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7 永别
秧儿一大早就起来了,伺候小姐梳洗,又把小姐住的小楼里里外外都打扫了,还是觉得不够,把小姐所有的衣衫抖开来,又折叠好,裙子和裙子放在一起,上衫的上衫放一个箱子里,甚至还把内衣、袜子都替小姐整理了。
最后实在没有什么活儿可干了,坐在绣凳上发呆。
哑姑起得迟,昨夜确实喝的有点多,上头了,脑袋现在还疼呢,她摇晃着压乱的头发,披散着衣衫,光着腿脚下床。她昨夜醉了,竟然被张紫蓝安排在她的闺房里和张紫蓝一床而眠睡到了天亮。
哑姑回头瞅瞅自己睡过的地方,被褥被蹭得一团乱,枕头上也落了一片口水痕迹。
再看看人家张紫蓝,不愧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她睡过的床铺已经叠放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人本身也已经打扮得齐齐整整,有模有样地坐着了。
哑姑望着她不由得叹一口气,揉着眼窝很不好意思地说:“真是佩服你啊,什么时候都能保持那一份很好的教养和优雅,行动温婉,举止有度,优雅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你这样的女子,我要是个男子,我看了也会爱上你的。我这辈子估计学不到你的十分之一了吧——”
说完很不好意思地抬手搔了搔头。
旁边秧儿看着想笑,要是过去她肯定已经忍不住出言嘲弄了,但现在她已经能接受哑姑的做派了,深知哑姑自有哑姑的风格。
哑姑瞅一眼外头,太阳升起来老高,她慌了,抱怨秧儿:“为什么不早点喊醒我?这都日上三竿了。”
秧儿抹眼泪,“起得早,离开小姐的时间就早,我想陪我家小姐多待一会儿。”
哑姑匆匆洗脸,那边夫人已经来请大家去吃早饭了。
早饭虽然简单,但绝不凑合,几样小菜都透着精心的准备的细致。
但是大家都没有心情吃,草草吃过,哑姑就站起来,要告辞离开。
张夫人忽然喊人来拉桌子,马上就有几个仆从进来,抬起刚才吃饭的桌子出门。
“这是干什么?”哑姑好奇。
张大人笑:“送给姑娘啊,昨夜你不是说这桌子好吗,紫檀木的,老爷吩咐了,只要姑娘喜欢,就送给姑娘了。我们会专门派车给你送去的。”
秧儿深呼吸,差点把一口惊讶喷出口。
哑姑却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摸着桌子笑了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小女子先谢谢张大人和夫人。这桌子送到万户巷子的马掌柜那里吧,叫他替我先存着。我回头会去找他。”
张夫人真的派人把桌子送到马掌柜跟前去了。
哑姑自己轻便,但是秧儿啰嗦,张紫蓝送了她一包衣裳,她自己这些年也攒下了一些旧衣旧鞋,她怕这一去吃苦受罪,所有能带的都带了。哑姑看着,不阻拦,这个一惯自负惯了的小丫头,看来现在也知道自己要面对怎么样的生活了,叫她乘早明白也是好事。
两个小女子先在院子里跟楼上的张紫蓝小姐挥手告别,再跟送到第一道门的张夫人告别,最后走出府衙门,就剩下哑姑和秧儿两个人。
张夫人本来要派车相送,哑姑拒绝了。她说过,出了这道门,在和张知州没任何瓜葛,就是素不相识的路人。既然话说出去了,就没有再麻烦人家的道理。
走出一段距离了,秧儿回头,最后望一眼梁州府衙的门,悄悄抹泪:“哑姑姐姐,我和小姐这辈子真的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吗?难道这是永别?”
哑姑接过她肩头的一个包替她背着,脚步悠闲,说:“你想大家都活得长久一点的话,最好听我的劝。当然,如果你实在是活腻了,想尝尝梁州府衙牢饭的滋味,还有被砍头的滋味,你就尽管跑来找她吧,最好把长念也带上,告诉全世界的人,你们和张紫蓝小姐的关系。让整个梁州一片哗然吧。”
秧儿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这话太难听了,语调也很不温柔。
她偷偷瞅一眼哑姑,心里有点不舒服,这小女子就是奇怪,有时候对人很好,那些你自己都想不到的细节她都会替你想得很周到,还处理得妥妥当当的,比如小姐的待产、生产和这次护送回来等一系列过程,之所以整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你不得不承认,多亏了这小女子操心费神。可是,她有时候为什么就变得那么可恶了,脸色不好,说话更难听,一句一句夹枪带棒,恨不能把人给活活地呛死。
这不,眼前就对自己这么凶,真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她了。
秧儿心里委屈,但又不敢说什么,自从迈出身后的知州府门,她就是无依无靠的一个弱女子了,接下来只能紧紧依靠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般大,但是远比自己能干的“弱女子”了。
秧儿点头,慢吞吞说道:“那我一辈子保证不见她就是了。”
哑姑回头看秧儿,笑了,说:“还有,以后不许再动不动自称奴婢了,你现在是自由身,你不是任何人的奴婢。”
秧儿也跟着笑了,确实,她兜里就揣着一纸卖身契,从此真的自由了,自由都感觉还是不错的。
“那,现在我们去哪里?”秧儿抬头看街头,觉得迷惑,甚至还有些抱怨哑姑,夫人都已经说要派人和车送她们的,可哑姑拒绝了,要按秧儿的想法,坐着车离开,又气派又舒服,有福为什么不享呢。
“雇一辆车吧。”哑姑目光在人群里寻找,说实话今天的梁州街头和昨天没什么两样,难民乱纷纷的,要在这种情况下找一个可靠人赶车送她们,好像有些困难。
“姑娘,姑娘——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好心的姑娘,我们都几天没吃东西了——”
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转眼就三五个,围着两个小女子团团转,目光**裸望着两个人身后的大包袱,他们以为那里头都是金银细软了。
哑姑倒是坦然,大胆地望着他们看,问:“灵州府那边的难民还在往来跑吗?你们还是没饭吃吗?朝廷为什么不管呢?”
一个难民打量哑姑,冷笑:“指望朝廷?姑娘你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千金小姐吧,你们这种人衣食无忧,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苦楚,朝廷才不管我们呢,摩罗兵打过,我们能逃出一条命来就是苍天有眼了,我们死了活着跟朝廷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些贱民,就跟蚂蚁一样——”
“是啊——是啊——”众难民纷纷表达着感慨和愤怒,七嘴八舌吵成一片。
秧儿紧紧护着怀里包袱,生怕被人抢走。
哑姑苦笑,一把抖开包袱,“乡亲们,我们没有吃的,这都是些旧衣赏,我们跟你们一样,也是无依无靠的人。大家快去找施粥的地方排队吧,围着我们没用的。”
大家一看包袱里确实是一些旧衣赏,顿时纷纷散了。
哑姑感觉有一个人没走,似乎在盯着自己看,一道奇怪的目光把她笼罩了起来。
她不由得抬头,五六步之外,一个男子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看。
哑姑顿时有些紧张,不由得低头看自己,还好衣衫是整洁的,再抬手摸发髻,头发没有散乱,那他为什么这么看着人家?
难道不知道这么盯着人家姑娘看是很不礼貌的?
秧儿也看到了,她顿时欢叫:“呀,白表哥,你怎么也在这样?”
白子琪轻轻抿嘴笑,走了过来,“怎么,这梁州府许你们来,就不许我没事来走一走散散步?”
哑姑狠狠瞪他一眼,还是那么油嘴滑舌的。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长得挺那啥的,一身赞新的白衣裹在挺拔的身躯上,乌黑发丝高高束起,面额上肋着一条纯金镶玉附额,显得肤色白净,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浑身透着一股儒雅的气息。再加上他这身新长衫似乎款式不错,越发衬托得他长腰阔肩,一股少年男儿英气勃勃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就是个如假包换的美男子。
美男子笑着看哑姑,“商量一下,本人闲得没事可干,为了不闲出毛病,想义务做个护花使者护送两位姑娘回去,你们不会强烈反对吧?”
秧儿先兴奋了,“不会不会,才不会呢,我们正愁到哪里能雇佣可靠的车夫呢。”
“那,两位姑娘轻移莲步吧——”白子琪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就在他身后,果然一辆车等在那里。
车是新车,马是一匹骏马,驾车的是一个面相忠厚的大叔,整个车马的装扮看上去挺不错的。
秧儿毫不客气,蹬蹬蹬就走向马车。
哑姑也不矜持,跟着钻进了车厢。
车里香喷喷的,布置得温馨柔软,竟然和张紫蓝小姐的马车不相上下。
秧儿伸手摸着柔软簇新的座凳,不由得喃喃赞叹:“想不到白表哥真爱干净,比我们家小姐还讲究呢,看这车里多好看。”
“一般一般——呃呵呵,两位姑娘身子娇贵,怕颠簸着你们,所以就小小地花了一点心思——”白子琪站在车门口看两个姑娘落座,嘴里打哈哈,但是脸上的神色分明很得意,对自己的杰作是满意的。
“砰——”哑姑踢一脚秧儿腿,冷笑:“又忘了是不是?什么你家小姐?你一个父母早亡无依无靠的穷人家女儿,哪里来的什么小姐?”
秧儿疼,但是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人家在提醒呢,所以她不敢抱怨,揉着腿赶紧点头,“记住了,再不会了。”
“还挺凶啊——”白子琪笑着。竟然也钻进车厢里来了。还先入为主地抢着解释:“难民潮来了,梁州的世道也不太平了,为了两位姑娘的安全,我反复考虑,还是只雇了一辆马车,这样我就能随时随地照顾你们俩了。”
这话没有破绽,还体贴入微。
秧儿赶紧道谢。
哑姑只深深看了一眼白子琪,白子琪不好意思挨着她俩坐,就在对面凳子上坐下了。
毕竟车厢很小,三个人挤在当中,白子琪的腿就和哑姑紧紧对着挨了。
奇怪的是哑姑却没什么过激反应,忽然打个哈欠,说:“好累啊,借你肩膀我靠靠,睡一会儿。”
白子琪竟然毫不脸红地赶紧拍自己的肩头,示意他随时恭候姑娘来靠。
“脸皮真厚。”哑姑嘴唇里慢慢挤出四个字,身子歪斜,靠住秧儿,闭上了眼。
多亏秧儿长得高大壮士一些,她也愿意被哑姑靠一靠的,毕竟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姑娘为她和她家小姐的事没少费心。
白子琪有些尴尬给冲秧儿笑笑,以表示自己又一次碰壁后的失落。
秧儿哪里见过青年男女这样针尖对麦芒地干仗的,心里依稀觉得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打情骂俏吧。(未完待续)
378 旖旎
马车出了梁州府就开始疾驰起来,一路奔走,车轮滚滚。
路面颠簸,坐在车厢里的人不由得身子起落,要是在一般的马车内,免不了身子受苦,这车厢里铺着厚厚一片毯子,座凳也包了一层绵软的毯子,车里的人丝毫没有受罪的感觉。
秧儿身子靠住一壁,闭上眼感受这一起一落的颠簸,这颠簸一点都不难受,相反,因为车厢里对面坐着一个英俊帅气的男子,秧儿觉得此刻的气氛真是一种享受。
她不敢看白子琪的脸,因为她知道人家压根就没有困意,一直盯着她身边睡觉的这个哑姑看。她怕碰上他的目光,大家都尴尬。
哑姑却睡得很沉,娇小的身子靠在秧儿身上,随着颠簸,甚至深深陷进她怀里来了。秧儿自然不能推开她,只能伸出一只胳膊撑着。
时间长了,秧儿的胳膊又困又酸,她难受,决定换另一个肩膀给她靠。
这时白子琪的大手忽然伸了过来,他轻轻阻拦秧儿,用他的大手撑住哑姑身子,慢慢地代替了秧儿,示意秧儿抽出身子。
秧儿会意,轻轻腾出右臂和身子,躲到一边。
白子琪坐到了秧儿的位置,秧儿只能坐到白子琪坐过的座凳上。
可能外面路面走完了一段崎岖路面,眼前道路平坦下来,车速变得缓慢匀称,车厢里感觉不到颠簸,只有一种沙沙沙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秧儿现在不仅仅是不看白子琪了,连他斜着胳膊半搂半包的那个身子也不敢看了。
这个白表哥看着挺儒雅文气的一个人,好像是不近女色,想不到这么直接大胆,竟然敢直接去碰这个倔强的哑姑。
秧儿这才算是想明白了,为何她们在忘世塔居住的时候,白子琪不怕路途遥远,一次次从清州府赶到山茂子,最后进不来小院,干脆在院外搭建草庐居住,还经常跑到街市上买来菜蔬肉食送进院门来,那时候她也曾和张紫蓝小姐当笑话议论过,说那白子琪肯定是个富家出来的纨绔子弟,吃饱了没事干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胡闹,现在想来,原来他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却是为了靠近这个叫哑姑的姑娘。
可是,人家已经是有妇之夫了呀,人家的小丈夫早晚就陪在身畔,你为什么还要勾搭人家?这样的勾搭会有结果吗?肯定是没有结果的,最后肯定会闹成一出丑闻,让所有人看笑话。
秧儿觉得可惜,白子琪这么俊朗帅气的一个富家公子,爱什么人不好呢,为什么偏偏要钟情这么一个有了婚姻的小姑娘呢,还是个穷人家出来的最卑贱的姑娘。
这话她自然不敢说出口,她假装也累了,垂着头假睡,但是目光悄悄斜过去观察,看到的景象令这这小姑娘面红心跳不已,她发现白子琪已经把哑姑的身子完全揽进了怀里,他宽大的男儿怀抱像一个温暖有力的世界,就那么容纳了酣睡的哑姑。他明显是怕她睡不好,还伸右手轻轻拦着她的腰部,这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他的左手,竟然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摸索着,好像那张脸就是一件珍贵的瓷器,他在用心地擦拭,一下一下,那小心翼翼珍爱无比的样子,真是让人觉得整颗心都要停止跳动,那神态眼目间流露的温柔和疼爱,更是让人动容。
秧儿轻轻垂下头,重新闭上眼。
她忽然有种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遇上这样挚爱自己的男子,也这样把自己抱在怀里百般怜爱。
不,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叫人知道了可怎么是好?我是不是跟着这个哑姑学坏了,什么都敢想了?
她赶紧摇头,把令人脸红的念头排除掉。
继续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老和尚入定一般做个泥塑人。
“呵——”哑姑忽然有了动静,嘴里打着哈欠,四肢伸展,舒舒服服地撑开,同时睁开了眼睛。
眼前亮晶晶一对眼睛,正热热地等着她。
谁的眼睛?怎么好看!
像丹凤眼,又比单纯的丹凤眼多了一些英气。
她从目光里看到了自己,自己像个乖顺的小鸟儿,正乖乖地偎依在白衣男子的怀里。
“白子琪!”哑姑喊。“你乘人之危!”
随着大喊,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出了拳,小拳头不偏不斜结结实实砸在了白子琪的白脸上。
“啪——”落地有声,这一拳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白子琪捂住了脸,“疼啊——真心狠——”他喊。
哑姑也没想到他竟然不躲。
这一拳确实重,打中的又是鼻子。
他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清亮亮的泪珠子,在俊美的脸上扑簌簌滚落,就像一串断线的珠子。
秧儿都看了心疼,觉得这哑姑真是太过分了,人白表哥这种人中龙凤般的美男子,你怎么说砸就真的给人家砸了一拳呢,你也太暴殄天物了。
哑姑也呆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这只小手确实狠毒,打人不打脸,自己竟然真的就给人家的脸上给了那么一下子,而且还是这么一张楚楚可怜又温情脉脉的俊脸啊。
这张脸确实美。
哑姑瞅着看,不由得看呆了,说实话记忆当中真的没有见过这样十全十美的脸。
记忆当中的帅哥,不是染着奇怪的茅草头,就是裹着紧绷绷的窄腿裤,耳朵上戴着耳机,手里玩着手机,那些脸也整得跟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样,甚至医科大时候有一个男人还公开打扮,据说隔三差五给自己面膜保养,还打口红、擦粉、打眼影……哎呀,说起来真的让女生没法活了,如果男人都这样打扮,她这样毛毛躁躁大大咧咧不注意个人形象的女生真的没活路了。
眼前这张脸完全没有一点娘炮的感觉。
他的美,是英气逼人的美,是充满阳刚气息的美,是自然天然的美。是一种让人禁不住想沉醉其中的美。
哑姑呆着。心头有些恍惚,感觉脑子里严重供血不足,只要稍微再摇摆一点点,就可能会一头栽倒,重新倒进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去。
她竟然在人家的怀里酣睡了好半天,梦里还以为是在从前的席梦思床上,怪不得那么舒服。
她已经不是懵懂少女,经历过生活沧桑的人,其实什么都懂得,那么是不是应该珍惜呢?
她觉得心头空白。
心里万千滋味一起交织,又酸又甜有苦涩,她再一次觉得恍惚,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其实是喜欢这个人的,对不对?
要说完全不喜欢,是不是有些虚伪?
她悄悄伸手拧自己的大腿,疼,疼得钻心。
心也疼,在为自己刚才挥出去的那一拳头。
他还在泪水涟涟地看着她。
似乎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等着母亲来安慰。
她终于心软了,伸手,手心里什么都没有,她还没有养成这个世界里人们的生活习惯,随时手心里握着一片手帕。她是空手,就用空手在他的脸上擦,轻轻擦了半圈。这一擦好像触动了他泪腺神经的开关,泪水不干,相反扑簌簌又滚落下来,亮晶晶的一串一串。
她干脆用两个手去伸,白子琪却不哭了,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忽然抬手,把她的小手紧紧按在自己脸上,说:“谢谢你。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这男人,给点颜色就灿烂!
哑姑赶紧甩,想甩掉他的手。
但是他早就有所防备,大手捏得好紧,一旦握住了这只手,就再也不会放开。
“不要再恨我好吗?我都这么努力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他的嘴唇离她的耳朵那么近,语声低低,气息喃喃,简直要贴近肌肤来相亲。
哑姑忽然慌乱,她想到这个男人不仅仅是从前的那个负心人,就算心是,人却已经不完全是,这身躯,这面容,这语声,这感觉,都是两个人的混杂,是一种交融,从而有一种陌生感,面对这陌生感,她觉得害羞,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来接受。
她一把推开了他,看秧儿,嘴里赶紧为自己找借口:“越来越孟浪了——叫人笑话——”
秧儿却很及时地低下头,装作自己不存在。
但是,这对男女的举动她早就全部收进眼底。她早就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
白子琪瞅瞅这俩小女子,笑了,站起来,“太挤了,我还是出去帮师傅驾车吧——”
没人理睬他。
似乎他早就该滚出去了,赖在这里碍手碍脚。
白子琪钻出车厢,很快,前面传来他驱车打马的声音,声音欢快,飞扬,似乎他刚刚做妥了一件天大的喜事。
哑姑听在耳内,心情复杂,不由得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田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379 凌辱
灵州府府衙的门口聚集了好多马车和轿子,看那车马鞍轿的装扮,就能知道灵州地面上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全聚到了这里。
柳丁茂的轿子刚一落地,他就匆匆下地,在衙役带领下直奔大堂。
果然,堂内已经坐了一圈儿人,有知州大人和他的下属们,这是主人,而今天请来的客人都是像柳丁茂一样的乡绅、富户、财阀等灵州府地面上的大人物。
“各位乡贤、先生,情势不妙啊——”知州首先抱拳,“时间紧迫,我们就不兜圈子了,本官直奔主题吧,请你们来,只有一件事,现在国家危难,我灵州府西南大半个地面已经落入摩罗敌军手中,西北地势偏远才侥幸逃脱,但这只是暂时的,谁也不能料定下一步摩罗大军会不会忽然又转头来把我们这里也碾为平地。
而且,现在,大量难民在敌军驱赶之下,逃亡梁州甚至清州地面去了。朝廷十分震怒,说我们不能参与御敌尚可理解,为什么不能收容接纳难民,眼睁睁看着灵州地面的难民奔窜全国到处呼饥号寒,造成了十分不好的气势,扰乱了全国百姓的心神,影响十分不好。所以——”
他端起水喝一口,“所以我们需要马上张榜告示,呼吁灵州府地面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不要再外流,到我们灵州府西北地面来,我们官府要设立粥棚,向广大难民分发米粥,提供夜晚睡觉的帐篷,尤其对于妇孺孤寡之人,我们优先给予妥善安抚。”
“这是好事啊——”一个乡绅带头赞同。
“好事是好事,但是各位仁兄有所不知啊,这种赈灾救民的大事官府出头承办理所应当,只是官府也有官府的艰难,我们灵州府更是东凉国出了名的苦寒之地,贫寒之乡,和平之年大家也就勉强维系一个温饱,这战乱一起,百姓流离,田亩荒芜,赋税课业不及往年十之二三,再加朝廷抚恤有限,偌大府衙,库中空虚,入不敷出,这朝廷只管一纸文书下达命令,只叫我们自己想法子解决问题,却不提划拨钱粮银两之事,却叫我们如何是好?
我们这些吃公饭的,说白了也就是替灵州百姓当差的,如今百姓遭难,国家危亡,我们心里最是难过,所以,希望各位仁兄、乡贤、先生大人们,体恤体恤我们的艰难,可怜可怜灵州地面上的同胞百姓,发扬一下风格,有难同当,共同出力,有钱的捐钱,有粮的捐粮,金银、布匹、牛羊牲畜,什么都行,多少不限,大家齐心协力,共克时艰,携手共度眼下难关。”
大家沉默了。
这就是直接伸手要钱了。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先例,国家有难,大家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东凉国自古崇尚礼仪,重情重义,讲究爱国忠君,家财丰厚的豪门富户在这种情况下也都会多多少少拿出一些钱财协助国家度过难过。
但是,这样的事情一旦真的落到自己头上,还是有些让人迟疑的,毕竟这一笔钱可不是小数目,动辄数千,甚至上万的银两,这不等于在割他们的心头肉吗。
柳丁卯心里记挂着三姨太肚子里的孩子,自从被他一气之下惩罚三姨太在中院门口跪了一宿,她就晕倒了,晕倒之后下身出血,有流产的征兆,多亏张大夫来的及时,针灸加汤药,算是暂时保住了孩子,但是血流还没止住,最终结果如何还没有定论,所以他这心里就不踏实。
但看眼前这阵势,肯定免不了好半天扯皮推诿与讨价还价,就算他是个读书人,但毕竟在官场混过几年,深知眼前这些人之间的博弈和内心的真实想法,知道每个人心里在打自己的小九九,所以事情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他一着急就浑身直冒毛毛汗。
府衙库中困难,是官府的说法,是真是假只有府衙的人知道,乡贤豪绅们又不能亲自打开库房去瞧,再说这些年的库银钱粮都哪儿去了,被官老爷们贪污了还是真的花在了百姓身上?没人说得清楚。官府是真的困难还是乘着眼前国难,想在大家身上敲诈一笔?更是说不清楚。
换个方位站在这些本地富豪大鳄们这边来想,也有他们的道理。他们是有钱,一个个都是家财万贯良田上倾,家中三妻四妾穿金戴银仆从如云,但是,谁的家财不是靠老祖先一分一厘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现在要他们慷慨拿出好大一部分,他们自然不乐意。
事情的本质就是这样。
但是没人说破。
大家喝茶,呲溜呲溜的吸水声音,响成一片。
时间在桌上的沙漏里沙沙流逝。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茶水早就喝得寡淡无味了,大家还在坚持喝。
柳丁卯心里焦灼,实在不能再拖延了,他放下茶碗站了起来,给四座抱拳,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朝廷之内皇帝、相国、文武官员们日夜操劳为国家安危谋划,地方上有知州大人你们苦心孤诣维持地方稳定安宁,我们之所以还能稳坐家中过安稳日子,都是有赖于所有人的共同付出,我柳丁卯一介书生,家中也只维持个温饱,但想出点微薄之力,所以,我捐纹银五千两,等我回去就派人把银票送到府衙。”
唰——顿时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柳丁卯身上。
“好——”知州大喜,击掌喝彩,“柳大人虽然已经不在官场行走,但风度依旧,为民为国的气节甚好,值得我等学习。柳大人捐五千两,那在座各位大人、世兄想必更是不甘落后了吧?”
知州抱拳给四座作揖。
柳丁卯知道,此刻不知道多少人正在心里骂自己的娘。
柳丁卯的光阴跟他们,真是小巫见大巫,他祖上就是读书出身,也都做的是小官,收入有限,加上到了他这里不善经营,所以仅仅是维持一家生计的现状吧。拿出五千两对于他来说已经算尽了最大能力。灵州府就这么大的地方,谁家的家底如何,大家基本上都一清二楚。
所以,柳丁卯的五千两算是开了个好头,他出了最高数额,后面各位财阀自然不好意思出手太过寒碜。
柳丁卯匆匆告辞,出了门这才擦了一把额头,额头早就汗水淋淋。他没心思多想,钻进轿子就往府里赶去。
柳丁卯的预感是对的。
他担心三姨太会流产,果然,三姨太这会儿已经肚子疼起来了。
但是柳丁卯做梦都想不到的是,三姨太不是自己流产,而是被大太太折磨得肚子疼起来。
柳丁卯在路上脚步匆匆。
柳府之内,三姨太早就被拖到了中院,那个扎满绣花针的小布人儿在李妈手里晃悠着,李妈一脸得意,“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双鹤苑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背后诅咒我们大太太,怪不得大太太好好地流产了——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三姨太被两个壮实婆子拖来扔在地上,可怜她本身是大肚子的人,今早刚刚止住的流血,经过这会儿的折腾,又气又吓,肚子一阵绞痛,下身热乎乎的,又开始流血了。
三姨太撑起头,眼神坚定,说:“请你告诉大太太,我不知道什么布人儿,我也从来没有做过这个,我对天发誓,我们双鹤苑的人没有陷害大太太。”
李妈冷笑,“不是你们双鹤苑的人?真说得出口!人证物证齐全,你准备抵赖?看看,这上头的绣花的针法,明明白白就是九彩绣,这花形,也是你们清州地面上才有的黄娟花儿,阖府谁不知道这针法可是捏三姨太最拿手的!”
三姨太扫一眼那小人身上的绣花,咬着牙辩解:“这就是九彩绣?这就是黄绢花儿?亏你们也拿得出来?你们这是黑白颠倒指鹿为马,这哪里有半点九彩绣的神韵?东西是你们带人搜出来的,那小屋我们久不住人,谁知道那东西哪里来的?反正我不知道,兰蕊更是不知道。她日夜陪着我,我们主仆从来没有做过那个东西。如果你硬要说是我们干的,那就是血口喷人,栽赃陷害。”
“啪——”三姨太脸上挨了响亮的一巴掌。
“再打!把她的嘴打烂了!”屋子里,传来大太太的命令。
李妈继续打,“啪啪啪——”。
三姨太雪白的脸上顿时几个青红印子。
“陈羽芳——”三姨太一颗牙被打掉了,她吐一口血水,喊:“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谋划的。自从我怀上这一胎开始,我就知道跟前面几胎一样,跟这院子里所有怀孕的女人一样,我们躲不过被你算计的命运。但是你可真可笑,你为了算计我,居然连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放过,你难道不觉得那就是对你的惩罚吗,哈哈哈,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搭牵上了自己就要临盆的嫡子,哈哈哈,我今天死不足惜,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注定是活不成了,但是,你想过没有,你和我一样,你很可怜,你已经遭到了上苍对你的惩罚,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注定一辈子生不出嫡子,你最后孤苦伶仃,在懊悔中受着良心的折磨和拷问,一点一点地死去!”
“你!你、你……”陈羽芳喊,随着语声,一个人从门帘下冲出来,噔噔噔带着一阵风,冲到了三姨太眼前。
“大太太——”兰梅赶紧喊,“您不能受风,怎么亲自出来了?”
“有种的话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陈羽芳披头散发,脸色赤红,盯
住三姨太,咬牙切齿地喊。
陈羽芳的声音高得不正常,她被三姨太**裸的言语刺激得简直就要发疯。
“哈哈哈——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忍了这些年,我有结果吗?我从嫁进柳府开始我就忍,我从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开始,我战战兢兢地忍,我以为忍着就能谁都不得罪,就能熬出一个好结果,可是我多傻啊——在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手掌心下跟你共同拥有一个男人,我就是把命搭进去,我也没有好结果。呸——”
她忽然张嘴,把一口血唾沫吐到了陈羽芳脸上。
陈羽芳不躲,也不擦,那血水就在脸上往下淌。
“接着说!”陈羽芳喊。
“不要说啊——”旁边兰蕊哭得声嘶力竭,可她被几个仆妇死死压在地上,起不来,自然没法扑过来护她的主子,她咚咚咚给陈羽芳磕头:“大太太,你大人大量不要跟三姨太计较好吗,三姨太她身子虚弱,精神也不好,她昨夜就流了一夜的血,再受惊吓的话孩子肯定保不住了——三姨太,奴婢求你了,再不要跟大太太顶嘴了好吗?大太太是菩萨心肠,会放过我们的——”她情急之中磕破了额头,前额染红一片。
三姨太凄苦地长笑,挣脱两个婆子的拉扯坐了起来,看兰蕊,“兰蕊,好妹妹,你就不要抱什么幻想了,这一天我早就料到了。只是,这腹中的孩子,终究是可惜了——枉费了她一片心意——”
扭头直视陈羽芳,“那布人儿是我做的,跟兰蕊无关,兰蕊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所以,你但凡还有一点点人性,就不要牵连这孩子。”
“三姨太——你不要啊……”兰蕊哭得嗓子都哑了。
中院门口早就聚满了从各屋赶来的姨太太、小姐们,丫鬟仆妇们。大家一直胆战心惊地看着,听到三姨太这么说,顿时人群骚动。
“真是她干的啊?”
“她亲口承认了。”
“想不到啊,她看着挺与世无争的一个人,还这么有心计?”
“人不可貌相——”
……
门口的人们中,有摇头叹息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兔死狐悲的,但是没人有胆量上前来劝阻。
“噔噔噔——”柳雪跑来了,她不知道从哪儿淘气弄了两手泥巴,站在门口一看愣住了。这是干什么?
府里惩罚下人是常事,一把是随便骂骂,最终也就打打,再重了就拖进板凳房去了,板凳房里啥情况她没有见过,大人不许她进去参观。
但是,这么当众惩罚一位姨太太,她还是头一回见。
“你们都听听——”大太太抬头,目光炯炯望着里外的人,口气冷峻:“贱人她亲口承认了!我腹中的孩子就是她害死的!她送我的**雪梨放了毒药,还在背后这样诅咒,昨儿她仗着腹中有孕,老爷袒护她,这次呢,铁证如山,老爷就算站在面前也无话可说。”
“啪——”陈羽芳扇了一巴掌。
三姨太重重栽倒在地。
陈羽芳还不解气,抬脚去踢肚子。
看三姨太这身体,只要在肚子上揣上几脚,孩子不流产才怪呢。
但是,一个嫩嫩的声音吓了陈羽芳一跳,“娘——不要啊——”
是柳雪,她不顾一切扑了过来。
柳雪伸出小手臂护住了三姨太。
她小小的身子又怎么能护得住一个大人呢。
大太太那一脚踢斜了,有一点踢到了柳雪大腿,疼得柳雪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你凑什么热闹?”大太太恼怒。
但是柳雪爬起来死命抱住了三姨太脖子,“不许欺负三姨太——她肚子里怀着弟弟,我要弟弟平平安安生下来,不要欺负她!”
这里正闹腾呢,门口脚步匆匆,刘管家仓皇来报:“老爷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但是,好像是太迟了——三姨太心头一喜,一悲,整个人顿时放松,昏迷了过去。(未完待续)
380 重编
王开元是西南军营的一名普通兵士。
“分队了——分队了——大家快集合,要分队了——”传令兵喊。
满军营紧急集合的号声响成一片。
大家匆匆赶往练武场。
王开元像平时一样,站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一名叫王大鹏的少年轻紧挨着王开元站立。
“哥,看样子要打仗了啊,这号声,很久没有响得这么恐怖了。”王大鹏悄悄给王开元嘀咕。
“说什么呐,不许交头接耳!”有人喊,这是管理他们的什长曹海云。
东凉军事建制采取前朝旧制,五人为伍,十人为什,设伍长、什长、百夫长等进行细化管理。
别小看一个小小的什长,权力却大着呢,曹海云平时吃饭穿衣都有人伺候,就连上茅厕也有人帮他拿手纸,所以早就养出了蛮横不讲理的性子,动不动欺负小兵。
果然,他经过王大鹏身后的时候,嘭——抬脚就给王大鹏一个飞脚踢。
疼得王大鹏一个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
“起来——吃干饭的吗这么软?娘们还是裹着脚的大姑娘?”曹海云呵斥,抬手就啪啪两个耳光。
王大鹏被打得晕晕乎乎,多亏王开元伸手搀扶,他才没有栽倒。
王开元小声辩解:“曹什长,我兄弟年轻正长身体呢,伙食不好,连着半个月没见荤腥了,甜米寡面的,分量又少,他根本吃不饱,所以身子就亏了。”
“你说什么?”曹海云回身,走开的人了,又转到王开元跟前,“有胆量再说一遍。”
王开元一看这嘴脸,自然不敢说了,慢慢闭上了嘴。
“还有谁有苦水要倒?尽管都说出来?”曹海云竟然不生气,一副笑嘻嘻的嘴脸,目光挨次看着大家。
大兵们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个开始诉苦,确实吃不饱,还受气,还有,饷银也很久没有到手了,家里爹娘都盼着那点银子买粮糊口呢,是不是可以向上头催催呢。
大家说的都是实情。自从西南灵州府那边起了战事,这西南军营迟迟拖着不迎敌开战,就这么在原地熬着,熬着也就熬着吧,还开始出现各种不正常,克扣军饷,伙食越来越差,士兵们开始想家,军心涣散,惴惴不安,不知道未来的前途会怎么样。
就有那些心怀志向的兵士悄悄在心里抱怨:与其这样没日没夜地耗着,还不如放开让大家奔赴战线,和摩罗贼子好好打上一场,泄一泄胸中的窝囊气,为国为家为自己立下战功,也不枉了当兵一场。
大家来自全国不同的地方,相当一部分来自苦寒的灵、清、梁三州。那里是他们的故土,爹娘亲人都在那里生活,如今听说灵州府大部分地面沦陷,梁州、清州岌岌可危,而西南关隘的守卫将士们,正在那里正面经历着生死鏖战,孤立无援。
面对如此噩耗,他们身为男儿,又在军中吃着军粮,心里自然要比常人焦灼,一个个早就盼着将军一声令下,大家奔赴战场,去为西南关隘的将士们增援助力。
但是,据小道消息流传,说西南军营上层**畏缩,根本没有应战之心,相反,大家日日笙歌艳舞,酒肉如林,都门营帐,早就变成了纸醉金迷的地方。
真是战士军前几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是以这些日子,大家心中的火气和委屈真是越积越多。
再加上待遇越来越差,部分兵丁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好啊——”曹海云听完了大家的七嘴八舌的诉苦,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来,“都是好想法。马上也会给你们调整,这不,秦将军命令下来了,马上准备开拔,去五胜关迎战摩罗军,按照我军历来战时规矩,需要打破平常建制,重新分编行伍。”
重新分编人马?那就真的是要打战了。
什长、百夫长、千夫长们把消息传播开了,顿时整个西南大营沸腾了。
曹海云望着自己的一行兵,目光闪闪,大家也都很紧张,会怎么划分呢?结果很让人悬心。因为根据以往的作战传统,战前打乱常规建制,进行战时重编,总是要根据大家平时的表现和上战场后的作战能力,来重新编队。年轻力壮的,作战能力好的,有一技之长的,都编到一起,那些老弱病残可能拖后腿的,就分开编制。作为军士,大家最看重的就是这一刻,要是分进差一点的队伍,岂不是被认定没本事,只能在后面帮大家运送粮草啊,做饭喂马啊,做杂活儿了,和作战立功没关系了。
“你,你、你,还有你,出列,站这边——”曹什长的指头指过,王大鹏、王开元都在其中。
王大鹏很开心,偷偷给王开元笑:“哥,我跟你分一起了,我们能上战场了,我一定立大功,给爹娘争光。”
王开元也觉得意外,他能被挑中是因为都知道他臂力好,训练中经常撂倒对手。
王大鹏被选中,有点不正常。王大鹏太年轻,身子骨单薄,体力小,胆子也小,动不动偷偷哭鼻子,他就是看着这小孩哭得窝囊又可怜,就认了这同姓小伙儿做兄弟,平时能照顾就多照顾他一些。
平时王大鹏和王开元编在一起,可以理解。现在分到了一起,就让人难以明白了。如果说,他们是属于上阵打头阵的,那么王开元完全当之无愧,王大鹏那小年轻就没有理由排在王开元身边。如果说王大鹏是不上阵的行列,那么王开元就没有理由挨着王大鹏归于一个阵营。
那么,什长的划归标准是什么?
王开元悄然闪目四处查看,渐渐的,他看出了一点眉目。
“这帮王八羔子!”他低低怒骂。
练兵场上,几十万大军蚂蚁一样移动,足足花费小半天时间,才终于完成了战前编排。
骑兵、步兵、弓弩手、辎重兵、伙夫兵全部各自分成两队。
“左边的,将打头阵,你们都是身体强壮、经验丰富、作战能力好的兵士!右边的,暂时退后,镇守大营。”传令官一边走,一边朗声喊。
“啊,我们是左边的,那我们就是身强体壮的经验丰富的可以首先上战场的!”王大鹏高兴,踮着脚尖嚷,他开心极了。
王开元拉了他一把,“别高兴的太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你个傻孩子。”
王大鹏吃惊,“为什么这么说?我们不是都早盼着能上战场吗?既然被选中了你为什么不高兴?我最怕不能和你一起上战场,现在好了,我们分在一起了!”
“你睁开眼睛看看吧,分到前阵的人,是不是都有一个共同的地方?”
王大鹏果然四处瞅着看,看了一圈儿,才恍然回味过来,他自己也觉得事情不太好:“哥,怎么准备打前阵的都是老甲子兵?他们这是准备干什么?”
王开元眼里担忧:“肯定不会是好居心。你看看,抽出来的十之**是当年跟随过白帅或者跟白帅的部队有些关系的兵甲子兵,大家跟我一样,是老兵了,还有就是跟白帅没关系,但是跟你一样,报名参军的时候没有门路,没能编入乙丑队,跟我们一样也成为了没人待见的孩子,时间长了,难免跟我们混成了一样的下场。”
王大鹏就算年轻,但是在军营这几年也没少吃苦,自然深知甲子兵和乙丑兵的区别,和受到的不同待遇。
“那上头把甲子兵都编到一起是什么意思?”
王开元撇着嘴冷笑:“很明显,让我们打头阵,去做炮灰呗——反正没娘的娃,死了也没人疼的。”
王大鹏一个哆嗦:“哥,我不想死。”
“嚷嚷什么呐——不许喧哗!”曹什长过来了,迎头就骂。
王大鹏吓得缩脖子。
“别怕。”王开元拉一把他,“站直了,我们现在不属于他管了,他已经不是我们的什长了。而且,他肯定不会跟我们是一个阵营。”
王大鹏抬头看,果然,曹什长骂完就走过去,站到对面去了。
王开元目光如炬,扫视对面那些面孔,“看到了吗,那些队伍里都是欺负过我们的大爷们,现在要躲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扑在前头去冲锋陷阵,而他们,只要在后面等着,不但性命无忧,说不定啊,我们拿命换来的军功最后也会被他们顶走。”
王大鹏气得摩拳擦掌,“真有这样的事?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王开元看这孩子,毕竟是孩子啊,处处透着幼稚,对于世态人情和世间的人心丑恶远远没有洞察。
他黑着脸回答:“走着看吧,但愿只是我在胡说八道。”
新的行伍领头很快确定出来,他们开始指挥新的队伍列队训练。
摩罗国入侵以来,一直沉寂的西南军营上空终于响起了训练的拼杀嘶喊声。(未完待续)
381 立锥
马车在梁燕街头停下,白子琪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车夫欢喜得差点跪下磕头。
白子琪摆摆手,“谢谢你,车赶得不错啊,很平稳,我家娘子很满意。”
车夫看一眼刚刚下车的哑姑和秧儿,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看上去都白白净净挺好看的,看不出哪一个是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爷的媳妇,不管是谁都挺让人羡慕的,嫁给这样又有钱又好脾气的公子爷,福气真好,一辈子不愁吃穿。
哑姑替秧儿背一个包袱,也不留恋这梁燕街头风景,带头就走,梁燕是小地方,逃难的百姓还没逃到这里来,所以街头一切照旧,做小买卖的推着小车儿、挑着小担儿、一声一声吆喝,时光在这里有了悠闲的味道。
秧儿赶紧跟上哑姑走。
白子琪最后赶上来,“哎哎,这是要卸磨杀驴吗,一到地方就准备把我甩掉?”
经过一个卖小吃的摊位,哑姑买几根糖葫芦,自己嘴里叨一根,秧儿一根,剩下的包起来,说:“兰草一根,剩下的带给我那嘴馋的小男人吧。”
白子琪伸手也来拿,“啪!”手上挨了一巴掌,哑姑白眼瞪着:“干什么,小孩子吃的,你一个大老爷们也来凑热闹,好意思啊你?”
白子琪委屈,看她嘴上叼的那根红艳艳的山楂果子,“你不也自己吃吗?”
“人家小孩子嘛,还未成年!”哑姑却毫不脸红,把所有糖葫芦迅速包起来塞进包袱,伸嘴咬一颗山楂,吧唧吧唧嚼着,吃得那个香甜,好像在吃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又不是唐僧肉,用得上那么夸张?”白子琪鄙视。目光在哑姑胸前巡视,忽然坏笑:“都起山包了,还未成年呢,真好意思。”
哑姑低头看自己前胸,原来刚才只顾着从胸口掏钱,忘了合上前胸交衽,胸口露出一片雪白肌肤,如果站在白子琪的高度,再往深处看,看到了什么?
“朝哪看呢你?”哑姑喊,伸手一戳,手里糖葫芦去打白子琪,但是人家早有准备,嘴一张死死咬住了她手里的那一串糖葫芦。
白子琪大口大口吃,嘻嘻地笑:“好甜——娘子你对我真好。”
秧儿早看呆了,这一对冤家一路上在车里打情骂俏还没够吗,竟然在大街上公开胡闹。
卖糖葫芦的小哥儿也看呆了,梁燕这小地方民风保守,哪里随便得见何种当街卿卿我我的美景呢。
“哎,说正经的,我十四。冬天过年之前据说是十四,现在应该是十五了吧。你呢,多大?”哑姑忽然不笑了,认认真真看着白子琪问。
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见面以来,第一次她这样正经地跟他问话吧。
白子琪也一脸正经,恭恭敬敬站直了,看着哑姑的脸,“十九。我爷爷说的,应该没有错。”
“十九减十四,足够一个代沟了。”哑姑说。
“我不管,我心里没有。你心里,也不许有。”白子琪回答。
秧儿听着这样的对话,觉得一头迷雾,这两个人又在打什么哑谜呐?她听得云里雾里的。
“还那么霸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说有就是有。我们是两辈人。所以,以后少儿不宜的念头少给我起!”哑姑说,低头打开油纸包,再取一个糖葫芦当街吃起来。
白子琪吃完了手里的,伸手又拿一串,也不管不顾地当街吃起来。
只有秧儿不敢吃,觉得女孩子家这样当众吃东西实在有伤风化。
但是这对男女好像很自然,他们很快吃完了所有的糖葫芦。
哑姑伸手摸摸肚子,“我现在只要打个饱嗝,肯定吐出来一串糖葫芦。把心都甜化了。”
白子琪看到她心情不错,抓住时机,低语:“有一对恋人,两个人常常手拉着手去买糖葫芦,女孩刁蛮,自己吃多少,要男孩陪多少,每次吃完回去,男孩都对着马桶吐,糖葫芦吃多了也会醉人的女孩肯定一辈子都不知道,那是一种甜醉,窝在心里,又吐不出来,比酒醉更难受。”
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忧郁,似乎换了一个人,那个一直笑嘻嘻百骂不恼的白表哥换了个人,眼前的青年眼神里有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忧伤。
秧儿看傻了。她忽然有一种感觉,要是这个男人喜欢的人是自己,自己就是为他马上去死也绝不会有一点点的后悔。
哑姑似乎沉浸在久远的往事里,许久才喃喃念叨:“甜醉?真的吗?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怎么从来都不跟我说?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吃那么多呢?”
一张男子的脸伏下来近近地看着眼前女子小巧的脸盘儿,眼神里闪出温柔和疼爱,“因为你喜欢。你喜欢吃。你说一个人吃孤独,我就陪你吃。我答应过你,要一辈子都陪着你吃。”
一辈子?
哑姑的脸色慢慢变了,愤怒从眼底浮现上来,泪水在眼眶深处隐现,那是愤恨的泪,心碎的泪。
“骗子。”她说。
忽然转身,撒开脚跑。吃过的葫芦竹签撒了一地。
秧儿赶紧跟上跑。边跑边在心里嘀咕:这一对男女啊,怎么跟戏台上那些唱戏的一样,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欢喜,转眼就又恼起来了?真是一对冤家啊。
身后,被丢在原地的白子琪望着那一对奔跑的身影看,他眼神瞬间被痛苦填满,喃喃自语:“我现在没法证明我自己,但是有一天,你会终于明白的,我不是骗子。我是爱你的。”
小贩伸手,递过来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被媳妇儿欺负啦?不要紧,女人嘛,多哄哄就好了——来,这根算我送你的,不要钱。”
杨大娘家门紧闭,哑姑敲门,里头传来语声:“我早说过了,兰草姑娘没有回来。你们不要再来找她接生了,她真的不在。”
秧儿敲,“是我们。不接生。是兰草的小奶奶来了。”
那个小奶奶?也就是比兰草姑娘还厉害的接生仙手?
杨大娘从门缝里一瞅果然是,她欢喜得手都颤抖起来,打开门一把拉住哑姑的手久久不舍放开,“兰草姑娘说了,你会来的,果然就来了。快进去吧。”
小院子拾掇得挺干净整洁的。
进了门,兰草已经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抱住了哑姑。
“可算是来了——这几天奴婢日夜惊心,就盼着你们早来——不知道那聊掌柜哪里得知我又回到了梁燕,派人专门到杨大娘家打探,多亏杨大娘死活不认,但是日子长了,肯定就露馅了。我自己倒不要紧,就是这孩子,怕跟着我万一有个闪失——”
秧儿早就丢下包袱扑上床去,抱住长念亲个不停,热泪交流,哭得伤心。
门口慢慢闪进来白子琪一张脸,他手里举着那串糖葫芦。样子像个傻孩子一样,直挺挺举着。
兰草一头迷雾,这又演的哪一出?
“甩不掉。”哑姑给兰草挤眼,“狗皮膏药,贴身上就黏糊着扒拉不下。要不你来帮忙赶走?”
兰草在忘世塔住过几天,自然看清了白子琪喜欢小奶奶,所以一路黏糊着不走,想不到到追到这里来了。
看到白子琪提拔的身材,俊美的脸庞,熟悉的笑容,兰草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觉得有小刀刃在心里扎,心里好疼。她知道自己和他没有可能,但是那种喜欢的感觉就是没法抹杀。人有时候就是没法左右自己的内心。只有隐忍。
“先在这里住一夜吧。我需要等一个消息,等一出来,我们就可以开万记妇婴馆了。到时候你就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为妇女们接生了。”哑姑说,坐在椅子上。
兰草惊喜,“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果然有办法!”
她再一次被眼前这个小女子折服。
但是哑姑却不兴奋,小脸上显出某种忧戚来,“我现在担心只怕我们只能摆平眼前的困难,后面还有更多的困难,有些是我们没有办法处理的。”
兰草吃惊,什么样的困难是小奶奶都没有办法的?
“起战乱了。灵州府大片土地已经失陷。我担心用不了多久,这里也会有大量难民涌过来。”
兰草倒是不那么惊慌,因为她孤身一人,灵州府也没有什么亲人了,所以没什么牵挂。
哑姑的手在桌子上慢慢划动,“这样吧兰草,眼前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真有一天,梁燕也乱了,店没法开了,你就关门,和杨大娘,带着秧儿和长念,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成,想办法把这孩子拉扯大。”
兰草怔怔,秧儿也听傻了,杨大娘在门口一直看着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姑娘。
兰草忽然问:“小奶奶。你这口气分明是在为我们安排后事,那你呢,去哪里?难道回灵州府去?”
哑姑神情已经茫然,她看着眼前这些面孔,最后在白子琪脸上定格,“我肯定得找可靠人把柳万送回他父亲身边去。我自己嘛——到时候再说吧。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竟然语声凄凉,透着哀愁,似乎真是个走投无路的可怜女子。
兰草抓住眼前的小手,小手竟然冰凉,她赶紧揉搓,说:“小奶奶,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你可是柳府的小奶奶呢,童养媳妇又咋样,一样是明媒正娶的,你不怕,咱府里那么大,哪能没有你容身的地方呢?”
但是哑姑好像压根听不进去,她一直看着白子琪,说:“世界是很大,但是,我没有立锥之地。”(未完待续)
382 血信
柳丁卯踏进家门,迎面撞上了再度昏迷在地的三姨太。
围观的人群迅速撤退。
大太太陈羽芳也早就回屋了。
只剩下柳雪孤零零站在三姨太身边,摸着眼泪哭。
柳丁卯顾不上追究事情原委,赶紧喊刘管家去请大夫。
还是张大夫,但是比预想的迟来了一个时辰,说出诊去了,绕了好几家才找到人。
张大夫把过脉,苦笑着摇头,“明明身子很弱,为什么要反复折腾呢,我明明说了叫好好卧床歇着,病人根本就没有遵守医嘱。现在啊——”他摇头,“就看孕妇怎么配合了,她要是能好好配合,吃药,吃饭,心绪稳定,不要再忧思惊吓,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
柳丁卯软在椅子上。
接下来他守着三姨太,亲自看着兰蕊为三姨太煎熬,他要亲手喂药。
三姨太竟然双唇紧闭,柳丁茂一勺药汤在她唇边反复试探,她就是不张嘴,不吃,不吞咽。她明明醒着,但是不睁眼,那眼泪一滴一滴从睫毛下滑落。
“为什么不吃?”柳丁茂坐久了腰困,换个姿势,趴在枕边,“你赶快吃药,一定得好起来,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你知道,我们柳家人丁单薄,谢大夫曾说过你怀的是男胎。你不知道你这一胎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呢——”
三姨太忽然睁开了眼,泪雾褪去,眼神迷离,问:“为什么不惩罚他们呢?你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柳丁茂:“罚了呀,我已经传话下了,李妈,打一顿板子,扣三个月月例。还有那几个婆子,各打一顿板子,赶出府去。”
三姨太眼神冷峻:“为什么不赶走李妈?她可是要陷害你的亲骨肉呀——”
柳丁茂苦笑,“她是中院的人嘛,打狗也得看主人,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懂。再说你这里不是没事吗。”
“我没事?”三姨太忽然坐了起来,眼神里有含着愤恨,她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就是自己的丈夫,这个自己一直当做靠山的男子,自己都被逼成这样了,他还说得出这样的话,还有他的口气,哪里是在在意她这个姨太太呢,他真正在意的,是她腹中的儿子。
看他的意思,她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把孩子给生出来,他需要儿子,他柳家需要香火鼎盛。
好自私的男人。
她其实也想把孩子生下来,但是她有一种预感,她可能无法做到了,藏在身体里的这条小生命,自己可能无法生出来了,因为自己这具身子,真的已经是临近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兰蕊——”三姨太喊,目光越过眼前的柳丁茂。兰蕊跑了进来。她为了护着三姨太,也被李妈和那些婆子们好一顿厮打欺负,弄得满脸都是伤,刚刚洗了,也还是小脸青一片紫一片。
“你跟着我受苦了。”三姨太伸手,要摸兰蕊的脸,柳老爷在跟前,兰蕊不敢哭,只是抓住三姨太的手,“奴婢没本事,没有护好您。”
三姨太苦笑,“傻孩子,我身为半个主子,连自己都护不了,哪能责怪你呢——来,喂我吃药——”
她终于肯吃药了。
兰蕊赶紧端过来。
三姨太果然坐起来,大口喝完一碗,这才躺倒睡下,看着柳丁茂:“这回你放心了吧,我会好好努力,保住我们的孩子。”
柳丁茂果然放了心,摸摸三姨太的脸,“那你好好养着,我去看看宝儿,这几天真是太忙了,都没好好陪陪宝儿。”
三姨太目送他走出沐风居。
三姨太好看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这么着急就走了,说明自己在这个男人心里还是没有地位,他的大太太是原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他不敢得罪,他的九姨太年轻貌美,九姨太的孩子是心肝宝贝,他一刻都离不开他们,那自己是什么呢?其实什么都不是,说白了就是一个怀了他的种的普通妇女,他众多姨太太中的一个。别的姨太太就算没有儿子,好歹眼前还有几个女儿,还能陪着度过孤苦的日子,自己呢,孤零零一个人熬了这些年,怀一个死一个,辛辛苦苦忙到最后,还是一场空。这次好不容易又怀上了,但是又保不住了。他却没有一点要为她主持公道的意思。这样的男人,这样日子,以后还有希望吗?
她深感绝望。
只要大太太活着,只要大太太还能起来走路,那么就算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她们母子在大太太的手心里又能活多久呢?
“兰蕊,”三姨太咬着满嘴银牙,下了决心,“我要写一封信,你想办法找一个稳妥的人送出去。”
兰蕊不明白,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好好养身子,保胎儿,写什么信呢。
难道是想给清州府娘家写信求救?
提到三姨太的娘家,兰蕊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指望,三姨太家本来就是普通人家,没什么大势力,这才让女儿进柳府做了姨太太。后来三姨太父母去世,剩下哥哥兄弟都已经对这个妹妹疏远得多了,再加上清州府那么远,所以两边好几年才走动一次。
现在贸然写信回去,难道娘家人就能赶来帮上三姨太?
再说,那边和柳府之间的悬殊实在有些大,三姨太的娘家哥哥们肯定也没那个胆量来为妹妹讨什么说法。
要能帮上,这些年早就帮了。
三姨太已经坐起来,附身在小木桌上,看着兰蕊拿东西,一个小瓷碗,一片白绫布。都是按她的吩咐拿来的。
兰蕊有点担忧,“三姨太,难道你……”
三姨太点头,“对,唯有这样,才能打动她的心,她才可能尽一切所能地赶回来救我们一命。”
她?
兰蕊回味,心头一亮,她本来忧愁的小脸上露出了亮灿灿的笑,“三姨太,这主意好,奴婢一定想办法把信送到。”
三姨太咬破一根指头,看着血水滴进碗里。
兰蕊急了,也一口咬破了自己中指,两个人的血一起滴滴答答淌进了碗里。
三姨太从头上拔下发钗,钗尖蘸血,一笔一划的写起来。她身体弱,写得很费劲,还好字数不多,等写完,已经出了一头汗,兰蕊也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兰蕊看着白布上的血液完全干好,小心翼翼折起来,装进一个小油布包,又用粗布紧紧捆了,天黑下来之后,兰蕊拿上三姨太给出的一只金簪子,十两银子,连同血信,悄悄敲开了柴房的门。
乔妈捏着兰蕊递上的小包,再看看丰厚的报酬,左右为难,不收吧,贪恋这些财物,收下吧,她知道这要冒大风险。如果被刘管家、李妈等人抓住,自己就完了。自己完了不要紧,以后孩子靠谁去。
本来大太太对她这怪物一般的孩子还挺不错,说这孩子命好,能保佑大太太肚子里的哥儿平安出生顺利长大,没事儿会叫她抱孩子过去陪着大太太说话,散心,大太太还说了,等孩子生下来,就让两个孩子一起成长玩耍呢,但没想到大太太竟然流产了。
自从大太太流产后,中院就再也没有喊她抱孩子过去,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丑儿子也不适合再去大太太跟前晃悠,所以只把孩子紧紧关在这小柴房里养着。
兰蕊看乔妈还在犹豫,她把柴房门关上,这才慢慢打开小包袱。
乔妈看着,包袱一层层剥开,露出一片血染的白布。
“这看上去像是血写的字儿啊,可惜我不认字。”乔妈吓着了,连连后退。
兰蕊一把拉住乔妈胳膊,身子慢慢矮下去,竟然是跪在了乔妈面前。
乔妈赶紧拦挡:“姑娘,使不得的,你这是做什么?我一个粗使的穷老婆子,哪里当得起姑娘这样?”
兰蕊眼里含泪,挣脱乔妈的手,还是跪下了,磕头,认认真真磕完三个响头,才站起来,说:“乔妈,你得救人,母子两条人命呢,我们困在这里,三姨太娘家离得远,我们手里又没个可靠人帮忙,我倒是想拼了这条命把这信送出去,但三姨太身边现在也就我一个人伺候着,我要是逃出去,三姨太可怎么办,我不敢去。所以只能求你了。你干的是粗活儿,又拉扯一个孩子,你离开了,三五天没人察觉,等大家发现后,你已经走远了。所以——”
乔妈更犹豫了,“我一个孤寡婆子,要带着孩子一起偷偷出远门,我不敢,我怕——”
“你雇一辆马车,母子直奔梁州治下一个叫梁燕的地方,到了梁燕打听山茂子,上回万哥儿送回的家书中说,他们在山茂子的忘世塔。”
乔妈还是没明白:“你让我把血信送给万哥儿?”
“对,陪着万哥儿祈福养病的哑姑也在那里,等你见着她,你儿子的病,说不定她会帮你们治理。”
原来是去找她。
乔妈眼神顿时温柔起来,说起那个小姑娘,说实话她真是恨不能此刻就见到她。可是,要她离开柳府还带着儿子偷偷去找她,这山高路远的,万一……
再说,又不是老爷和大太太派她出门,而是偷着帮三姨太送信,柳府谁不知道三姨太如今处境艰难,大太太三番五次出手就是想害死她肚子里的孩子,这时候自己贸然帮助三姨太,能有好结果?
兰蕊把银子、金簪和书信一起包起来,塞进怀里,转身要走,走到门口,却又不走,回头看着乔妈,说:“乔妈,最后一句话,我说了你不要多心。实话难听,但是自有实话的道理。”
边说边在地上走动,转过一堵土墙,后面床上的襁褓里睡着乔妈的孩子,孩子正在酣睡,露出的半边脸狰狞可怕。
兰蕊望着孩子的脸说:“其实现在命悬一线的不仅仅是我们沐风居,还有乔妈你和这孩子。你想过没有,从前中院不厌弃你们母子,都是因为哑姑说过的话,这孩子能保佑大太太的嫡子平安无事,所以就算这孩子模样难看,大太太也不嫌弃。现如今呢,大太太的孩子没了,那么你这孩子……你就没有想过,万一大太太哪天记起他这怪异的模样,还有从前那些流传的谣言,要是再重新被人提起,到时候,只怕……”
乔妈脸色大变,赶紧制止:“不要说了。”
兰蕊静静看着乔妈。三姨太果然厉害,她吩咐的这番话果然有用,一出口就掐住了乔妈的要害。
乔妈终于改了主意,摸索着手里银子和金簪,点头:“我去。这些钱足够一路的盘缠花费。”
兰蕊把书信塞进乔妈怀里:“一定藏好。沐风居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出门?”
乔妈被点醒了,越想越心惊,这府里目前最危险的除了三姨太还有谁,就是自己母子!三姨太毕竟是姨太太,肚子里还怀着老爷的孩子,大太太也不敢明显拿她怎么样。自己这里呢,只要大太太忽然想起她儿子没有保佑人家的孩子平安活下来,只要一声吩咐,处理自己母子还不是跟捏死一个蚂蚁一样简单。
她必须走,连夜走,带着儿子逃离这里。(未完待续)
383 夜听
吃完晚饭,天色已经黑了,秧儿一到这里眼里心里只有长念,一头扑在孩子身上再也顾不得别的。
兰草可算是腾出身来了,她伸出手给哑姑看,“我可算知道当女人带孩子有多不容易了,这几天几夜,可算把我累坏了。”
哑姑抓起她小手看,抓屎抓尿,喂奶洗尿布,果然是粗了许多,她揉着这小手笑:“为难你了。长念以后得认你做姑姑。”
秧儿赶紧回应:“长念肯定很高兴有你这个姑姑,这次多亏了你,以后长念长大我一定教导他要记着你的好儿。”
哑姑弯腰在长念小脸蛋上逗弄,“叫姑姑——我们都是你的姑姑——”
白子琪身子靠在门口,闲闲看着三个姑娘在那里只顾说自己的体己话,没人理睬自己。
他叹一口气,“唉,这世上的人啊,怎么都那么没良心呢,人家长念还没长大呢,就一个个忙着表功,跟人家称姑姑呢,那我这个姑父呢,难道他的事儿我这个姑父就没有一点点功劳?”
说完打个哈欠,伸个懒腰,“眼前就说吧,今晚在哪里睡觉都不知道呢,总不能睡门口给你们守夜吧?”
秧儿知道哑姑又要斗嘴还击了。
但是奇怪,哑姑没吭声,而是起身出门去了。
杨大娘家窄小,只有一间房子。
三个女孩还有杨大娘可以挤一起睡,可是白子琪身为男儿,自然不能和她们一室过夜。
哑姑在外头转悠一圈,再次进来,身后跟着杨大娘,杨大娘伸手抱床上的被褥,有些抱歉地笑:“我家里艰难,要不是兰草姑娘来了以后接生看病,才挣了几个钱帮衬我,添置了这几件被褥,今晚白公子就真的要睡在地上了。”
秧儿和兰草同时抬头看,哑姑脸色如常。杨大娘给白子琪陪笑脸:“这位公子,没办法,只能请你在外头打地铺了,但是请放心,我们把最好的铺盖都给你。”
白子琪似乎早就料到有这待遇,他笑呵呵给杨大娘作揖:“没事的,我皮粗肉糙,睡哪儿都一样,睡门口正好,给各位姑娘看守门户。”
说着出门,果然门口已经支了一块木板,杨大娘把被褥放在木板上。
兰草悄悄哑姑的袖子,说:“小奶奶,我们这么对待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他可以去街上客栈里住啊——或者去左邻右舍借宿,我去帮他寻找合适的人家吧。”
秧儿也皱眉,觉得有点不忍心。
白子琪却一直笑呵呵的,朗声喊:“兰草姑娘,秧儿姑娘,谢谢你们的好心,但是不用了,我白子琪真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吃不了苦受不得委屈的奶油小生,睡这门板上真挺好的,正好可以数一夜的星星——”说着已经脱了鞋,钻进被窝躺倒,手撑在脑袋底下,仰头看着高处的天空,真的开始数星星了。
杨大娘一面抱歉地笑着,一面啧啧赞叹,说这公子明明看着是锦衣玉食养大的,想不到这么能吃苦,真是好孩子,以后一定有出息。
“那是——”哑姑慢悠悠说,边说边动手,从床上剩下的被褥当中抽出一张被子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往外走。
杨大娘赶紧拦住:“姑娘,你难道也去外头睡?是嫌咱们一屋子太挤?使不得,使不得,夜露深重,姑娘娇弱,万一凉着。”
兰草也扑过来:“小奶奶不要去,怕挤的话我睡床头底下吧,实在不行我去外头屋檐下睡吧,没有奴婢睡屋里,小奶奶你在外头受罪的道理!”
哑姑看一眼兰草,忽然凑近兰草的脸,低声问:“怎么,看着他一个人在外头过夜你不忍心?想去陪他?”
兰草乍然听到她这样说,直接点破了她的心思,她顿时紧张又害羞,心噗噗跳,简直要从嘴里蹦出来。她暗恋白子琪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哑姑伸手在兰草的脸上摸了摸,声音陡然严肃起来:“我告诉你兰草,你可以喜欢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男子,但是这个人不行,我从前也动过撮合你们的心思,但是……”摇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有些事说不清楚,你也不要好奇可以吗?请你相信,我没有一点点害你的心思,这世界上就算所有人可能害你,我都不会给你使坏心眼儿。”
兰草只觉得一颗心在忽悠悠往低处跌,她偷偷看小奶奶的脸,发现她的脸冷得能捏出水来。
兰草顿时清醒,低着头解释:“小奶奶,奴婢哪敢有那样的心思!奴婢是什么人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小奶奶快不要再拿奴婢玩笑了。”说完抹一把眼,扑到床上,用被子捂住脸,一张脸简直要烧得着火。真是又羞又愧,被人拿巴掌扇了脸一样难受。
哑姑却不再多解释,抱着被子出门去了。
杨大娘和秧儿看着这主仆二人,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夜晚就这样降临了。
室内,长念吃完羊奶,在秧儿的拍抚下睡着了。
秧儿和杨大娘也睡着了。
兰草醒着,她睡不着,赤脚下地,在地上慢慢走,走到窗边,忍不住悄悄拨开帘子看外头,外面夜幕幽蓝,看不到屋檐下的那对男女是怎么睡觉的。
兰草已经完全清醒下来了,反复回味小奶奶的话,那些话有些直接,也有些残酷,但是细细回味,人家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自己一个小丫环,出身贫贱,无依无靠,凭什么去匹配人家白公子,只怕连做一个姨太太都没资格。再说到现在,白子琪也没有拿正眼注意过自己。
她悄悄叹了一口气。
忽然门外传来声音,是白子琪,他在说话:“既然不是疼我,又偏偏跑出来陪在这里,虽然现在是秋天不算冷,毕竟你女孩子家身子弱一些,这是何苦来呢?”
他的语气,带着说不出的味道,有微微的抱怨,但是更多的,是欢喜,是情不自禁的嗔怪。
这样的语气兰草一点都不陌生,在忘世塔那几天她就亲眼看到他隔着墙壁,从那个洞口不断地给这边撒娇卖乖,希望换取这个小童养媳的一点笑意。
但是哑姑一直都很冷,不是冷言冷语怼回去,就是不理睬。
但是白子琪的脸皮似乎很厚,一直苦苦地纠缠着不放。
今晚会怎么样?小奶奶是不是还是板着脸,会冷言冷语地相对?
兰草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里,反正她忽然很渴望,小奶奶还像过去一样,用最冷的语言反驳那个纠缠她的登徒子。
但是,她没有听到小奶奶的反击,相反,哑姑的声音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她有些惋惜似的叹着气,说:“人家只是想看星星,不行吗?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美好的夜空,这样美丽的星星了。”
兰草瞅窗外,夜空浩渺,果然布满了星星,星星分外亮,灿灿地钉在夜的幕布上。
果然是好美的夜空,好亮的星星。
这样的夜空下,偎依在一个男子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呼吸和心跳,仰头数着星星,那是怎样旖旎美好的风光!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小奶奶此刻是不是就在他的怀里?
兰草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不可能,小奶奶可是有妇之夫!
这事情传出去可是大大地大逆不道!
但是,她想到小奶奶这个人的性格和做事方式,又觉得也许有可能。小奶奶这人很奇怪,表面看上去温温柔柔稳当懂事,和一般的女子没什么两样,甚至远比一般同龄的女子温顺柔和,但是只有近身伺候过的兰草知道,小奶奶其实骨子里充满了另一种力量,她完全和表面的表现是两个人,她反对小丫环们自称奴婢,她要求主仆一桌吃饭一起睡觉,她对万哥儿看似虐待其实骨子里很疼,她对穷苦的人很善良,但是对于那些有钱有势又一肚子坏水的人,她毫不手软,总是有意想不到的办法可以拿出来整治。
而且,小奶奶从来就没有认可过她和柳万的婚姻,就算她已经嫁入柳府,但是她也逼着柳万写下了休书。
那么,此刻,这样的夜晚,小奶奶和白子琪睡在一个被窝里看星星,又有什么不可能。
小奶奶喜欢白表哥。
确定了这件事以后,兰草觉得心里好痛,就算她不愿意承认,却还是不得不面对,白子琪喜欢小奶奶她早看出来了,连傻乎乎的柳万也看出来了,那么小奶奶喜欢白子琪,大家看出来了吗?反正兰草是看出来了。兰草觉得是自己应该面对事实的时候了。
既然喜欢,为什么又总是那么恶言恶语地欺负人家呢,兰草觉得小奶奶有时候真叫人看不明白。
“我觉得那颗星星就是你。”
是白子琪的声音。
小奶奶的声音还是很温和,“为什么你觉得是,就非得是?”
白子琪的声音都甜得发腻了,“你好好看看,那颗小星星的旁边,是不是还有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
小奶奶好奇:“有啊,可是,你凭什么就认定那颗小星星就是我?”
“这个简单,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他们都成双成对地出现了,那就说明它们正是我们俩,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我是你的保镖,一步不离地陪着你,哪怕是海角天涯。”
兰草手心紧紧攥着,汗水潸潸,她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觉得又欢喜,又伤心,欢喜是因为她听到白表哥跟小奶奶这样表白,伤心是因为,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听到自己喜欢的人跟别人这样**裸地表白。
小奶奶在轻轻地叹息,“海角天涯?我要是去死呢?你也愿意跟着?”
“不许胡说。”白表哥打断了小奶奶,“从此以后,不许你提半个死字。我们好好活着,在这个世界里活上七八十岁,甚至一百多岁。我们生好多孩子,好好教育他们,让他们都成才,到时候叫孩子们去外面做官、做学问、做将军,干他们想干的事情去。我们留在清州府白家,一起种花种草种蔬菜,亲手种亲手摘下来吃,你不是最喜欢古典的东西吗,瓷器,香料,丝绸,首饰,白府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懂得欣赏的人,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买多少。到时候我们一起喝茶、赏花、下棋,我看你绣花,你看我练剑,等我们都老了的时候,我们一起过神仙般的隐居日子,与世无争,从来不为衣食住行这样的人间俗事发愁,也不用上班挣钱,更不用担心买不起房子养不起孩子,一辈子逍遥快活,你说,这样的人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白子琪声音温柔,和缓,在耳畔慢慢地描述。
兰草听呆了,身子顺着墙慢慢滑倒,她蹲在地上。
她被白子琪言语中的景象吸引,深深沉浸其中,小奶奶如果真的能嫁给白表哥,肯定幸福死了。可是小奶奶,她不可能啊。她自己能做主吗?说白了,小奶奶跟她兰草一样,也是一个孤苦无依的穷人家孩子。小奶奶这辈子该如何把握自己的命运呢?兰草竟然忘了自己也喜欢白子琪,这会儿完全地站在小奶奶的角度为她考虑起未来的命运。(未完待续)
53 马迹
宴席直到夜深才散,各房各屋的丫环仆妇搀扶着各自喝得昏昏沉沉东倒西歪的主子赶回去了,下人们忙着撤掉残席,杯盘送回厨房清洗,值夜的依旧回归各自岗位,那些没事儿不愿早睡的,干脆偷偷三三五五聚起来划拳、掷骰子、继续喝酒,笑声闹声隐隐约约穿透各处掩蔽的门窗,隐秘地在夜色里流窜。
沐风居,柳丁茂亲了一会被窝里的儿子,看看时辰不早,就早早上床了,九姨太出了月子,终于可以一起歇息了,这一个月他早就馋着这个比哪个女人都风情万种的小妾了,看着丫环刚把炕前帷幔落下,他就急不可耐地钻进了被窝,“要死呀——”李万娇咯咯娇笑。
绿泥香醉人的香味在空气里逸散,连空气都变得迷离而微醺,兰灵和兰云不敢逗留,赶忙退出门,躲进旁边的暖阁里随时恭候。
夜风下,一个人影站在屋檐下大团的漆黑里,声音沉沉比夜色还冷峻,“她竟然好了,这么快能起来走路了,这怎么可能?究竟怎么回事探出口风来了吗?”
另外一个身子隐在更深的黑暗里,声音更冷,“那夜忽然叫那个小哑巴去了一趟,小哑巴并没有说究竟怎么回事,只是开了药看着熬出来叫九姨太洗浴,完了小哑巴就走了。从此以后九姨太坐浴汤药再不去厨房煎药间熬煎,也不要伺候的一应人等沾手,连兰云也不能近身伺候了,只有兰灵一个人做贴身的事情,你知道的,那兰灵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主仆一条心,别人没法比的。”
听的人忽然咬牙,竟然咬得一口银牙咯咯作响,恨不能咬碎咽进肚子去。
可见她此刻有多恨。
许久,她终于把翻腾的情绪压下去,轻轻吁出一口气,“那就先叫这狐媚子在老爷面前多献上几天几天媚,另外,今晚那个伺候万儿汤药的丫环叫什么?”
“已经去查了,小丁儿,煎药间打下手的小丫头,平时难得有机会出来伺候,想必今晚那药婆子贪嘴只顾着吃席了,把活儿配给了小丫头。”
略一沉思,“我会吩咐李妈,把那药婆子和小丁儿都换了,分到下面田庄去干粗活儿。新提拔一个药婆子上来,告诉她伺候警醒着点儿,别以为我菩萨心肠好说话就可以由得她们随意。别给脸不要脸。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
“那是自然。”
夜风从高大的檐脊上掠过,刮得瓦楞上去年的苦草唰啦啦响。
两个身影又沉默了一刻,一个忽然开口,“那个,既然坏了你大事,留不留呢?”
另一个很快摇头:“她,我还有大用,先别动。”
两个人很快分开,一个出了院门,另一个抬头望望天空,新年初一的天空黑漆漆的,星星月亮都没有。
她忽然叹一口气,转身进屋。
守在院门口的兰梅看着大太太进去了,这才转身回屋。
双鹤苑里,夜灯沉沉,一个俏丽的身影在灯下穿针引线,身姿端坐,低头绣花。
沙漏在桌上慢慢地一刻不停地滴落。
时间在一针一线的穿梭中流逝。
“姨太太,请早点歇息吧,灯下费眼,熬坏了可怎么办?”丫环轻轻往炉膛里添了炭块,柔声在身后提醒,却不敢上前来打扰。
“兰蕊,”三姨太头不抬,声音却清明透亮,没一丝睡意,“长夜漫漫,你叫我怎么睡得着?现在就算睡着了,后半夜还不是又醒来了,我还不如睡迟点,等熬得倦意上来了,才好一夜睡到天亮啊。”
话是这么说,其实声音里的倦意已经很浓很浓了。
兰蕊不敢还嘴,慢慢跪在一个软垫子上替她整理五彩丝线。
因为喝了酒,那绣花的手总是在微微颤抖,针也捏不稳,线也理不顺,眼神也一阵一阵缭乱,但是她不睡,固执地要绣,要用这一针一针的刺穿和重叠来麻木内心的空虚和悲伤。
“兰蕊,你跟着我伺候几年了?”
三姨太手里针线不停,慢慢地绣,慢慢地问。
兰蕊不用思索,早就熟烂于心,“七年了,我分给姨太太的时候才十一岁,那时候太小了,鼻涕还擦不干净呢,走了的兰心姐姐嫌我不利索,老是打我,有一回被你撞见,那时候你提拔我进屋里伺候,还为我改了名字。”
三姨太是慢性子,跟着她时间长了,兰蕊也变得柔和文静。
一阵沉默,忽然烛火发出一阵啪啪炸响,骤然大亮,接着就黯淡下去。
一个大大的烛花已经烧焦,浓烈的蜡油味在空气里弥散。
兰蕊赶忙爬起来去剪烛花。
三姨太的脸在灯影里一明一暗,“兰蕊,你觉得大太太这个人,如何?”
兰蕊忽然手一抖。
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都说,她是菩萨心肠的人。”
嘭——针头刺穿绷紧的白绫。
“那是别人的说法,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看法?”
兰蕊剪去那一截燃败的灯芯,烛火重新明亮起来,她轻轻走回原位,跪下,理线。
“奴婢,”她有过一点点犹豫,不过很快就释然,“奴婢和他们有些不太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说来听听。”(未完待续)
55 长夜
哑姑在纸上画出一个奇怪的东西,两边是两个圆状,中间用线条连接,后面还画出搭接的带子,“来,你明儿抽空缝一个出来,别用丝绸,只用纯棉。”
“这是什么?为什么用布缝?难道是孩子的尿布?”
“缝出来你就知道了,你这个年岁的女孩儿是该用它了。”
“哎,你怎么看着一马平川啊,是不是用带子束缚了?我见过一些发育期的小女孩子,傻乎乎用带子束胸,我告诉你那可是很危险的做法,因为现在干扰了身体的发育,以后后悔都来不及。从今晚起不要束了,夜里用手揉揉啊,正在发育,有时候会有肿痛感,别怕,那是正常现象,慢慢地用手心揉揉,帮助按摩可以疏解脉络,疏通气血,还有,走路坐立睡觉都不要含胸,会影响发育的,像我这样,抬头挺胸,端端正正的,叫它堂堂正正地发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能长多大长多大,长大了很美的,漂亮,迷人,是一种很美好的事。”
哑姑边说,边抬手来胸口指点,兰草吓得又抱紧了胸。
哑姑只能用自己扁平的小胸给兰草做示范。
兰草看得瞠目结舌,这个小奶奶啊,越来越疯了,疯得叫人不能接受了,她说的都是什么啊,这新鲜的说法兰草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竟然说什么要抬头挺胸,要把这里挺起来,能长多大叫长多大,还说什么要堂堂正正发育,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还说很美,它很美?唉唉哎,我的小奶奶哎,你这奇闻怪论可真是越来越多了,幸亏你只对着我一个说,这要是传出去,可能会震惊整个灵州府的闺阁界的,也会叫那些男人夫子们勃然大怒的,这可是要翻天的说法啊,这不是在挑战女人自古以来的良好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吗?
灯灭后,兰草在被窝里悄悄舒展了一下身子,她发现其实不要蜷着胸,舒展开睡觉还真是要舒服一些呢,她悄悄抬手,解开用白布束缚的胸部,轻轻摩挲,两个桃儿大的小包子,本来被白布勒得紧紧的,压得瘪瘪的,这一揉搓,舒展开来了,软软的,润润的,像一对儿娇嫩的花苞。兰草不得不承认,不束胸真的很舒畅。只是,敢不束吗,外面的丫头们都偷偷束呢,大家从十三四岁就开始束,恨不能把自己缠裹成一马平川,因为大家都觉得胸部吐出高高的两个包,是很羞耻的事情,会被人讥笑为不守妇道。
兰草迷迷糊糊满腹心事地睡着了。
浅儿敲开沐风居的门,开门的婆子一脸不高兴,大半夜的饶人清梦,谁都不欢迎,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小丫头,也不叫她进门,浅儿只能隔着门把纸条递进去。
等纸条送到九姨太屋里,柳老爷已经疲倦地睡去,九姨太爬起来,喊兰灵快来熬药,那里不舒服,她需要赶紧坐浴。
兰灵有些犹豫,睡前刚坐浴了,现在又加一次,会不会不合适呢,那小哑巴只是吩咐每日三次,没说可以洗第四次。
李万娇不耐烦,狠狠瞪一眼兰灵,兰灵吓得乖乖闭嘴赶忙熬药。
等九姨太坐进热腾腾的大瓷盆里,兰灵把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页送达她手里。
“什么呀,这大半夜的,不能等明儿再说?”
还是展开来看。
惊得李万娇忽然站起来,差点一个跟头滑倒,纸上是蝇头小楷,字迹淡淡,“用药期间严禁同*房,一个疗程后,停药两日,再换新药。”
“这个小哑巴,既是这样,怎不早说?”
李万娇一面恨恨自语,一面慢慢将纸条撕得粉碎。
嘭,嘭嘭,嘭嘭嘭……
磨得明亮尖锐的绣花细针,在薄如蝉翼的白绫上连连跳跃,忽然脱手,一针扎中女子细巧的指头,兰蕊轻轻呀了一声,要过来查看,三姨太忽然抬头,这一眼看过来,兰蕊顿时双膝软了,不敢起身,也不敢乱动,三姨太把手轻轻含在嘴里,鲜红的樱桃小口,露出几枚细密的贝齿,这个快要四十的女人,也许是膝下没有孩子厮缠的缘故,也许是心思沉静整日只知道绣花的原因,她显得要比实际年纪年轻很多,尤其穿一身白衫,安静绣花的时候,总是给人只有二十出头的错觉。
她把一滴腥咸的血吸进舌尖上,化开了,她好像不疼,长期沉溺刺绣,早就习惯了失手的时候。一个声音像纤细的绣花针,轻轻刺破了满室的沉默。
“兰蕊,从前,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明明知道,只是不想去追究,因为我知道就算我追查出真相,我还是没有本事去把她怎么样,所以我隐忍,我装糊涂,我把全部的心思都转移在刺绣上,这些年我不但掌握了灵州府地界上几乎所有的刺绣手法,我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东凉国最盛行的九彩绣。绣花让我安宁,忘却内心的伤和痛,获得一点寄托,可是,兰蕊,作为一个女人,五个孩子的娘亲,你难道真的愿意眼睁睁看着我就一直这么消沉下去,直到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这个上面,让我的孩子们含冤地下,你叫我以后怎么去见我的孩子们,我怎么跟他们交待?”
语声低沉,却字字含泪,每一口气息里浸着暗红的旧血。
“我生头胎的时候,你还没来我跟前,那时候我也小,所以我什么都不明白,我以为是天意,是上天不让我做母亲,等一个一个的孩子生下来都没有气息,我终于预感到,这不是天意,这是人为,有人不愿意让我有孩子,因为我有了孩子,会对她造成威胁。所以我的孩子们必须去死。一个接一个去死。”
“姨太太,”兰蕊忽然软软跪在地上,深深磕头,“姨太太,你这是何苦呢?我们就这样过着云淡风轻的日子不好么,一辈子一眨眼就过完了,我们何苦计较呢?”(未完待续)
101 夜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男人的地方,不是有酒肉、美女,就是赌博。
聚众赌博似乎是很多男人难以拒绝的一项嗜好。
入夜后的柳府,表面显得风平浪静一派静谧,除了前院门房里值夜的几个年轻人还秉烛闲谈,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
出了府门往东走,拐过一道浅浅的巷子,便是一排溜的馆舍。
赌馆、酒馆、烟花之地……
永远闹哄哄的赌馆、香艳的**、酒香四溢的酒馆、吃人不吐骨头的当铺,它们紧密相依,互相依存。
一个瘦瘦的身影夹着臂膀,犹犹豫豫挨进一家当铺晚间还不关门坐等生意上门的黑沉沉包铁皮木门。
柜台比来人高出半个头,瘦子踮着脚尖才递上了手里的东西。
掌柜戴上眼镜,把东西凑近灯火,细看,叩响,辨色,听音,透视,沉默。
瘦子一言不发,安静地等待。
掌柜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但是他很快就收敛了喜悦,板着脸反复验看。
瘦子被看得心里发虚,赶忙强调,“掌柜的,我这可是真正的好货,是我娘从我娘的老娘哪里流传下来的,四五代的家传呢,真正的好玉,你不要想着蒙我。”
掌柜早就神色如常,不笑,“镯子是玉石,翠玉,可惜里面有大量杂质,算不上好货,而发钗,镶嵌的玉石勉强算是好玉,但只有一小块儿,太小,又是银子镶嵌,所以总体估量下来,还是值不了大钱。这样吧,玉镯五十两,发钗二十两,一共七十两银子,你愿意呢,东西我们收下,不愿意呢,您走人,我们不会挽留。”
瘦子眼珠子咕噜噜转动,不甘心,“一共一百两,一百两我当!而且我没有卖给你们,只是暂时当点急用的钱,回头我翻本了一定会来把它们赎回去的。”
掌柜无声地笑,等翻本了再回来?多少走投无路之人,都会在这里说下这信誓旦旦的话,可是到了最后,十有**的货物都会变成死当。喜欢赌博的人,更喜欢这样。
“八十两吧,嫌少你可以去下一家,我敢负责任地告诉您,您今晚走遍这条巷子,不会找到第二家比我出价更高的当铺,如果有,你来我这里,我二话不说白送你八十两白银!”
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回旋的余地。
瘦子想了想,翻着眼珠子,这里几家当铺,没有比这家更有良心的,当铺嘛,都是吃肉不吐骨头,天下乌鸦一般黑,还用得上再去试探!不甘心归不甘心,却还是乖乖按了手印,当了,揣起八十两白花花的银子飞一般离去。
“哎这不是小驼子吗?你小子那夜输得就差当掉裤子了,这才过了几天呢,还没到发月例的时候吧,怎么又来了?”有人大声打趣。
小驼子站在第一进门口左右巡视一圈,鼻子里哼了一声,懒得和别人多说,也不在门口那副桌子旁边逗留,到处闹哄哄乱糟糟的,但是他目标很明确,侧着身子穿过三三五五聚众赌小钱的下层穷汉,他今晚腰杆子硬,要在最中间那张大桌上大大地赌一把。
“呵,小驼子,这小子吃错啥药了吗,怎么不理我呢?难道你小子哪里发横财了?有钱就装不认识我们呢?你小子还欠着我三十文大钱呢,快快还来!”说着来扯衣袖。
小驼子机警地躲开,一头扑到最大的那张黑色大木桌边。
“去去去,小孩子来捣什么乱?不要打扰大爷们雅兴,这里也是你能随便来赌的地方?”
一个胖子横在桌边嚷,他正是赌馆的老板。
小驼子干瘦的手冲着胖子摊开,瘦脸上挤出一抹冷静的笑。
狗眼看人低,叫你看清楚了,大爷今晚可是有钱人,难道你有理由拒绝一个有钱人到这里来赌一把?
果然,赌馆是不拒绝有钱人的,而且大大地欢迎。
胖子看清楚小驼子笼在袖里的一锭白银,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哎呀哎呀,是小驼子大爷呀,您那里发财呀?这兜里揣的可是白花花的真银子呀!快请——欢迎您大爷光临——”
高高胖胖的身躯尽量地弯下来,头发稍上都挂着巴结的笑。
小驼子挺起胸,横横地挤开了两边人群,站到了黑沉沉的大木桌边。
身后呼啦啦挤过来一大群人,都是跟着看稀罕的。
小驼子偷偷看后面,大多是柳府里熟悉的人,大门的老乔,二门的于叔,车马行的安大哥,前厅的小惠子……想不到柳府这么多下人在这里度过自己的夜生活。
十多个人在议论着这个小驼子。
“这不正是干粗活儿的那个小厮?好像是厨房尤大娘的干儿子?”
“对啊,这小子鬼精灵,自己没娘,就认了个干娘,没姐姐,也认了个干姐姐,府里的活儿不好好干,成天就知道到处打秋风,这里偷那里骗,捞到了银子就来赌博。”
“他那个干姐姐是谁?肯定是哪个粗使婆子吧,小丫环哪个愿意沾染这样的货色?”
“你还别小看了他,他这个干姐姐从前不怎么样,现在可是大名鼎鼎了!偏偏还是个俊俏得不得了的小丫头,说出了保证叫你小子垂涎三尺!”
“哎呀,那究竟是谁呀?快别藏着掖着了——”
“角院知道吗?傻子万哥儿的童养媳知道吗?”
“呀,难道这相好会是那小哑巴?不对吧,那哑巴最近好像不哑了,还离奇地学会了一身本事呢,专给妇女接生看病,她看着挺本分啊,怎么被这小子给勾搭上了?”
“去你的,一张臭嘴就知道胡咧咧!才不是那童养媳呢!而是童养媳身边的一个丫环,叫兰花的。”
“兰花?难道你说的是那个……”
声音陡然小下去了。
看样子他们就算身在外,也还是知道有些事儿不宜大声嚷嚷,主子忌讳,自己口无遮拦,只怕回头掉了饭碗。
“押十两——”
“二十两——”
“我也二十两——”
“起了——”
哟喝声骤然响起来,吵架一般震荡着低矮的赌馆屋顶,挂在屋顶的大盏灯火被声波冲击得摇摇晃晃。
灯下的人,一张张面孔血红,一看就是赌上了瘾,赢了的,笑眯眯,满面春风;走霉运的,眼睛都红了,赤膊光膀子,脱得只剩下大裤衩子了,却还是要赌,拼了命地赌。
“我押——三十两——”
小驼子的声音穿过众人的声浪,尖刺刺的,显得分外难听,似乎再输下去他要哭了。
然而赌博无情,今夜他手气并不顺,昨夜输掉的不但没有捞回来,那八十两银子一笔笔投进去,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了深潭。
“起了——哇——”
呼喊声一重压着一重,冲击得人的耳膜都要爆裂。
小驼子双手紧紧抓住赌具,眼里要喷出血来,最后喷出的却不是血,也不是火,而是绝望,他又输了。
摸兜,摸衣袖,摸胸口,哪里都空空荡荡,八十两银子在这里其实很少,一点经不起输。
白花花的八十两啊,就这么没了。
“没钱了是吧,没钱就让开——让开——大爷来——”
有人嚷嚷,一屁股挤开了小驼子。
“小驼子,你他娘的还欠着我三十文呢,你小子又输得精光,你拿什么还我?”一对大手紧紧撕住了小驼子衣领,将他单薄的身子拎得两脚离地。
“再去你干姐姐那里讨吧,她现在可是老爷面前的大红人,香饽饽,她身上随便一件褂子、一件首饰、她屋里任意一件瓷器,都能换钱花——”
乱哄哄中有人在耳边嚷。
小驼子被提醒了,身子泥鳅一样晃动,很快从人群里溜脱,出了赌馆门,一溜烟沿着那道浅浅的巷子往出跑。(未完待续)
169 新婚
晨光穿透窗棂的时候,柳缘懒洋洋爬出被窝,对镜梳洗,涂脂抹粉,镜子里的人打扮得水灵灵地动人,香喷喷的娇艳,却不再穿旗袍,换一件素白的棉布外衫,下面配的是纯黑襦裙,乌发轻轻隆起,不饰钗环,只在一对圆润的耳垂上点缀一对儿明灿灿的东海大珍珠。这是她新婚后第二天,镜中的女子越发地好看了。昨夜睡得晚,现在有些累,但是她深呼吸,打起精神来,必须高高兴兴地应对眼前的日子。因为接下来还将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她不知道,所以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早饭摆在正厅里,是为老爷特意准备的饯行宴,翰林府上上下下都到了,最后到的是老爷,手里紧紧扣着一个柔软的小手儿,牵着一个素白清丽的小可人儿,正是老爷心尖上最爱的小姨太。
夫人姨太太们见了顿时全部神色一凉。
有人强颜欢笑撑着场面,有人黯然神伤独坐,有人心里诅咒面上含笑,一场送别正式上演。
柳缘像个害羞的小女孩,但是举止大方得体,笑吟吟含羞和每一个人周旋,一口一个姐姐,把每一个人都唤得心里甜丝丝喝了蜜糖一样舒服。
“小狐媚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但愿她出门就车翻了一头撞死——”有人在心里恶狠狠发泄。
马车备好了,小姨太对着夫人姨太太们一一磕头辞行,大妻小妾们对着老爷施礼送别,少爷小姐们跪在老爷面前磕头,太阳照到门楣上的红灯笼的时候,张翰林带着心爱的小姨太离家,赴任做官去了。
柳缘在丫环的搀扶下坐进车里,放下车帘,遮住了外面那些刀子一样火辣辣的目光,她顿时舒一口气,用绢子擦着满头的汗,终于可以放松了,终于离开了,这段日子在这里伏低伏小,处处小心翼翼应付着,好几次都差点被夫人揪住差错差点拖下去活活打死。
多亏了自己机灵,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算是获得了老爷的欢心,保住了眼前的荣华富贵,至于以后的路怎么走还不好说呢,不过她觉得最迫切的,是快快生一个孩子出来,最好是儿子,老来得子,估计那时候自己在老爷心目中更是好上加好。
不过,这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还是月月来*红,没有怀*孕的迹象啊。
忽然心头一动,“那儿,老爷去做官的路途,不知道经没经过我娘家柳府?”
丫环那儿摇摇头,一脸茫然,“这个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奴婢昨夜听姚妈念叨说老爷要去的地方好像经过灵易,然后翻过一个叫做什么茅的山,哎呀奴婢笨,竟然没记住。”
“算了算了,反正是不会路过灵州府是确定的了,至于别的什么地方我都无所谓了。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反正我们衣食无忧,就当乘机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柳缘懒懒坐着,心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儿,尤其和自己手谈的时候,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淡淡的笑容,那个童养媳啊,不知道现在好不好,要是再能回去一定向她要张坐胎的方子。回想起伺候她的那些日子,其实还算过的不错吧,那小哑巴胆小怕事,后来就算变了个人一样,却还是性子随和,很少作难自己,就算自己处处撒脾气找茬子不好好伺候,人家还是若无其事地一切照旧,想在想起来,心里怎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好意思呢?
柳缘摸了摸心口,从兰花到柳缘,自己这一身荣华富贵其实都是那个小小的女子替自己安排的。
从顶替柳家小姐嫁过来到牢牢把握住老爷的心,这一路她走得表面平顺,其实暗地里自己还是没少担心,现在离开翰林府了,她才有时间静下心回头去细细想一路走过的细节。
那儿看见小姨太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身子懒懒靠在软枕上,脚下的暖盆里火炭旺旺地燃着,一切温馨如梦。
我偷吃了她的燕窝,她没有追究。
我公开和兰草撕扯大骂,她不过问。
我从来不替她上夜,不端屎端尿,也不铺炕叠被,她也没有计较过。
最后她竟然为我安排了这么一个好去处,这样的好事她竟然都没有给兰草。
她,那个小小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宽容,仅仅是懦弱怕事才不和自己计较?不,那时候自己以为是,其实现在回想起来,真的不是,她绝不是个懦弱怕事的胆小鬼,也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无能之辈,如果是,也只有刚进府那段时间是,后来就不是了,自从被柳映磕破了脑袋昏迷再次醒来,她似乎变了一个人。
她叫大太太挪梅树,大太太就挪了。
她叫大太太改善角院的伙食,大太太就改了。
她需要九紫绸,大太太一匹一匹都送来,从来没有节省过。
她需要笔墨纸砚药材药具,那个白表哥亲自送来,还抬来一口大药柜子。
她想要什么,似乎老爷大太太从来没有抗拒过。
这,还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小童养媳该拥有的吗?
仅仅是因为她替九姨太接生母子平安换来的?
似乎是,却又不完全是。
柳缘忽然想起了那对眼睛。
那对自从再次醒来后就变得异常安静清澈的眼睛。
她总是喜欢安安静静坐着,喜欢异常安静地望着你,那清凉如水的目光,似乎要把你从内心看穿。
柳缘忽然打了个冷战,那儿一看赶紧抖开一匹纯毛棉毯替她盖在身上。
车里布置得很豪华舒适,主仆两个坐在新铺的厚毯上简直感觉不到车辆的颠簸。
那其实是个神秘莫测的人,从身为哑巴到忽然开口说话,到能为人诊脉看病,从一个任人欺凌的穷佃户的女儿到后来明显人人尊敬的程度,那童养媳身上是不是有些古怪呢?
柳缘紧紧抱住了手炉,幸亏我离开了她,那样的人,还是远离点好吧。(未完待续)
384 夜伴
星星繁密,夜空浩瀚。
白子琪用被子包住身子,靠住墙根坐着,三步外,哑姑也用被子包着身子,靠住墙根而坐,两个人的姿势一模一样。
哑姑仰头望着夜空,在神情专注地看星星。
两个人简单交流过几句话,她就不吭声了,白子琪有点摸不透她的心思,这个小女子就算他曾经很熟悉,但时过境迁,现在已经有了陌生感,有时候他明明感觉已经摸到了她的心思,但是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没有琢磨透她这个人。
世上最难揣摩的就是人心。
就算是曾经的恋人,也还是会随着时间而变化。
尤其是他们之间经历的那一场变故,足可以导致一个人的心态完全颠覆,况且是自己对不起她。
现在只能弥补,想尽一切办法地弥补。
本来她一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就算他住在墙外隔墙相望,她也似乎不心软,他以为没有挽回那颗心的余地了,奇怪的是,这趟梁州之行,一路同车,她的态度明显又有了好转,能和他和颜悦色地说话交流了,而且今晚,他一个人住外头确实有点寒碜,没想到她抱着铺盖也出来了,这让人意外,她来了不言不语就坐在他旁边,而且看样子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要一夜陪伴到天亮的样子,这是什么意思,是看着他一个人在外头像叫花子一夜过夜觉得不忍心,这是亲自来陪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意思?
不管她是什么心思,他的心里都暖烘烘的,被一种温暖所感动,她还是那个她啊,表面上冷漠厉害,其实心肠还是那么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只要有她陪伴,就算睡在门外大街上他也觉得不委屈。
她能亲自来陪伴他过夜,预示着什么,她终于心软了,要原谅自己了,接受自己的道歉并且要和他重归于好?
他觉得说不出的激动,只要她肯原谅,肯给他重新再来的机会,他一定好好珍惜机会,珍惜重新得到的人,前辈子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这辈子一定都为她做到,把一个男人能给的好都给这个女人,让她一辈子幸福。
白子琪越想越激动,心思柔软,激荡,满腔都是男子汉的豪情,他想呵护这个小女子,把她小小的身子揽在怀里,对她好,把所有的好都给她。
他悄悄挪动身子,慢慢地靠近。
哑姑一直看着高处,一动不动,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白子琪靠近,感觉到了她的冰冷,他忽然有点胆怯,就这样贸然伸手去抱,万一她不高兴呢?她今晚能陪伴自己,可是自己好一段时间不懈努力才获得的进步,万一她不高兴,又开始讨厌自己,那岂不是一切打回原形,前功尽弃了。
他胳膊抬起,在半空里放着,就是没勇气落下去揽住她的娇小秀气的肩膀。
她静静地坐着,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轻轻的气息吐出来,混合了深夜的空气,轻轻地落在他脸上,他屏住呼吸感受这气息,曾经那么熟悉的恋人,因为不珍惜而永远失去,本来他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没想到竟然能重新见面,这一刻,这辈子,他对世界和命运还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
他坐端正,双手合十,望着高处的星星,默默地祈祷。
忽然耳畔“噗嗤”一笑。
她在笑。
他装作没听到,嘴里姑姑浓浓地念叨。
“想不到你也相信鬼神了?”她笑着问。
他祈祷结束,恭恭敬敬给高处的夜空作揖,说:“今夜夜空中所有的星星,所有的云朵,所有路过的神仙精灵,请你们作证,我白子琪,今夜有心爱的人相伴度过,这是我在这个世界里最最幸福的一个夜晚,过了今夜,不管是什么结局,我都感恩这个世界,感恩所有对我好的人。”
哑姑笑,“自我感觉正好,人家只是想看星星好不好,哪里是专门陪伴你的?”
她的语气温柔如水,满含着嗔怪。
白子琪心一横,不再犹豫,伸手紧紧拦住了她。
她的身子一阵颤栗。似乎要挣脱。
他紧紧抱着,不给她甩掉自己的机会。
她也只是挣了几下,就不动了,身子向着他怀抱深处挤,像一个依恋母亲的孩子,深深地钻进了母亲的怀抱。
白子琪双臂抱住这小小的身躯,紧紧抱着,低下头,把脸埋在她头发里,绵柔的发丝里泛出清淡的幽香,他贪婪地吸着这香味,在发丝上蹭着脸,眼泪哗啦啦落着,他忍了这么久,再也不忍了,这一刻彻底放松、奔溃、发泄……泪水静静流淌,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狗屁的歪理,那是没到伤心处!
哑姑还是静静的,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没有反抗,也没有进一步的回应,似乎她很累很累,只是想在他肩头稍微靠靠,歇一口气。也仅仅是这么靠靠,不想有进一步的深入。
夜空寂静,到了后半夜,秋意深重,夜露开始从高处往下落,一点一滴落下来,落在她头发上,落在他脸上。他伸嘴轻轻触碰她头发上的露水。露水冰凉,他忽然僵直,他发现她真的很冷,像一块真正的石头,他抱了这半天,她都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
她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身体虽然在他的怀里,但是拒绝和他交流,她只活在自己封闭的内心里。
“还在怨恨我?”他轻轻问。
她摇头,“不,不值得。”
不值得?是觉得这样的怨恨不值得?还是为他这个人不值得?
他不敢进一步追问,他觉得他正在失去她。就算近在咫尺,却握不住心。他觉得悲哀。抬手抹一把泪水。连泪水也是凉的。
“我怎么做?你才能彻底放下?”他不甘心,终于还是问了。
她呆了,望着星星看,她的脸上也有了泪,星光映照,泪水亮灿灿的,在小小的脸上慢慢地下滑。
他没有抬手为她擦泪,也没有去吻干,他慢慢松开她,把她放进自己被窝,把自己身上的被子都裹住她,看着她被围裹得像个大粽子一样,他起身,什么都不说,拉开杨大娘家的柴门,出门去了。
这时候东方才刚刚翻起大片鱼肚白。
“走就走吧——”哑姑目送他身影消失到大门外。
她狠狠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心里一个声音在呼喊,起身,去追,去挽留,哪怕只是喊上一声,他肯定也会回头,惊喜万分地扑回来抱住她,怨恨和放下之间,其实只有一句话的距离,可是自己还是放不下。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她就是无法回头啊。
她没有喊,她忽然下了决心,知道自己下一步的路该怎么走了。
“我原谅你,也原谅她,但是我不原谅那个世界,还有那些无耻的人,我一定得回去看看——看看没有我们的世界——”(未完待续)
385 一请
马蹄哒哒。
一行五人出了皇宫大内,在京中大道上匆匆赶路,等出了京中就能顺着官道直奔清州府地界。
那是皇帝派遣的内侍,带头的是内侍赵四户。赵四户背囊中裹着陛下亲手盖章的明黄软缎书写的圣旨。
东凉国皇宫内所有内侍都一缕红衣白裤,但是外出办事特殊,大家早就改了行装。全副黑衣黑裤,所过之处就像一朵朵不祥的阴云飘过,京中熟悉大内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内侍带来的要么是一步登天的好消息,要么便是满门抄斩合族灭门的灾祸,所以,只要黑衣信使奔驰而过,一般平民百姓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看看马匹就要走完京中大街东街,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路口。
“爹,有人拦道。”小内侍首先看到,给赵四户回报。
赵四户远远觑一眼,无声地笑,“这就正常了,眼看就要走出京中,要还没个拦道儿的,你爹我这一趟远路可不是白白地受些颠簸了!”
说话间,马匹丝毫未歇,已经靠近眼前。
一个花子,穿一件褐色破袍子,端着一个破碗,在跌跌撞撞地迈步,却好像饥困交迫总是拔不开步。
“闪开——敢拦官差爷爷的路——”最前头的内侍喊,挥舞手中鞭子。
“哎哟——”花子慌急,忙忙躲避,却偏偏一个趔趄,软软摔在地上,眼看那碗口大的马蹄就要踩踏身上,碎为肉泥。
“吁——不可伤人——”赵四户忽然越过众人,喝住了下属。
他亲自下马,附身去搀扶趴在地上喊娘的花子。
花子反手紧紧抓住赵四户胳膊,低语:“相爷交代,只许败,不许成——这趟水一定得搅浑了才有好戏看——”
赵四户瞬间一呆,闪电般恢复原状。
“酬劳不变,这个数——”花子从破烂袖管里伸出的指头飞快地晃晃。
赵四户哈哈一笑,“好一个花子,饿疯了饥不择食,连官差的路也敢拦——来人呀,抬路畔扔了去,哪里野狗多扔哪儿去——”
顿时身后小内侍呼应,三两个下马,真的抬起花子脏烂的身子就往路边一扔,接着上马挥鞭,丢下一句:“要不是我们心肠好,你小子早就被踏成肉泥了——”
马匹疾驰而去。
身后看热闹的百姓乱纷纷鸟兽散。
赵四户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穿州过县,终于到达清州府地面,不去州衙,不惊动沿途州官,直奔白府。
白府内,日子依旧。
秋风凉爽,这天白峰和大家在一棵桂树下喝酒赏桂花。
陈年佳酿一坛子一坛子从窖藏的地方启出来,摆满了一个小桌儿,菜肴也精致,是白家多年专养的厨子精心烧制。
“喝酒——”白峰举起手中的酒盅,向对面的老云和黑鹤致意。
灵儿忽然站起来,“白爷爷,你胳膊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呢,不能喝酒,喝多了伤身子,老骨头本来就痊愈得很慢——”
“哈哈哈——”白峰大笑,“好灵儿,越来越对你白爷爷上心了啊,都管起你白爷爷来了。我不多喝,就一小盅儿?”
老云瞪一眼孙子,“大哥别理睬这小子,才多大的人呢,还真就把自己当个大人了——酒的滋味他又不知道,他懂什么——”说完老云自己咕嘟喝掉了一盅。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喝一千盅儿,就有一千盅儿的滋味——”黑鹤感叹,跟着也连连往嘴里倒酒。
灵儿气鼓鼓瞪着老云和黑鹤,两个老头子真是越来越不学好了,好好地没事干就撺掇着白爷爷喝酒,喝多了几个人就醉酒,醉了白爷爷就睡下流眼泪,一个大男人家家的,一流起眼泪来就是好半夜,能把一张枕巾都给湿透,这些他亲眼看到,又不敢给别人说,就连爷爷他也不敢说,爷爷只要他一张嘴就告诫他不要乱说话,这里不是九茅山,可随便胡说八道。
既然把这里说得那么可怕,那为什么你们自己又不管不顾地喝酒呢?尤其是最近,一喝一场醉,弄得满屋子都是醉酒味。
“三十功名尘与土,三千里路云和月——管他呢,喝酒,一醉解千愁——”黑鹤爷爷又举起酒盅,又在给白爷爷敬酒,气得小灵子翻白眼,黑鹤爷爷比自己的爷爷还讨厌,一喝酒就满嘴冒文词儿,还都是小灵子听不懂的什么狗屁功名啊功臣啊深仇啊大恨啊,小灵子最烦他了。
“剑在匣中时时鸣,钗于奁内待价沽——”黑鹤爷爷又摇头晃脑吟诗了。
这时候一个仆从匆匆赶来,打断了黑鹤的下半句:“老爷,不好了,大门口有人来了,气势汹汹的,像是官差——”
酒桌上顿时打住,大家面面相觑。
小灵子机灵,马上站起来,看白峰爷爷,意思是这满座的酒盅儿连同酒坛子要不要撤下去藏起来?
白峰摇头。
“这么说,来了?”老云喃喃。
黑鹤点头,“不紧不慢,算时间正合适。”
白峰面不改色,吩咐下人:“开门,迎接。”
白家阖府的人在大院内迎接了宣旨的内侍。
灵儿注意到黑鹤爷爷和自己的爷爷早就退后,混杂在白家的下人当中。
白玉麟搀扶着白爷爷,白爷爷胳膊疼,但还是得磕头,他跪在地上,双手撑着磕头,灵儿看着心里只着急,怕白爷爷的胳膊又疼起来。
内侍叽里呱啦念了一长串文字,满嘴都拽的诗文,灵儿半句听不懂,最后白玉麟代白峰收下了圣旨。
那个宣读圣旨的老年男人,长得跟娘们一样白净,带着一股女气,嗓音好奇怪,就跟一只公鸭子一样难听,他念圣旨的时候是一种奇怪的语调,念完之后,把圣旨交到白玉麟手里以后,还是用那种奇怪的语调说话:“白老将军,白元帅,拾掇拾掇,跟咱家走吧——皇帝和大臣们还在等着您呐!”
灵儿看见白爷爷长跪不起,望着远方恭恭敬敬地磕头,喊:“陛下厚爱,草民万死难报深恩,只是赵公公,您也看到了,老夫我身负有伤,加上年老力衰,头昏眼花,早就不能胜任元帅一职,所以请公公代草民回禀皇帝陛下,草民有罪,有负圣恩。”
说完,继续磕头。
一院子人跟着磕头。
灵儿冷眼看着大人之间的事情,他看见姓赵的眼珠子咕噜噜瞅着白爷爷看,白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亲自上前来搀扶白爷爷起来,他肯定是试探白爷爷的伤势的,那只手哪也不放,偏偏就在白爷爷的伤胳膊上抓了一把。急得灵儿差点喊出声来。但是大家都没有喊,大家都静静地看着。白爷爷自己也没有吭声,但是谁都看到了,白爷爷的脸色顿时就惨白了,额头的汗水潸潸地流淌,更可恨的是,白爷爷雪白的外衫上很快渗出一层殷红的血,血痕越来越大,把右边的袖子湿了好大一片。灵儿心里好疼,他知道,肯定是姓赵的坏人手劲太大,把白爷爷的伤口给重新弄破了,说不定连骨头都捏断了。灵儿眼里泪水转动,他真是恨自己没有胆量冲上去把那姓赵的王八蛋狠狠地打一顿。
姓赵的观察着白爷爷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信了白爷爷的伤是真的,他松开白爷爷的胳膊,说:“好,将军抱恙,咱家回去如实禀告陛下。”
说完就告辞离开了。
剩下一院子人目送五匹黑衣人离开。
黑鹤上前搀扶白爷爷,大家赶紧往白爷爷的卧室走去。
灵儿好奇,尾随而去。
刚进了门,灵儿就看到黑鹤爷爷松开了白爷爷,说:“为什么要拒绝?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就这样放弃?”
白爷爷端起茶慢悠悠喝。却不着急包扎伤口。
灵儿心里也焦急,也不理解,就算他不怎么懂大人的事,但是也已经依稀明白,那姓赵的太监是来代表皇帝宣旨的,请白爷爷重新出山去挂帅打仗,白爷爷以身子有伤,年纪又大,推辞掉了。
白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可不是他的本意呀,三个爷爷在一起的时候,尤其最爱谈论国家大事,最近更是十分关注西南战事局势,几乎每个夜晚都要在灯下下棋、喝茶,谈论战争局势,谈到最后,白爷爷都要愤慨难耐,不是大骂,就是抹泪,说好好的天下,好好的江山,眼睁睁看着被一步步蚕食霸占,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是东凉男人的耻辱,是东凉军人的耻辱。灵儿就知道白爷爷和黑鹤爷爷还有自己的爷爷,这三位当年的老战友其实就是老马伏击志在千里,他们一个个拍着胸脯说,只等时机一到,就要重新出山,挥臂一呼,为东凉国黎民百姓打回一个清明太平的大好天下。
可现在灵儿就不明白了,既然皇帝都派人来请了,请白爷爷去当大元帅,带着兵去打入侵的摩罗国,那为什么白爷爷还要想办法拒绝呢?
灵儿拿着绷带和纱布,还有金疮药,上前来要为白爷爷疗伤。
白爷爷也不拒绝,脱下衣衫,露出胳膊,看到伤口灵儿吃惊了,他发现出血的不是那个曾经摔断的骨茬,而是右臂稍微偏下一点,这里骨头完好,只是皮肉破了一个口子,现在血流凝结,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创口。
灵儿清理创口。
“他们真是她欺负人了,好好的为什么把白爷爷胳膊扭破?”灵儿嘟囔。
想不到白爷爷呵呵笑,指着爷爷,“老云,这孩子越来越对我好了啊,瞧瞧,比你受了伤还难受呢——”
老云也笑,“说明他确实跟大哥有缘分,以后这孩子我真的就交给大哥调教了。”
灵儿好奇,这些大人呀就是奇怪,白爷爷的血都给一条衣袖染红了半边,为什么大家还这么不在意?
爷爷看着白爷爷,问:“那赵四户会不会坏事?他可是大内内侍中最为身手不凡的人,大哥自残出血的事,他不会看不出来。”
白爷爷是自残?
灵儿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白峰摇头:“不用担心。赵四户这个人我了解。城府倒是不深,就是太过贪财。他被派这趟差事,肯定要乘机大捞一笔。而我之所以临时自残出血,实在是无路可走的选择,一来正好试探试探赵四户虚实,二来,这一趟出来不仅仅是赵四户一个人说了算,不知道其中还设伏了谁的眼线,所以这青天白日之下,我确实伤残在身,大家有目共睹,成为难以抹杀的事实。不管为我自己,还是为赵四户,都是很能说明问题的铁证。”
灵儿听得满头雾水。
黑鹤爷爷显然也听不明白,只有爷爷一个人是明白的,他笑着给白爷爷点头,说:“由此可见,朝中还是有人跟正禧不是一条心,在变着法地阻挠大哥出山。”
白峰沉吟:“我们本来就是武将,在外行军打仗在行,也论起和这些文官们斗心眼,我们十个也不抵人家一个。但是我只抱定一个主意,不到正禧面临绝路真心请我出山的最后一刻,我就拖着,想尽办法不出山,不上他们的当,不卷入他们的明争暗斗。”
黑鹤终于急躁起来,“你们究竟在卖什么关子啊,我越听越糊涂了。”
老云跟白峰一样,也慢悠悠喝着茶,看黑鹤:“刘备请诸葛亮出山,还有个三顾茅庐呢,既然他正禧要用人,只要是实心用大哥,就不怕他多跑几回。”
黑鹤这回倒是明白了,若有所思,想了想,心里不踏实,“那,万一激怒了正禧呢,他那人不最是喜怒无常吗?我担心大哥这一招不灵,相反会招回祸患。”
白峰慢慢抿着上好清茶,神色不骄不躁,“正是因为他喜怒无常,所以我们不能太着急上赶着去,我们太着急,岂不是告诉他,我这里摩拳擦掌早就等着这一天了?那我所有的韬光养晦岂不是白费功夫了?也等于在告诉他,我其实一直都不曾安分度日,而是在静等出山的这一天?”
黑鹤不喜欢动脑筋,更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这么七拐八绕,他苦恼地看老云:“你们就明白告诉我究竟啥打算吧,你们知道我这个人直肠子。”
老云笑:“你就慢慢喝茶吧,反正大哥这里别的一般般,就这明前茶却是全东凉国最好,等你我品茶功夫养得差不多了,时机也就到了。”
灵儿听着这话无比苦恼,觉得似懂非懂,他踮起脚尖望望爷爷的茶碗,那里头茶水碧油油清澈澈,喝茶和出山有什么关系呢?唉,这些复杂的大人啊。
他偷偷挠自己的后脑勺子,恨自己不能快快长大。(未完待续)
386 夜商
一天的艰苦训练终于结束了,王大鹏拖着发肿的双腿一步步走向伙食营,一股肉香扑鼻而来。他顿时兴奋,这一天的辛苦顿时完全抛到脑后,拉一把身后慢吞吞的王开元,“有肉吃啊哥——”
王开元一点都不激动,“肉倒是天天有,你我这样的人有没有份儿还不一定呢——”
果然,迎面已经从大锅里分到饭菜端着碗的小兵苦着脸走过来,王大鹏扯着脖子看,碗里青菜白饭,没有一丝荤腥。
这时候另外几个大兵端着碗笑呵呵走过,他们的碗里明显有肉。
王大鹏一脸不忿:“还是只有乙丑兵有肉吃,以前总是这样也就罢了,现在我们训练这么辛苦,竟然还不改善伙食,唉,受欺负的总是我们甲子兵。”
几万人身处同一大营,但是训练的时候一队人明显轻松,另一队人苦哈哈练到黑,吃饭还是不一样的待遇,这样受歧视的日子在以前也就罢了,现在战局紧张,他们居然还这样,顿时那些吃着米饭青菜的甲子兵一个个脸上有了愤怒。
王大鹏干脆不吃了,把饭扣在王开元碗里,“吃不下,清汤寡水的,吃得人肠子都冒酸水。”
王开元又把饭扣回王大鹏碗里,“傻兄弟,人是铁饭是钢,不管咋说饭还得吃,吃完哥有事跟你商量。”
王大鹏最听这个哥哥的,马上吃饭,吃完嘴巴一抹:“哥,何事快说?”
王开元脱下鞋扣着脚丫子,虽是凉秋了,但是一整天训练,他的脚奇臭无比,王大鹏捂住鼻子,王开元呵呵笑:“傻孩子,你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记着哥这句话啊。”
王大鹏追着问究竟啥事,王开元就是不说,王大鹏也就不敢逼着问,他知道这个哥哥办事稳妥,性子沉稳,要是人家不说的,你就是把嘴撬开也没用。
王大鹏的好奇一直延续到夜晚,营地里大家都宿下了,鼾声一片,王大鹏被王开元捅醒,“出去说事儿。”
王大鹏迷迷糊糊跟着哥哥出帐门,门口岗哨居然都不见了,绕开十几步,在伙食营后面一个隐蔽处,居然聚集着黑压压一片人。
“咋好像都是甲子兵?”王大鹏揉眼睛。
王开元捏一把他的手,王开元不敢多说。
眼前星光昏暗,只有远处的杆子上挂着风灯。
王大鹏发现眼前足足有几百号人吧,确实都是甲子兵,白天大家一起训练,吃饭的时候一起吐槽没肉,都是一起受过欺负的甲子兵。
“我们受他们的窝囊气受够了,不能再这么眼巴巴等着被欺负了——”有人压低声音愤愤地说。
“就是,就是——都是当兵的,凭什么这么欺负我们?”有人附和。
王大鹏睁大眼睛瞅,发现是一个高个的汉子被围在中间,他在说话,“兄弟们,受欺负还不是最可怕的,后面真正不公平的事情就要来了,战前分队训练准备上阵,是白帅时候建议朝廷沿袭前朝旧制,是为了更好发挥每个人的潜在作战能力,是为了打胜仗,但是你们不觉得现在的分队很不公平吗,所有的甲子兵分在一起,加大训练力度,受的是牛马苦,吃的是猪狗食,那些乙丑兵都是大爷,训练只是做做样子,一个个好吃好喝地养着,顿顿都是肥肉!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看这形势,后面真正到开拔上战场的时候,我们甲子兵肯定打头阵,你们不要一个个傻乎乎想着上去就能立战功,别做梦了,我告诉你们他们真正的用心,他们把我们这些爹不疼娘不爱的甲子兵赶在前头做炮灰,用我们的血肉之躯和摩罗大军开战,为后面他们获取战功铺路。我们死了,战功自然是他们的。”
汉子说到慷慨激昂处,抬手摸一把脸,“我们算什么?什么都不是?我们的生命白白为别人垫路,我们甲子兵一个个死了也只是没人管的屈死鬼,窝囊废,家中父母亲人等着我们的消息,我们却死的无声无息,这样的结局你们愿意吗?”
这话像一串炸弹,瞬间在人群中引爆,大家顿时义愤填膺,一个个捏着拳头,“不愿意,凭什么我们做炮灰,他们在后面坐享其成?我们保家卫国是为了国家,也为了我们的父母家人,更为了我们自己,凭什么我们会这样窝囊?”
王大鹏也激动得举起了手。
“大家悄声点儿——”高个汉子沙哑着声音喊,“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己解救自己。我们不能眼巴巴等死。”
“那应该怎么办?王衡阳大哥你帮大伙儿出出主意吧!”有人提议。
顿时大家符合:“就是,王大哥,你是当年白帅手下出来的老人儿了,你经历的场面多,肯定要比我们有主意。”
王衡阳目光炯炯看着大家,拿定了主意:“办法有。我王衡阳早就替大伙儿想好了。但是需要大家精诚团结抱成一团,同时豁出胆子去干,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夺回属于我们的待遇,还有,改变我们甲子兵这不公平的待遇。”
“究竟什么办法你快说,我们都听你的就是。”
王衡阳稳稳神,看看四周,四处他布下的暗哨都在原地守岗,确定眼前除了甲子兵,不会有别人混进来,这才低声说起来:“大家先偷偷联络西南大营中所有白帅旧部,同时派人去寻找白帅,说明我们的艰难处境,恳请白帅出山,带着我们出征,到时候我们痛痛快快地和那摩罗小儿打上一仗,把这憋了多少年的闷气好好出上一口。”
“那怎么行?白帅早就高挂帅印,请辞军中职务,归隐乡野,从此和我们甲子兵断了任何关系,他怎么会重新出山呢,再说他又怎么出山呢,以什么名义重新带领我们去打仗呢?”有人马上反问。
“是啊,这可不是小事情,被朝廷知道,肯定是造反杀头的罪。”
“就是,被罗简知道,肯定首先灭了我们这些人。”
王衡阳笑眯眯看着大家,“怕什么,没有金刚钻,鄙人我也不敢说这样不靠谱的话,跟大家交个底儿吧,据最新消息,朝廷已经派人去请白帅了。接下来的局势,大家闭上眼都能猜得出。对我们很有利,我们这里只是提前配合,做好欢迎白帅归来的准备。我们不能让白帅回来看到一帮鱼龙混杂不能作战的窝囊废吧?”
“白帅出山?那太好了。而且还是朝廷请他出山——我们的好日子真是要来了吗?”一个老兵喃喃,不由得热泪纵横,紧紧抱住了身边的同胞。
“是啊是啊,我们盼这一天眼睛都盼绿了——”
“快点行动,把所有甲子兵都动员起来吧,我们刻苦训练,做好迎接白帅的准备吧!”
星光幽暗,但是每个人脸上都亮灿灿的,似乎心中的欢喜像火光一样流泻。
一时间人心波动,大家喜悦地商议着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未完待续)
387 查封
天色刚刚透进窗户,杨大娘就醒了,她一起来,兰草跟着就起来了。兰草竟然是和衣而卧的,她下床直奔窗口,但到了窗口又不敢往外看,犹豫不决。杨大娘拉开门,兰草跟在身后探头看。
门外屋檐下,被褥堆成一堆,看得出被窝里的人还在酣睡。
兰草的手在颤抖,她想喊醒睡觉的人,又怕。
她断定他们终于睡到一起了,哪怕是在室外的屋檐下,条件再简陋,也挡不住相爱的人在一起。
但是,兰草的心里有些痛。
杨大娘上前,轻轻推被窝里隆起的包,“快起来,你女儿家,一夜呆在外面,肯定受凉,去屋里睡吧。”
被窝里没动静。
杨大娘干脆掀开被子,兰草紧张得都不敢看了,她明明知道他们肯定不会是赤*裸着身子抱在一起的,至少会穿着内衫的,但她还是不敢看。
被子掀开,露出一束乌发。接着慢慢钻出一张睡眼朦胧的小脸,打个哈欠,“啊,这么快就亮了?人家还没睡醒呢。”
是小奶奶。怎么不见白表哥?
兰草觉得不可思议,临睡前明明还在,夜里听刀他们在说话,絮絮叨叨好像是说了一夜呢,怎么天亮不见人了。
哑姑裹着被子进屋,爬上床继续睡。但是长念早醒了,饿了,哇哇地哭。哑姑干脆不睡了,坐起来逗弄孩子。
兰草、杨大娘、秧儿三个人围住一只母羊挤奶。奶水挤出来,还得兑水烧滚,然后才能喂给长念。长念等不到奶就一直哭,等奶水终于喂到嘴里,他才大口大口吞咽,吃得无比香甜。
这里自然没有奶瓶奶嘴儿,只能拿勺子一口一口舀着喂,孩子饿得饥不择食,偏偏那勺子不能吸吮,他吃几口,呛着了,剧烈咳嗽,咳完了就张着小嘴儿要吃,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真是叫人看着无比心疼。
兰草已经能顺利地照顾孩子了,秧儿第一次参与挤奶煮奶,忙得她出了一头汗。
哑姑看着这一幕,眉头慢慢皱起来,喃喃念叨:“要是有橡胶奶嘴就好了,这孩子,离开娘真是受罪了——”
秧儿好奇,什么是橡胶奶嘴?
兰草知道她家小奶奶就这习惯,喜欢独自念叨一些新奇的言语,她不敢打断哑姑,知道每当这种时候,她心里肯定又在琢磨什么要紧的事。
果然,哑姑在地上走了半圈儿,眼睛瞅着窗外,忽然蹬蹬蹬跑出去了。
等再进来,手里拿着一截竹棍儿,用刀刃削光,又在衣服上蹭着磨,磨得光溜溜的,插进奶碗里,斜着送到长念嘴边,长念的小舌头试探着噙住了,竟然咕咕地吸吮起来,那奶水就顺着竹棍儿被他吸了一口又一口。他终于能连续吃奶了,一口气吃完了小半碗奶,饱了,松开竹棍儿,甜甜地睡了,小脸儿红扑扑的。
“这办法好。”秧儿嚷,“以后我就一直用这办法吧。”
哑姑有些不放心,吩咐:“得很小心,不能戳到孩子嘴巴,还有,这竹棍儿一定削磨得光光的,每次用完了,要用开水煮煮,消毒。”
消毒?秧儿没听明白,兰草早就点头,“小奶奶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正说着门口传来拍门声,杨大娘顿时紧张:“是不是又有人来请兰草去接生?我可怎么答复呢?还是撒谎说兰草不在家?”
哑姑接过话去:“杨大娘你就告诉他们,兰草在家呢,这就出诊去接生。”
杨大娘看一眼这孩子的神情,她永远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杨大娘顿时心里踏实,高高兴兴开门去了,自从兰草上次出事后,她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很久没有这样踏实过了。
门口果然是一个乡亲,见了面一脸着急,还有担忧,犹豫着说:“大家都说这段时间兰草姑娘不在家,但是又有人说在家呢,只是不敢接生了,杨大娘,请你一定要行行好,求求兰草姑娘救救我媳妇,肚子疼了一天一夜了,还是生不出来,再拖下去可能就危险了——”说着要下跪。
杨大娘笑呵呵的拉住,声音响亮地喊:“兰草姑娘在家呢,这就去接生。”
兰草果然提着小木箱出来了。
身后哑姑相送,吩咐:“去吧,专心接生就是。别的事,我估摸着马上要有结果了。”
这时候远处人声喧哗,竟然是一群人闹嚷嚷往这边拥来。
兰草吓得抱住箱子就要进门藏起来。
哑姑拉住她胳膊,“不急,好事还是坏事都不一定呢,我看好像是……好事!”
人群中带头的杨大娘家的街坊李老头儿,他老远就举着手笑呵呵喊:“他杨家婶子,兰草姑娘,好消息,好消息,廖掌柜的药堂出事儿了,被官府查封了——廖掌柜本人也被官府的人抓走了!”
乡亲们乱纷纷挤过来围住了杨大娘的家门,七嘴八舌地转达着喜讯。
“确实查封了,官府的封条就贴在了大门上!”
“我们亲眼看到廖掌柜被铁链子锁着拉走了。”
“兰草姑娘,这回你可以放心出来给乡亲们接生出诊了!”
……
兰草看一眼小奶奶,哑姑也禁不住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喜色,望着远处的天空喃喃自语:“这最喜欢过河拆桥的官老爷可算是做了一件说话算数的事——不过,肯定是你的功劳,我知道,一定是你想办法不断地催,他终究是扭不过爱女的纠缠才答应出手的——不要紧,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帮我除了这地头蛇就好,可以换来所有人的安宁,我也算是在这里做了一件好事。”
兰草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她是真的高兴,尤其看到小奶奶也露出笑脸来了,兰草就知道局面对她们很有利。
兰草高高兴兴出门接生去了。最近好一段时间没有接生,她正担心把那点好不容易学会的技巧给生疏了呢。
哑姑和杨大娘往街头走去,身后街坊们呼啦啦拥着一大群,看看走到药堂门口,发现看热闹的百姓更多,大家乱纷纷围住药堂,指手画脚的,发表高见的,骂娘的,欢呼的,总之一句话,姓廖的这些年在梁燕街头开这个药堂是独一份的生意,药贵,出诊费高,还散布流言用假药糊弄贫苦百姓,没少坑害大家,现在他终于锒铛入狱,大家从心里觉得痛快。
但是很快就有人担忧起来了:“这药堂要是倒闭了,以后我们有个头疼脑热上哪儿看病买药去?”
“就是呀,难道去梁州府?那太远了!”
哑姑望着已经被摘掉了牌子的药堂出神,这时候身后一个小伙子气喘吁吁跑来,“哑姑姑娘,有公差找你们呢?找到杨大娘家去了。”
果然来了。
哑姑转身,忽然开口,朗声说道:“乡亲们别怕,这药堂会马上开起来的,以后叫万记妇婴馆,专门给妇女孩子们看病,也卖药,小病小灾的大家不用跑远路去梁州府,我们就能解决。当然,我们的价钱只会低,绝不会高。”
不等大家醒过神,她已经撒开脚步跑走了。
梁燕街头的人们很快就传开了一条消息:“那个哑巴姑娘,就是那个接生的时候能起死回生的仙手,她回来了,亲口说要在廖掌柜的药堂再开一家药店,叫什么万记妇婴馆。”
哑姑回到杨大娘家门口,果然两个年轻人等在那里。
见到哑姑他们老早就笑脸迎上来,却是忘世塔门外为张紫蓝小姐担任过守卫的那个领队和一个手下守卫。之前在一起没觉得有什么,这次分开几天,再见面大家竟然都觉得亲切,尤其领队,因为守卫小姐有功,已经升了全知州府后院护卫的头领,他心里自然念着哑姑的好。
“老爷说了,那廖掌柜本来就手脚不干净,现在既然进去了,估计没个十年八年出不来,那药堂姑娘想做什么生意都可以,只要稍微出几个钱,打一个买的幌子就可以,如果姑娘没意见,就跟我们把手续走一下,老爷说以后……”
他犹豫了,觉得不好出口。
哑姑了然,轻笑:“以后他知州府就和我彻底两清了对不对?”
领队有些歉疚地点头。说:“姑娘,我和弟兄们都会念着姑娘的好儿的。”
哑姑笑着看他:“谢谢你们。这店我们开定了,如果以后我万一不在了或者出了远门,开店的是我的丫环,她要是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那时候你肯定混得要比现在好,说不定都高升了,手里也有权了,还请你念在今天说过这话的份儿上,能伸手拉扯她们一把。”
她语气真诚,神态严肃,那神情,完全是一副要出远门的父母在向别人托付自己的孩子的模样。
领队看着这神态不由得心里一凛,点头:“姑娘请放心,小人记住了。”
哑姑看着领队年轻的面庞,看得出这年轻人是真诚的,他不像张知州那种官场老油子,他还年轻,所以说过的话应该会多少算数的。
她悄悄舒了一口气,觉得梁燕这里自己可以放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