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8 靠山
哑姑没有请梁州府公差进屋说话的意思,杨大娘也就没敢多嘴,她看到这哑姑姑娘人虽然看着年纪小,办事儿却比兰草姑娘还利索干脆,她三言两语就跟公差说好了事,拱手送他们离开,嘴里笑哈哈的,“这里是我一个亲戚家,我暂时借住几天,家里孤儿寡母,寒酸得很,没敢请两位大哥进去喝茶,还请多多包涵。”
那领队早就注意到这小院子确实是穷苦人家的模样,所以也就不计较,笑着告别离去。
送走了俩公差,哑姑进屋,屋里秧儿吓白的小脸这才有了血色,“哑姑姐姐,他们为了何事而来?难道是……?”
哑姑沉稳,“你瞎紧张什么?以后不许这样没定力,记住了,你是孤苦无依的乡下穷人家女子,父母哥嫂早亡,你带着小侄子住在亲戚家里。事情就这么简单。你不认识梁州府来的任何人。”
秧儿被劈头一顿指责,却不敢多心,乖乖地点头。
人家都是为自己好,她秧儿自然心里明镜儿一样清楚。
杨大娘听到了公差送来的话,自然很高兴,“哑姑姑娘,你真的打算把那个药堂接过来?姓廖的不会找后账?他家里在官府可是有人呢!”
哑姑神色有些冷,“大娘你放心,事情我会安排妥当的,只是目前我们手里没有一两个可靠的男人还是不行的,靠我们这几个老小娘们,抛头露面的倒是不怕,就是有些体力活儿我们干还是有些困难——”
杨大娘跟着犯愁,“可惜我家老汉早就病死了,不然他倒是可靠得很——”
正犯愁呢,大门响动,兰草进来了,她却没有提药箱,杨大娘迎出去,惊讶地问:“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那户人家路远,我估摸着你至少得迟来一个时辰呢。”
兰草身后一个小伙子笑呵呵的,手里提的真是兰草的药箱,“杨大娘,是我,我把兰草姑娘接回来了。您说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也太不注意安全了,这一趟来去虽然是白天,也就在郊区,但是必须路过一段树林子,万一那林子里有什么野狗什么的,接完生人家要送一送,她愣是不让送,要不是我去接,这一趟她肯定又一个人步行回来了。”
兰草回头看小伙子一眼,有些娇嗔地笑道:“李岩大哥比杨大娘还啰嗦呢,一路上啰啰嗦嗦已经说了一路了,现在还没说完,我这耳朵里都要磨出老茧来了。”
杨大娘也忍不住笑了,“李岩从小就这样,心比头发丝儿还细,我常跟他娘说笑呢,说这娃要以后有了媳妇,肯定对媳妇好得没法再好——”说到这里她忽然不说了,两眼亮亮地望着他们看。
眼前是兰草和李岩,兰草十四五岁,已经开始发育成一个身材窈窕的可爱姑娘,李岩十七岁,身子高大壮实,面庞红扑扑的,脾气好,总是笑呵呵的。这一对男女站在一起,好像是很般配啊。
“呀——你们——”杨大娘叫起来。
哑姑出现在身后,也看着眼前这一幕,她无声地笑了,拉一把杨大娘胳膊,示意不必说破。
但是这情景,兰草和李岩都看懂了,两个人顿时都羞红了脸,李岩把药箱放在台阶上,低着头不敢再看大家,说:“大娘,兰草姑娘接回来了,没别的事儿那我回去了。”
杨大娘和哑姑不说话,都含着笑目送小伙子离开。
兰草回头瞪那远去的身影一眼:“哼,没事就爱献殷勤,谁稀罕他接送。”她嘴里这么说,但是那神情之间的欢喜是难以掩饰的。
哑姑看杨大娘:“这李岩是谁家孩子,我怎么以前没注意过这个人?”
杨大娘笑得更欢了:“隔壁李老汉的小儿子,我跟你们说啊,这娃真是好娃,勤快,老实,心细,最重要的是,心肠好,这几年我老汉死了,一个寡妇家家的有些活儿干不动,他总是来帮我。有时候我真是恨自己命苦,要是有这么个亲生的儿子在眼前照应我,还愁后半辈子还不幸福吗?”
哑姑沉思,“人品不错对吧?”
杨大娘急了,“哎呀,老李家的孩子,人品我能保证,李老汉老两口老实巴交,孩子们也都厚道懂事。兰草姑娘一个人出去接生我总是担心,这以后要是由李岩来照应啊,我就放心了。”
兰草瞪一眼杨大娘:“大娘啊,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老咋就胡说上了?”
说完跑进屋里去了。
哑姑和杨大娘相对而笑。
晚饭杨大娘和兰草两个人做,很快就整治出整整齐齐一桌饭菜。还买了点儿酒。等酒菜上桌,李老汉老两口看着满桌凉的热的饭菜,还有好几个肉菜,顿时心里不安,“他杨家婶子,你这是干什么?以后不过啦?这么大把花钱啊?真是太破费了。”
杨大娘笑呵呵递上筷子,“李老哥,老嫂子,你们就放心吃,今儿破费的不是我,再说我也破费不起,是哑姑姑娘,她请客。”
哑姑端起酒盅,看着李老汉老两口,“大叔,大娘,请你们来,没别的事儿,就是感谢你们一直对杨大娘和兰草姑娘的照应。我们孤儿寡母的,讨生活不容易,没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大叔一家没少照应。另外呢,我们要在梁燕街头开一家妇婴馆,专门给妇女接生、给孩子看病、也看一些简单的常见病,最重要的是卖药。盘店开店等费用,我回去自会筹措,现在我们就缺一个得力可靠的人手,一句话,你家李岩不错,我想雇佣过来,先从小伙计做起,至于以后能锻炼成什么程度,能不能发展成一个大掌柜一样的人,就看他自己的能力了。工钱呢,我们一文钱不少照月支付。先每个月给上二两银子吧。”
李老汉老两口面面相觑,看着彼此,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哑姑已经说完,也正含笑看着他们。
李老汉首先反应过来,“老婆子啊,好事儿来了,咱儿子有活儿了,能挣钱了——你听到了吗,按月付工钱,一个月二两银子呢,儿子他可以帮着养活我们家里了。”
哑姑静静看着这一幕,贫寒家庭,最看重的不是以后的什么大掌柜,而是眼前能按月拿到工钱,这才是最重要的。
老大娘顿时抹眼泪,“我家李岩也能找到活儿了,还是店铺的伙计,这可是好事啊——你求了多少人,街头那些店铺就是不收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勉强收的,也是工钱太低,还欺负咱孩子老实——以后跟着哑姑姑娘干,肯定好——”
李老汉激动,当下就站在院子里隔墙喊李岩,李岩被喊来了,听到说自己能在新开的店里做活计,帮助管好多事儿,年轻的面庞上露出憨厚的笑,搓着手:“爹,娘,事情是好事,我就怕自己太年轻了,要是干不好呢——”
哑姑笑:“年轻好啊,年轻是最大的资本呢,只要你实心实意帮着我们兰草好好干,好日子还在以后呢。”
李岩看兰草,兰草也看李岩,两个人眼里有诧异。
哑姑拍拍兰草的肩,“你以后就是老板娘了,好好培养一个男老板吧,培养好了,他既是你的伙计,也是靠山。”
一句话说得兰草眼神羞涩,李岩却满脸喜色。(未完待续)
389 临别
“我得回去了。回头会派人把钱送过来,到时候,妇婴馆就可以开起来了。以后的运作,就全交给兰草你了。”这晚临睡前,哑姑告诉大家。
秧儿首先追问:“你还会来吗?”
哑姑摇了摇头。
杨大娘吃惊:“姑娘你急什么啊,跑腿拿钱的事,派李岩去吧,下面好多事儿都离不开姑娘你呢。你得亲眼看着把店开起来呢。”
哑姑打开几卷布匹,那是白天派李岩去街头特意买的。她拿起剪刀裁剪,一样一样地剪完了,指着吩咐:“这套深色衣裤给大娘你吧,以后日子好起来,你得穿的好一点。这两套小孩衣服给长念穿。这套看着鲜亮,但是款式庄重,兰草你换着穿。以后你就是大掌柜了,就得有个掌柜的样儿。”
杨大娘展开布匹细看,虽然还没缝制起来,但是大致模样还是可以看得出的。杨大娘感慨:“姑娘,我一个穷老婆子,穿这么好,怕有人笑话呢。前面你们送的衣衫我穿着就心里虚,这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又要换新的啊……我怕自己一个寡妇人家,穿这么好,大家会说闲话的。”
哑姑伸手搂住她胳膊,因为已经想好了再也不会来这里,所以这也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心里忽然有点难舍。一股酸楚在心里流动。她强忍着,装作很豪爽地笑:“大娘你怕什么,寡妇怎么了,谁规定寡妇就不能穿新衣了?你放心穿,以后生意好了,咱有钱了,一定让你穿的更好,下次吧,兰草,先给大娘做一件九紫绸的外衫看看。”
兰草笑呵呵点头。
杨大娘伸手摸哑姑的脸,有些怜惜地感慨:“上次见姑娘,脸色挺好的。这次怎么反倒瘦了好多?可得好好吃饭啊……”
哑姑感受着这手的疼爱,心里更加难受。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忽然走向长念,望着睡觉的他,亲亲他的小脸儿,又逗逗小腿儿间的小牛牛,“国家起战乱了,战火在灵州府蔓延,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继续扩大,眼前的局势还真是一时间说不清楚,我在想啊,以后,等他长大了,也许世事变换,有些人和事早就已经变得跟现在不一样了,到那时候,也许他和亲人有可以团聚的时机。如果真有这样的一天,兰草,秧儿,有些事,你们自己看着决定吧。”
秧儿怔怔,兰草也傻眼了。她们自然明白小奶奶说的是什么,她分明在交代,如果等长念稍大,国家又战争不断,谁也不知道知州一家会不会被战争冲散,张知州的官儿会不会一直当着,也许真会有这么一天,那时候小姐的名节不再那么重要,大家也不用顾及什么知州家的名声,也就到了小姐和儿子可以重新见面的时候,从此母子团聚,再不分离。秧儿想到这里,忽然眼泪下来了。目光热热看着哑姑,这个小姑娘啊,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为了小姐和长念的事,她确实用心了,就算至今还在为这事费神。
本来,她心里一直有些隐隐的抱怨,觉得这件事上头她的安排还是有些不近人情。但是现在她明白了,她确实为了她和小姐以及长念打算。而且,她也在考虑人间骨肉亲情团聚在一起的重要。
她心里算是彻底原谅这个姑娘了,而且满心都是感激。
她泪眼模糊,使劲点头。却一句话都不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你明天怎么走?让李岩送你吧。”兰草提议。
哑姑摇头:“我自己雇辆车吧。李岩和你,赶紧找人去装店吧,很多事儿等着你们去干呢。”
兰草犯愁:“小奶奶,没有你,我们怕是做不好。”
哑姑从桌上拿起笔,在纸上开始写,兰草附身看,小奶奶写了一条一条,列举了十五条。
“开店的注意事项都在上头了。等开业后,你坐诊,接生,看常见妇科和小孩子的病。也卖药。最重要的是接生和卖药。你得好好学,我这里新近写的一本看病手册,你好好看,钻研透了对你一辈子都有用。”
兰草接过看,确实是一本手写的册子,比上次那本还厚一点,扉页整整齐齐写着四个字,《哑姑玉经》。
兰草恭恭敬敬接了,想说谢谢,嗓子哽咽,说不出来。
哑姑拍拍她头,“有些字你不认识,可以请教秧儿,她这些年近水楼台,学会的字很多,足够看懂这本册子。还有,药材你们配不好,让李岩去灵易拿,或者去梅家镇子找徐大夫也可以,告诉他们是我让你们去的,我会捎信通知他们以最低价满足你这里的用量。鱼王和老钟叔那里尤其没问题,他们都是知恩图报的大男人。徐歪嘴那里,你把这个交给她,她看了就会帮你们。”
从怀里掏出又一本册子,也是《哑姑玉经》。
兰草眼眶潮湿,顿时泪目,“小奶奶,你这段时间在忘世塔就没歇歇啊,都写了这么多?你太累了!”
哑姑笑了,“所以,你们必须把店开好,这才是回报我最好的办法。”
兰草点头:“放心吧,我们不贪多,量力而行,一定把妇婴馆开好。”
哑姑点头:“我已经给官府做了报备,明明白白写着妇婴馆的分成情况,你三成,柳万三成,长念三成,杨大娘一成。清楚明白,真君子明算账,免得你们今后起纠纷。”
说完又在纸上画一个牌匾:“照这个样式做牌匾吧。李岩小伙子年纪不大,但是性格温和,稳当,又不失朴实,你确实有眼光,抓住他,好好待他。这世上的女人,总是梦想着嫁给喜欢的男人,等你老了,你就会终于明白,嫁给爱你的人才是女人最正确的选择。所以,希望你们幸福,长久,恩爱,到老。”说完,摸了摸兰草的脸。
兰草早就羞红了脸。
但是她终于抬起头,大胆看着哑姑,“小奶奶,奴婢也希望你,和他,你们,能够幸福。”
哑姑有些苦涩地笑,“兰草,就要分别了,告诉你实话吧,我确实喜欢他,但是,他曾经伤害过我,很深的伤害,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他,所以,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兰草惊讶,想问他什么时候伤害了你,从你们一见面,他就那么喜欢你,就对你那么好,从来没有见过他做过伤害你的事啊。
她又没有问,因为小奶奶的神情告诉她,就算问了,她也不会回答。
有些事,注定没有答案。
就像她对那个人的暗恋,注定没有结果。还好她及早醒悟了,也及早放弃了,其实放弃了才发现,有些放弃,其实挺好。
“睡吧。”哑姑率先上床,合衣躺下。
兰草看着她小小的身子,那么安静地睡着,忽然鼻子很酸,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奶奶在跟她做最后的告别,此一去,可能再也见不上面了。
兰草悄悄抹泪,爬过去挨着小奶奶躺下,慢慢闭上了眼。
小奶奶你要去哪里?
她不敢问,有时候小奶奶给人感觉就是一个谜。就算兰草是陪伴她最久的丫鬟,她还是摸不透这团谜的谜底。(未完待续)
390 车夫
杨大娘也感觉到哑姑这一去可能再也难以见面了,所以恨不能这次分别之前把所有的好都给了这小姑娘。
她一大早就爬起来做早饭。普通人家,实在拿不出什么金贵的食材,她干脆去隔壁借了只老母鸡,匆匆杀了,一边拔毛,一边烧火,只等水一开就把鸡放进去煮。
哑姑起来了,对着镜子简单梳洗,似乎心情不错,忽然喊兰草来,“帮我梳一个丫鬟髻吧,就是你们在柳府时常见的那种样式。”
兰草猜不透她的心思,默默抓起梳子为她梳头,手里抓着这柔软棉厚的发丝,心头恍惚,禁不住小声劝解:“小奶奶,他,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子,如果没有实在迈不过去的坎儿,就接受他吧,毕竟,遇上一个这么真心对你的人,实在不容易……”
哑姑忽然站起来,对着镜子笑笑,镜子里的人,白脸儿,黑头发,一袭裁剪简单的白布衣裙,显得简介,大方,又透着一股楚楚动人的可爱。
“可以了……走喽……”说完过去亲长念最后一口,真的出门就走。
杨大娘赶出来,“吃了再走啊,鸡马上煮,老母鸡呢,补身子最好,专门给你做的!”
哑姑敛衽,深深弯腰,“大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吃了,真得走了。”
走到门口,身后杨大娘和秧儿赶出来挽留。兰草知道留不住,所以不送,也不留,躲在屋里抹眼泪。
“我让李岩去街头雇马车吧_”杨大娘喊。
这时远处一辆马车缓缓走了过来,要从门前经过。
哑姑给马车招手,“眼前有现成的,我雇这辆就可以了。”
马车停到门口,一个老人跳下来,“姑娘,去哪里?”
杨大娘笑起来:“是你呀大哥?那太好了,我们正好用车,你的车我就放心了。”
“你们认识?”秧儿问。
“老街坊了。”杨大娘为这意外的相遇高兴。
哑姑走这么急,鸡也不吃了,杨大娘心里过意不去,现在有一个熟人送姑娘回去,她可算是稍微好过了一点。
车夫呵呵笑,“老汉老了,腿脚不灵便了,这一趟我徒儿去。这孩子聋哑,但是人老实可靠,驾车技术也熟练,所以他送姑娘出门。”
兰草冲了出来:“我陪小奶奶去!”
哑姑慢慢转到前面,望着坐在车辕上的哑巴车夫看,他蜷缩着身子显得很胆怯,都不敢抬头看人。
“是个老实孩子。”杨大娘点头,这样的孩子送哑姑回去,她很放心。
哑姑望着哑巴车夫看,从头看到脚,最后盯着他耳朵怔怔走神。
那孩子似乎被看羞涩了,干脆扭过头去了。
哑姑掀开帘子钻进了车厢,给外面招手:“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走了,再见!”
那哑巴车夫很配合,马上挥鞭赶马,等大家回过神,马车已经启动走远。
“就这么走了啊,唉,这孩子,太倔了,饭也没吃……”杨大娘叹息。
秧儿和兰草目送马车消失,两个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马车很快走出梁燕街头,拐上奔向山茅子的路面。
路面不太平坦,马车颠簸得厉害。
哑姑一声不吭,双手紧紧抓着车帮,没法坐,干脆蹲在坐凳上。
这赶车的哑巴小徒儿实在是技术太差,马车越走越颠,哑姑咬紧牙关就是不吭声。
时间自然过得艰难,一分一秒地熬着。
眼前路段忽然更加陡峭,路面上居然有大块大块石头。马蹄绕着石头走,车轮无法绕开,只能在石头间起落,随着起落,发出砰砰砰的巨响。这样的颠簸,车里的人连肠子都能颠出来。
哑姑掀开帘子看,发现眼前全部是山,完全是陌生的景象,这里她没有来过,这不是通往山茅子的那条路。
她嘴角上翘,悄悄笑了,笑容粲然,好一个哑巴小徒儿啊,果然是别有用心,还真把本姑娘给带到岔路上来了。
打算怎么地?杀人?抢钱?劫色?
都好啊,不管是什么,只要你敢这么做,本姑娘都全盘接手。
眼前,一个巨大的石头横在当路。
哑姑含笑望着,等看他怎么处理。
他没有躲避,而是一勒缰绳,车轮直接冲石头撞了上去。
“砰……”巨响炸耳,马车散架,车里人的身子高高飞起,路面右边是一道山崖,左边是百丈深谷。
人和车,向着山谷抛了下去,这一下去,注定是粉身碎骨。
作为乘车的姑娘,应该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喊叫。
前面几个正在赶路的农夫恰好看到了这一幕,有个农妇吓得捂住了嘴,整个人也瘫软在了路上。
“太可怕了,肯定全都摔死了……”
“不知道哪里的马车,这也太惨了……”
农夫们一起感叹。
哑姑的身子真的飞了起来,她腾飞的同时,马车撞到绝壁上,反弹回来,化作片片碎木,又向山谷落去。
她看着那些木头横飞,眼里含笑,笑容像花朵一样绽开,她的身子像叶片一样轻灵地慢速地旋转。
一个人,一双手,那么有力,那么深情地托举着她,举着她转圈儿,就在这狭窄路面上,缓缓地接受她的降落。
哑姑有些眩晕,有些兴奋,有些忧伤,飞翔的感觉真好,在爱人双臂之间飞翔的感觉,更好。
但是,那些往事,那些横在心里的疙瘩,她还是无法消融,无法释怀,无法做到完全放下……爱与恨之间,该如何面对?谁能告诉她一个确定的答案?
过去,现在,未来,一份痴迷的爱,能完全串联和融合吗?
伸出手,紧紧抱住这温热的手,有力的胳膊,宽大的胸怀,俊朗的面容,直接钻进他的怀里,享受他是爱……
能做到吗?能做到吗?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他旋转的速度慢下来,等慢到静止,一个柔软的温暖的深情的嘴,一对湿润的火辣辣的唇,落下来了,压在了她同样火热的双唇上。
热血往心头翻涌。
眩晕感一波一波袭击着大脑。
这就是爱,这就是爱,是无法原谅的难以释怀的爱,是抱在怀里太轻松开手又实在沉重的爱……爱啊,简简单单一个字,如此艰难地折磨着人,考验着心。
热泪横流。她剧烈颤抖。
长吻。
强烈,火热,深情,恨不能把全世界的爱都给与彼此。
时间完全停止。
世界停止转动。
地球不再旋转。
她大声地哭着,颤抖着,身子是一片叶子,心是一朵花儿,人啊,活在世上怎么如此艰难,爱啊,怎么样才能参透你?
一个梦幻般的声音,贴着耳朵,热热地问:“这样的爱,你怎么舍得放弃?这样的真心,你真的视而不见?这样坚持不懈的弥补,真的挽不回你的心?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们的爱一个机会,好吗?”
世界再次静默。(未完待续)
391 刺心
白子琪等啊等,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她似乎只想沉浸在此刻拥有的梦境里,永远都不要醒。
可是。自欺欺人的活着,醒过来以后只会更加痛苦。
他要怎么努力,才能唤醒一个沉睡不醒的人?要怎么付出,才能换回一颗失去的真心?
远处旁观的农夫们慢慢走近,他们本来以为会看到车毁人亡的悲惨一幕,但是眼前所见让他们瞠目,一个淡蓝色长衫的男子,长发飘飘,腰间佩剑,身姿绰约,迎风而立,怀里抱着一个女子,女子像一朵淡雅娴静的花儿,温柔顺从地贴着他的身子,他们脸对脸望着彼此,那忘我的样子,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哎呀,这怎么可以,大白天的,大路上呢,不怕人笑话?”农妇首先慌了,嚷嚷。她不敢看,干脆退后躲避。
农夫们才不客气呢,机会难得,他们贪婪地看,就怨爹娘没有多生一对眼睛。
“那小娘子挺好看啊……那公子穿戴不错,应该是有钱人家出来的。”
“偷情偷到这绝逼荒路上来了,多亏那青年公子身手好,不然早摔死了……”
白子琪听着远处的议论,禁不住偷偷笑。不过,这里确实不是诉说衷肠的地方,得尽快离开。
“这个世界,真的挺好的,听听,民风多淳朴!我带你回清州府去吧,我的芙蓉小筑,花草满园,风格雅静,有人伺候,我们一起过清净日子。我们得感恩这样的机遇,命运虽然捉弄了我们,但是也在弥补,这里没有化工污染,没有雾霾,没有农药,没有快节奏,有的是缓慢的悠闲的自在的生活,我们一起走好吗,不要再倔强了……”
她在心里点头,他说的何尝没有道理,这里确实挺好的,农耕社会,自有农耕时代的好,人们穿布衣,吃纯天然粮食,她交到了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做朋友,她挽救了那么多妇女和孩子,赢取了那些基层贫寒人们的真诚感恩……
见她不说话,乖顺地偎依他怀里,他高兴,心里热浪滚滚,忽然长啸,打一个呼哨,早就挣脱马车跑远的马儿转头飞快跑来。
他抱着她走向马儿,就在把她搁上去的同时,他提一口气,飞起身子也跨到了马背上。
马儿奔跑起来。
哑姑不会骑马,顿时紧张,越紧张就越往后面的怀里挤。
白子琪需要的就是这效果,他感觉自己终于成功了,心里高兴,更加有力地搂着这娇小玲珑身躯,快马加鞭,直奔山茅子。
时间在奔驰的马背上静止。原来骑马奔驰的感觉这样美好。
哑姑小脸在风里扬起,秋风习习,拂拭脸颊,道路旁边原始森林般的景物闪烁而过。
一股温暖的力量在身后做支撑,她居然渐渐不怕,还爱上了骑马,她试着伸手去抓缰绳。
白子琪高兴,张嘴喊道:”感觉不错吧……看,连马儿都有感情,充满了灵性。而且我还学会了白家剑法,刚才救你的时候你也感觉到了吧,身手不错是吧?以后完全可以保护你,你就踏踏实实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白家少奶奶吧。多年以后,等我做了白家当家人,你就是真正掌管白府的说一不二的夫人了,等于是坐拥一堆财富再也不缺钱花的地主婆了!”
他说完扬声长笑。
他一高兴就忘了刚才的严肃谨慎,完全露出了快乐的模样。
这欢笑像毒药,像利剑,瞬间刺中了哑姑的心。
疼痛锥心。
曾经,她听到他这么笑,陪伴着另外一个女子,他们说笑以后,她就被打晕了,被扛到了高处,然后就是从楼顶跌落,**破碎,灵魂出窍。
仇恨像毒蛇一样翻腾,蛇的毒信子咬住了心,她瞬间浑身僵硬,像一张蓄满了力气的弓,她忽然反弹,四肢发力,狠狠挣扎,头撞击着他的胸膛,脚踢打着他的脚,手反过去拧住胳膊,“放我下去……你这无耻的人!我为什么要和你骑一匹马?我凭什么要原谅你?”
白子琪被攻击得手足无措,身上、头上、脸上挨了不少打,虽然不怎么疼,但是这刺猬般的身子,再也没有丝毫温存。他紧紧抱着她,怕她摔下去,他扛着各种击打,双脚夹击马肚子,马儿飞快地奔驰在山间小路上,终于,远远地一座白塔拔地而起,忘世塔到了。
马儿四蹄刚在白塔门口收住,哑姑几乎是滚落下马,重重跌在地上,她不喊疼,爬起来拍门。
门开了,柳万跳着脚哭丧着脸,迎头就是一顿抱怨:“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死在外头了!狠心的毒妇,把我们丢下自己玩去了,这荒郊野外的,难道你不担心我们被狼给吃了?被坏人给抢劫了?”
身后浅儿深儿赶紧阻拦,但柳万更来劲了,干脆嘴一咧,哇地哭了。
哑姑抬手,“啪!”竟是给了柳万一巴掌。
耳光响亮,柳万被打蒙了。
他捂住脸,不哭,忽然伸手,“啪!啪!”他出手,给了她两巴掌。
她打了一巴掌,他还了两巴掌。
打完,柳万傻眼了。
哑姑居然也一副呆萌相,似乎也被打傻了。
两个人傻乎乎看着彼此。
柳万这才仔细看这个一见面就打人的疯婆娘。
疯婆娘居然很狼狈的模样,头发毛乱,神情愤怒,似乎她被人欺负了,心里的委屈没地方说去,所以就拿柳万出气了。
柳万终于清醒下来了,他抬起手看,她比他大几岁,但他毕竟是男孩子,他的手要比她的大。她用小手打了他一巴掌,他用大手还回去双倍。她的脸蛋明显红肿起来了。
他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呢,欺负女孩子,算英雄好汉吗?不算!那么他错了。
他忽然转身,呜呜哭着跑进去了。谁都不理,只顾哭自己的去了。
深儿给门口的白子琪施礼:“公子请进来坐吧。”
白子琪有些犹豫。
哑姑忽然抬脚,一脚把门踢回去,门扇咣一声合上。
浅儿去追柳万。
深儿有些不忿:“小奶奶,这不是待客之道啊,白表哥他,他这几天替你照顾我们几个,可尽心了,白天陪我们玩,带我们做好吃的一起吃,夜晚就睡在隔壁他的茅草屋里,陪万哥儿说话到深夜,万哥儿说自己害怕,他就不断鼓励。”
哑姑不说话,静静看着深儿。
深儿显得很激动,继续为白子琪鸣不平:“要不是他这么用心照顾我们,你能无牵无挂地跑出去半个月不回来?只怕万哥儿早吓死了!”
小姑娘动了真气,小脸儿都红了。
哑姑抬手,在她脸蛋上敲敲,不笑,也不生气,“小孩子家家的,就不要掺和大人的事情。关门,防狼防盗防表哥!”
深儿还是歉疚,心里觉得就这样把人拒之门外不忍心,但是白子琪已经不见了。
深儿只能悻悻地关了门。(未完待续)
392 夜静
外面天色暗下来,室内浅儿点上灯,哑姑坐在灯下,铺开纸,浅儿看她要写字的架势,赶紧站在一边研墨。
可是时间都过去了足有一个时辰,还不见小奶奶的UU小说写出一个字儿。
柳万哭完了,偷偷看臭婆娘的脸,那脸儿越发红肿了,他知道自己那两巴掌打重了,他不敢再多说什么,也不用浅儿伺候,自己洗了脸,脱衣上床,乖乖趴在被窝里。但是睡不着,实在无聊,掀开小帘子看那个洞,那边黑洞洞的,不见亮灯。
“白表哥……白表哥!”
还是没动静。
“今晚他怎么了?难道不在家?”
浅儿也过去帮着看,那边确实黑洞洞的。
“平时这个点他早点起灯跟我说话了呀,今儿怎么了?我们哪里得罪他了。”柳万不甘心,跟浅儿嘀咕。浅儿冲桌边努努嘴,示意他别多嘴,白表哥在小奶奶面前就是一个忌讳,不要多提为妙。至于他为什么今晚不见露面,肯定是临进门小奶奶那拒之千里之外的一脚踢门,将人家惹毛了。
柳万瞅瞅桌边那个静静坐着不动的身子,给浅儿吐吐舌头,做个鬼脸,长叹:“一个人在这世上做个男人,真是苦啊,要是再像那个傻表哥一样做个喜欢别人家老婆的男人,就更可怜了,唉,我这个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都忍不住替他可怜。”
吓得深儿浅儿同时捂嘴。
柳万却不怕,溜进被窝睡了。
哑姑扭过头看那个睡在枕上的小男人,笑了,“你可能是世界上戴绿帽子的男人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了,你就不为自己惋惜?”
柳万想反唇相讥,可惜一时词穷,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来克制这个臭婆娘。
浅儿压住他被角,一副息事宁人的目光,示意他赶紧睡。
柳万翻着白眼,“好男不跟女斗,我睡了。”
还真睡了,一会儿响起了鼾声。
一根蜡烛燃到尽头,浅儿赶紧又要换一根。哑姑伸手拦住,指指窗外。
深儿浅儿扭头看,窗外一轮月亮正好爬上窗棂,月色又亮又清澈,好像大片的海洋映照到了窗纸上。
“好美的月色啊……”深儿感叹。
浅儿神情凝重,眼神里有了忧伤,看着哑姑,试探着说道:“想我们来到这山茅子忘世塔,有好半年了,我记着仅仅这月亮圆了缺,缺了圆,来来回回地重复好多次了。小奶奶,如今万哥儿的病大好了,张小姐也回去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该回去了?”哑姑扭头看浅儿,却没有责怪浅儿多嘴。
浅儿胆子大了点,鼓足勇气劝:“这里住着确实清净,也不受人欺负。我们种菜,养花,修塔,做针线,日子确实惬意。可是小奶奶,以前我们有知州大人派来的护卫保护大家啊,附近闲杂人等根本不敢靠近这忘世塔半步。如今张小姐走了,剩下我们几个住着,只怕不太安全。”
深儿也憋不住插嘴,“就是啊,这几天要不是人家白表哥来给我们作伴,在外面守着忘世塔的门,说不定附近的人早就骚扰了。现如今连白表哥都得罪跑了,我们的安危就更没保障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哑姑不看月亮了,看浅儿深儿,目光竟然清亮得像水。在这两个丫鬟的记忆里,小奶奶从来没有拿这种目光盯过她们。
她们不由得身子往后缩,想躲开这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从心里觉得这目光有些不真实。
哑姑目光抬高,从两个丫鬟头顶上越过去,她看着窗外的明月,月光清澈如水,把她一张小脸儿照得清清楚楚。她忽然笑了,笑容温柔,轻灵,她有些慈悲地看着远处,声音清澈,“那就明天吧。明天出发。深儿,我记着张小姐她爹给了我们一万银子,修缮忘世塔一共花了一千两,我们这段日子吃喝用度花去了近一千两。还剩八千两。分两拨,四千两你们路过梁燕的时候交给兰草,用以开店。剩下的,你们带回去吧。到了灵州柳府,叫柳万交给柳老爷,同时我会写几封信,分别交给柳老爷,托人捎给梅家镇子的柯掌柜和徐大夫,还有灵易的老钟叔和鱼王。”
目光移到深儿脸上,“本来准备让你重回梁州把万记生活馆开起来,现在看来有些困难。有些事,就算我想做,但是,心有余,力不足。所以,这个想法是没时间落实了。还好马掌柜那里我给送去了一张紫檀木桌子,他变卖后足够抵消店铺的损失,让他养活那些人手了,梁州那里,也勉强算是没有太大的遗憾了。深儿你要么留在梁燕帮兰草,要么陪伴柳万回柳府去,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吧。”
一番话把两个小姑娘彻底听呆了。
浅儿首先急了,“你把大家都安排妥当了,你自己呢?难道你不回去?”
深儿也抢着说:“你去哪里我跟到哪里!我哪也不去,就要跟着你!”
哑姑站起来,伸手,左右胳膊各搂住一个小身子,三个人紧紧挨在一起,她的脸埋下去,在浅儿的头发上蹭蹭,又在深儿发丝上抵了抵,把忽然涌出来的热泪强逼回肚子里去,她笑,“都胡想什么呐,我自然是陪着你们回去呢。只是,我就怕哪里有个万一,万一这世上忽然没了我,你们的日子还是得好好过下去。”
深儿还是疑惑,但是哑姑不给机会了,她拍拍两个姑娘的后背,“睡吧睡吧,这么晚了还熬什么夜?明早还赶路呢,听我命令,早点睡!”
说着自己带头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摸着被窝笑:“纯棉花棉布缝制的被子就是好,软腾腾的,比大姑娘的身子都绵软呐!”
羞得浅儿抿嘴笑。
大家很快睡着了。
哑姑醒着,坐起来查看,两个丫鬟睡得很沉。
她下地,点起灯写信。一笔一划,一封又一封,写完了,一一折叠装好,就着烛火进行蜡封。
终于写完了,灭了灯,窗外月亮已经斜了好多。
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临出门又禁不住回头,到屏风后面去看柳万,小家伙这半年时间明显长高了,也胖了,露在外头的胳膊有了些圆润的意思。她伸手摸了摸,替他拉好被子,又低头亲了亲他额头。
“臭婆娘!”柳万忽然说。
哑姑惊讶。
难道他醒着?
但是柳万翻个身,嘴里嘟囔着,又睡了。
刚才只是梦话。
哑姑不再停留,轻轻拉开门,退出去,反手合上门。脚步轻轻,走向月光下的忘世塔。(未完待续)
393 如梦
夜静如水。
山茅子整个村庄静悄悄的,忘世塔下的小院子像偎依在恋人怀抱里的女子,乖巧,温顺,无声。
月色清白,白衣女子像一个梦幻,身姿轻灵,脚步轻缓,一步一个台阶向上走,约莫一个时辰后,她终于攀登到了最高处,忘世塔的顶层。
花一千两银子修缮这座塔,山茅子的工匠实在,不仅仅塔梯修得结实,连四壁剥落的油彩也重新刷新了,月色从窗口映射,整座塔内金灿灿的。
哑姑伸手摩挲,栏杆冰凉,晚秋的夜有些冷。
抬头望窗外,月亮似乎距离高处的塔更近了,伸手就能摸到月亮。
她慢慢挪步,靠近小窗子,伸手向外,去摸月亮。
手心空空,却什么没有摸到。
身上、怀里也都空空的。
她嘴角上扬,无声地笑了。
笑容娇俏,苦涩。
她喜欢的九紫绸、精美的博山炉、香味绵厚的绿泥香,还有瓷器,她曾经想美美带一批,但最后什么都没带,她两手空空。
“两手空空好啊,赤条条来去,无牵无挂。
只有这样,才能走得利索干脆,才能走到无所牵挂。
柳万,兰草,兰花,深儿,浅儿,杨大娘,还有柳府的雪儿小丫头,还有那个痴迷于绣花的三姨太,还有暖河畔的鱼王大哥哥……你们都保重,我走了……还有你,谢谢你这些日子给我的呵护和保护,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我原谅你了……从此再也不怨恨了……保重吧……”
喃喃说完,看最后一眼这个世界的月亮,不再留恋,双手抓住窗口,抬脚踩上去,手一松,向着万丈高空坠落。
会粉身碎骨吧,会很疼很疼吧,会灵魂出窍吧,顺利的话会反穿回去,或者,不顺利,就这样烟消云散,从世上消失……
奇怪的是她没有听到风声在耳畔呼啸,她没有像断线风筝一样轻飘飘飞在半空,也没有衣衫翩翩随风飘扬。
只有月光梦幻一样在高处回旋。
她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被倒挂在半空里。
一个手紧紧抓住她的脚脖子。
她没能坠落,她还活在人间。
她被慢慢拉回窗口,拽回塔内,扑通一声,被丢在地上。
摔得好疼。
这拽住她的人,动作粗鲁,毫无怜香惜玉之感。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不要我死?”
哑姑挣扎着往起来爬,她气疯了,没有一点感激这人的救命之恩,她觉得愤恨,羞耻,连死也不能吗?
没人理睬她,那个救她的人,把她丢在地上后,他自己爬到窗口,双手抓着栏杆,正提起一条腿迈向窗口,回头看她,声音苦涩,“你不要死,我死,既然你跟我不共戴天,我死了,你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安心过下去了吧?我以死换生,以这肉身换取你的原谅,你可以释怀了吧?我曾经执着过,我以为只要用真心坚持,就会打动你的心,现在看来我错了……既然缘分已尽,我也不再强求,亚楠,哑姑,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一直爱着的那个女孩……保重,我走了……”
他真的不再回头,高大的身子真的往窗口挤去。
哑姑傻傻,脑子一片空白,以死换生,以我的死换取你的生,只要你安好,我便死也安心……
不,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我……
她忽然疯狂,爬起来扑到窗口,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腿,抱住他的脚,死死地抱着,声嘶力竭地哭:“不能啊……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我原谅你,我全都原谅还不行吗……我再也不怪你了,我只要好好爱你……”
他的身子从坚硬变得柔软,软软地顺着窗口滑倒,落下来,反过来抱住了她。
她也不再拒绝,她张开双臂,柔软的身子软软陷在这宽大炽热的怀抱,男子的气息扑鼻,满心都是这熟悉又陌生的醉人气息。她小手紧紧抓着这胳膊,摸着这胸肌,听着这心跳,她抬头,把火热的唇送上去,她泪水长流,哽咽着说道:“你个傻子,我死是我的事,你死算怎么回事,你真的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小拳头在胸膛上不断地捶打,声音喃喃在他胸口哭诉,整个人恨不能融化在这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他埋下头,沉醉在这火热温柔的气息里。
两具身子紧紧缠裹,时间仿佛停止。只有头顶高处的明月在无声地移动脚步。
许久,许久。
哑姑先从这温柔世界里挣脱出来,绵软小手在他脸上摩挲,声音温柔如水,“你瘦了,这段日子,苦了你了。”
白子琪大手捏住这小手,在嘴边亲着,“有你这么个能折腾的人,顶着一个大户人家童养媳妇小奶奶的身份,带着一个病得无可救药的孩子,加几个还没长大的小丫鬟,穿州过境地乱跑,叫人怎么能放心呢?我不瘦才怪呢。”
话是这么说,但是口气里满满都是宠溺,没有半分抱怨。
哑姑笑了,“有意思吧,我把人家柳家搅和了一个天翻地覆,救活了一个九姨太和肚子里的孩子,掉包计带出了一个柳四小姐还有一个四姨太,让兰花顶替四小姐出嫁翰林老爷,还带着柳万跑到了这地方,最有意思的是,顺带还救了一个知州小姐,还从她爹那里拐骗了一万两银子。还把一个祸害百姓的廖神医投进了监牢。”
白子琪笑翻了,狠狠地亲一口小脸蛋,“你呀,还是那么调皮,聪慧,蛮横,也善良……”
哑姑打一下他手背,“还有狡猾,我发现自己来到这里后,越来越狡猾了……哎,这么腹黑的女人,你敢要吗?你不会嫌弃吧?”
白子琪眼神里满是呵护,再亲一口,“怎么会呢,都是为了活下去,我理解。这个社会的女人远比男人地位低下,你的出身又只是一个佃户家的穷孩子,要生活,要活得自由有尊严。只能用智慧来争取。”
哑姑再次抱紧他,眼眶湿润,“谢谢你这么理解。可是我心里还是愧疚,有几个人我是对不起的。比如柳颜,那个聪慧美丽的姑娘,为了挣脱不公平的婚姻,听从我的安排吃下了暂时沉睡的药丸,奇怪的是她中毒死了。我至今都没想明白,那药丸没有问题,她怎么会死呢?不管怎么样,我都对不起她。”
白子琪沉默,大手轻柔拍抚她的后背。想做安慰,又不知该如何出口。柳颜是他们共同忌讳的话题,他怕提到她,他们好不容易和好的关系再次僵化。
但是哑姑再次提及:“柳颜死了,她居然穿越来了。她,和你,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来到了这里?”
白子琪瞬间石化,有一种换不上气的窒息感。
他们沉默着。
但是沉默不能解决问题。
白子琪终于下了决心,要面对的,必须勇敢面对。
他坦然交代:“我对不起你,她说她父亲可以提拔我,我就和她走的近了点儿,你看到我和她接近你就和我闹别扭,你说要一刀两断,从此分手。我知道你的脾气,你不会那么绝情的,你只是在说气话。等你气消了,你会回来找我的。我那段时间也实在忙,市区出了一起特大车祸,我们骨科忙疯了,日夜抢救,所以我就没去找你。”
哑姑点头,他说的都是实情,这些她知道。
白子琪继续解释:“有一夜,我刚手术下来,她亲自跑来找我,说有个饭局要我必须去,饭局上有她父亲和几个重要政界人物,我去了正好可以结交他们。我就去了。等到了地方我才知道没有别人,只有我和她。我想走,但是肚子饿了,就简单吃了点。她点了啤酒,劝我喝。我想过拒绝,但一想是啤酒,就喝了两杯。奇怪的是,只是两杯,而且是啤酒,我居然醉了,眼前一片缭乱,心里一片空白,我能感觉到自己醉了,身子软成了泥。我被她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后来我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好像是一个很高的地方,有风在吹,我心里想起了你,想去找你,她说帮她把一个袋子推下楼去,她就送我回家。她说那是一袋子垃圾。我就推了。推完我就彻底昏迷了过去。”
哑姑安静地听着,但是她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恨不能抓破。
亲耳听到他解释,她还是很震撼,尽管她也曾经在心里替他开脱过,可是那夜亲耳听到他的声音,他和她在一起说笑,这成为她无法原谅他的铁证。
今夜终于听到他亲自辩解,她忽然就放弃了所有的执著,只要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又以这样执迷的爱一路呵护自己,甚至不惜以死换生,这样的爱,足够抵消所有的过错……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好吗……我都知道了,我再也不计较了……我们忘了吧,忘了那些不愉快的曾经,从此刻起,从今夜起,从这忘世塔的高空里开始,我们重新开始,追求属于我们的生活,好吗……”
“好,太好了,我听你的……”
他们又一次抱在一起。
夜风呢喃,月色温柔,世界忽然充满了旖旎。
又过了许久。
她慢慢从他怀里挣来,声音里有一丝颤抖,“我只要想到她,她就在现在这个世界里,她顶替了柳家四小姐的身份,她好好活着也就罢了,她居然还那么恶毒,亲手卖了伺候她们的丫鬟,卖到别的地方我也可以接受,你知道吗,她把人家姑娘卖进了那种地方!她还卖掉了我亲手开起来的店铺,她……我现在就担心,她也会回到柳府去,以后就是柳万的对头……”
白子琪忽然坐起来,“我来解决这个人。这个心肠坏透的女人,有她在世上一日,我这心里就一日不能踏实。”
“你怎么解决。”哑姑问。
“自有我的办法。”白子琪说着掰开哑姑右手,那手心里攥着一个小小的瓷瓶。他把瓷瓶拿走。
哑姑赶紧往回抢:“干什么?”
白子琪有些后怕:“你个傻瓜,还给自己留了后路?”
哑姑不抢了,幽幽地说:“我是怕万一摔下去没死,那就坏了,成了残废的话还不如直接死了干脆。”
“所以你就给自己备了毒药?”白子琪叹息,“你呀,太傻了!以后,这样的傻事,再也不许有,记住了吗?”
哑姑点头。
白子琪把瓷瓶装进衣袖深处,“有个人需要它。”
这个人是谁,哑姑没有多问。
他们并肩看了一会儿西斜的月亮,大手拉着小手,沿着塔梯走下了忘世塔。(未完待续)
394 此别
天亮了。
浅儿跟以往一样爬起来,起来才忽然记起昨夜小奶奶交代的那番话。
扭头看,小奶奶的枕头和被窝都空着,不见她人影子。
坏了——她赶紧下床,心里想着昨夜临睡前小奶奶的神情,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奶奶都那么语重心长地交代了,是不是她自己要出什么事儿,或者要偷偷地离开大家?
有这种可能。小奶奶一惯显得沉静又神秘,她的心思本来就难猜,回想昨夜那意思,分明就是在做最后的离别啊。
她鞋也顾不上穿,光着脚噔噔噔跑出门,出门却愣住了,迎头撞上小奶奶抱着一把扫帚,正弯腰准备扫院子。
浅儿心里一惊,一喜,惊的是小奶奶竟然亲自干这些粗活儿!
喜的是小奶奶她还在,没有消失。
浅儿跑过去抱住扫帚,同时抱住小奶奶的胳膊,她眼圈儿发酸,涩声感叹:“小奶奶你吓死奴婢了,我还以为你……”
“你以为我怎么了?”小奶奶笑呵呵的,问。
浅儿看她的脸,发现她脸上神色十分好,似乎心里有十分高兴的喜事,那眼角眉梢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映衬得整个人都喜洋洋的。
浅儿怔怔,感觉再一次看不透这位小奶奶了。
哑姑笑:“虽然要离开了,但是,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好一段日子,而且是我们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所以临走拾掇干净心里才能更好受一点。”
浅儿点头,这话确实有道理。
浅儿刚要夺过扫帚自己来扫院子,这时大门口传来扣门声。
浅儿开了门,门外站着几个陌生男子,迎头一个中年人踏上前一步,抱了抱拳:“姑娘,打扰了。我们是这山茅子本地居民。小人是这里的里正。刚接到梁州府知州大人的命令,说这忘世塔是当地百姓用心血和智慧修建的一座宝塔,灵验无比,能护佑一方百姓风调雨顺日子安泰,所以不能无人管理任由荒废,小人这便带人来接管。”
浅儿惊讶,这是要赶他们走的意思吗?
哑姑倒是从容,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步,所以敛衽还礼,神态从容,口齿清晰:“我们只是听闻这塔灵验,所以赶来烧香祈福,现在我家公子的病已经大好了,所以,我们吃过早饭便要出发离开。里正大哥要接管这里,一切听从你们便利吧。”
里正抱拳,真的带人进门,先蹬塔去查看修葺情况。
浅儿匆匆生火做饭,深儿打理包裹,柳万自己穿好衣服,掀开那个小洞看,还是不见白表哥动静,他深感遗憾,“我们都要走了,白表哥还没回来,万一他哪天要是回来,我们却已经走了,他会不会伤心?”
哑姑摸摸他的头,声音温柔:“不会的,因为他就在梁州等着我们呢。就连我们要乘坐的马车,他也会为我们雇好,前来山茅子接我们的。”
“真的吗?还能见到他?那太好了,我以为他伤心了,生气了,再也不理我们了。”柳万一听这话就高兴,早就忘了昨夜和臭婆娘闹的那一出不愉快。
早饭简单吃过,大家提着包裹出门,大门口还真有一辆车候在那里。大家刚一出门,车夫就迎了过来。
哑姑一眼就看出这车夫正是那天早晨出现在杨大娘家门口的那个老汉。
她悄然抿嘴而笑:“大叔,今儿怎地不见您那个哑巴徒儿跟来?”
大叔有些羞惭地笑了,伸手摸自己的头,“姑娘聪慧,早就看出我们不是师徒啊?说实话还真不是。不过那位公子为人真好,每次都雇佣好马车让我赶车,给我的车费又是别人的好多倍。很照顾我老汉一家的生计呢。”
柳万左右看看,难以理解:“哪里的哑巴徒儿?又是什么好心的公子?你们在说什么啊?”
哑姑看着大家把东西都放进车厢,她拉起柳万的手,“走,我们去看看你表哥的住过的那个狗窝吧。”
柳万翻白眼,“说话那么难听?什么狗窝?那可是咱表哥住过的地方!说得好像白表哥跟丧家犬一样。”
哑姑差点笑喷,小家伙还真是护短啊,你表哥都给你戴那么大一顶绿帽子你竟然丝毫都不生气?
她越发觉得这孩子可爱,就紧紧抓着他的手,“好好好,听你的,不是狗窝,是一位落难的公子爷暂时落脚的茅草屋,英雄落难,难免住这样的地方,所以这里需要好好保护起来,以后说不定会成为后人们瞻仰的地方。”
柳万自然听得出她在嘲弄人,他真想丢开她的手,再也不和这位阴阳怪气的臭婆娘牵手了,但是他舍不得,臭婆娘的手今天好温柔,软软的,柔柔的,那么用心地捏着他的手,他觉得心里好暖和。
但是他觉得必须为白表哥说句公道话:“他之所以落难,还不是为了一个人。这个没良心的人,却偏偏狗咬吕洞宾,不识有情人的一片良苦用心。一次次把他气得吐血。”
哑姑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地笑,丢开柳万的手,“万哥儿,你小子来这里后真是长进不少啊,病好多了,不尿床了,不需要人处处伺候了,最重要的是,心智也开窍了啊,居然还懂得男*女之情了?等回到府里要不要我跟老爷说一声,请他们帮你跟浅儿圆房?”
柳万这回真急了,跳着脚反驳:“要圆房也是跟你圆房,跟人家浅儿姐姐什么干系?”
跟我圆房?
哑姑张口结舌,忽然就被点醒了,她不笑了,有些吃惊地看着柳万,是啊,自己还是这小家伙的童养媳妇呢,就算自己弄到了一张休书,但这是在忘世塔发生的事,等回到那个规矩森严的柳府大院,自己还能做主吗?柳万也不能做主啊。
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回去?
那不等于让自己进入火坑里去?尤其大太太陈氏那张脸,她想起来都心里发毛。
她在心里打着算盘,想了好几种可能性,但好像都说不过去:把柳万送回去,自己留下,留在梁燕、梁州或者灵易都可以,但是,好像还是不太妥当;那么,干脆让柳万他们回去就说自己病死了,就地埋在外头了,柳家这个童养媳妇也就不存在了,其实一个童养媳妇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真正在意的,更不会花费人力财力寻找的;再或者,干脆说路上遇到了坏人,对,这个办法可行,现在国内有战乱,难民都逃到梁州府了,说自己遭遇了不测,也完全说得过去的……
要不,干脆等跟白子琪汇合后,问问他的主意吧,因为不管怎么说,最后自己肯定要跟着白子琪的,到他家去生活,做他的媳妇儿……想到这里她愣住了,一个声音在心里说你真蠢,白子琪的妈跟柳丁卯大老婆不是亲姐妹吗,你以为你瞒天过海逃出柳家,就能被白家所接受?
肯定不能接受。
看柳丁卯大老婆的厉害劲儿,她的亲姐妹一定也不会是吃素的,到时候得知自己是柳家逃出去的童养媳妇,事情闹出去,只怕自己和白子琪的日子都不会好过,那时候就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童养媳妇出*轨一桩丑闻了,还会被扣上私*奔、勾搭成*奸等罪名。
不行,与其躲躲藏藏地等着那一天到来,还不如乘早从根本上把问题解决了,到时候没有后顾之忧地跟白子琪走到一起,那才能过踏实日子。
难道是回去?回到柳府去?
对,回去,回去面对这一切,寻找可行之道。
柳万见这臭婆娘本来高高兴兴的带他来看白表哥的住所,不知为何忽然就傻了一样,只管想她自己的心事,柳万就不理她了,自己跑进小茅草屋,里头只有简单的一个锅灶,一个木板床,墙上一个小洞眼儿。这就是他跟表哥夜里隔墙夜话的通道——他伸手摸摸,忍不住笑了。
这时候哑姑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走吧,回去,我们回灵州老家去。”(未完待续)
395 危急
每周一次的大朝会如期举行。
等内侍拖得长长的公鸭嗓子刚刚喊完“上朝---有事请奏---大事急事先奏,其余事体稍后……”
尹相国抢先一步出班,手里笏板高高举着,喊:“启禀陛下,派去清州府请白峰将军挂帅的公差已经回来了。”
正禧皇帝双眉微微一皱,这个尹相国,果然一上来就提这事。
其实,昨日赵四户一回来首先就连夜把情况跟皇帝做了专禀。
人没请来,皇帝一夜没睡好,心情懊恼极了。现在尹相国一上来就提这茬,还一副急吼吼的嘴脸,皇帝涵养再好,也压不住心里的火气。
他忍着。准备再看看别的臣属的表现。
“传赵四户。”他说。
“传赵四户上朝……”公鸭嗓子再次喊。
东凉建国不过两代,却广泛学习、参照、吸纳古今中外历朝历代的治理教训,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力求打造一个能够长治久安的大国。
在政权制度方面,皇帝坐拥最高专权,下面文武分治,各司其职,乾坤分明,井然有序。鉴于前朝宦官内侍弄权参政,导致天下混乱,朝堂乌烟瘴气。为此,本朝立朝就定下规定,严谨内侍宦官参与前朝政务,避免内侍、后宫、前朝多方勾结弄权,干预国家政务。
所以,本朝内侍在前朝没什么地位,只在后宫行走伺候。
但是,皇帝可以临时调用内侍,暂时赋予大权,代表皇帝外出行走,发挥作用。
赵四户这次清州行,正是这样的角色。
内侍也可以随时应召上朝。
赵四户低头快跑,小碎步上了朝堂。
跪地,磕头,“陛下,小的来了。”
上下寂静。
赵四户起身,缓缓回答:“清州府白峰拒绝应召挂帅。”
文武百官互相面面相觑。
有人惊讶。
但也有人平静,似乎早就料定这一结果。
“拒绝应召?”尹相国看赵四户,口气惊讶,夸张。
赵四户神情平稳,不露声色,点了点头。
“这白峰也太不识好歹了吧,皇帝亲自下的召令,他竟然敢不来?国难当头,他怎么能够拒绝?”有人愤然说道。
“就是就是……”有人符合,“他这是公然蔑视我皇,置我皇皇命不受。”
身处高处的正禧皇帝也双目幽冷,看着他的臣子们议论纷纷。
这些人又来了,除了吵吵吵,还是吵吵吵,似乎这东凉的国家就是靠无休无止的争吵推动发展的。
袁凌云火爆脾气,早就忍不住了,举着笏板的手在颤抖:“陛下,究竟什么情况,总得听赵四户详细说说吧,我们又没有亲眼所见,不能这么快下结论吧?”
尹相国马上冷笑,争锋相对,“能有什么内情?他白峰当年公然请辞,交出帅印,就想好了这一天,朝廷有难,国家需要,他不出山,就是对陛下不敬,对国家不忠。”
有人给袁右相帮腔:“毕竟白老将军年事已高,这些年隐退乡野,万一身体不好,也是情理之中……”
袁凌云翻白眼:“廉颇老否,尚能饭否?尚善饭,然顷之三遗矢矣。陛下,老臣斗胆,怀疑赵四户所言未必全部属实,恳请陛下再派人去清州。”
尹左相翻一个更大的白眼:“你这是让陛下二请白峰?姓白的他算什么东西,值得陛下三番五次去请?”
“就是,太不识抬举了。好像我们东凉朝野再无一个可以扛起帅旗的将才了!”三五个大臣符合。
一时间满堂吵吵,场面混乱。
赵四户跪倒磕头:“陛下,小的冤枉……袁大人血口喷人,怀疑小的说谎。陛下,白峰确实身体不好,右臂伤势严重,当着小人的面血流不止,连白色衣衫都俨然染红,小人胆子再大,也不敢睁着眼睛瞎说呀。”
“也是啊,这么重大的事,谅他赵四户不敢说谎。”
“算算年龄,白峰确实古稀之年了,换了常人,不要说骑马打仗,连走路都走不稳当了……”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
皇帝终于开口了,保养得雪白的手摸着龙椅扶手,声音平静,“既然白峰身体确实不宜挂帅出征,我们只能另做打算,另觅将才了。”
尹左相不想再兜圈子,直接了当:“陛下,目前没有人比秦简更合适了。老臣力荐秦简。”
这话一出,顿时好多人符合,应声,称好。看样子为了演好这一出,尹左相和他的追随者们早就私下里做足了准备。
只有袁右相孤零零站在一边。
“报……”拖长的高喊打破了暂时的宁静。
传令官双手举着信件,小碎步奔跑而进。
信件被呈到皇帝手里。
正禧皇帝飞快看完。
“娘的!”随着一声厉喊,皇帝手中信件重重摔在地上。
“这些蛮夷小国,竟敢趁火打劫,也给朕添乱,真是一个个的活腻了!”他颤着声音骂。
众文武大臣顿时四目相对,猜测究竟什么大事能让帝王这样暴怒。
“你来念给大家听听……”皇帝伸手指身边的小内侍。
内侍立时跪倒,捡起信件捧着读了起来。
小内侍不满二十岁,桑音又尖又细,他一字一句读到最后,竟然带出了哭音。
在座听到的大臣们也都一个个颜面变色。
信件是六个国家联合写来的。
带头写信的,是东边的东罕国。
书信口气十分不客气,说东凉国自从立朝以来,就独霸中心地带,国富民安,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躺在富贵窝里过好日子。作为宗主国,却只顾自己享受,全然置周边附属小国不顾,更是不再信守前朝和周边附属国家订立的同福约定。近年来周边小国天灾**,生计艰难,苦苦独自支撑,现在他们商定,如果宗主国再不伸出援手帮助,他们就缔结新的联盟约定,否决同福约定,联手向东凉皇帝讨个说法。
“列为爱卿——”皇帝面色铁青,有些沉重地看着大家,“摩罗小儿的人马还在五胜关前滞留未退,这东罕竟然发动荒水,白沙,青尼,南礁一起闹事,还有摩罗,我东凉周边六大附属小国,竟然同一时间抱团集体发难,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尹左相第一个回应:“陛下,东罕小儿,信口雌黄,蚍蜉撼树,这是不自量力,我东凉泱泱大国,实力雄厚,完全不必理睬小小附属国家的吓唬。他们无非就是日子难过,想乘着我们和摩罗作战,乘机敲诈一笔。完全不必担忧,只要我们全力以赴做好和摩罗大军的战斗,等打垮了摩罗,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袁相国冷笑:“说得轻巧!好像左大人您和东罕国王商量过一样。”向金銮殿上抱拳:“陛下,东罕来信不可小觑。自古以来,我东凉居住的国土范围便是水草丰美、土地肥沃、适宜人畜繁衍、文明昌盛的好地方,千百年来便是周边小国觊觎的地方,那些蛮夷小国就是睡觉都梦想着要抢占我们的土地,掠夺我们的人畜资源。
尤其和我们紧邻的荒水,白沙,摩罗,青尼,南礁五国,几乎是隔三差五就起纠纷,可谓是虎视眈眈。只有东罕国四周环海,和我们又中间隔着一条内海,兼之他们周边四海内水产丰富,日子不像荒水、白沙等那么难过。是以,东罕国一直能和我东凉国,乃至前朝,都和平相待,以宗主和附属国家关系相处。现在忽然来信,口气不善,肯定是有所准备而来。
况臣听闻,那东罕国兵士强悍,尤其善于水上作战,万一要是东边起战,乘着摩罗入侵,骚扰我东边黎民和村镇,再煽动北边、南边诸国共同起事,苍蝇蚊子虽小,但是群起而攻的话,也是够麻烦的。只怕到时候我们疲于应付,顾此失彼。”
尹左相再次出班争辩:“袁右相思虑未免过了,就算周边六国全部闹事,我东凉国几十万强兵岂是好惹的?秦简将军经验丰富,作战能力卓越,只要他挂帅出征,统领西南、京中两大营帐兵力,肯定能把摩罗小儿打得落花流水,狠狠赶出东凉大地。”
袁右相气得揉鼻子,说:“无耻,真是无耻,都到了这时候,你还只顾着拉帮结派,一力推举自己人,你就不怕误国……”后面亡国两个字他没敢说出口。
尹左相还有辩解,皇帝凌然打断了他,“来人,再替朕拟旨,写上,东罕国欲起战——短时间内赶走摩罗大军,解决燃眉之急,此重担非白将军无人能够胜任——朕,二请白将军出山挂帅,为国效劳。”
这是要二请白峰了?!
满殿一片惊讶。
什么时候,皇帝的耐心变得这么好了?
圣旨很快拟定。
皇帝目光看一圈儿,落在武官当中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人身上,“刘驸马,麻烦你替朕跑一趟吧。”
刘驸马出班跪倒,双手接过圣旨,事情紧急,他不敢耽搁,当下出门就走。(未完待续)
396 剑鸣
京中大营内,兵士们照常在训练。
温清秀在队列之间穿梭来去,查看着大家的训练情况。
有时候跟着出拳拽腿,也练上几招,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看大家练,看到有姿势不标准的,步态太松弛的,态度不严肃的,他都要给纠正纠正,一边拉着年轻士兵的胳膊做着纠正,一边嘟着嘴教训:“力量太小了——姿势不够狠——不够准——记着,真要上了战场打仗这个样子可不行,你得用狠劲,下狠心,得严肃认真——打仗可是要死人的呀,你一个大意脑袋就搬家了——”
一个年轻小兵打断了他的嘟嘟囔囔:“温大哥,我们都训练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迟迟不去打仗呢?不是说西南边打成了一锅粥吗,说摩罗大军把我们好多地盘抢占了去,还把好多百姓都残害了,为什么还不拉我们去抵抗呢?养兵千日,再这么等下去,我们一个个胡子都要等白了。”
温清秀抬手敲敲这年轻的脑袋,笑了:“胡子白了?我看你毛还没长全呢,就敢在我面前卖老?好好练吧,只要练出一个壮实身板儿,过硬的本领,总有用得上的一天。”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没有说服力,其实他自己也在等,早就等到不耐烦了。
他干脆不看人家训练了,闷闷地回了大帐。
李度念在帐内擦拭宝剑。
“剑在匣中待时鸣——”温清秀吟哦。
李度念也跟着感叹:“闲日苦长——好无聊啊,你我大好男儿,就这样一天天在平淡日子里消耗年华和斗志,想想都憋屈啊——”
温清秀吓一跳,“怎么了李将军?这些日子不是一直都是你在安慰我吗,今儿怎么你也跟着伤感起来了?难道朝中……”
李度念神情郁闷:“前去请白将军的内侍回来了。”
温清秀顿时紧张:“怎么样?白将军他答应出山了吗?”
李度念摇头:“他受伤了。右胳膊伤势严重。身体也不好,不能出山。”
温清秀沮丧:“我就说嘛,他肯定不会轻易出山的。当初下了人家帅印,逼着人家隐退,现在到了用人的时候,忽然派人去请,难道人家就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换了我也要扭捏推辞一番呢。”
气得李度念一把捏住温清秀脖子:“臭秀才,再敢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我一剑宰了你!”
冰凉的剑真的驾在脖子上,温清秀顿时全身软了,喊:“不敢了,我再不胡说就是了——”
李度念收回宝剑,眼神忧郁:“你读书人脑子不笨啊,我以为你就是个草包,原来也懂得几分世道人心。不过这话也就跟我这里说说,出了这道门不许胡咧咧记住了吗?满营都是大头兵,脑子简单,你到处胡说八道,等于给白帅挖坑知道吗?”
温清秀委屈地点头。不说就不说,那么凶巴巴干啥?
李度念的态度却又友好起来,“不过,事情也没有完全坏到顶点。皇帝又派人去清州府了,二请白帅。”
“二请?”温清秀喃喃。“你不是说这位二世皇是个小肚鸡肠心思深沉的人吗,哪里来这么大肚量能二次派人上门去请?”
这话贸然出口,气得李度念差点再次剑出鞘。
他狠狠瞪一眼口无遮拦的书呆子秀才,“满嘴跑马的毛病改一改能死啊你?什么小肚鸡肠什么心思深沉?那都是酒后才能说的心底话,你怎么随口就说出来了?也不怕传出去脑袋落地?妄议当朝帝王,你胆儿盖天呀?”
吓得温秀才吐舌头,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追问:“那这二次派去的人又是谁?”
“驸马。皇帝亲妹妹的丈夫。”
这回轮到温清秀鄙视高冷的李度念:“什么皇帝妹妹的丈夫?那么绕口干么?直接说驸马不就是了!皇帝有好几个妹妹,这驸马又是哪一个呢?”
“刘驸马。”
“哦——”温清秀神色变换,陷入沉思。别看他只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书呆子,这段时间在京都厮混,也算对京都的人情世故和皇家大内的人事脉络有了一点了解。自然知道这姓刘的驸马是谁,派他去代表着什么用意。
“皇帝是下了决心要请白将军出山了。驸马是皇家的亲戚,又是皇帝最疼爱的小妹妹的丈夫,这刘驸马也算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比大臣和内侍们更显出皇帝的真心。”
“行啊你——”李度念再次用剑鞘敲打温清秀的脑门,“秀才秀才,一开窍就满脑子都是智慧了。这个问题剥析得好。”
温清秀受了表扬顿时高兴,马上反问:“那你说,白将军这回会卖皇帝的面子吗?人家连亲妹夫都出面了,再下来就是御驾亲自去请了——难道白将军还不答应?那不等于是……不识抬举——”
“又胡说了——”李度念赶紧制止。
温清秀拍手打自己的嘴,“走着瞧吧——不过根据我的预感,白老将军还是不会答应的。刘皇叔请诸葛亮还有个三顾茅庐呢,况且白老将军跟诸葛亮不一样,皇帝给白老将军的礼遇,又远远比不上人家刘皇叔。士为知己者死,要换了我,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答应出山的,那我不是太好欺负了吗,我至少得让他皇帝请我三遍!”
气得李度念再次拔剑,厉声呵斥:“温清秀你疯了?你活腻了是你的事,这话可是会带累白老将军一干人的,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
温清秀早就跑出大帐门,回头冲李度念坏笑:“人人看得明白的问题,为什么不许人家说?其实这些话朝堂上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心里明镜儿一样清楚?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李度念被反驳得哑口无言,他望着拔出的宝剑愣愣出神,宝剑在手,剑锋嗡嗡颤鸣,似乎在诉说一种不甘沉寂的不平。
他的心里更是热浪翻腾,一股多年郁积的怨恨也在发酵。只想就这样拔剑在手,一声长啸,冲出重重束缚和顾忌,直奔西南战场,身先士卒冲向敌军,哪怕是杀一个同归于尽也好,总比困守这营中胆战心惊地度着时日要好。
“将军,这又是一步险棋,不知道这次您会如何应对?”他望着剑刃里映出的那张俊美清秀的脸,喃喃自语。(未完待续)
396 死棋
刘驸马被派出去以后,朝中开始了等待。
这回跟上次去请不一样,上回大家觉得白峰来不来都不太要紧,反正京都百姓的日子照旧过着,文武大臣们也都如旧过着自己的安稳日子。有时候想起灵州西南大片失陷的国土,想起五胜关据说还在苦苦坚守的兵士,大家似乎有些心疼和担忧,但毕竟那战事离自己是遥远的,所以,京都的千门万户,日子该咋过还是咋过,至于那派兵迎战、驱逐侵略者的大事,自有皇帝费心。小老百姓们犯不着为这个睡不着觉。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随着大朝会之后,东边东罕国联合周边六国即将入侵东凉的消息在京都内迅速流传,坊间说书先生首先换了最新书目,是前朝和周边小国缔结同福约定的往事,听书人居然骤增,好像那早就老掉牙的前朝旧事忽然就焕发出了新意。就连勾栏之间的卖艺女子也都换了曲目,扭着身段儿吊着嗓子呀呀唱的是前朝亡国之前一度风行的旧曲。
一种大难临头,人人惶惶不安的风气,悄然笼罩在东凉帝都上空。
京都翰林院的书库内,年事已高的老翰林正在整理一些陈旧的古册典籍。
一位新近进院的年轻翰林围绕在他周围,东瞧瞧西看看,觉得那里都透着新奇。
老翰林抱起一本比砖头还厚的硬皮书,翻开一看就看呆了,足足看了几个时辰,却还深深沉浸其中。
小翰林蹑着步子走近,悄悄偷看,发现大人手里抱的是一本《前宫旧事》,这是东凉国立国之初,先皇命令翰林院带人从先朝遗留宫人内侍等嘴里听取整理的宫廷旧事。
当时老翰林还只是刚刚考中进士的小年轻。
“大人,这本书真的这么好看?您都看好几个时辰了,外头太阳早就落山了。”小翰林等不住老翰林,只能开口催促。
老翰林缓缓合上书,眼神迷离,感叹:“虽然看似都是一些无聊之人口中流传的无稽之谈,其实细细研读,记载的却也是另一种世道人心啊。这些宦官内侍、白头宫女,尤其藏身在深宫大院内常年耳濡目染,他们见过的可是真正的大世面呐——”
小翰林试探着问:“大人,满朝都在担忧,说东凉国面临前所未有的大危机,您作为两朝元老,怎么看这件事?”
老翰林满头白发索然,他摇着脑袋,“这东罕国可不像摩罗等国那么好对付呐——前朝话本里就有征东罕的故事,说东罕国不断骚扰东边国境,烧杀抢掠,前朝沿海百姓实在不堪其苦,皇帝只得出兵征讨。前朝大兵在水上和东罕水兵展开了大战,战斗足足拖延了一年零三个月,大量前朝兵士死去,耗费不断,拖累得整个国家疲惫不堪。最后朝廷实在胜利无望,只能和东罕妥协让步,签订了同福合约,约定中土腹地和周边小国和平相处的,但必须以宗主国的身份照顾周边小国,尤其遇到自然灾害严重的时候,宗主国必须输送大量财物、牲畜和粮食进行救济。”
“同福约定?不就是前朝五世皇手中签订的?”小翰林记起来了,他曾经在写策论的时候遇到过这个题目。
老翰林点头:“正是同福约定。按照约定所规定,年份不错的时候,附属国也会向宗主国进献财物。”
“互相弥补长短,互相帮助,这不是很好吗?”小翰林两眼好奇,他不明白照这样说来,同福约定不是很好嘛,为什么现在街头巷尾人人都在以痛恨不已的口气谈论这条约定。
老翰林摇头,“这同福约定啊,看似公平,也维护了宗主国的颜面。但据说多年下来,这笔账合起来一算计,宗主国吃了大亏。那些附属小国几乎每年轮换着向宗主国哭穷索要救助,每次要去的数额又都十分巨大,而他们敬献的只是一些表面花哨其实不值多少钱的观赏物品,同时附带说一堆拍马屁的恭维话,就把宗主国吹捧得晕晕乎乎,却不知道如此只是苦了我们自己国内百姓。
自从本朝立国以来,先皇就把如何处理中外大小国家关系的问题放在重要位置考虑,首先取缔了救助,一时间闹得周边六国怨声载道怨气愤愤,但是前面被白帅的大军一个个打怕了,这些年只顾着在家养伤,这些年东凉国的百姓也就过了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
现在这些周边小国养足了元气,开始寻衅滋事,试图从东凉国这里获取在前朝就拥有的特殊照顾。”
“这些人,前面已经得到了那么多财物,这么就不满足呢?尤其那东罕国,居然乘着我们和摩罗战斗,竟然挑头联合出手,真是一个个白眼狼!”小翰林愤然。
老翰林把手中厚厚的大书放进小翰林手中,“好好读读吧,比你从小熟读的什么诗书礼乐诸子百家要鲜活生动有趣深刻得多,里头有市井之间的大生活和大智慧。也能让我们把世道人心看得更透彻。”
小翰林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公然轻视诗书礼乐诸子百家,那可是读书人奉为天书一般的经典呐——他也是第一次发现这古板白发的老翰林原来是个深藏不露挺有意思的人,不由得有了肃然起敬的心情。
他舍不得走,心里憋着的话想跟老翰林交谈,就追问:“都说刘驸马此去清州府二请白峰老元帅,是陛下演给天下的一出戏,学生不明白,听不明白,也看不明白。”
老翰林一愣,看看小翰林清秀如水的面孔,清澈好看的眼神,知道这孩子心思纯真,问这话是真的有不明白的地方,便清清嗓子,“这天下人啊,活着都累,各有各的累,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累,贵为帝王将相者,也有他们深处高位的累。我们的皇帝陛下,自然也有他的无可奈何之处。之前陛下请白峰,三分是真,七分为假。那么这次有了东罕诸国即将发难的消息,这二请白峰,就成为七分真,三分假。”
小翰林听得痴迷。
老翰林自己也讲到了兴奋处,白须飞扬,指手画脚,“说起那白峰白老将军,确实叫人佩服。老夫我,此生最为敬佩之人只有三人。其一就是前朝末世皇后,别看那是一介女流,在国破家亡之际,却毅然拒绝跟随宫室成员集体逃亡,她手握宝剑,坚守后宫,直到最后一刻宫门被破,她自己撞柱而亡。”
小翰林悄悄吐吐舌头,这老翰林确实有胆量,居然敢公然在本朝翰林院内称赞一位前朝亡故皇后。
老翰林浑然不觉,一脸真心敬佩,“老夫第二个敬佩的人,便是我朝立国皇帝。你小子没福气亲眼见到他,那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呐,看面相就有帝王相,且心底淳朴,待人厚道宽宏,虽然做了帝王,却不忘底下黎民百姓的种种苦楚。老夫我作为前朝官员,本应自杀殉国,就在我即将一把火烧掉前朝翰林院书库,和一库藏书共生死的时候,就是他,隔着一扇木门,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是说服老夫改了观念,心甘情愿做了本朝翰林院执事,二世之臣呐,要背负多少骂名和压力,老夫我要不是冲着本朝一世皇的感召力,我真早就一头撞死殉了前朝国。小子,你信不信老夫的话?”
老翰林较真,这可是牵扯到名节和节气,每每跟人说起这事他都急得脸红脖子粗,颈中青筋暴露。
小翰林赶紧点头,表示自己信。
老翰林却还是重重叹一口气,“二世之臣,犹如一女嫁了二夫,世人都侧目鄙视。老夫这辈子只能这样了。但是这白峰白老将军又是另外一番情形。他不是前朝旧人,他是本朝立国将军,那战功,真是赫赫有名,彪炳史册。但是,水满则溢,登高必然跌重,随着四方荡平,天下安定,征南战北的有功之臣也就成为处境尴尬的人。这样的例子其实历朝历代都有,有道是狡兔尽,走狗烹。卸磨杀驴的事,史书屡有记载。那白峰在最后关头陡然预感到结局不妙,便及早退身,交出兵权,隐退乡野。”
小翰林悄悄打个哈欠,这段往事其实他早就听人说过很多遍。
老翰林还沉浸其中,“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白峰就算真心归隐,但还是有人惦记着他不放。这不,这才国难当头,各路人都想到了他,不管都是出于什么用心,总归白峰是无法安然归隐度过一个平静晚年了。弄不好会牵连他全家,到时候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话吓了小翰林一条,“老师,真的这么严重啊?难道就没有补救的办法了?”
老翰林摇头:“这是一步大棋,也是一步死棋,反正老夫我目前没有看到更好的破解之招。除非……”
“除非如何?”
“除非他死了。”
小翰林清秀的面孔吓得惨白。
政治,原来这么凶险呐。(未完待续)
398 路途
马车经过梁燕,柳万首先指着外面街头喊:“这个地方我们来过,这里的糖葫芦好吃——快快快,我要吃——”
哑姑伸手拦住他脑袋,把他按在坐凳上,“你等着我去给你买,只要你听话,不要说三五支,我多买一大包,带回去你慢慢吃。”
柳万倒也听话,真的坐着等哑姑去买。
哑姑下车,在小贩们中间穿梭,找到一个干净的小摊儿,买了三十支,包在一个油纸包里抱回到车里。
柳万欢喜得眼珠子放光,马上吃起来。
哑姑伸手打他手背:“甜食不能吃太多你忘了?你只能吃三支吧。剩下的还有我,浅儿,深儿,长安,还有白表哥呢,我们大家也都要吃。”
柳万吧唧吧唧吃着,笑得一张脸开了花,“你也开始疼白表哥啦?难道说再也不恨他了?”
别看他一副贪吃的模样,其实眼神里满是通达人心的世故。
他好像看透了哑姑心底的秘密。
哑姑不由得脸一红,赶紧板起脸,“给点颜色就染大红啊?你小子太欠揍了!”
车轮滚动,经过聊神医的药堂。
“看——万记妇什么馆——想不到这里也有一家万记哎——”柳万首先喊。
车内几个姑娘都掀开帘子看,果然,一块黑底红字的牌匾已经挂在了聊神医药堂的门额上,“万记妇婴馆”五个字赫然入目。
哑姑摸摸柳万的头,柔声笑:“妇婴馆,婴儿的婴,你认识的字太少,回去得好好学习。”
柳万给浅儿吐舌头。
深儿叫了起来:“兰草,我看到兰草姐姐了!”
柳万和浅儿同时掀开帘子看。
哑姑伸手拉下帘子,“悄声点儿,不要惊动她们。”
柳万不理解:“为什么不惊动?难道我们不去她那里?”
哑姑揭开一点缝隙让柳万和深儿浅儿看,“不去了。早就做过告别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吧。我们还是去梁州看你四姐吧。很久没见她了。”
柳万嘟嘴,不高兴了,“她有什么好看的?才不想见这个坏女人!不过,梁州也有好东西,万户巷子的小吃挺好的。”
哑姑摸他的头,“小吃货,既然这么馋,以后做个美食家吧,走哪儿吃哪儿,啥好吃吃啥,吃饱了,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对人家的手艺指手画脚。”
柳万看臭婆娘不像在讽刺自己,顿时高兴,“真的吗?真有这样的好事?”
没人理睬他,几个女孩子都透过车帘看兰草呢。
只见兰草姑娘穿着一身从未见过她穿的新衣服,梳着大姑娘的发式,在门口和一个男青年说话,两个人说得很默契,那男青年不停点头,说到高兴处,两个人一起笑,兰草微微掩住嘴,笑得羞涩,那男青年用很特别的目光看着兰草,好像兰草是他心目中的珍宝,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柳万气得瞪眼:“又一个白表哥,又一个臭婆娘,瞧瞧那眼神儿,太肉麻了!”
这时候来了几个人,进店里去了,兰草和男青年结束说话,赶紧招呼客人去了。
车轮没停,一直滚动,慢慢从万记门口经过。
哑姑当下车帘,舒一口气,“看样子一切顺利,挺好的,我可以放心了。”
再次摸摸柳万的头,“你小子命好,接下来就躺着数钱吧。”
柳万甩掉她手,“摸一次还不够?把人家脑袋当什么了?”
惹得几个女孩子哗啦啦笑。
柳万被笑得不好意思了,顺势滚进哑姑怀里,紧紧抱着人家胳膊,一副撒泼耍赖的嘴脸。
哑姑也不讨厌他,把他的小身子抱在腿上,“就是个小老弟嘛,跟姐撒娇呢。”
柳万骤然从丈夫降格成了小老弟,他竟不恼,像孩子一样越发乖顺了,枕着哑姑的腿睡着了。
浅儿看着他安静睡觉的脸,不由得感叹:“小奶奶你可真行,想想我们当初出来的时候,他一路走一路闹,不是要吃就要喝,还一个劲儿跟你顶嘴。现在大变样了,病好了许多,身体也壮实了,脾气也好多了。都是小奶奶你的功劳。回去老爷太太肯定会重谢你的。”
深儿冷笑:“万哥儿好了是实情。不过要大太太重谢我们啊,哼,我看难!在府里时候她是怎么对待我们角院这几个人的你忘了?”
浅儿语塞,想起在柳府的那些日子,顿时小脸儿也白了,有点担忧,“小奶奶,真的要回去吗,见了大太太的面……”她不敢说了,那个柳府权力最大说一不二的女人,万一又欺负她们可怎么好?尤其这段日子大家在外头东奔西跑,由着性子想干啥干啥,把府里的规矩都忘得差不多了,现在骤然回去,万一大太太看哪里不顺眼要收拾,大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哑姑沉思,“应该不会有问题的,算日子,她的孩子该出生了,赶巧的话,我还没给她接生呢。到时候大胖儿子抱在怀里,我就不信她还能对我们角院的人不好?”
浅儿深儿顿时高兴,是啊是啊,小奶奶帮她怀上了孩子,大太太自然只有感激了。
(昨天老眼昏花把97章写错了。改不过来了。大家谅解。今天更新是在旅途中写的,明天参加宁波文学周活动。)(未完待续)
399 毒杀
梁州府终于到了。
“我们去哪里?”柳万从车里探头打量外头,看出马车已经拐进了万户巷子,他眼神里有顾虑:“我不去万记生活馆,不想见柳颜。”
浅儿赶紧哄:“不去不行啊,那里有我们的家业,既然小奶奶说要去,肯定有小奶奶的打算。万哥儿你就不要捣乱了,乖乖听小奶奶的吧。”
深儿的眼神也变得古怪,甚至露出恐惧来,紧紧挨住哑姑坐着。
哑姑注意到她小身子在颤抖,看来这姑娘确实被那柳颜整治怕了。
哑姑始终不说话,只是目光静静望着车帘外一扫而过的万户巷街景。
柳颜是刘小岚,这个那一世害死她的女人,竟然也跟着穿到了这里。而且是柳家的女儿,而且和自己有了交集,而且还是那心狠手辣的脾气。真是阴魂不散呐,既然自己这辈子要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还真得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应对这个恶女人。
万记生活馆到了。
柳万闭着眼躲在哑姑身后,不想下车,“真不想见那个恶女人!”
哑姑捏住他的手,“不怕,她不在这里。她早就把店面卖了,卷上银子跑得没影儿了,你以为她真的会等在原地叫我们来算账?”
柳万这才放心地睁开眼,大家下车看,果然,那万记生活馆的牌匾早就摘掉了,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卖珠宝的店面。
“真够无耻的,她凭什么盘卖我们的店?卖了银子又没给我们分一些!”深儿气愤愤地骂。
哑姑不说话,望着店面左右看看,看完了,走向店面右边一个低矮的小木门,轻轻敲,门开了。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老人一看是哑姑,顿时欢喜,喊起来:“是你呀?你可算是来了——我们马掌柜等你都等得绝望了!”
说完甩开步子跑进去通报。
马掌柜从家里迎出来,一看果然是哑姑来了,还带着深儿等人,他欢喜得只抹老泪;“我活了大半辈子,开了几十年饭馆,也算是见识过世面的人,想不到最后栽到了一个小丫头手里。那四小姐真是厉害,偷偷就把店卖了,卖了也不给我们一分钱,她一个人卷起来跑了,她是你们家小姐,我又不好派人去找她麻烦。眼看我这么一大摊子人,都要吃饭,我可是愁死了,真是坐吃山空啊。”
哑姑看,果然他还养着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伙计。这些人在他跟前干了半辈子,现在年岁已高,出去也没啥别的本事挣钱吃饭,马掌柜念旧情,不忍心赶他们走,只能暂时养着。
“先给我们一碗茶吧,又饿又渴啊。”哑姑却根本不接马掌柜话题,左右看看,看到她让知州大人送来的紫檀木桌子就摆在显要位置,她欣欣然走过去坐在桌前,望着马掌柜笑。
马掌柜本来一肚子无奈加委屈,看到这小娘子却始终一脸镇静,不慌不忙,他自己也就跟着心情平静下来了,摸着白胡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这一把年纪真是白活了,还不如姑娘你沉稳呢。唉,牵扯到一帮子人的饭碗问题呐,也难怪老夫我不发愁啊——伙计,先给姑娘上茶,快去街头李屠夫跟前买几斤好肉,我要亲自下厨,为贵客做几个好菜吃。”
一听有好吃的,柳万马上欢喜,舌头舔着嘴皮,悄悄给浅儿嘀咕:“马掌柜真是大好人。”
马掌柜的厨艺还真不错,不枉是开饭馆多年的老厨子,等几个菜上桌,荤素搭配,冷热都有,色香味俱全。
柳万瞅着碗碟,那口水真是收也收不住了。筷子也不拿,伸手就去抓肉。
深儿拉一把他手,冲他使眼色,“这是在别人家里好不好,你这也太丢人了。”
柳万冲深儿嗤鼻子:“关在山茅子那荒郊野外大半年,何曾这样好好吃过一顿?早就嘴里淡出鸟儿来了。”
哑姑却不生气,捏起筷子递给柳万,温和地看着他:“不是要做美食家吗,那就得有一个美食家的风度嘛,你这么急吼吼的,倒像是一个饿鬼投胎转世了——来,跟着我学习——”说着伸筷子去夹菜,夹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品尝。
柳万竟然也听她的话,学着哑姑的样子,稳稳地夹菜,慢慢地品尝。
“味道怎么样?请我们的美食家发表高见。”哑姑看着柳万说。
柳万被大家注意,不由得脸红了,但还是硬撑着没有怯场,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香——挺香的——”
马掌柜斟一盅酒,笑道:“柳万公子占着我们万记的一半东家。今儿我们给柳东家接风。”
一盅酒敬到面前。
前面灵易店的老钟叔派人来送钱的时候,伙计们早就对着柳万喊过东家,这柳万也算是早就体验过做东家的滋味,所以也不紧张,笑眯眯端起酒就要喝。
浅儿赶紧阻拦。
哑姑笑着冲浅儿摆手:“叫多少喝一点吧。他如今病好多了,人也不小了,稍微喝一点,不打紧的。”
浅儿只能作罢。
柳万得意,喝完一盅,赞叹:“好酒——”又倒满一盅,竟然又喝了下去。
饭还没吃完,柳万的酒劲就上来了,脸颊泛红,身子发酸,慢慢出溜在桌子底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慌得浅儿扯着他,只拿抱怨的眼神看哑姑。
哑姑站起来,淡淡地笑:“扶到马掌柜家屋里歇着吧。睡一觉就好了。浅儿你和长安留下来照顾他。”
看深儿:“你跟着我,我们出去办事。”
马掌柜自然是不放心,亲自跟着,几个人出了万户巷,哑姑推一把深儿:“你知道她住哪里,带路吧。”
深儿脸色变了,“小奶奶,四小姐真不好惹,奴婢真的担心你斗不过她——万一你们闹翻了,你可别看着她再次把我给卖掉啊——”
马掌柜一听是去找柳颜,就知道这一去是要算账了,他也觉得为难,“姑娘,我老汉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和那四小姐,你们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你们有啥是你们的家务事,我这个外人只有一个要求,你做主把我们的饭馆赎回来,我还是开饭馆吧。别的事情我们就不好掺和了。”
哑姑神情冷静,轻轻地笑:“你们都是担心到时候我向着自己人说话对吧?究竟向谁,你们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再说,这世上凡事都向不过一个理字,难道我连道理都不讲吗?真要会向着她,我就不会把柳万留在你家里睡觉了。”
深儿顿悟,原来小奶奶让柳万醉酒是故意的呀。
深儿顿时有了底气,噔噔噔前头跑,走街串巷,很快就绕进了一个小巷子。
走进去,在一个小院门口停住。
门开着,院子里挤满了男女老少,大家围着屋子瞧热闹一样乱嚷嚷的,屋里传来哭声,哭声震天,好像天塌了一样。
马掌柜带头跑进去看究竟。
哑姑等人跟着走近。
屋门开着,哭声是从四姨太嘴里发出来的。她抱着一个身子正哭得死去活来。
白子琪坐在椅子上,眼神冷峻地看着直挺挺躺在床上的一个女子。
深儿首先冲到跟前看,那躺着的女子正是四小姐柳颜。
她竟然死了。
“她怎么就死了呢?”哑姑也冲到跟前,望着已经冰凉发硬的柳颜,她也觉得吃惊。
张氏一看哑姑来了,顿时一把拉住,哭得越发起劲,一边痛哭,一边拍打着哑姑的肩膀,“你怎么才来呀?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呀——我真是命苦哇——我连这么一个女儿都没有留住呀——”
哑姑抽出手扶住张氏,掏手绢为她擦泪,唯一的女儿死了,这女人确实够命苦了。她抚慰一阵张氏,蹲下身子查看柳颜,她确实死了,硬挺挺躺着,口鼻深处渗出两道黑红色的血迹。
哑姑伸手,用指甲刮一点血,在鼻子下闻闻,又抹在了白色的衣裳上。
看完了她扭头,看白子琪,白子琪也正目光定定地看着哑姑。
“为什么不等到我来?”哑姑忽然问。
白子琪眼神一直很冷,面对哑姑的时候,那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温柔,但还是有些沮丧,他木头人一样回答:“为什么要等到你来?”
“……”哑姑无言。
张氏忽然丢开女儿,扑到白子琪面前,一把扯住白子琪衣衫,一边撕打一边哭喊:“你还我女儿——你害了我的女儿——你来之前她还好好地,怎么你们偏偏要关上门说话,还要喝酒,这才喝了一个时辰,她就死了?不是你害了她是谁呀?”
马掌柜等人赶紧拉架。
哑姑站着没动,冷冷看着这热闹的一幕。
白子琪忽然甩开张氏的纠缠,站起来,大步走到柳颜跟着,望着死去的柳颜,大声喊起来:“不错,她就是我杀的——我用最毒的毒药毒死了她!她该死!她早就不是柳府那个善良温柔懂事的四小姐了,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一个恶毒的坏女人,她勾引别人男朋友,她设计陷害闺蜜,她做出了人神共愤的事情。所以她必须死。她活着只会害更多的人——四姨太,对不起,你去报官吧,我杀了人我承认,我就在这里等着官府来抓捕我去坐牢或者被砍头。”
这番话把一屋子人都吓呆了。
就连哑姑也傻眼了。
她忽然扑上去抱住了白子琪,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打他的胸膛:“你疯了呀你,谁叫你真的杀了她呢?她是很坏,坏透了,我也恨她,但那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自有我来找她算账,关你什么事儿呢,你个傻瓜非得把自己牵扯进来?”
白子琪紧紧抱住怀里的身子,眼神坚定,居然笑得出来:“不怕。我只是做了我作为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我一点都不后悔,真的。等我进了监牢,你们就回灵州府去吧,战乱越来越严重,梁州眼看也跟着要乱起来,你得把人家柳万送回亲生父亲身边去。然后你想办法送一封信给清州府白家,叫我的家人知道我在哪里,莫要牵挂就是。”
说完伸手摸了摸哑姑头发,柔声说道:“我那一世对不起你,到了这一世总得弥补你一回吧,不然就算你能原谅我,我也无法原谅自己。那一瓶儿你给自己准备的毒药,当我发现它的时候,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疼,你这傻女孩,吃尽了苦头却还是没有学会真正的狠毒,你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意亲手对她下手。所以我就替你下手了,刘小岚她死有余辜,你一点都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也不会有,就算有一点点,那么我会用监牢生活去赎罪。”
深儿看到她的小奶奶软软地瘫痪在白表哥的怀里,脸色苍白,泪水沿着面颊扑簌簌直落,她小小的粉拳在白表哥胸脯上不断地敲打着,嘴里呜呜地哭:“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个傻子,你是个世界上最大号的傻子——你做什么不行啊,怎么能杀人呢?杀了人一切就不好说了,你背负上人命了你不知道吗?”
深儿吓得心惊肉跳,她早就隐隐看出小奶奶和这个白表哥关系不一般,但是没想到他们已经相爱了,看小奶奶这痛苦的样子,就能看出他们相爱得很深。
怎么样才能不让小奶奶痛苦呢?
深儿急得直转圈。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官府来人了——”一个邻居带头跑进来。
原来这里死了人,张氏大放悲声,早就惊动了左邻右舍,他们跑去报了官。
“哪里死人了?凶手在哪里?”门口官差大声吆喝。
“我是凶手!”室内,三个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未完待续)
400 怒杀
刘驸马出行,阵仗远比上次赵四户赴清州一请白峰出山的时候要大了许多。
除了皇宫几位高手护卫,公主不放心丈夫远行,又从驸马府的护卫中精挑了八位高手跟随保护驸马安危。
刘驸马过了清州府边界,不着急直奔白家,而是带人赶往府衙。
人家高调降临,知州府只能全力接待,然后再加派人手保护驸马爷安全。
等赶到白峰家门口,刘驸马的队伍已经变成了三十余人的大队伍,等白玉麟迎出门,看到黑压压一行人站在门口。
刘驸马骑在高头大马上,不下马,用审视的目光俯视着白家的大门。
“圣旨到——白峰——白老将军,还不速来接旨。”一个内侍扯着鸭子嗓,抢在刘驸马前头喊。
白玉麟反身就跑,“父亲,父亲,圣旨到了——”
白家仆从下人呼啦啦跪了半院子,却不见白家老少主人出来。
内饰搀扶刘驸马下马。
年轻的清州府知州也跟在刘驸马后面的人群里。
“这白家也太能摆架子了,圣旨到了竟敢迟迟不来迎接!”内侍黑着脸,靠近刘驸马身畔撺掇。
刘驸马毕竟是驸马,不动声色地等着。
白府深处,白峰居住的小院内,白玉麟一头汗水,“爹,不能再磨蹭了,这回来的可是驸马爷呀,万万怠慢不得呀——”
白峰慢吞吞爬起来,捏住胳膊上缠裹的白布一圈一圈往下扯,本来已经止血结痂的伤口,被他这一狠狠地扯动,又开始裂口出血。
“将军——难道又要自残?这反复伤残一条胳膊,多疼呢。”老云看着实在不忍心,低声提醒。
白峰伸出手,“走吧——如今这戏越来越不好演了,不弄得逼真点,难掩别人眼睛呀。”
灵儿早就看得心里疼,抹着眼泪哽咽,“他们又来欺负白爷爷了对不对?这些坏人,隔三差五就来,这是要把人逼死呀——”
没人理睬小孩子在嘟囔什么,白玉麟搀扶着白峰,身后跟着下人打扮的老云和黑鹤,一路慢慢出门,去前院接旨。
“果然这姓白的很是嚣张,连驸马爷都敢怠慢——驸马爷,您得拿出驸马的身份和架子来,不能叫他们这么轻视!”内侍贴在刘驸马身畔,再一次谗言相进。
刘驸马就算涵养再好,戳心的话听多了,终究心里起了波澜,他眉头暗皱,轻声呵斥:“不用多嘴——别忘了我们皇命在身,担着重担呢。”
一行几个人摇摇晃晃终于过来了。
白峰老远就甩开儿子搀扶,摇摇晃晃像个孩子一样小跑过来,噗通跪下,磕头,“草民白峰接旨来迟——万望驸马爷海涵——”
刘驸马展开圣旨,声音沉沉念了起来。
果然是二次相请。
看来白峰不出山,京都龙椅上那位还真是要没完没了了。
身后仆人群里,老云和黑鹤暗暗嘀咕。
圣旨很短,很快就念完了。
白峰口里高喊:“谢吾主隆恩——”抬起双手,等着接旨。
但是,刘驸马高高擎着圣旨,一步一步走近,一直走到白峰面前,他高高站立,目光向下,有些傲慢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白峰。
白发白须的白峰,确实是一个很老的老人了。
这老人粗布长衫,一副庄稼翁的样子。
他右胳膊上渗出一片红色。
白峰等不到圣旨落到手里,只能再次高喊:“草民白峰,跪接圣旨。”
刘驸马静静看着双膝跪地的老人。
就是这么个有些单瘦的老头儿,满脸皱纹,腰身出现了弯曲,这么一个人就能让整个东凉朝堂牵挂不已?就算他出山,真的能挂起帅印,率领几十万兵士,去跟摩罗交锋?去震慑周边六国的骚扰和觊觎?
刘驸马也是武将出身。只是他属于后辈小生,他在朝中担任武官的时候,白峰早就隐退消失,所以关于当年白帅的往事,他只是偶尔听一些老人说起。听来听去,他感觉大家肯定有所夸大,简直把白峰吹成了一个神,据说从本朝立国之初就追随一世帝左右,一路南征北战,经历大小战争几百场,立功无数,成为所有将士心目中的战神。
战神?
刘驸马望着跪在尘埃里,远比自己低矮的沧桑老人,不由得心里冷笑,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蔑视这个老人。什么战神,肯定是别人吹捧出来的。肯定是那个时代没有更厉害的武将,所以才有了白峰的传奇,要是放到现在,自己也能挂帅嘛——他心里有点遗憾,可惜自己空有一身武功,一腔抱负,被公主死死绊住,公主哭着喊着就是不放丈夫去打战。太后疼爱孙女,皇上宠爱这个妹妹,所以他已经争取好几回却还是没有机会出战。
为此他窝着一肚子怨气。
现在,面对跪在脚下的传奇人物,这位年轻的驸马忽然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今天自己得好好羞辱一下这个老头儿。教训了他,回去以后自己就有了跟人吹嘘的资本————尤其跟同朝为官的那些武将弟兄们,可足够吹嘘好一阵子吧。
以什么方式羞辱这位将军呢?
那就叫他多跪一会儿吧——当着这么多人,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跪在地上很久,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时间慢腾腾流逝。
“草民白峰,跪——接——圣——旨——”白峰再次扯长脖子喊。
刘驸马觉得拖延这么久,足够了,也算是对他实施了一种无声的羞辱。
他刚要把圣旨放到白峰手里。
忽然一个小身影从斜刺里冲了过来,竟是一个小男孩,他一头扑到刘驸马跟前,伸手就来抢夺圣旨。
刘驸马哪肯让一个小孩子得逞,两手一合,把圣旨合起来,右手同时出手,带着一股风打了过去。
“撕——”一声响,同时“啪——”更清亮的一声响。
刘驸马身负武功身手敏捷,想不到这小孩子竟然也不是一般人。
刘驸马的大巴掌结结实实落在小孩子脸上。
同时刘驸马手中的圣旨,合上之前被小孩子的手撕扯了一下,黄绫绸缎破了,小孩子手里拿着黄灿灿一片,那是他撕下来的。
灵儿望着自己手里的一片黄绸子,吓了一跳,他竟然把圣旨给扯下来一片。
这圣旨也太不结实了吧,他只是想帮着白爷爷把圣旨拿过来,白爷爷伤势那么重,这所谓的驸马爷竟然还忍心逼着白爷爷跪在地上这么久——所以他忍不住冲上来。他真的没想把圣旨扯破。
“哪里来的野孩子,敢破坏圣旨?这可是亵渎圣意,侮辱皇上,目无皇权!”身畔的内侍要比刘驸马早一步做出反应,扯着嗓子大喊。
灵儿被吓傻了。
内侍一把扯住灵儿,同时身后冲出几个护卫也来帮忙。
灵儿哪里甘愿就这样被擒拿,马上施展武艺,脚踢拳打,试图逃跑。
“快,保护驸马——有刺客要行刺——”内侍拉着嗓子喊。
“仓啷啷——”长刀出鞘,顿时二三十个护卫团团围住了灵儿。乱刀飞舞,眼看灵儿小小的身子就要被乱刀砍杀成泥。
“灵儿——”危机当头,一声凄厉长喊,仆从群中一身灰衣的老云再也不能眼看孙子命丧九泉,他飞身冲了过来,手脚同时出击,噼噼啪啪一阵乱打,一时间拳脚、刀刃乱舞。
黑鹤跟着老云出手,白家院子里打成一团。
本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等着接旨的白峰不知何时已经飞身而起,一把抢过灵儿护在身后,一边后退,一边高喊:“住手——大家都住手——误会,都是误会啊——”又给刘驸马作揖:“请驸马爷发话制止吧,不要再打了——”
刘驸马终于喊住了他的护卫们。
混乱可算是停了下来。
老云、黑鹤安全无虞,白家几个家丁收了刀伤,刘驸马的护卫中也有人被打了,一个个抱着脑袋满脸愤恨。
白峰把吓坏的灵儿从怀里慢慢拉出来,给刘驸马解释:“是个小孩子,不懂事,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孩子不是故意的,所以还请驸马爷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今日这事。”
刘驸马脸色阴沉,身后那个内侍早就冷笑,“说得轻巧,不是故意的?谁能证明他不是故意的?谁又规定小孩子犯错就不追究过错?再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小错,敢撕坏皇帝御笔亲书的圣旨,可是死罪,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白峰认真观看,这内侍看着也就三十来岁,面相陌生,他从前没有见过。
他不接这内侍的茬儿,只看着刘驸马求情。
刘驸马却闪开身子,冷笑,“白老将军,本驸马倒是很想不追究这件事,可是你也看到了,这事我做不了主,梅内侍可是陛下派来的人,代表的是陛下,他说是死罪,那就只能是死罪了——”
白峰一看事情坏了,赶紧跪下,忍着屈辱,重重磕头。
梅内侍口中冷笑:“白将军,我今日可以放你们全家一马,只是这小孩子不能轻饶,不杀他我回去陛下跟前没法交代!”
说着挥手,身后马上冲上来两个武士,死死按住了灵儿。
灵儿胳膊被拧疼了,他满脸痛苦,额头汗水顿时潸潸而下。可是他倔劲上来了,死死咬着牙齿就是不哭。
老云心疼孙子,噗通也跟着白峰跪了下去,磕头,“孩子跟白将军无关,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白家,只管找我算账就是。”
姓梅的内侍一脸得意,斜眼扫着老云,“既然正主儿出来认罪了,白家这里我们自然不会追究,只是这孩子嘛——杀了吧。”
护卫真的拔刀出鞘,就要砍剁。
“你敢——”黑鹤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手中一把刀闪着寒光劈了下来。
随着一声惨叫,一条胳膊掉落在地。
这出手太利索了,吓得刘驸马和护卫们齐刷刷后退。
梅内侍捂着右臂断裂骤然出现的巨大血口子,哇哇大哭。
刘驸马吓白了脸,伸出手来指着白峰,结结巴巴地喊:“白、白——白老将军你、你、你……你们这是要反吗?你们等着——我圣旨已经传达——这里没我什么事儿了——”
他怕真的惹火了这些人,连自己都不能全身而退,说着丢下残缺的圣旨,退出门,撒腿就跑。
护卫们拉起血人一般的梅内侍跟着跑。
一伙人很快就消失了。
只剩下白家一院子人一个个傻乎乎看着眼前人群消失后骤然出现的空白。
大家知道,这下子祸事闯大了——弄不好可是灭顶之灾呀。
(亲们,马上全文结束,再没有任何推荐的情况下我还是坚持把故事写完,而且如此精彩,你们可得支持呀,投票、留言都是鼓励。么么哒。而且,下本书肯定更精彩。)(未完待续)
401 我杀
梁州府接到报官,说有人杀人了。
近来灵州不少难民涌入,各种犯罪事件骤增,官府早就想捉拿几个来好好办办,以儆效尤。
所以他们一听有人公然杀人害命,当时就抖着铁链子赶往现场锁拿凶犯。
门外传来喧哗声,大家都知道这是官府的人到了。
“是我杀了她!”白子琪站起来,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喊,“我去认罪。”
他的手被哑姑扯了一把,扯得他差点一个跟头,他回头看,刚才还在落泪不止的小女子,已经擦干了泪,脸上挤出一抹笑,“不要跟我争,她是因我而死,这罪,我认。”
“亚楠!”白子琪喊,他声音颤抖,俊郎的脸上瞬间有了惊讶,还有痛苦。
“这种事你掺和什么?快回去吧,带着万哥儿回灵州去,记着不要南下,沿着北边的官道走,路上不要停留,难民和流寇多得很,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__”
一个柔软的小手伸过去捂住了他的嘴。“白子琪,你听好了,人是我杀的,我配置的毒药,装在一个小瓷瓶里,我把毒药下进她茶里,所以我才是杀人凶手。和你没关系,所以你快走!不要在这里凑热闹了!”
白子琪震撼,气愤,这小女子一脸严肃,眼神坚定,似乎铁了心要背这个黑锅。
“亚楠,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这是命案啊,弄不好要被杀头的,你就不要闹着玩了……”白子琪知道哑姑倔强,来硬的不行,她会越来越固执,他干脆换个方式,哀求她快不要犯傻。
公差已经赶散了围观的闲人,划定和封锁凶杀现场,铁链子哗啦啦响,抖头来锁拿白子琪,领头的公差呵斥:“吵什么吵?争金银财宝争官位争女人的有,这世上还有人争着做凶犯?我看杀人的肯定是男子嘛,这小子细皮嫩肉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锁回去慢慢审问!”
白子琪举起了手,笑:“官爷高见,真是我,我白子琪杀的人,”
一个轻柔但是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毒杀她的药,是用七月的断肠藤,配以刚刚盛开就采摘阴干的羊角草,断肠藤三分,羊角草六分,另外用一分干燥黄土粉末搭配,这样配置的毒药无色无味,但是剧毒,入腹即散,弥漫五脏六腑,一顿饭功夫毒发毙命。”
语惊全场。
白子琪急得眼珠暴突,简直要冒血,他是真急了,这小女子犯傻不看时候。他喊:“官爷,不要听她胡说,她一个弱女子,真没本事杀人,您看她白白净净,可爱温柔,怎么会是杀人犯呢?官爷明鉴呐!”
官差也被喊糊涂了。他们看看男子,又看看男子身边的女子,说实话谁看上去都不像杀人犯。
公差干脆手一挥:“都锁走吧,回去慢慢审问。”
白子琪一把推开哑姑,“官爷官爷,不能这么草率……”
哑姑也急了,“哎哎,是我不是他,凭什么锁他?”
公差冷笑:“我们公务繁忙,没时间听你们啰嗦!锁走!”
完了完了!
白子琪和哑姑面面相觑,没想到会是这结果。
白子琪给马掌柜喊:“想办法派人去清州府白家报信……让我爷爷想办法来救我们!”
哑姑倒是很快就从容了,自言自语:“我说过这辈子再不见他,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去他的衙门了,只是这一回啊,肯定不好进,也不好出了……”
深儿跳着脚哭:“小奶奶,快说呀,你和知州大人认识。你救过他家……”
“深儿!”哑姑断喝:“你想让我死得更快吗?”她的脸色和语气都不容再说半句。
深儿吓白了脸,顿时禁声,但是两眼清泪汪汪。小奶奶这一路遭遇的磨难是不少,但每次不管怎么凶险都没有把她自己给陷进去,这次真的把她给搭进去了,这人命官司啊,万一凶多吉少……
抖向哑姑的铁链子被一个大手死死地抓住了。
是张氏。
她擦干了眼泪,站到哑姑身前,护住她,“官爷,我是这死了的姑娘的亲娘,我可以作证,我女儿不是她杀的,也不是他杀的。是我杀的。”
官差恼怒:“你们开什么玩笑?人命关天,岂是你们一个个闹着玩的?你们还真争着当凶手啊?”
“她是我女儿。我的亲生女儿。”张氏再次落泪,“如果真是他杀,世上有亲娘不为亲女儿报仇的吗?”她伸手指着哑姑,“这姑娘。没有害我女儿,相反,她救过她,帮过我们母女。”
“可是她亲口说自己杀了人,还把毒药配方说得那么清楚?”公差揪住不放。
“她胡说,她以为是这个男子杀了人,她为了救他才胡说的,她喜欢他你们看不出来吗?他们这是想为彼此承担罪名。可是你们都错了,颜儿真的是我杀的。她做了许多错事,我劝不了她,我只有杀了她。你们快来看,她这里致命的凶器还在呢,是我做针线用的剪刀,我用剪刀扎死了她?”
张氏扑过去,掀开柳颜衣衫,果然,她的胸口深深扎着一把剪刀。
大家只忙着计较谁杀了人,竟没人注意这剪刀什么时候由什么人扎了上去。
张氏扑上去抱住柳颜死尸,又哭起来:“这孩子不守妇道,心肠歹毒。她卖了我的贴身丫鬟,卖到了窑子里!卖了柳家少爷少奶奶的产业,居然还要卖了我,我没有办法,只能杀了她,一了百了。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些人都可以作证,还有那个丫鬟,她也被卖掉了,她是后来被赎回来的,可是我的丫鬟,不知道被转卖到了哪里,可怜的兰蕊,再也找不到了,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提到兰蕊,张氏心里十分舍不得,想起自从这个女儿死而复生之后,完全换了个人,脾气坏得没法说,干出的事没一件好的,还动不动辱骂张氏。她也终于知道她不是自己那个真女儿柳颜,她是一个被人代替了灵魂的人。张氏真的伤心了,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哑姑扶住张氏,被她的举动震撼,“四姨太,你这是何苦呢?”
她的意思是,张氏为什么忽然甘愿站出来顶罪?
张氏抬起脸,挂着泪水,悲情地笑:“无路可走的选择。柳府我回去不了,也不想回去了。这世界我没什么留恋的了。”
说着看看哑姑,再看白子琪,满脸凄凉地:“孩子,谢谢你,虽然我后来在心里怨恨过你,但是,我现在想通了,你不是有意要这样的,你尽力了。是我命不好,我的颜儿命不好,我们摆脱不了这样的苦命……孩子,什么都不要说,你们,都好好的吧。”
说完把手伸进铁链子,“公差大哥,带我见官去吧,人是我杀的,我会把详细杀人经过说清楚的。”
深儿早就哭了一脸泪,站出来哭喊:“她说的没错,四小姐确实把我们卖了,我是后来被小奶奶赎回来的,兰蕊姐姐找不到了……可怜的兰蕊姐姐……四小姐的心肠坏了,太歹毒了……”
公差点头,人证有了。
“姑娘,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深儿吓白了脸。
哑姑愕然,赶上去阻拦,白子琪拉住了她,紧紧捏住这小手,悄声低语:“放心,她们进去了,我们后面可以找人去救,我们都进去了,连个跑腿送信的有用之人都没了。”
这话有道理。
白子琪给深儿鼓劲:“去吧深儿姑娘,官爷只是带你去作证,做了口供你就没事了,我们会等着接你回来的。”
深儿这才一颗心落回肚子,站到张氏身边。
公差锁起活人,拉上死尸,带上证人,呼啦啦就走。
走出老远了,哑姑追在后面送出去几步,不追了,回来盯着白子琪,“她进去了,这回轮到你想法救人了!”(未完待续)
402 新开
张氏母女就这样一个死了,一个被公差带走。
她们租住的院子和房屋便空下来了。
哑姑转身打量,屋里除了日用品,没什么值钱的。再翻看柳颜的细软,翻出她卖万记的银票,已经花掉了一些,剩下的已经不多。
哑姑派马掌柜跟房屋主家付了房租,这才带大家离开了。
等回到马掌柜家,柳万已经酒醒了,满院子嚷嚷着要找臭媳妇,逼得浅儿和长安团团转。
哑姑进门,柳万冲上来,“去哪了?为什么不带我?”
哑姑推开他,“姐今儿心情不好,你不要自寻烦恼。”
柳万一听这口气实在不善,就不敢继续纠缠,但当看到臭婆娘身后跟着白表哥,细看他们,臭婆娘的脸色不好,白表哥的脸色竟然也阴沉沉的,这俩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都哭丧着一张脸?
他拦住哑姑,不放她进屋,“说,你们究竟干什么去了?怎么鬼鬼祟祟的,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吓得浅儿赶紧拦,“胡说什么呀万哥儿,小奶奶和白表哥,堂堂正正的。”
柳万呸一口,冷笑:“我老婆跟着别人满世界乱跑,你倒说他们清白?你个傻丫头懂什么呀?”
马掌柜赶紧凑上前:“柳公子息怒,小奶奶和白公子确实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呀,我们是去……”
他不敢说了。
但是柳万更好奇了,揪住不放:“究竟干什么了,你说呀——”
马掌柜更犹豫了。
哑姑忽然回头:“柳颜死了。四姨太被官府抓走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觉得我还有闲心情和人卿卿我我打情骂俏?”
柳万瞬间惊呆,傻傻看着大家,大家的神色都在告诉他,事情是真的。
他呆了一会儿,喃喃自:“她真的死了吗?她这段时间变得越来越坏了,但是……真要是死了,还是挺可怜的。”
哑姑伸手拍拍他的头,“别伤心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运,谁也替不了谁。我们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救四姨太吧。”
白子琪站了过来,“我来想办法吧。拿银子找门路,托人找关系,只要能把人捞出来就好。你们放心等着吧。”说完也不多留,真的转身走了。
哑姑看着那身影走出马家的门,她忽然心里有点不舍,这个男人,能下杀手毒死柳颜,都是被自己逼到这一步的。这其中的曲折内幕,只有她和他清楚。
再回想今天在那个小屋子里,他和她两个人互相争着抢着要背杀人罪名,那一刻的白子琪真的没有一点犹豫,尤其当自己硬要争抢罪名的时候,他简直急坏了,那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啊,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让人动容。她再看看出,他是喜欢自己的,是真心爱自己的。这样的真心,以后再也不能检验,也不敢质疑了,剩下的只有好好去珍惜。
哑姑看马掌柜:“我们这几个人暂时只能住你家了。得麻烦你安排间屋子。”
马掌柜自然愿意,当下就亲自去安排。
夜里,柳万早早睡了,长安心思单纯,也不知道小奶奶已经经历了命案,她也早早去睡了。
剩下浅儿陪着哑姑。
哑姑坐在桌前,要来纸和笔,问浅儿;“我们的钱还剩下多少?”
浅儿有点为难:“这一直都是深儿管的,我不大清楚。”
哑姑起身翻开深儿的包裹,找出包裹好的银票和几页账目,上头写着详细数目,修缮忘世塔花费了一些,那段时间吃住花费了一部分,梁燕的万记妇婴馆开张一大笔,现在剩下四千两。
“四千两?”哑姑自言自语,“足够了。只是这么一来,我们手头就没钱了。”犹豫了一会儿,拿起笔,缓缓地写。
浅儿凑近看,小奶奶写的是详细的开店计划,一笔一笔的花费开支写得明明白白的,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张纸。
最后写上人手的安排,“包打听,请回来担任账房。马掌柜,全权支持店铺运行。深儿,管理店面……”
她写得很细,连马掌柜家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伙计也都安排了活儿。
浅儿看着灯下这单瘦的身影,不由得心里感动,这个小女子,年岁跟自己差不多,心里却每天操着不少心,他们这几个人一路从柳府出来,这大半年的吃喝拉撒等生活起居等都是她在费心谋划,要不是她,谁知道大家在哪里受罪,要不是她,深儿肯定在窑子里回不来了,甚至连兰草、浅儿等人也可能被那柳颜卖掉了。现在深儿和四姨太进了府衙,又得操心怎么搭救她们出来……这样的辛苦,只有跟着她的人才能看到,就连柳万都不一定懂得领这个情,小奶奶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后的日子,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奶奶,一辈子伺候她。
“我们去见马掌柜吧。”哑姑站起来,打断了浅儿的遐思。
“这么晚了?”浅儿吃惊。
“不晚——时不我待。”哑姑开门就走。
哑姑把四千两银票推到马掌柜面前,马掌柜吃惊得站了起来,“这么一大笔钱,你一个人出?”
哑姑点头,“先把店开起来吧。开起来以后,一切按以前分红,至于这四千两的本,也不是送给你了,等你日子好过了,我要逐步从你的分红里扣除出来。但是不影响你占的比例。”
马掌柜掐着指头算了算,明白了,露出笑脸来,竖起大拇指;“谢谢。你虽然年纪很轻,但是做事儿,有大男人都没有的气概,姑娘,我老汉真心佩服你!”
哑姑笑了:“真正打动我的不是别的,是你马叔的诚信,做买卖的人,诚信就是金子,正是你这诚信让我有底气拿出自己所有的家底儿交给你去做。明天先赎店面吧。”
马掌柜为难,“就怕这珠宝店掌柜不赎给我们。就算我去缠磨,他能最后答应,也肯定会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的。”
哑姑沉吟,“他家就没有哪里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吗?铁桶一块,无缝可寻了?比如说……老婆女儿儿媳妇有妇科病啦,要生孩子啦……说不定哪里正好用得上我们了……”
一个小伙计在身后插嘴:“他唯一的女儿嫁出去好多年都怀不上孩子,正发愁呢——”
哑姑忽然站起来,一巴掌重重拍在小伙计肩头,“好!”
小伙计吓得够呛。
浅儿赶紧解释:“我家小奶奶高兴,一高兴就要拍人——没拍疼你吧?”
小伙计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了。
吃过早饭,隔壁的珠宝店开始开门做生意。
三个女子袅袅婷婷走进了店门。
店掌柜一看女子的穿戴,知道是有钱人上门了,马上笑脸相迎,“姑娘,想要什么样的首饰,小店应有尽有,我们是梁州府最大最全的饰品店。”
女子望着掌柜轻轻一笑,“我没钱,但是喜欢你家的首饰,想挑几件戴戴,你可以给我们吗?”
掌柜顿时来气,没钱看什么首饰?还真说得出口哇。
哑姑继续笑:“但是,我们可以交换,拿你没有的急需的东西,和你作交换。比如说……”她不说了,看浅儿,“告诉这位财大气粗的掌柜,你家奶奶我擅长什么呢?”
浅儿麻利地接口:“擅长看各种妇科病,尤其擅长治疗不孕不育,就是说女子婚后怀不上孩子,我家小奶奶一治一个准!慢的半年,快的话三两个月就能怀上。”
掌柜愣愣站着,目光在三个小女子脸上来来回回扫视。
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女子说她能治不孕症。
可是……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三个刚刚长成身形的姑娘啊,看样子连妇人都不是,更不要说成亲怀孕生孩子了,没有经历这些的女人,怎么敢说自己能治疗女人怀孕生孩子的事儿呢?
分明是在吹牛!
他给伙计摆手:“跟紧了——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连大姑娘小媳妇也都学会吹牛骗人了——记着一定要先收钱再拿首饰——”
他居然是怕这三个女子乘机偷盗他店里的首饰。
浅儿生气,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拉一把长安,给哑姑挤眼睛:“走吧,我们又不缺首饰——只要碰上一个怀不上孩子的妇女,大发慈悲给治好了,这妇女的爹就是拉一车首饰来道谢,我们未必都看得上!”
满架的首饰,三个女子不再看半眼,她们手拉手齐刷刷走人。
珠宝店掌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着急了,“唉唉——”追出去喊。“姑娘,你、你们、你们中真有人的能看怀不上孩子的病啊?”
哑姑回头,轻笑:“不是有人,是我,就是本小奶奶我,一般的不孕症我能看好——不过,究竟能不能真的看好,我不能包圆了说,我得见到本人,把脉,询问详细病情,施针,再配药吃,吃一段时间的药才能知道能不能怀得上——所以我不会提前收钱,等看好了怀上了再收不迟。”
浅儿着急:“小奶奶你怎么又这么谦虚了?咱府里大太太不正是吃了你的丸药才怀上的吗,她都好多年不生育了,你一看她就忽然怀上了——她都能看好,别人你肯定也能看好!”
珠宝店掌柜脸色变换,回味哑姑的话,再对比浅儿的话,还真的有了一点希望,不由得上前堵住去路:“姑娘,姑娘,既然这样,能麻烦你去帮我看看我家女儿吗?只要能看好,能生出孩子,我一定好好谢谢姑娘,这店里的首饰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
哑姑也不客气:“带路吧——我时间紧急,没时间跟你在这里浪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