路畔纷纷躲避的行人车辆,只能感到冷风在耳畔擦着脸颊簌簌而过,马蹄偶尔践踏飞起的石子蹦到脸上,打得面目生疼。

    他不敢停歇,不敢迟缓,只有一个念头,救人——救人——救白帅——

    他知道,领了天子圣旨的尹左相也在马不停蹄地赶路,姓尹的也想马上赶到清州府,只有一举将白家全家拿下,他那颗心才能安稳,稍有迟缓,谁知道陛下那儿会不会又有变动,毕竟夜长梦多!

    出京都,奔清州,过清州府不入,绕道而行,边赶路边打听,最后可算是遥遥地望见了坐落在清州府百里外的白家府邸。

    温清秀望着那掩映在树木深处的所在,不由得勒紧马缰,仰头长叹:“谢天谢地,可算是到了,苍天有眼,不亡白帅——我温清秀小小兵丁一枚,想不到今日能干出此等大事,今后会不会在东凉青史上重重留下一笔呢?”

    他话没说完,忽然感觉身下一沉,胯下马匹似乎受了重重击打,身子剧烈颤抖几下,随即轰然一声倒地,一头栽倒,将毫无防备的温清秀重重摔在地上。

    温清秀赶紧爬起来,摸着摔疼的屁股,查看马匹,马儿口鼻间喷出大股白沫,竟然脖子一梗,就这么死了。

    死了?

    温清秀不由得抬头望远处,顿时急得要哭,刚才还庆幸马上就要达到目的地了,那是在骑马的情况下而言啊,现在马儿死了,靠他步行,岂不是要慢上三五倍?

    “马兄呀马兄——你可是活活累死的,今后如果真有留名青史的一天,我温清秀一定让史官把你老兄也写进去——”他不敢逗留,跪在地上对着马匹重重磕三个响头,洒泪丢下死马,撒开腿徒步往前奔跑起来。

    平地上望山跑死马,本来一眼能望到的白府,温清秀足足跑了小半天,日落时分,温清秀终于跑到了白家大门口。

    他顾不得找人通报,扑上前就往偏门里冲。

    “谁呀谁呀,干什么横冲直闯的?”门卫们呼啦啦冲过来围观。自从前两次钦差相继来过,尤其刘驸马带人闯进大门,白家门口的戒备加强了。

    温清秀抬起手,嗓子沙哑地喊:“救命——找白帅——救命——”说完一头栽倒,疲累过度,他昏过去了。这一路上活活累死了一匹健壮的战马,然后他又徒步奔跑了几十里路程,真是累到极限了。

    “哪里来的无名小子,讨饭呢还是逃难呢,竟然口口声声要见白帅!”门卫好奇,

    “昏过去了!”

    “还是通报一声叫里头知道,看怎么处理。”

    有人去里头通报。

    正好白峰饭后在小院里散步,听到这事亲自过来查看。

    他一看这人身上衣着初看没什么,细看却是京中大营的兵服。他蹲下去细看,很快断定这人没病,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了。

    “快,抬进去,拿热水来——熬点清粥来——”

    温清秀被直接抬进了白峰的卧室。

    老云赶紧低声阻拦:“老爷,他虽然穿的是京中大营的服饰,但现在非常时期,鱼龙混杂,这人身份不明,还是谨慎点好。”

    白峰大手一摆,“我有一种预感,这人非敌,是友。而且,能疲累得昏迷过去,可见是经历了漫长路途的奔走跋涉,要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且又十分关切别人,谁会这样的奔命?”

    老云略一沉思,亲自拿热毛巾为这个不速之客擦拭面孔双手,接着用温水缓缓润唇,喂水。

    温清秀喝了几口水,忽然睁开眼睛,目光瞬间精亮,望着眼前的老者,这老者干瘦沧桑,一副仆从打扮。

    温清秀心里诧异,这是哪里,眼前难道是白峰?白峰是这样不起眼的长相?

    “醒啦?”旁边一个清朗的声音问。

    温清秀移动目光,看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老人,这老人面容清秀,寛额剑眉,颔下有须,一身淡白色粗布衣裳,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看。

    白帅!

    温清秀一个骨碌翻起身,恨不能把眼前的老人装进眼睛里来,“你是白帅?白老将军?”

    这就是他听说无数次的白帅?也深深影响了他这个无名小卒前程的人!

    他虽然是后来入伍的,但是因为家里穷给官老爷送不起礼,就被编进了甲子兵阵营,然后就遭受一系列甲子兵遭遇的不公平待遇。在坚守哨所抵御外敌的时候,在从边地奔往京都报送战讯的时候,在京中大营里日日熬着日子的时候,耳边不断听到无数的声音在谈论白帅,在怀念白帅,和平年代人们只顾着享受生活,一旦战乱骤起,人们才大梦初醒一般想起那个曾经像战神一样带给普天之下和平的将军。

    白峰上前,双手扶住温清秀肩膀,声音温和:“先躺着吧,喝点热粥,不管事情有多紧要,先歇过劲儿再说不迟。”

    这声音,怎么说呢,温和,却透着威严,他的面容,看似慈祥,但那英武的眉宇间,一股不怒自威的神色天然流露了出来。

    温清秀认定这就是白帅,世上除了白帅还有谁可以具备这样的气韵!

    温清秀顿时心里一阵委屈,从军以来遭受的无数不公平的待遇,还有这一路偷跑出来承受的担忧、惊吓、劳累,等等,一股脑儿袭上心头,他有一种孩子终于见到亲娘的感觉。

    米粥来了,白帅竟然亲自给他喂。

    温清秀有点害羞,张开嘴喝一口,然后有些羞涩地咽了,爬起来,“还是我自己来吧——怎么能劳动您老呢——”

    “哎——”白峰一把将温清秀按回枕头上,“你现在是病人,病人就得好好听话,来,先把粥喝了再说。”

    口气是不容置疑的,但是温清秀心里一股暖流横流,他大口大口喝粥,同时眼眶发酸,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从京都来的吧?”白峰忽然问。

    “但是,你不是京中大营的兵。”

    这回轮到温清秀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白峰和老云对视,同时呵呵大笑。

    笑得温清秀莫名其妙。

    老云拿一点软馒头喂进温清秀嘴里,“要没这点观察能力的话,怎么当得起叱咤风云的白帅呢!”

    白峰笑:“你好像是,曾经在西边边境上当过兵?而且是……哨兵!对不对?”

    温清秀真是不要不佩服眼前的老人。点头:“您说得对。可您究竟从哪里知道的?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白峰目光炯炯,“我还知道你此来何事。是不是大祸要来了?”

    温清秀不喝粥了,声调提高:“对对对,皇帝已经下了命令,要将你满门抄斩,尹左相亲自带兵,李度念大哥被逼带着京中大营里精挑的勇士正在赶来的路上。我是偷了一匹马自己跑来给您报信的。”

    白峰和老云再次对视。

    许久,白峰抬手揉眼,“怪不得这几天眼皮跳得厉害,是福不是祸,果然是躲不掉啊——只是,好像有点快了。”

    温清秀看着眼前这一对老人,他心里很吃惊,但是不得不佩服他们的镇静。都到这时候了,自己奋不顾身赶来送达一个天大的消息,想不到人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早就有所预料。

    温清秀觉得还是需要补充一下自己掌握的情况,就结结巴巴说道:“这回是真的,陛下真的生气了!你们不知道啊,本来李度念大哥告诉我,说大家都在预料,下一步陛下会派人第三次到清州来请白帅出山,而且要派的是人我。他们的分析有鼻子有眼,很有道理,连我都要相信了,这时候忽然就接到了李度念大哥带兵去清州府抄斩白家的噩耗!还有,还有一个消息,说宫里五皇子遇到了刺客,被刺了一刀,命在旦夕,但是据大家背后议论,说五皇子是被六皇子刺杀的,弟弑兄,是为了争夺一块软玉雕刻的镇纸。还有,袁右相中风倒下了,这时候一个人带着一包软玉出现在袁右相的府门口,还被官府的人逮住,那人交代说是你白帅派去给袁右相送礼的,说完他就自杀而亡了。这些事真是一波一波,在京都风一样流传呢。”

    老云和白峰长久对视,出神。

    温清秀一口气把自己这段日子在京都听到的所有传言全部说了出来。

    说完他长出一口气,现在一颗心算是可以放下了,自己此行的使命完成了。

    白峰双眉一颤:“权争啊,这就是权争!烂泥坑一样的所在,只要你稍微沾点边,就再也难以置身事外独善其身。要想存活,只能一头扎进去,变得跟他们一样脏,一样烂,一样恶心!”

    老云点头:“您要是早些年能想通这些,我们今日也就不会如此被动无奈。”

    白峰剑眉倒竖,摇头:“不,就算再过一百年,我坚持的东西还是不会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姓白的,一生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岂能为了苟且偷生而改变自己本性!”

    温清秀听得热血激荡,不由得对眼前的老人越发肃然起敬。怪不得世人都在传颂白帅白老将军的英名,原来他果然这样让人敬佩。

    一碗热粥下肚,温清秀恢复了力气,再也躺不住了,爬起来穿鞋下地。

    老云已经端来一大碗炖得稀烂的燕窝粥,“来,再吃点。”

    温清秀也不客气,大口大口的吃。

    白峰过去坐在桌边,桌上有现成的棋盘,信手捻起一枚白子,看温清秀:“年轻人,会不会下棋?”

    温清秀笑:“最喜欢下棋了。”

    “好,我们来一局吧。正愁找不到对手呢。”白帅欣然邀请。

    温清秀也不推辞,坐过去真的和白峰展开了厮杀。

    夜色降临,老云掌上烛火,白峰和温清秀一老一少的对局一旦展开,就难以收手,两个人你来我往,杀完一局再来一局,不知不觉,桌上的烛火燃完一只,老云悄无声息地再换一只。

    “说说西南边哨所详情吧。”白峰说。

    温清秀也不惧怕,郎朗不绝地说了起来。从自己最初当兵,到后来在边哨的日子,再到摩罗进犯,他一路奔到京都送信,最后到来到这里。

    “秦简小儿,越来越不像话!”白峰插嘴。

    “正禧,小人心肠!”白峰再次插嘴。

    温清秀说得心情激荡,白峰听得投入,只有老云一直在边上伺候,一副永远安静沉稳的样子。

    (跨年了。磕磕绊绊地坚持着,想写的好一点,再好一点。再没有任何推荐的情况下,收藏和订阅一直在上升。也算是一点慰藉。也坚信,好文,用心写作的文,哪怕不火也没事,我们慢慢来。谢谢你们喜欢这本书。再有十万字收尾。大家明年一切顺心顺意。)(未完待续)

430 夜火

    桌上的沙漏流泻过半的时候,白峰忽然一把掀掉了棋局,站起来,大手啪啪拍着胸脯:“生为男儿,立足天地之间,就当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我白峰,此生起起落落,坎坷起伏,也算是经历了困苦颠簸,但是,风雨难改男人志向,我哪怕是七十岁老翁,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只要白某在世上活着一天,就不能眼看着摩罗小儿公然进犯我东凉土地,践踏我大好河山,残害我东凉同胞百姓!温兄弟,愿不愿意,跟着我干一番事业?哪怕战死疆场,马革裹尸,也不后悔!”

    温清秀胸中热血沸腾,挺直胸膛,提高嗓子回答:“愿意,鞍前马后,以白帅马首是瞻。马革裹尸,绝不后悔!”

    不知何时,一直默默无闻的老云赫然站在灯光之下,苍老的脸上似乎瞬间散发出年轻的光泽,他举起拳头,喊:“将军,终于下决心了对不对?好,我忍辱负重这些年,可算是等到了你这句话!”他老脸上竟然老泪纵横,哭得稀里哗啦。

    仓啷一声响,原本挂在墙上的宝剑已经出鞘,白峰举起剑,“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开始,我白峰,反了,不再受他正禧小儿的窝囊气了!”

    “哗啦——”楠木桌子的一角,已被斩落地下。

    白峰吩咐老爷:“通知弟兄们,我们连夜走——府中大小家口迅速集中出发,除了个别贵重物品,细软一律不带!阖府下人,全都遣散了吧,每人一百两银子,还有府中细软设施,想拿什么随便拿,叫他们都速速逃命去吧,能逃多远逃多远。”

    “是,大哥!”老云干脆利索地回应,同时转身奔向门外。

    一时间,脚步声、人语声、悉悉索索声在静夜里乱乱地响彻。

    温清秀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走神。

    夜色浅淡,只见薄薄月色里,眼前的白家树木葱茏,屋宇层层,重檐交叠,一派繁华富裕气象。这就是大户人家啊,这就是钟鸣鼎食之家!温清秀这个穷秀才只在书本里见过这样的景象——难道真的要抛弃这些,出去造反?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温清秀觉得恍如做梦。

    “爹——爹爹,为什么忽然要走?去哪里?这家大业大的,舍弃了多可惜?”白玉麟踏着黑暗奔来。

    “逃命——再不走小命难保!”白峰懒得跟儿子多解释。

    白玉麟顿时吓软了,“可,可我的妾室们那么多,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怎么受得了颠簸?”

    气得白峰抽手给了儿子一巴掌,“混蛋!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娘们!问问她们,愿意走的一起走,不想走的拿上银子走人,从此都是自由身。”

    白玉麟跌跌撞撞真的去问他的妻妾们了。他就压根不相信,会有女人愿意离开自己,他料定这些可爱的女人们肯定要选择跟着自己走,哪怕是海角天涯吃糠咽菜也会跟着自己走的。

    温清秀注意到不知何时,白峰身边冒出好多人,这些人穿戴看似家常仆人,其实身上一个个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强悍气息,难道这些年,都是白家平时养在身边的死士?也就是这些年暗中护卫着白帅安危的人?

    白家大门打开,仆从们领了银子乱纷纷奔走离开,大家一听可以随意拿东西,便纷纷拿了手边的细软器皿,甚至有人搬了一个汉白玉石凳带走。

    白峰也不阻拦,目送大家离去。

    也有人舍不得就这样走,跪在院子里磕头,哭着喊老太爷要保重。

    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真是风流云散啊——白峰心里难过,人生不易,自己蜷缩在这里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随着今晚过去,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化作幻梦一场。

    但是,不走,只有坐在家中等死,死路一条。

    与其等死,不如拼力一搏。

    血性男儿,岂有等死之理!

    这时候白玉麟哭哭啼啼再次跑了过来:“爹爹,她们都是些薄情寡义的女子,平时一个个说的那么好听,说什么愿意一生一世跟着我,同生死共苦难,如今到了真正危急关头,她们一个个的只要银子走人,却没有一个愿意跟着我走的,还说什么我们这是要造反,明天便是反贼,肯定人人喊打,只配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她们才不愿意跟我受罪呢——最后只有结发妻子一个人愿意跟着我啊——”

    他竟然为那些狠心抛弃他的小老婆俏丫鬟们伤心难过。

    老云咯一声笑了起来。

    温清秀莫名其妙看着这一幕。

    白峰挥手:“去去去,去了好,带上都是累赘!”

    这时候最后一批仆从奔出大门,老云冲黑暗中挥手,顿时便有人举着手中早就备好的火把,点火,上百束火把乱纷纷从四面八方投进这座木质结构的宏大建筑。

    深秋干燥,夜风大,顿时火舌哗啦啦飞窜,很快,整座白家府邸变成了一片火海。

    别看白峰平时上百口人生活其中,一片热闹繁华,现在仆从全部遣散,白玉麟的女人们全部各奔东西,眼前除了白峰的一些贴身护卫,便只剩下老云、白玉麟夫妻,还有白玉麟的四个生了子女的姨娘,和几个孩子。别人都跑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风流云散,都被雨打风吹去啊——”白峰抬手,将最后一个火把丢进火里,笑着感叹,说完转身,向着大门走去。

    门外马匹早就备下,男人们护卫妇孺们跨步上马,这些马匹都是平时精心养护的好马,这会儿早就一个个软布包了蹄子,很快便马蹄轻快,消失在黑暗笼罩的远方。

    居住在四周的百姓,深夜里被火光惊醒,醒来后纷纷靠近查看,但见白家大门紧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大火在蔓延,那一座座巍峨的屋宇早就在火海中倾倒,化作灰烬。

    “哪里来的大火呢?白家的人怎么不见逃出来?难道都在梦中活活烧死了?”

    “可怜了白峰老将军啊,难道就这样葬身火海?”

    “我们发现的太迟了,这会肯定全都烧死了。”

    “唉唉,好人命不长啊,白家人这些年虽然和我们这些贫贱百姓交往不多,但是从不欺压我们,也算是好人——”

    “白老将军可是对东凉有赫赫战功的人——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

    ……

    百姓黎民们七嘴八舌好一番议论。

    也有好心人拿来家中工具,对着大门撞击,试图拯救未被烧死的幸存者。

    大门倒了,墙壁洞开,火把明晃晃照耀,乡亲们看到的只是一片瓦砾灰烬,白家那百十口子人,竟然一个不见。

    “好可惜啊,就这样全部烧死了!”

    有上了年岁的人望着火光跪倒,作揖相拜,遥遥地喊:“白帅,白老将军,世道不公,好人艰难,您一路走好——”

    (亲们,今日万更!)(未完待续)

431 死战

    天亮了。

    又一个艰难的夜晚终于熬了过去。

    天空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鱼肚白,随着鱼肚白迅速褪去,曙色从东边弥漫,接着一轮红日从曙色当中慢慢探出大大的脸盘。

    手握长枪,静立垛口的小兵丁,望着高远的天幕,长长吐一口气,“可算是亮了啊——我们又熬过了一夜。”

    不等他一个懒腰伸完,无意中投出去的目光顿时僵直,停滞,呆呆望着远处,就在初升的太阳下面,那片摩罗军驻扎的地方,平时静悄悄的,此刻,一大片黑压压的大军像虫子一样正在蠕动,正在向着五胜关推进。

    大军?难道是……

    小兵丁顿时心狂跳,腿发软,头脑里轰隆隆响,完了完了,他知道完了,他们终于来了,僵持了这么些日子,在没有一点援助的情况下,他们能守住五胜关不败,一方面是因为大家都是拼出性命在守关,另一方面,摩罗没有再派大部队进攻过,只是偶尔来一队游兵散勇,试探着在关下放几支冷箭,叫骂一阵,关上也不开门迎战,只是向下丢几颗滚木石雷,便吓得退走了。

    但是,就连他这样的小兵丁,也都知道,这五胜关如今有多脆弱,有多不堪一击。只要敌人认真进攻,很快便会失陷,因为他们这点人手在坚守,朝廷迟迟不来增援,他们等于是孤军作战。

    “来了——”小兵丁已经镇静下来了,他把长枪立在垛口边,这才稳步快步,去找杨晋文,“他们来了——估计有上万人。”

    杨晋文居然也不吃惊,他这些日子夜晚睡觉都不卸盔甲,枕边放着刀剑,枕戈待旦,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终于来了——”杨晋文喃喃,抓起武器,端起桌上茶盅,大大喝一口隔夜茶水,抹一把嘴,“走——通知全体弟兄,摩罗小儿们送死来了,我们为国捐躯的时刻到了!”

    顿时整座五胜关被一种悲壮的气氛笼罩。

    一名伙夫兵一早就烧火做饭,他总是担心弟兄们吃不到今天的饭食,所以能起多早就起多早。

    他已经淘米下锅了。

    但是耳边传来凄厉的牛角号声,集合了。

    “难道真的都不吃饭了?可是已经做煮了啊——”他掀开锅盖,有些留恋地看了看饭食,这些日子艰苦,大家总是吃不饱,他今日早晨竟然把剩余的一点米全部投进锅里煮上,他似乎有一种预感,这可能是大家的最后一顿饭。

    但没想到这最后一顿饭他们吃不上了。

    他盖上锅,抄起一把烧火棍,匆匆赶往楼头。

    楼下关口城门上传来震天的厮杀声。

    摩罗大军真的来了。而且是铺天盖地的阵势。

    杨晋文赶到瞭望口往下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他们的死期真的到了。足足有两万人,除了步兵,还有骑兵和弓箭手,还抬着云梯,这样的阵势碾压过来,五胜关五百人马只能是螳臂当车,只有几万装备精良的正规军才能抵挡得住吧。

    看来摩罗大军休养结束,缓过精神,要重新向东凉国进攻了。

    可是东凉国的朝廷啊,为什么迟迟不见派大军抵抗,也不来增援,岂不是眼睁睁看着错过最好的作战时机?

    难道西南大营那帮老爷们还在继续醉生梦死扯皮推诿?

    肯定是这样的。

    他是从西南大营出来的,深知那里头的肮脏龌龊。

    要不是看不惯那些恶心的嘴脸和得过且过的心态,他又怎么会丢下哥哥公然和秦简闹翻,跑出来流落到这五胜关?

    如今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啊,哪怕是战死,也不能后退,更不能后悔。

    这时候李泉匆匆跑了过来,“杨将军,五胜关被包围得水桶一样,看样子我们今日是插翅难飞了,怎么办?”

    杨晋文好看的俊朗脸孔上一阵扭曲,他忽然扬天长笑:“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摩罗小儿们执意要来送死,我们便拼个鱼死网破就是!弟兄们记住了,摩罗贼子侵我大好江山,屠我无辜百姓,致使失陷之地田地荒芜,白骨累累,我们身为东凉男儿,当兵吃粮,为的就是这一天杀敌报国,护卫黎民,今日我们既然已经被包围,只有以命换命一条路可走!我们是好男儿,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生,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苟且投降!”

    这时又一个哨兵匆匆赶来,“杨将军,下面快顶不住了,敌人太厉害了,城门就要破了!我们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大家无语。

    空气里只有初冬的寒流在流动。

    杨晋文忽然举起长枪:“李泉,叫大家不用在高处守卫了,全部下去,集中兵力,迎敌!”

    五百人,散落在一座关隘,就像一把小米洒进了大片砂砾中一样,显得那么寥寥,那么少得可怜。

    等杨晋文赶到,已经有五六十个弟兄被飞箭射死。

    城门已经被攻破几个大口子,里头弟兄们誓死抗击,但是抵不住对方攻势强大,那洞口在赫然增大。

    透过口子,甚至能望见摩罗兵狰狞的面孔和嚣张的叫喊。

    杨晋文举起手臂,高喊:“弟兄们——我们是回不去了——当初带你们出来,原本想着让大家多立战功,用战功回报家人父母,甚至有一天锦衣回乡,现在看来我们回不去了,五胜关就是我们长眠的地方——大家一起用力啊,用我们最后的血,护卫我们东凉国的关隘——不为不仁不义不来增援的正禧皇帝,不为那些鱼肉百姓的官老爷们,我们只为百姓,东凉国无数的黎民百姓!我们的血,换取的是他们的平安——”

    “只要他们平安喜乐,我们死也值得——”兵士们举手,齐声高喊。

    “哗啦——”饱受战火摧残的城门终于沉沉地倒了。

    大批摩罗兵像蚂蚁一样乱纷纷冲了进来。

    “杀啊——”杨晋文高喊,他的喊声和手中的长枪,像一颗流星拖长的尾巴,在铺天盖地的人群中响彻,直到最后陨落。

    什么叫以一当十,什么叫拿命换命,五胜关只是五百守将,居然让两万摩罗大军足足进攻了半个时辰,更不可思议的是,攻破城门后,摩罗兵又遇到了最强悍的抵抗。

    出现在摩罗兵面前的东凉国守将,哪里还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呢,简直就是不要命的铁人,一个个杀得两眼冒血,浑身刺猬一样扎满了飞箭,却还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多杀一个人。

    伙夫兵也早就一身血水,他踩着软乎乎的尸体往前冲,走着走着一头栽倒,他爬起来摸一把脸上的汗和泪,他看到杨晋文将军中箭了,五六只羽毛箭,像飞蝗一样齐刷刷扎进了杨将军的身子。

    杨将军被扎成了筛子。

    但是杨将军站着不倒,直到一个摩罗兵扑到跟前,杨将军举起手中长枪,把摩罗兵钉在原地,同时杨将军自己也一头栽倒。

    杨将军死了。

    弟兄们都死了。

    孤零零的伙夫兵再摸一把泪,忽然扯开嗓子哭起来:“你们好歹把米饭吃了再走啊,人家一大早起来做的——”

    飞箭乱蹿,他被钉在原地,喊声也被钉在空气中,永远停滞。

    头顶上,云高处,一队迟归的大雁排着队,从北边往南边飞去,咕嘎咕嘎的叫声凄厉惨烈,就像在为大地上这些舍弃性命葬身他乡的男儿们叫魂、祭奠。(未完待续)

432 扑空

    艳阳高升,天气不错。

    一队人马以风雷之势扑近,拉着阵网,团团包围了白府。

    但是来人很快就大吃一惊,眼前的白府,除了外围那一圈青砖高砌的围墙还在,几处倒塌的豁口处露出里头的内幕:曾经的房屋院落花园草木亭台楼阁……全部化作一片灰烬。

    白家这是怎么了?

    三匹高头大马,分别跨骑着三个身子,中间的是尹相国,左边秦简,右边落在后面的是李度念。

    这一路上李度念的行动都有些不太利索,似乎磨磨蹭蹭的,这与雷厉风行的京中大营都监的风格不相符合,但是尹相国没有说破,他自然明白李度念是在有意拖延时间,大队人马迟到一刻,白峰全家就能在世上多活一刻,可是最后还不得都是个死!所以尹相国觉得李度念这样的做法实在没什么用,想救昔日将军,你李度念还没那个能耐!也不看看这次和他搭班子的人选都是什么人。说实话李度念能来,正是尹相国在陛下面前建议的,他的理由很充分,秦简一个人不够,白峰太嚣张,多年威望在身,万一到时候秦简压不住,只能李度念帮忙。陛下自然明白尹相国用意,但是他没有拒绝,因为他也想乘机试探试探李度念对自己的忠心。所以李度念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点了将,连夜启程前往清州府。

    没人知道李度念这一路内心的熬煎。

    说犹如热油烹心,丝毫也不为过。

    命令来得突然,出发很匆忙,他甚至都没有时机到大帐里给心腹交代几句话。

    其实命令下来的那一刻,他其实等于被软禁了。

    尹相国加上秦简,尹相国巧舌如簧,秦简黑着脸带着一队得力将士,一文一武加起来足够让李度念半步也难自由。

    尹相国的理由很充分:陛下圣旨,我们只能遵从,连夜出发诛灭反贼白峰。

    就这么简单。

    白峰已经被定位为发贼,陛下圣旨上也这么写了?他想问,又没问,此刻他知道自己不能辩解,哪怕是多辩解半句,也会跳入尹相国早就布好的圈套。

    而且他已经看到,从京中大营挑选出来跟随自己执行这次任务的,没有一个是自己培养的心腹,全是平时不怎么受自己器重,但是足够彪悍强壮的几十个大汉。这些人他自然全认识,都是京中大员或者皇亲贵族家中出来的,或者子侄,或者亲戚,都是读书无望吃不了文官那碗饭,才被塞进营中混军饭吃的。这些人家中,几乎都和尹相国走得近,甚至是沆瀣一气的狐朋狗友。

    李度念这一趟清州府差事,完全是身不由己的处境。

    他一路上翻来覆去只想一个心事,就是怎么样才能把朝廷已经派人抄斩白府的消息传出去,他希望白帅能早一点得知消息,能在朝廷钦差赶到之前,逃出一条命去。

    可是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尹相国他们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防范十分严密。

    随着清州府越来越近,李度念心里的矛盾达到了顶峰,他有一种没勇气活下去的欲念。

    难道他能眼睁睁看着,并且亲自参与,把昔日元帅亲手捆绑起来押解进京?同时亲手捆绑或者屠戮他的全家上百人口?

    被架在火上烤也不过难受如此吧?

    白府到了。

    尹相国和秦简似乎很兴奋,纵马超前赶去。

    李度念勒缰落后,他不愿意,也没勇气,他心头万念俱灰,甚至想,依照白帅那样刚烈的性子,怎么甘愿被这样一帮恶犬捆绑解押,他会不会当场怒骂甚至以武力相抗,那样的话肯定免不了受更多的虐待,说不定白帅会血溅当场。

    难道自己要眼睁睁看着白帅去死?

    到时候再说吧,大不了拼上自己前程和性命,换一个和老帅共生死的结果!

    主意打定,李度念驱马,跟了上去。

    前头的尹相国和秦简同时回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李度念。

    李度念心头愤恨,难道你们要逼着我亲自动手?你们这帮人也太坏了!

    “怎么回事?”尹相国压着愤怒,问。

    李度念吃惊,看到尹相国的脸成了猪肝色。

    李度念心里一动,一夹马肚子紧赶几步,来到白家大门前,双扇大门倒在地上,门墙跟着塌了一片,露出里头一片烧焦的瓦砾。

    李度念差点从马上滑落下去。

    身子骨软得撑不住这一身肉,心噗通噗通狂跳,第一个念头是,白帅死了,全家都死了,在朝廷钦差赶到之前,府邸起火,全家葬身火海。

    这怎么可能?

    可是眼前的事实就摆在这里。

    三个人同时翻身下马,身后将士们齐齐下马。

    “快,上去看看,看还有活口没有?一定要找到白峰尸骨!”尹相国喊。他已经从个最初的惊讶中苏醒过来,隐隐感觉事情不太好,他露出了气急败坏的嘴脸。

    身后兵士呼啦啦扑进倒塌的豁口。

    眼前烧毁得很彻底,除了青砖和瓦片、石头不能燃烧外,其余木质器物全部不复存在。

    个别房屋的檩子椽子等粗硬木头还没烧完,浓烟从瓦砾深处缓缓上浮。

    将士们动手扒拉,哗啦哗啦一阵阵响,砖头、瓦片、破木头,残缺的家具,被纷纷从瓦砾中扒拉出来,但是细软和人体,烧得很彻底,连半点残余都不存在。

    尹相国怎么会甘心,亲眼看着大家反复寻找。

    有人找到了一些尸骨,但是已经烧焦,看不出是人骨还是牛羊骨头。

    “包起来,回头找府衙仵作验看。”尹相国冷着脸命令。

    “为什么会起火?什么时候起的?是天火还是有人纵火?还是白家自己放的火?”尹相国望着废墟,像是在自问,又像在问别人。

    秦简已经从附近找到了几个乡民,询问这场火起因和时间。

    乡民们一看是官府的人,顿时战战兢兢,一个个往后缩,秦简掏出大刀横在眼前,吓得乡民只能跪在地上回答,他们说不知道火什么时候起,为什么会起,等他们从梦里惊醒,已经天快亮了,白家人全部烧死在里头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烧死了?没有逃跑?”秦简追问一个老头。

    老头睁圆眼睛:“眼前这阵势,烧得这么惨烈,不要说人,就是铁石大身子的人也肯定烧死了吧!等我们赶来的时候,那大门还好好地关闭着呢,不见白家一个人跑出来,可不都是烧死了?!”

    “谁能保证你们没有说谎?一帮刁民嘴里能有什么实话?”秦简恼怒。

    尹相国摆手:“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事和普通乡民无关。”

    这时候李度念忽然大哭起来,边哭边望着正门处徐徐下跪,高喊:“恩帅,小人来迟了,想不到您竟就这样葬身火海了——恩帅,您淡泊名利隐身退居,只为求一个万年安稳,可还是没逃过这样的结局,让下属们情何以堪啊——苍天啊,你睁开眼看看吧,这就是好人的下场——恩帅您地下有知睁开眼看看吧,小人我,还有秦简,我们这些您当年亲手培养的小兵小将,我们看您来了——我们给您磕头了,您一路走好哇——”

    听到这哭声这哭诉,秦简不由得有些心颤,他也是白峰的昔日门将,这些年不管怎么想要摆脱这一层关系,甚至不惜做出有违人道的举动,归根结底还是白帅手下出来的兵。他不由得也跟着李度念一起跪倒,向着还在冒烟的废墟磕了几个头。

    “先别急着哭丧,快想想回去怎么跟陛下交代?”尹相国面沉如水。

    “实话实话。”李度念不哭了,站起来,他的心已经安稳下来了,凭借从小行军的经验,他在白家的废墟上走了一圈,就断定白峰没有死,这场火,是有人有意放的,至于是不是白峰本人不好断定,但是白峰肯定逃出去了。

    只要白峰还活着,他还悲伤什么!

    但是他继续装着悲伤,这场戏,在尹相国这里可能已经结束,但是在他李度念这里才刚刚开始,他要唱下去,要轰轰烈烈敲锣打鼓地唱下去。

    “肯定是有人暗害白家!百十口子人呐,就这么一把火全部烧死,这可是滔天大罪啊——我们要赶紧禀告陛下,要彻查,要揪出背后的凶手——就算白峰是朝廷要犯,白家要被满门抄斩,那都是朝廷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陛下之外的人来行凶,这就是杀人灭口,是滔天大罪,必须查!”李度念像疯了一样,跳着脚喊。

    他的声音悲壮,雄浑,含着悲愤的力量。

    围观的乡民们纷纷靠近,一个个附和说官府一定要为此事做主,不能枉死好人,便宜坏蛋。

    有人说这青天白日的,简直没有王法了。

    这时候清州府衙的人马赶到了。

    是附近乡民报了案,府衙由知州亲自带人赶来。没想到以来就迎面撞上了朝廷的人。

    尹相国不想和府衙的人多啰嗦,黑着脸吩咐这命案暂时交由府衙彻查,他们先回朝廷复命。

    清州府白家遭了大火,一夜全部人口葬身火海的消息很快传播开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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