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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姑玉经全文阅读

作者:白子袖     哑姑玉经txt下载     哑姑玉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6 暗路

    灯火沉沉,灯下两个老人对坐。

    杯盏斜斜倾倒在桌,酒液横流在地。

    白峰还在喝,斜斜地端起酒盅对着老云示意,然后自己仰脖子往嘴里灌去。

    老云赶忙放下杯盏,去夺白峰手中酒盅,“老爷,你不能再饮了——酒多伤身——”

    “也伤心是不是?”白峰翘起一个指头歪歪指着老云,忽然咧嘴嗨嗨地笑,“老云啊,老伙计,你不要拦,你让我喝,让我喝就是——一醉解千愁啊,还是醉了好——”

    那手却颤抖得十分厉害,举起的酒盅怎么也送不到唇边,好不容易凑上去,对着鼻孔就灌。

    “老爷——”老云重重喊一声,一把夺过酒盅就往自己嘴里丢去,一线酒液齐刷刷飞进老云喉咙。

    他一边喝一边哈哈大笑,笑得泪水直流,那样子也舒展而放浪,完全不是白天那个拘谨的老云了,他喝完了手一抖,那酒盅斜斜砸在了白峰肚子上。

    白峰斜眼瞅着,忽然不笑了,板着脸坐起来,指着老云:“你个老伙计,还是那厉害啊,这些年人是老了,功夫竟然一点都没搁下——这些年伴着我这糟老头子过日子,真是可惜你了。”

    说着抓起老云酒盅又倒满了,挣扎着又往自己嘴里送。

    却还是送到了鼻孔外。

    老云眼疾手快,又一次夺走了酒盅。

    白峰笑着来夺,两个人笑呵呵在地上打滚,酒水乱洒,饭粒站了满脸,完全就是两个孩童在放肆地玩耍。

    酒线又一次飞入老云口中。

    一坛酒很快见了底。

    白峰倒不出酒,忽然举起坛子对着地面狠狠一丢,顿时碎了一地。他就趴倒在那陶瓷片上,指着老云喊拿酒去,他还要喝。

    老云摇摇晃晃站起来,迈出两步,终究因为喝得太多,一个跟头栽倒,跟白峰绊成一堆儿。

    “老家伙,你真的非得那么做?”

    老云嘴里喷着酒气问。

    白峰也喷着酒气,舌头似乎陡然打了一圈儿,颤巍巍回答:“做,就这么做!有什么可顾忌的?救人要紧!”

    老云爬起来要说什么,却对着屋顶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打完了两眼翻白,似乎再也记不清自己刚才要说什么?想了想,问白峰:“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白峰也是两眼翻白,费力地想了想,神色忽然悲哀起来,口中慢悠悠唱出一句:“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知道你老伙计的心思,古来历史都是这样上演,我们也不能例外,要在夹缝里求得生存,是何其难上加难,只是老云你知道吗,我就是不服,想我们当年,为了东凉江山,可真是抛头颅洒热血,一辈子都贡献在疆场上,为什么就不能有个安稳的余生?为什么那些一份血汗不出的朝臣却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还满世界搬弄是非,陷害忠良?难道,我真的要眼睁睁坐等祸从天降,被满门灭掉??”

    这一番话说得层次明晰有理有据却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老云抹一把额头冷汗,忽然伸一根腿压住了白峰脖子,将白峰绊倒在地。

    一个声音从老云嘴里慢悠悠挤出来:“水路不通走旱路,明路不通走暗道,老爷你忘了当年我们总结的经验了?”

    白峰抬手搡搡,纹丝不动,他干脆不搡了,也不痛苦万分地感慨质问了,抱起那只臭脚搂进怀里,呵呵笑着,一头躺倒,两具苍老的身子就那么卧在一堆碎瓷上醉了一夜。

    第二天老云先醒来,是冻醒的,睁眼看,原来一夜都在地上,赶紧去搀扶老爷,触手处发现他额头火烫,竟然是发起热来了。

    白峰就这么病倒了,趴在病榻上拉着老云的手,努力挤出一点笑,“老伙计啊,还是你身子骨硬朗,当年我可是不输给你的,现在我是不行了,还是童子功好啊——”

    老云却已经不是昨夜醉酒时那个放浪形骸的老人,他重新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谦恭,低调,话不多,只是低头为老爷洗手擦脸喂水端茶,做着最琐碎的活儿。

    白峰从腰间摸下一把钥匙扣进老云手心,声音低沉,早就不是昨夜那个醉酒的老头子,“我想过了,你说得对,水路不通我们可以试着走旱路,这明路不通嘛,咱走走暗路试一试,不试怎么能知道就一定不通呢?还是这条路稳妥一些——老云尽早去吧,不能再犹豫了,多拖一天我们的危险就增十分。”

    老云的手纹丝不动,紧紧攥住了那把钥匙。

    饭后,一辆马车拉着老云再次离开了白府。

    “老云叔又出门干什么?爹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他不告诉我琪儿究竟怎么个救法,他也不跟我商量,这么耽误下去可不好啊——”

    白玉麟望着大门顶上的那个小石雕蹲兽,第一次有了担忧。

    “爹爹自然一直在想法子,只是你也不应该闲着啊,爹他老了,你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事儿你该担着重担才是。”于氏神色忧戚,抹泪叹息。

    白玉麟两眼一翻,“要不我再去府衙里打探打探?看他们可查出什么眉目没有?”

    白玉麟也坐上马车出发了。

    入京的官道上,马鞭声声,马蹄哒哒,老云稳坐帘中,双目盯着车厢里的一口暗红油漆木箱,那里面静静躺着一方方正宗甜玉。

    七日后,东凉国京都,尹国相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一名瘦巴巴的老头儿,老头穿戴土气,肩头垮一个沉甸甸的灰布包袱,一看打扮就知道老头来自乡下。

    “干什么干什么?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随便什么人都能往里闯?”护卫呵斥。

    “这可是当朝天子尊为第一国相的尹国相府邸,你要见我们大人?好啊,名帖拿来——”

    护卫嘲弄地看着老头儿,已经断定他拿不出名帖,不要说拿得出,估计连见都不一定见过,他们什么人没见过,已经判断出这老头子肯定又是相爷从前在乡下的哪个穷亲戚,现在穷日子过不去跑这里来打秋风了,这样的人怎能送他去见相爷,这几年相爷官运亨通,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乡民也都一个个跑来攀亲戚,沾光讨便宜,一波来了又是一波,真是没完没了。

    老头儿翻了翻白烟,一副傻相。

    守卫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狠狠地推开一把,再也不理睬。

    这样的人,跟他纠缠是白费口舌,就这么晾一会儿他自己觉得无望就会离开的。

    但是这个瘦老头儿慢腾腾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信封来双手递上,“这是我的名帖,麻烦送给相爷过目。”(未完待续。)

227 认识

    “清州府白家?白峰白老头儿?”

    尹相国拿着名帖惊呼一声,反复查看,洒金纸笺,烫金字体,落款清清楚楚盖着白峰的印章,不错,确实是清州府白家的名帖。

    “白峰找我?专门跑到京都来找,究竟为了何事?”尹相国慢慢思索着,陷入沉思。

    很快,一名尹相国较为倚重的清客被匆匆唤来。

    “自清请看。”尹相国将信交给清客。

    清客很快看完,捋着颔下长须,轻轻含笑,“他终于坐不住了,主动找上门来了。”

    尹相国皱眉不解,“这件事难道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清客笑呵呵的,“恭喜相爷,贺喜相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他的人能郑重其事不远千里来登门求见,都说明他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说明相爷的好事近了。”

    尹相国还是皱眉,“只是不知究竟所谓何事,能让这把硬出名的骨头来向我屈服,我这心里有点不踏实。”

    清客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相爷日理万机皇上那里一刻也离不开相爷,所以外间有些小事儿暂时没传入相爷耳朵搅扰相爷清静也是常事,小人整日清闲,倒是替相爷留意了一下,那是一月前,元宵节前夕的一个夜晚,那白峰老头儿最疼爱的一个孙子外出未归,从此失踪。至今迟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小的猜度着,白家忽然放下架子来求,十有**和这件失踪案有关系。”

    “哦-”尹相国舒一口气,摩挲着手里名帖,目光在白峰两字上反复掂量,忽然脚一跺地,“传——本相爷正好有空,见一见清州府来的朋友也好。”

    ******

    梁州街头,刚刚入城的浅儿和长安初次来到一个新地方对什么都好奇,对着街景东瞧西看好奇不已,忽然浅儿指着一处墙头喊,“哎,那个人,我好像认识。”

    柳万把脑袋探出去瞅一眼,“我也认识,那不是我们府里干粗儿的伙计吗?他怎么跑这里来了?”

    兰草听了好奇,也来把头伸出车帘子,到处看,街头人很多,熙熙攘攘的,是哪个人呢?这俩人在车里又怎么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来了?

    浅儿却指着墙上,手在颤抖。

    兰草顺着她手势看,一路望过去,三步外的墙上挂着一副白布,却是替死人寻访家人前来认领的布告。

    白布上画着一副胖乎乎的面孔。

    “被杀了啊,他不是在我们府里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送死呢?”

    浅儿喃喃感叹。

    “那就是他活腻了呗。一个人活腻了想死难道这理由还不够充分?”柳万重新把身子收回车厢,顺着垫子懒洋洋躺倒,冷冷插了一嘴。

    浅儿被她噎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茬,偷偷冲兰草吐舌头,这个万哥儿,自从这几天连续犯了几次病,有时候脾性变得越发不可爱了。

    兰草端详着布告里的面孔,当车辆越走越近,紧紧擦着那布告从下面走过之后,她终于喊了起来,“我认出来了,他是我们府里的伙计,就在前院干粗活儿,扫院子洒水打水倒土,看着不声不响挺实在一个胖子,好像平时和一个叫小驼子的挺交好。两个人一大一小一胖一瘦常常在一起出现,所以大家当作奇观谈笑呢,说两个看着不搭界的人却做了朋友,真是奇异。小驼子有时候悄悄来找兰花,所以我对这胖子也就有了一点印象。但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还爬到官府的布告上去了,真是奇怪。”

    这时候前头驾车的小恩子忽然拧过头,笑道:“小少爷兰草姐姐,你们刚来这里有所不知呢,那个人遭遇了凶杀,等大家发现的时候已经死在了客栈的房间里,死相那个惨烈啊你们是不知道,光着身子,半个身子都是血,可吓人了。”

    “求你别说了好吗?”

    兰草忽然提高声音喊,同时伸手捂住了柳万的耳朵。

    小恩子一呆,知道自己这殷勤献错了,不敢再吭半句声儿。

    小驼子,真是小驼子……

    兰草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布告,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马车在街头拐了一道弯,又是一道弯,似乎梁州府曲曲弯弯大得没边。

    柳万不耐烦了,嚷嚷:“梁州府怎么这么难走,臭媳妇究竟住哪里啊,怎么老是走不到呢?这七拐八弯的,是要把我们绕晕吗?我肚子饿了,渴了,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爷爷我快要饿扁了。”

    兰草瞅着他高高吊起来的小嘴巴,心里说你可真是能睁着眼睛说胡话,为了大吃大喝,有的人把自己都搭进去被卖掉了,这位爷竟然还说自己挨饿受馋了,真是跟他没法讲理呀。

    终于马车在王二客栈门口停下来,“小奶奶住在地字七号房间。”

    小恩子的话刚落地,柳万已经冲在兰草前头跳下车去,连板凳都没踩就冲进去了,地字七号在哪里?不难找,迎面问了个伙计就知道了,直接往门口奔去。

    兰草一边忙着拎包袱,一边摆着手喊,提醒他小心,等等大家。

    柳万谁也不等,风风火火一头就撞开了门。

    同时一连串话反着跟头滚进门去:“臭媳妇,死媳妇,好狠心的媳妇,一点妇德都没有的臭婆娘,丢下我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一个人跑啦?真有你的,难道你不知道我夜里不枕你的胳膊就睡不踏实吗?没你陪着吃饭就一点都不香吗?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人家想死了,白天想,夜里更想,一个人睡不踏实,看什么都没意思……”

    说着眼泪滚滚而下,声音哽咽难言。

    竟是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好不容易见了面一样。

    兰草肩上挂着包袱,手里提着另外两个包袱,跌跌撞撞赶上来,在身后结结巴巴喊道:“万哥儿,为什么一见面就指责小奶奶呢,她也不容易的,一时不能回来肯定也是没办法……”

    一句话没说完,她忽然双手捂住了自己眼睛,哇大叫一声。

    本来拎在手里的大小包袱顿时骨碌碌乱滚,一个大包袱散开了,露出一地花花绿绿的衣衫鞋袜。

    一声比兰草更为尖利惊恐的叫声炸弹一样紧跟着从房间里扔了出来。

    (亲们,不知不觉又一个月过去了,新的一月开始了,我会继续加油,希望你们能继续支持,感谢再感谢。)(未完待续。)

228 重逢

    “滚——还不快滚?看你娘的脚后跟啊你看?没见过这场面吗?滚——”一个女子在狂喊。

    兰草跌跌撞撞爬起来,赶紧去拉柳万的胳膊,同时用自己的胳膊拦住了柳万的眼睛,“万哥儿,我们快走,不能看,不敢看,不适合我们看。”

    原来眼前的景象是少儿不宜啊。

    地字七号房间的门被柳万风风火火扑上去撞开后,惊起了被窝里一对男女,他们**裸纠缠在一起,看样子正在办好事,竟然忘了好好地插上门。

    柳万一把推开兰草胳膊,气得小脸儿煞白,满眼不敢相信,伸手指着门里,结结巴巴颤颤巍巍说:“好、好你个臭媳妇,你竟然竟然竟然……在这里干好事儿……你、你、你丢下我们生死不管,你自己跑这里偷野汉子——”

    虽然他年纪尚小,但也朦朦胧胧知道了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要是不穿衣服躺一个被窝里,那肯定不是好事儿,被府里的那些下人们偷偷议论说这个行为叫偷野汉子。

    臭媳妇敢公然跟一个男子睡一起,这不是偷野汉子是什么?

    兰草浑身剧烈颤抖,哭着拉着柳万要走,嘴唇也颤抖得上下直磕巴。

    小、小、小奶奶真的、真的、真的在偷汉子啊?

    这事儿要只是听说打死她都不会相信,可是她刚才明明看到被窝里那对男女白花花的,那不是偷汉子是干什么?

    现在是铁证如山就在眼前,她还怎么替小奶奶辩护?

    “真是我的好夫君,几天不见,见了面也不先问问媳妇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挨饿受冻,是不是受人欺负?你倒好,还没见面呢就开始往人家头上泼脏水,这可是要一棒子打死人的节奏呀——”

    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清清白白不急不缓地说道。

    兰草和柳万同时回头。

    身后的青砖院子里,一个白衣女子正俏生生立在风里,一手拎一个大大的竹篮子,篮子里满是萝卜土豆牛肉白菜等食材,另一个手正抬手擦汗。

    清风吹过,卷起白色衣裙徐徐飘动,乌发完全放下来了,已经不再是夫人髻,而是松松顺在脑后,用一根白色布带子款款收束。

    几日不见,小脸儿似乎添了一丝风尘之色,但那眼神却亲切地含着笑。

    “小奶奶!”兰草惊呼一声,想要扑上去拥抱,却忽然意识到主仆身份限制,硬生生刹住脚步,两手摸起眼泪来。

    柳万才不管那么多呢,挣脱了兰草拉扯,狠狠地一头栽进了对方怀里。

    他扑得太猛,哑姑站立不稳,手里的菜篮子顿时脱手,退开两步这才收住,她笑吟吟抱住了柳万,两具小小的单薄身子稳稳抱在一起。

    “臭媳妇——坏媳妇——死媳妇——可算是找到你了——呜呜,还以为你丢下我们自己跑了,再也不要万儿这个累赘了——”

    柳万一边哭,一边用脑袋蛮横地在哑姑怀里滚来滚去,蹭来蹭去。

    那鼻涕眼泪口水什么的自然全部蹭在了人家纯白如雪的衣衫上。

    哑姑不躲,定定站着,两个手触摸到柳万颤抖的面庞,忽然心里一动,鼻子也有点发酸,这孩子啊,竟然越来越缠人,这可如何是好呢,等到那一天自己真走了,他会不会很难过?

    赶紧从篮子里翻出一根竹签子上挂着的一串红艳艳的小果子,“糖葫芦——专门买给你的。”

    柳万一看顿时高兴了,抹着泪接过来就往嘴里塞,一面大吃一面傻笑,“臭媳妇你得发誓,你这辈子再也不会丢下我不管了——你发个大誓,毒誓。”

    这有点难为人。

    哑姑被纠缠不过,想了想,很认真地慢慢说道:“我要是这辈子离开了万哥儿不管,就叫我不得好死,干脆从高处摔下去跌死吧。”

    心里却在苦笑,这辈子要离开这里,肯定得依靠外在的高度,到时候从几十米高的塔上一跃而下,肯定是不得好死了——这誓言,也就不算是对自己的诅咒吧。

    柳万见她真的发毒誓,自己倒慌了,右手抡起来就捂住了哑姑嘴巴,“不许你发誓,傻婆娘,哪有自己这么诅咒自己的,夫君跟你开玩笑呢,你还真发誓啊——有些誓言是很灵验的,所以以后可不许你再随便胡乱发誓,记住了吗?”

    一对圆圆的黑黑的眼珠子就在哑姑眼前瞪着,眼里满是认真的计较。

    哑姑心里又是一跳,这小家伙啊,想不到还真是在意自己呢,发个誓就舍不得了,呵呵,这小模样还真是有几分像做小丈夫的风度呢。

    柳万这里腻腻歪歪终于亲热完了,这才轮到浅儿,浅儿忽然就扑上来跪在了哑姑面前,哽咽难言,大哭不止。

    “哦——”哑姑的目光出现了一刹那的慌乱,但是她很快就镇静如初,目光安静地扫视,看到了长安,看到了赶马车送大家的小恩子。

    她望着小恩子一笑,“我真是没看错人,你果然办事很得力,你家徐郎中还好吗?我这里差事办完你就可以回去跟着她了。”

    小恩子赶紧见礼,“小人现在有名字了,我师父改的,叫我小恩子,说叫我记着小奶奶你的恩情呢,是你从绸缎庄发现了小人,并且用心栽培小人。所以小人要一辈子记着您的恩情呢。”

    哑姑看一眼马车,有些疑惑:“四姨太她们呢?难道不在车里?”

    柳万抢先:“别提她们了,我们差点一个个死在她们手里活着见不到你了,她们就是坏人,四姐姐也是坏人!”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心思单纯,界定一个人除了好就是坏。

    哑姑看兰草,“究竟怎么回事?”

    兰草神色黯淡,默默一点头,“深儿和兰梅已经被卖掉了。”

    说完了这句再也撑不住望着哑姑就哭,这几个日夜受到的熬煎、担忧、气愤、不安都化作委屈伤心的泪,默默地流着,痛苦地流着。

    再迟一点点,奴婢就也被卖掉了,这辈子我们主仆可能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多悬呐!(未完待续。)

229 心事

    229心事

    哑姑一看不再追问,抬手指右边的房间,“我调换了房间,那个挨着厨房,我可以借用他们的小锅、案板为万哥儿弄点病号饭。”

    进屋落座后,兰草把梅家镇子客栈里发生的事情细说给哑姑听。

    哑姑静静坐着听,听完了递给兰草一盏开水,神色淡淡的,“深儿一贯奸猾,留在万哥儿身边我一直有点不放心,所以四小姐替我们发落了也不是坏事——只是这兰梅可惜了——你是说四小姐出面卖丫环,四姨太压根就没有出面插手?”

    “是啊,奴婢正奇怪呢,四小姐不是历来什么都不管吗,为什么忽然就开始做主管事儿了?你瞧瞧,硬是把万哥儿的病给气得重新发作起来了。”

    什么?

    哑姑吃了一惊,赶紧看柳万的小脸庞,发现他果然瘦了,神色也不好,顿时挂心,也就没在意兰草那忧虑的神色和语气,吩咐大家快捅火拿水,她要亲手为柳万炖一碗滋补的鸡汤。

    柳万就像个跟亲娘失散又重逢的孩子,自从见面后就跟屁虫一样一直粘着哑姑,哑姑剖洗老母鸡,他也挽起袖子要帮忙,结果弄湿了衣衫,哑姑泡山菇,他也插手做,哑姑刚把母鸡放进砂罐里,他跳着脚去加盖子,结果那又大又笨的陶瓷盖子咣当滑在地上就磕碎了。

    柳万望着几片碎片发傻,吓白了小脸,不知道该怎么办?

    哑姑看见了没吭声,吩咐店伙计再借一个来,打碎的她按原价赔偿就是。

    柳万抱起一大片碎片摩挲,嘴里喃喃念叨:“真该死,这么随便就打了一件东西,这要花多少钱呢,我真该死。”

    兰草浅儿长安一直在边上看,一开始小奶奶就不叫她们动手,她要亲自为柳万做一个山菇炖老母鸡。

    哑姑淡淡瞥一眼柳万,好奇:“既然打了还有什么可惜的,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从前的时候那些上好的渗色釉瓷器不是随便就往丫环们头上砸吗?”

    柳万有些惭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前砸了自有母亲叫管家去买,现在我们在外头,糟蹋了东西哪有钱买,弄不好又得挨饿。”

    “哦,原来是挨饿了这才懂事了呀,不过还好,总之是懂事了嘛——”哑姑笑得欢畅。

    柳万被笑得不好意思了,“臭媳妇,人家懂事了难道不是好事?难道你愿意我一直是那个混事不懂、胡搅蛮缠的小屁孩子?”

    “哈哈,知道自己是个胡搅蛮缠的混小子啦?”

    哑姑笑得弯下腰去。

    兰草浅儿等也笑。

    冷不防柳万一阵风冲过去,对着浅儿膝盖咣咣咣就是三脚,踢完了又去踢兰草。

    兰草机警,早就躲开,长安更是老远就跑躲到门口。

    浅儿又羞又疼,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要挨打,又不敢还手,只是抹泪。

    别看柳万人瘦,毕竟是男孩子,那几脚踢得扎实,等兰草捋起裤管看,浅儿小腿骨上青紫了一大片。

    “小蹄子,叫你笑话人!下次再敢这样我照样再踢!再不改毛病我就叫人牙子买了你去青楼。”

    柳万咬着牙狠狠地骂着。

    兰草翻出药膏替浅儿敷上去。

    整个过程里,哑姑竟然一直没吭声,她似乎没看到屋子里发生的这一幕,她只顾低着头烧水,水开了又把泛起的血沫子撇掉,然后用一片白布缝成一个小包,裹进几样药材,然后放进水里慢慢滚。

    很快屋子里漂浮起一股扑鼻香味。

    大火烧一会儿,直翻滚,改成了文火,哑姑将盖子严严实实压上去,然后坐在炉火边慢腾腾煽火,望着那一团团白气在砂罐子四周盘旋。

    浅儿不哭了,柳万也不骂了,大家都怔怔地望着那烟火和水汽。

    大家都意识到了,小奶奶有心事,小奶奶她好半天不说话了,从前的时候她不说话是因为她是哑巴,自从病好之后她其实是个很爱说话的人,尤其没有外人只有兰草等人的时候,她喜欢说这说那,有时候打探些府里的琐事,有时候教授些妇女看病生孩子的常识,有时候教兰草认识药材和简单的方子,有时候又唠唠叨叨警告柳万该怎么保养他那种病……总之是个闲不住的人。

    闲不住的人,一旦真正的不说话了,闲下来了,这就有点异常啊。

    单纯如长安,她也看出来眼前的气氛不对劲,似乎大家都不高兴,大家都有心事,都小心翼翼地怀着心事熬着时间。

    兰草看看时间不早了,默默地起身打点睡觉的事情。

    屋子里一面大炕,地下一张床。炕是热的,床自然很冷。她将被褥铺开,给小奶奶准备一个被窝,给柳万准备一个。剩下的铺盖抱到床上,准备她们三个丫环睡。

    哑姑忽然抬头,“我们四个女孩子都到炕上睡,柳万是男孩,长大了就是男人,哪有大男人睡热炕叫我们女孩子挨冻的道理?所以柳万的铺盖丢床上去。”

    声音冷得彻骨,跟之前完全换了一个人。

    大家都是一愣。

    柳万知道自己欺负浅儿的冲动换来了该有的惩罚。

    但是柳万怎么甘心,他眼一瞪,“我才十一岁半,开春才满十二岁,我还不是大男人,我是小男人。小男人不服,小男人不愿意一个人睡冷床。”

    “好,很好——”哑姑瞅着火苗,慢腾腾说到。

    什么很好,柳万的话呢,还是面前的炉膛里的火?

    柳万眨巴着眼睛,心里等待着这个臭婆娘的忽然发作,根据这些日子打交道的经验,他知道她不会就这么罢休的,肯定会劈头盖脸来一顿臭骂。

    那就骂吧,反正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咆哮和冷嘲热讽,这臭婆娘,有时候对他好,有时候却凶得吓人,这一路用呵斥和臭骂帮他改掉了无数不良习惯。

    只是刚才拿脚踢浅儿,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羞恼中拿浅儿开刀了,浅儿其实对自己最好。

    偷偷拿目光看,臭婆娘一直在看火,小脸雪白的肌肤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火光,就跟抹了两把暖融融的胭脂一样好看,一对小小的眸子里闪烁出亮灿灿的光泽,恰如半夜天幕上的星光在眨眼。她这个样子看上去确实只是个孩子,身子那么单薄,神情有几分无助,这小小的身躯为什么就已经成为了自己心里的依靠呢?一旦离开了她,他就感觉自己的生活失去了一道屏障,为什么会这样呢?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离不开这个女人了?

    柳万苦恼地摇摇头。

    一个身影悄悄拿了外衫过来替他披上,疼爱地摸摸他的肩,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翼翼。

    柳万忽然回头,是浅儿,浅儿在为他添加衣衫。

    吓得浅儿一哆嗦,赶紧垂手,小声解释:“外面起风了,屋里火也小了许多,你最怕着凉。”

    柳万忽然心里一酸,灯火斜映下,浅儿的小脸上腮边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柳万反过去抓住了那对小手,吓得浅儿赶紧往出抽,难道万哥儿又要拿她出气?

    从前万哥儿可是没少咬那些婆子丫环的手。

    柳万却没咬,垂着眉,声音低低,“浅儿姐姐,腿还疼吗?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会改的。”

    浅儿慢慢睁大了好看的双眼。

    兰草也深感意外,柳万竟然知道道歉了?而且是对一个小丫环道歉?

    哑姑慢慢从火上取下熬好的一罐子鸡汤,淡淡扫一眼柳万和浅儿,忽然在心里偷偷舒一口气,这傻孩子啊,其实并不笨,只是从小生活的环境惯坏了他。能叫他跟人主动道歉认错,真是很大的进步啊。

    忽然一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

    浅儿温柔,稳妥,善良,忍耐,是不是可以将她一辈子留在柳万身边照顾个人生活?

    是啊,如果真有可能,那自己就能走的更放心了。

    但是这样的心思还不能及早流露。

    要叫一个女子留在一个男子身边伺候一辈子,至少这个女人得自己愿意,还不知道浅儿究竟什么心思呢?

    同时柳万的臭脾气也得继续磨磨。

    故意继续板着脸,懒懒地爬上炕,“那大家都来炕上睡吧,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骨肉,谁都怕冷——我们一起挤挤,柳万你是男人,你独自靠墙睡吧,不许偷看我们女孩子脱衣服。”

    口气还是很冷。

    这是在命令吗,还是已经原谅我了?

    柳万不敢犟嘴,默默地抱了被子真的靠墙去睡了。(未完待续。)

230 巧遇

    梁州府街头,天气不错,三个女子一个小男子,四个人高高兴兴穿梭在街头,这花花绿绿人来人往的街景,他们可是见得不多,灵州府街头自然有,只是那时候他们哪里有机会这样大摇大摆跑出去闲逛?

    再说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风,这梁州府和灵州府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别人也还罢了,长安是小地方出来的穷丫头,现在蓦然到了这繁华大街,她惊讶得恨不能多生出一双眼睛来看,梗着脖子盯着这个摊位看看,又瞅着那个铺位出神,那花花绿绿铺天盖地的市井繁华实在是很诱人啊,兰草怕她把自己给看丢在人群里,只能拉着她的胳膊边走边看。

    柳万只对吃的玩的感兴趣,一圈儿走下来,他怀里已经抱了一大堆小玩意儿,什么拨浪鼓、小木人、翻滚车、小泥陨,脖子里挂的兜里揣的,恨不不能全身都挂满;刚吃了一包糖炒栗子,又嚷着要吃干烤小豆鱼,嘴里叼着一根糖葫芦,手心里还握着一把蜜饯果子,一个劲儿都往嘴里塞,好像他八辈子没吃过小零嘴儿。

    反正媳妇儿今天分外大方,你要什么她就给你买什么,简直要把他宠上天的节奏,柳万也就抓住了机会狠狠地花钱。

    奇怪的是哑姑似乎真的很能纵容柳万,只是笑嘻嘻看着他吃,不阻拦,也不说他乱花了银子。

    几个人正边走边吃边看热闹,一路穿过最热闹的一片,柳万眼尖,看到了卖熟食的摊子,兴奋得直跳,拉着哑姑就要过去吃。

    哑姑瞅一眼那些在风里晃动的粗布招牌,皱起眉头,这些小摊小铺卖的食品都加了好多辣椒,说实话柳万不适宜多吃酸辣,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呀,虾米粉,我要吃——”柳万指着招牌喊。

    “还有酸辣羹,我也要尝一碗!”

    说着撒开了哑姑的手自己往对面跑去。

    兰草赶紧撵着追。

    在街口兰草冲在前头拉住了柳万,正要开口劝柳万不能在这里吃的理由,柳万忽然指着一个人喊:“那个人好眼熟呀,我肯定在哪里见过?”

    兰草赶紧劝他低声点,这大街上的你乱嚷嚷,叫人家听到了可如何是好?我们一群弱女子带着一个小病人出来晃悠,谁也惹不起,万一招来是非肯定要吃大亏。

    兰草边拉边扫了一眼前方,三步之外有个人,正背身立在街口,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吃一碗热腾腾的小吃?他穿戴很普通,身后背着一个兽皮缝制的包袱,有肩头跨一个大大的物价,用破破烂烂的麻布包裹了,有些地方却还是露了出来,依稀是一把巨大的弓。

    一看就是个四处游走四海为家的流浪者,这样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她扯住柳万的手赶紧走。

    这时候那个人也已经下了决心,不吃小吃了,大踏步往前走去。

    可是柳万跟疯了一样撵着那个人一直追,边跑边喊:“我认识你——我不会看错的,我真的认识你——”

    骇得兰草小跑着追赶。

    柳万跌跌撞撞撵上去一把扯住了那人身后的那把弓。

    兰草随后也赶到了。

    “万哥儿,快跟我回去——”兰草喘息着恳求。

    那个人退开一步,徐徐地转过身来,拿疑惑的目光向后看来。

    兰草蓦然撞上了一对眼睛。

    兰草抬手捂住了自己陡然张大的嘴巴,把一声惊讶的喊叫硬生生捂回到自己的肚子里。

    “白表哥,你是白表哥——”柳万抬手,歪歪斜斜指着那个人,嘴角抽搐着结结巴巴喊,不知道是他乡街头遇故知让他激动,还是这一番追赶累坏了,反正他艰难地吐出这一句话就依靠住身后的兰草大口喘气,眼仁泛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万儿?真是你啊?”随着一声惊呼,白子琪跑过来抱住了柳万。

    兰草死死捂住的嘴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同时眼里涌出大股清泪,她怕人发现,赶紧用手背擦,可是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兴奋,惊讶,喜悦,好多情愫同时在心里交织、撕扯,她不知道该惊喜地哭还是兴奋地笑。

    她也结结巴巴地唤道:“白、白表哥,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又为何是这样一副打扮?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白表哥,他不在清州府伯公府里好好地享受自己的少爷生活,要么去灵州府姨母家和那些伶俐娇媚的表妹们厮混,他怎么出现在梁州街头?又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一副德行?

    他这副样子,叫谁一看第一反应就是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那个一贯爱干净爱讲究的翩翩佳公子,才不会穿这又脏又破只有山里的猎户才穿的兽皮背心,还有那个兽皮包袱,闻着有一股浓郁的腥膻味,还有肩头那个粗大的家伙,一看就很笨重,一贯风流自诩的英俊白表哥,什么时候给自己弄了这么一副笨家伙套上了?他虽然出身武将世家,但是只爱刀剑,也从不配戴,像这样把一副大弓背在身后,更是奇闻了。

    不管怎么说,兰草的心现在都在剧烈地狂跳,做梦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这个人,蓦然看到他熟悉眼睛,她真是心头鹿撞,恍若做梦。

    兰草幸福得迷迷糊糊,不由得回头去看小奶奶,却见那个小女子一身白衣俏生生立在十多步之外,也正在一动不动地望着这边出神。

    (亲们,我明天出远差,赶路很辛苦,所以更新会推迟到晚上在宾馆进行,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231 不语

    兰草忽然狂奔回去,一把就抱住了哑姑胳膊,疯狂地摇摆着,嘴里发出低低的抽泣,“他,竟然是他,小奶奶我们竟然还能又遇上他!”

    她太兴奋太激动了,所以就忘了主仆身份的差别,更忘了这样欣喜的表现会将自己内心的渴望流露得一览无余。

    长安就很吃惊,仰着小脸瞅瞅白子琪,又看看兰草,眼里满是疑惑,他是什么人呀,为什么兰草姐姐见到他会这么高兴?看样子完全高兴糊涂了!难道是她的哥哥?

    看那个人的个头和模样,年纪不大,应该做不成兰草的爹爹,那就只能是哥哥了,除了亲生的哥哥,还有哪个男子能让一个女子高兴成这个样子?

    长安心里既然认定了这人就是兰草的哥哥,就盯着白子琪的脸仔细看,要从那脸上找出他和兰草相似的地方。

    遗憾的是长安将对面的男子从头看到脚底下,愣是找不出一点点相像的地方。这怎么可能?也许是龙生九子,亲兄妹也有长得不一样的吧。

    对面的男子眉目清秀、细致,个头高挑,虽然一张脸显然经历过一场风吹日晒的考验变得粗糙黑红,但是那层磨难下面还是透出一层白皙娇嫩,显示出他曾经是个娇生惯养的人。

    而兰草呢,却是另一番模样儿,喜欢害羞,比较内向,肤色偏黑,眉目稍显得粗大一些。

    所以这兄妹俩真的不太像。

    既然见了自己的亲哥哥就跟扑上去见礼啊,为什么兰草姐姐只顾着自己抹眼泪,而那个哥哥也傻傻地站着发呆?

    长安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她过去接了兰草手里包袱,推着她一直往那个男子身边走,同时急切地打着手势,告诉她快喊哥哥啊。

    兰草赶忙挣脱了,跳在一边,羞得满面通红。

    白子琪却似乎没看到这一对小丫环的闹剧,他微微闪开两步,只瞅着对面的那个女子看。

    是她,正是她,那个小哑巴姑娘!

    就是在困守山洞生死难料的情况下,心里时不时想起她;

    在摔下高崖的时候,心头一闪而过的也是她的面影;

    在山里养伤的时候,也会偶尔想起她的淡淡微笑,和荣辱不惊永远淡然的神情;

    那时候他根本顾不上去细细思量自己为什么在生死关头会想起一个不相干的人?

    现在忽然撞见了她,他蓦然有种惊喜,难以自抑。

    白子琪,既然喜欢,就上前去打招呼啊,从前不是相处得不错嘛,拿着她写的一张药方子,对那上面的字体很感兴趣,满灵州府找人认那种怪字,却还是没人识得,最后甚至学着临习过那字体。

    字体?

    一个念头忽然在心头一闪而过,像一道亮光划过,那种字体?

    现在想起来,那种当时认为很神秘的字体不正是另一个社会里正在使用的普通汉字吗?是简化后的汉字!

    自己之所以从前不认识,是因为自己是白子琪,一个生出在东凉社会的孩子,一出世就碰上全社会都在使用繁体字,自然不可能认识简化字。既然不认识,自然很好奇,觉得那字体陌生、难懂,尤其是从一个自己心怀好感的温婉女子手底下缓缓流淌而出,自然更叫他心生爱慕,觉得神奇又好看。

    现在想起来,他才恍然记起那正是简化字。

    他,不是白子琪,而是杨一龙的时候,在那个社会里,从幼儿园就开始被老师逼着学习的简化汉字,横平竖直,一撇一捺,字正腔圆,简单方正的方块汉字,他就是在睡梦里也能认得出也写得出。

    只是那张药单子,早就在被擒往山洞的过程里不知道丢哪里去了,但是闭上眼还是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上面的汉字,确实是简化字,确定无疑。

    哑姑居然会使用简化字?

    这说明了什么?

    白子琪忽然有些茫然,怔怔地打量着对面的女子。

    十来岁的年纪,个头自然不高,身量儿甚至还没来得及拉长,肩膀瘦削,腰姿细软,竟然有几分弱不禁风的娇弱。眉目清秀,尤其那一对眉毛,细长浓黑,密密的睫毛下一对眼眸亮若晨星,也正在怔怔地盯着对面的男子出神。

    白衣,襦裙,简单的发式随意披在肩后,风吹过,裙角轻轻摆动,乌发荡起一层层波澜。

    竟像是从一幅水墨画里走出的一位古典女子,无言中自有一番清雅淡定的美。

    白子琪的心在狂跳,跳得那么热烈,那么狂放,那么情难自禁,现在他蓦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面临生死考验的时候,痛苦难当,数次有个念头,又是一头撞死在石壁之上,一了百了。

    但是总是想到年迈的爷爷,疼爱他的母亲,同时还有一个俏丽的身影也时不时划过心头,那时候没时间去细想这个人是谁,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只是觉得内心在牵绊,有不舍。

    现在猛然面对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就是这个小女子,那个受尽欺凌却始终保持着一份淡然的哑姑,那个和白子琪手谈甚欢,神情索然,面影上永远带着淡淡薄愁的小哑女。

    原来白子琪早就爱上她了,只是少年人不懂爱,情根早就悄然埋在内心的土壤里,只是自己不知道。

    这一刻,还是克服不了那种爱慕的情愫,所以心会颤抖,暖流在心底回旋。

    可是,作为杨一龙残留的那一部分意识是清醒的,他硬生生压下心头的高兴,冷静地思考着,这个女子,既然会写一手另一个社会的简化字,只能说明她和他一样,也是穿越者,也是从那个社会里穿过来的。

    竟然遇上了自己的同类?

    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那手忽然冒出来的简化字就是证据!

    还有,他现在想起来了,其实当时还有更多的足以证明她是穿越者的迹象都曾在她身上出现过,只是当时他是白子琪,他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穿越,他只是用好奇难解的心态看着她为姨夫的九姨太接生,打破了柳府没有健康男丁的局面。

    现在细想,那一切不正是她从另一个社会里带过来的可以在这里施展的求生手段吗?(未完待续。)

232 疑惑

    证据,其实很多。

    比如她本来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受人欺负的小哑巴,据说被他表妹欺负头部受伤,昏迷欲死,可是忽然就苏醒过来了,醒来就能给妇女接生了,还替姨母看了多年难以怀孕的病,还会写字了,而且写出那么一笔奇怪的字体,还认识药材、药方了,还……

    那时候他听小九子絮叨着这些从柳府下人嘴里收集来的事觉得真是奇怪,感觉她可能是曾经受过高人指点,身怀异术,只是一直深藏不露没有显露出来罢了。

    现在想起来还奇怪吗?联系自己的死而复生的经历,他完全明白了,她,哑姑,其实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默默无闻的童养媳了,她已经被另一个人的灵魂所替代,这个人不但和他来自同一个时代,还懂得医学,从目前她显露的手段来看,她生前应该是一个妇产科的大夫。

    妇产科大夫?

    他忽然捂住了心口,心那里好痛,王亚楠也是妇产科大夫,只是她已经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是自己亲手结束了那条鲜活的生命,陷害了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子。

    亚楠,亚楠,如今想起来满心都是悔恨,可是你再也无法知道我的内疚和悔恨了。

    既然是妇产科的,那自然就是个女人了,只是不知道这女大夫生前是什么人,多大年纪,有过怎样的经历?

    亚楠,真是巧啊,我竟然会在这里遇上你的同行。

    但是这一切你已经看不到了。

    他抬右手捂住了心口。

    怎么办?上前打个招呼?

    以什么样的身份打招呼?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以白子琪的身份呢还是当面说穿她是穿越者的真相,也告诉她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

    这样好吗?她会愿意接受吗?

    白子琪纠结着。

    他多么想像从前一样,含着白子琪独有的微笑,很有风度地上前,很自然地搭讪,喂,原来你也在这里,好巧啊——哦,怎么忘了,她是个哑巴,就算穿越后也还是哑巴。那自己就只是微笑,点头,然后找和地方弄点笔墨手谈。像过去一样,相谈甚欢,满心喜悦。

    可是他就是迈不动步子,白子琪,其实已经不是白子琪,白子琪的身上重合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如今的白子琪已经无法像过去一样率性、单纯。

    柳万从柳万怀里挣脱出来,左右瞧着这些人,觉得好奇,不解,这是为什么呀,白表哥和臭媳妇,还有兰草,从前不是都认识吗,在角院里一起写字、配药,闷在屋子里一整天说说笑笑从来都不觉得闷,现在好不容易见了面,为什么他们不说话?为什么要互相瞅着愣愣地发傻?难道不认识了?

    哦,柳万记起来了,白表哥还不知道臭婆娘会说话的事呢,表哥走的时候臭婆娘还是个哑巴。

    “表哥我告诉你个天大的喜事儿——”柳万重新扯住了白子琪衣袖,可是白子琪现在穿的已经不是过去的绫罗绸缎,而是粗布缝制的衣衫,这些日子风餐露宿,衣衫脆薄,柳万一扯竟然就撕啦一声响,裂开了一道口子。

    惊得柳万松手,退开两步,嘴里喃喃:“我不是故意的,表哥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为什么要穿这么破烂呢?”

    “万哥儿,不许胡闹——”哑姑终于说话了,她收敛衣袂,对着白子琪轻轻一弯腰,柔若无骨的腰姿凌空优美地一闪,一边施礼一边淡淡笑道:“白表哥对不起,万哥儿不是故意的,叫兰草替你缝缝吧。”

    白子琪连续退后三步。

    这个小女子,这个从前的小哑女,她竟然会说话了?

    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自己离开柳府以后的事,难道自己走后府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儿?是什么逼着她开口说话的?或者是她医好了小哑巴的哑病?难道她不仅仅是妇产科大夫,在那一世还懂得更多能治好哑疾?

    白子琪再一次打量这个小小的人儿。

    她依旧那么站着,显得弱不禁风,却又在自己的目光里一点都胆怯,目光安静,清澈,眼神里没有一点点犹豫、闪烁和别的杂质。

    难道是自己错了,她不是穿越者?真是个身怀异术的女子?

    可是那忽然写出来的简化字怎么解释?

    兰草真的已经从行囊里摸出针线,低着头过来要为白子琪缝补衣袖。

    白子琪心里很乱,觉得心头有很多很多的乱麻在掰扯,他理不清,看不透,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见了这小女子心里就乱?乱得难以自控?好像这小小的人儿身上有一股磁力,在吸引自己,让自己心神一阵一阵地禁不住迷乱。

    他看到那张小小的面孔上,薄薄的肌肤下,细细的血管里淡蓝色的血液在流动,乌黑的睫毛在颤颤地眨巴,一股淡淡的香草味道从白色衣衫里缓缓散出来扑进鼻翼,她站在风里显得那么飘逸,那么超脱,似乎她不是这个凡俗世界的人,而是贬谪凡间的仙子。

    这样的女子,真的会是穿越者?

    另一种女子淡淡的体香穿透衣衫,逸散进呼吸里,白子琪不由得低头,那个叫兰草的女子已经在穿针引线了。

    “你、你能说话了啊?恭喜你——”

    他竟然忽然说出了这句话。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是真心为她高兴?

    “谢谢。”她淡淡地回答。

    神情有些萧瑟,似乎并没有忽然相遇的喜悦。

    他从那好看的眼眸里看到了淡淡的风尘倦意。

    这些日子,她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什么忽然会出现在这里?

    兰草低头缝着那片撕开的衣袖,其实只有五寸长的口子,但是她缝了很久很久,她多么希望这口子再长点,时间能延续,她要多呼吸一口他身上散发出的汗腥味儿。这味道是多么好闻,多么香甜啊……她眼里噙满了泪。这辈子竟然有机会能这么近距离地伺候他,自己该有多么幸福呢。

    这个人,这个身躯,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从前那些上好的穿戴都不见了,忽然换成了这粗布衣衫和兽皮背心,为什么露在外面的肤色显得这么粗糙,尤其他的手腕,上面竟然有密密的划痕,虽然已经好多了,却还是显示出他不久前受过伤。自己跟着小奶奶离开柳府后,究竟白表哥遭遇了什么?

    想问,想知道,却不敢问,卑微如她,一个小丫环,只能默默地感受着这一刻的幸福。(未完待续。)

233 凶案

    “我们住在王二客栈里,白表哥你住哪里?你要去哪里?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你背的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柳万摸索着白子琪的衣衫,连连追问。

    兰草忽然觉得万哥儿从来没有这样可爱过,他问出了她心里最想问的话啊。

    可是白子琪只是摇摇头,从兰草手里抽回袖子,一把揪掉针头,仓促地一笑,神色有些怪怪的,“万哥儿,我还有事,我得走了,你们有空来清州府家里玩啊。”

    说完微微一笑,转身大步就走,竟然再也不回头看一眼身后那些人。

    “哎哎,表哥——表哥你干嘛啊——”柳万踉踉跄跄赶出去两步。

    可是人家头也不回,真的走了。

    柳万讪讪收住步子,一脸失落,嘴巴嘟起来老高,“这个白表哥,臭书生脾气又犯了——”

    以往白表哥是多么宠着柳万啊,一来就陪着他玩,这次是怎么啦?真是怪。

    兰草望着溅落在地上的那枚针,心头一阵失落,他,竟然都没有跟自己说声谢,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一眼。

    只有哑姑一直目送那身影一步一步慢慢走远,忽然拉起柳万的手,“他受过伤,骨伤,一条腿还没有好利索,虽然我们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可以肯定是大事,他不能告诉我们,更不能和我们一起消磨时间,他肯定是办要紧的事情去了。”

    柳万好奇:“你怎么知道?你们几乎都没说话,难道你们能不开口就在肚子里交换心里话?”

    这话让哑姑的心忽然一跳,是啊,刚才,她和他,似乎真的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似乎,这次他出现,有了巨大的变化,不仅仅是外表的,更多的是内心,她从那眼神里看出来了。

    柳万疯疯傻傻,兰草迷迷瞪瞪,只有自己保持了冷静,所以那眼神里的变化她看出来了。

    而且,她自己心底竟然也有了变化,从前和他在一起,不尴尬,不慌乱,只是淡淡地,不冷不热,手谈进行得不紧不慢,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交错,对接,划过,都很自然,心底波澜无惊,平静如水。

    可是此刻目送那身影孤独远去,为什么她忽然心里有些疼?

    疼痛细细的,弱弱的,如丝缕,如薄雾,但是它确确实实存在,就荣绕在心头,将一颗原本平静的心揪住了,吊起来,轻轻悬挂在半空里。

    他发生了什么?要去哪里?腿还疼吗?饭吃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忽然地挂念?

    不是一开始就已经告诫了自己,不动心,不动情,不投入,不犯傻,这个世界对于自己只是偶尔路过的一个客栈,短暂地借住几天就会离开,所以没必要多出来那些牵绊和烦恼。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就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烦恼?

    无心惹尘埃,尘埃却还是淡淡地沾染上了心灵的窗扉。

    不,理智之举应该是当机立断,斩断一切,将情思扼杀在摇篮状态。

    强压下心里的隐痛,目光看着兰草,眼里满是怜惜,“放心吧傻丫头,时间长了,他会慢慢感受到你的情义的。”

    兰草忽然羞红了脸,扭捏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乘人不备从地上捡起那枚针捏在手心里,这枚针她要好好保存起来留作纪念。

    长安还是没搞明白兰草姐姐为什么不认亲哥哥,就那么放他走了,嘴里呕呕啊啊叫着,打手势询问为什么。

    浅儿想为她解释,可是这问题复杂,浅儿自己也迷糊呢,又怎么能解释得清楚。

    大家默默返身回客栈,忽然一个个连看街景的心思都没了。

    拐过一道街角的时候,浅儿忽然指着高处的墙,手指在颤抖。

    那不是昨天大家在马车上看到的墙吗?

    “我们家那个胖子不见了,你们快看,现在换成瘦子啦!”柳万大叫。

    哑姑不解,什么胖子瘦子?你家的胖子为什么会跑墙上去了?

    兰草看了看,“小奶奶,昨天我们经过的时候看到那上面的死人画像是我们府里出来的一个下人,我们还疑惑呢,为什么他会跑这里来又死掉了?今天那布告不见了,换成了一个新的,你看,那上面的人换了一个瘦子——”

    哦,还真是啊——

    几个人看布告上的字。

    “是个花子——”兰草借助跟着哑姑学习的那些字,勉强看懂了大意,“被人杀了,估计是昨夜杀的,今天早晨有人在一个水坑里发现了尸体。官府正在寻找线索,希望有知情者能够提供。”

    “有人杀了一个花子?”哑姑不大在意,“花子,可能是打架斗殴,或者为了争夺一口饭、一文钱起了纠纷,这都是有可能的。”

    “不是,你细看就知道了——”兰草喃喃,“他死后身上藏着五千两银票。所以官府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花子身上会出现这么多钱,所以现在追查死者身份和死因呢。”

    哦——哑姑不由得专心默默望着那个瘦子看,其实没什么可看的,穿得破破烂烂,确实是个穷要饭的。

    一个穷要饭的身上揣着五千两,而且死后没有被人偷偷拿走,直到落到官府手里,还被明晃晃写在了告示上,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啊。

    柳万浅儿等人看完了热闹也就很快忘了,一路说说笑笑往回赶,长安贪看街景,冷不丁就落在后面,需要浅儿时不时过去拽她一把。

    兰草注意到小奶奶的脸色自从看了那布告后就有些暗,一路走,一路不说话,似乎在思索什么。

    兰草挨过去试探:“四姨太和四小姐,她们还留在梅家镇子呢,小奶奶你看……”

    这确实也是大事,她们情急之中丢下她们跑了,现在想起来,还是有必要提醒小奶奶看怎么办,毕竟人家母女是正经的主子呀,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回头小奶奶倒霉,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自然跟着吃大亏。

    哑姑却似乎还沉浸在思索里,忽然调脸看着兰草,嘴里喃喃:“五千两?五千两啊,到哪里去弄这五千两?”

    兰草吃惊,不由得驳了回去:“那是从死了的花子身上找出了五千两银票,没人叫你去弄五千两啊小奶奶,奴婢在跟你说四姨太的事儿呢,万一……”

    哑姑一把揪住兰草胳膊,“我们太需要五千两了,这五千两我们拿定了!”

    (各位,谢谢你们的支持,这两天开会,可能更新时间不稳,但是两更是保证的,大家多包涵,同时多支持哦,谢谢啦,鞠躬——)(未完待续。)

234 死爹

    她的小手揪得那么紧,疼得兰草泪汪汪。

    但是兰草更吃惊,小奶奶在说什么啊,五千两?难道她竟然惦记上那死花子身上的五千两银票?并且想去把它给弄到手里来?

    这,可能吗?简直是痴人说梦。

    哑姑指着兰草,“你,去撕了那布告,我们认领你爹爹的尸首去。”

    兰草一傻,不由得反问:“布告?奴婢爹爹的尸首?这个,小奶奶奴婢没有爹爹啊,奴婢爹爹早就死了。”

    “那好吧,我们去认领我爹爹的尸首。”

    哑姑说得干脆利落,瞬间就下了决断,毫不迟疑。

    柳万拍手:“臭媳妇,这个玩法好,有意思,我也要参加。要不干脆就死我的爹爹吧!”

    哑姑脸一黑,呵斥:“少来捣乱,你到时候跟着哭你岳丈大人就是,你们也都跟着哭,记住了,谁哭得最好最泼辣,最后我给谁买的零食最多。”

    柳万跳着脚只喊好,这主意他恨不能举四个手赞同。

    四个人转身往布告走去。

    “记着,你们只管哭就是,不许多嘴,切记说多了漏嘴。”哑姑最后吩咐一遍。

    兰草带头去撕布告。

    布告高高在上,她哪里够得上,踮着脚尖也只是摸到最下面一个边角。

    “干什么干什么?”不远处巡视的卫士瞅见了大步赶过来,挥着手很不耐烦地呵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也敢随便动手就撕?干扰了官府破案子你们可是要吃罪的——快走——”

    兰草不走,捂住眼睛忽然哽哽咽咽哭起来。

    不等她哭诉什么,身后柳万已经抱着肚子声音长长地喊一声:“我的老丈人呀——你死得好惨啊——女婿为你收尸来了——”

    兰草也跟着配合:“我的可怜的爹爹呀,你死得太可怜了,不孝的女儿现在才赶来呀,女儿有罪,女儿不孝,女儿让你死后不能入土为安——”

    柳万拿肩膀狠狠扛一下兰草,小声反驳:“不是你爹爹,是臭媳妇的爹爹,不许你跟她争爹——”

    气得兰草恨不能拿大巴掌扇这傻哥儿的嘴巴子,这个还用得上争吗?小奶奶好脾性,见我不愿意认花子做爹,她二话不说就自己认,可是我还真能叫小奶奶认这个爹呀,还是我来认吧——我总不能看着小奶奶当众哭爹——

    兰草瞪一眼傻呼呼的柳万,干脆提高了嗓门哭:“爹爹呀,你命苦也就罢了,你女儿更命苦,硬生生嫁了个傻女婿,现在你死了,我们可怎么活?女儿的终身能靠谁呢?”

    本来是在演戏,可是说到自己的终身,兰草忽然想到了早死的爹爹,自己为人奴婢的身世,偷偷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这辈子真不知道命运将如何安排,最后能不能心想事成嫁得如意郎君,只怕所有的渴望最后都是水花镜月一场空,因为她的身份早就界定了这一切,她没有权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顿时心酸无比,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放开了嗓门悲悲切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抚摸着布告悲恸地拍打。

    这一来竟然是假戏真做,并且做得十足十地逼真。

    哭声顿时吸引来大批围观的闲人,大家乱纷纷看热闹。

    “原来是女儿赶来了,这下好了,有人收尸了。”

    “看样子是亲生的,不然不会哭那么伤心——”

    “还有女婿啊,原来他家女儿嫁得这么早?”

    “肯定是童养的媳妇嘛,现在的穷人谁家的女儿不这样早嫁呢,为了减少家里一张吃饭的口,也为了尽早给家里换几个糊口的钱——”

    卫士傻眼了,难道真的是苦主的女儿来认亲了?

    “我们来认领尸首,我们是死者的亲人。”哑姑轻轻对着卫士说道。

    卫士一看是真的,赶忙揭下布告:“你们跟我走吧。”

    路人纷纷让路,很快梁州府街头巷尾都知道那个今天早晨才发现的花子死尸已经有了苦主,这案子估计很快会破。

    哑姑回头看看身后跟着瞧热闹的人群,拉一把兰草衣衫,轻轻叹息:“我们一群孤儿弱小,这进了府衙大门是生是死有谁作证?要是这些乡亲们能跟去一些亲眼看到办案过程,我们就安全多了。”

    说着冲兰草眨巴眼睛。

    兰草聪慧,稍一迟疑就领悟了,她忽然退后几步,望着那黑压压的人群忽然扑通跪下下去,望着大家就磕头,一把泪一把汗,哭着高声叫:“众位相亲啊,奴家的爹爹死的可怜,可惜身后只有我们孤儿弱小,孤单无援,还请各位乡亲一起去衙门,别的不做,就是看看官老爷是怎么断案的,也是对我们的一种莫大支持啊——小女子恳请各位乡亲了——”

    大家正想跟去瞧热闹呢,兰草这一说顿时人群呼啦啦涌动,“去啊,去瞧瞧我们张知州大人究竟怎么断案?”“有热闹为什么不去瞧呢,都走——”

    为什么不去呢,一个花子莫名奇妙死了,身上冒出来五千两银票,现在又冒出来一群认亲的,这本事就很刺激啊,大家常日寂寞,正需要这样的故事来调剂寡淡的胃口呢,所以去瞧热闹啊——

    梁州府衙的高头大门出现在眼前。

    兰草、浅儿、长安等人老早就紧张得屛住声气,不敢乱走半步。

    朱红大门高得需要仰起头才能望到高处飘扬的旗帜。

    大门口的石狮子虎虎生威,一对怒目狠狠地瞪着过往的人。

    连柳万也感觉到了紧张,悄悄捏一把哑姑的手心,“媳妇儿,我怕——”

    哑姑反过去也捏捏他,悄然一笑:“别怕——有媳妇在天塌不下来——”

    柳万心一宽,“塌了有媳妇顶着是不是?”

    兰草一对眼睛骨碌碌地偷偷打量着这府衙,一面又不忘悲悲切切地维持着哭声,这就是梁州府的府衙啊?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踏进府衙的大门,只是不知道接下来时好时坏呢,这个叫她担心。偷偷看小奶奶,她还是那么笃定,淡然,一张小脸儿神色如常,只是双眉间带着一抹抹淡淡的哀愁,很符合当下的身份。

    既然小奶奶不愁不慌,那么兰草也就放心了,小奶奶一贯做事都是这样,事情来得莫名其妙,但是最后不都有了比较圆满的结局吗,以前兰草还时不时担心,最后这次跟上徐郎中去梁州府为官家小姐看病能平安归来,兰草就对小奶奶彻底信服了,小奶奶说什么自己自管配合去做就是,真的不用有太多担心。

    兰草用一片帕子一个劲儿抹眼泪,一心要装出一个悲伤过度的孝顺女儿该有的模样来。

    大家被带到了死人面前。

    柳万傻眼了,这就是我“岳丈大人”?我还哭不哭呢?(未完待续。)

235 复杂

    梁州府百年老字号典当行的大门慢腾腾打开了,伙计在洒扫、擦抹那高高的台阶和门板、柜台,掌柜坐在柜台后的高背椅子上发呆。

    “掌柜的,死的真是那个花子,那身破烂衣衫我还记得清楚呢。”伙计一边抹着桌子一边看看门口没人,低声跟掌柜说。

    掌柜胖胖的身子一哆嗦。

    “官府的告示贴出来才一天就被人揭了,是一对小夫妻,哭着来认爹,原来这花子不是孤身一人,他有后人。”伙计鹦鹉一样绕着舌头说。

    掌柜的眉头突突跳:“就算是他,那又如何,出了这门他就和我们无关,就算他女儿出现了那又如何?我们压根就不认识他,没见过他,他何曾来我们这里做过什么买卖?他和我们发生过关系吗?

    掌柜的盯着伙计厉声追问。

    伙计听着掌柜声音不对,愕然地抬头看,发现掌柜的竟然一对眼珠子血红血红,一副就要张口吃人的架势。

    伙计不敢多嘴,低头默默忙碌。

    但是心里却并不服气:人家的女儿来认领尸体了,说明人家不是孤身一人死了也就没人管了,只要女儿哭着揪住不放,官府肯定会查,这一查下去,典当行还能逍遥在外吗?

    但是掌柜自己却又提了起来:“我也担忧呢,你说他为什么就会死了呢?死了就死了,一个花子嘛,有时候死了也正常,冻死饿死病死被恶狗咬死都正常,你说偏偏他死的时候那笔银票还在身上,我觉得这就不正常了!另外,偏偏那银票是我们刚从汇通兑过来的,只要官府顺着银票往下追查,这梁州府里哪家一下子能拿出那么多银票?最近谁家去汇通兑换过银票?这只要稍微一查就能露出马脚,到时候自然牵扯出我们,我们可如何是好呢?”

    伙计见掌柜声音忽然有点大,赶紧过去将门板掩上。

    但是掌柜却指着大门叫他打开,开得大大的迎接买卖,“我们心慌什么?大白天的关上门,这不等于我们首先心虚吗?我们跟他只是做了桩买卖,就算这买卖不合理,价格有点欺骗了他,开始我们典当这行就这样啊,你情我愿,没有人逼着他贱卖给我,再说他不是说了吗,以后会来赎东西的,我还担忧呢,到时候万一真的来赎我怎么办?难道真舍得把那么好的东西还给他?这下好了,他死了倒好,死了自然就没人知道我们曾经收过什么样的货——如果官府真的追到我们这里,我们……”

    沉吟片刻,忽然站起来,进库房去了。

    伙计疑惑地擦擦眼睛,望着他的掌柜出神。

    伙计是掌柜老婆娘家的侄子,所以掌柜才对他放心,很多事情并不瞒着他。

    一会儿掌柜抱着一个渗色釉坛子爬出来,抹着额头的汗水,“快,将那天登记的文字撕了,将这个登记上去,这坛子少说也值个七千两银子,顶替那镇纸能够蒙混过关。”

    伙计颤抖着手开始了操作。

    梁州府衙里,张知州拿着师爷递上的文状,眉头暗皱,“这么快就有人揭下告示来认亲?”

    师爷点头:“是有人来认亲,这不正是我们一开始预料的吗,只是要比我们设想的快了太多。”

    “难道他们真的这么沉不住气?”

    师爷一呆,想了想,摇摇头,“下官看来这回倒不会是他们,那边不会这么愚蠢,他们现在躲起还来不及呢,哪有冒出来暴露自己的道理?”

    张知州摩挲着自己保养得白胖的手背,“可是我们翻遍了他全身,不是都没找到甜玉吗,为何秦都监那么确定说他身上有甜玉?难道藏起来了?看来这件事还真是要比我们一开始预料的复杂得多?”

    “卖了——”师爷忽然笑起来,为自己的忽然开窍大喜,“下官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身上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大笔银子,现在想通了,这就是他卖玉的钱,他之所以被害死,就是因为他身上带了这么多钱。”

    “难道是谋财害命?”张知州反问,接着就笑了:“你又错了,如果真是谋财害命……”

    还没说出来,师爷已经抢着摇摇头:“对对对,不是谋财害命,一定不是!因为人死了,钱却还好好地留在他身上,这说明压根就不是谋财害命。”

    “那究竟是什么?”

    “下官也为此苦恼呢,总觉得这件事一定牵扯到很多方面,背后有很复杂的真相,下官却又觉得好像其实很简单,也许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下官办案这些年,还真是第一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张知州忽然换了话题:“死者亲属是一对小夫妻?”

    “对,他们交代说是夫妻,其中那女子自称是死者女儿。”

    “带他们上来我瞧瞧。”张知州吩咐。

    人很快就带来了。

    张知州抬头淡淡扫了一眼,忽然神情一呆,手一松,本来拿在手里慢腾腾把玩的一串木雕手串脱手滑落。

    哗啦啦——清脆的溅落声满地乱响。

    手串断裂,珠子四溅。

    张知州根本不在意那串好不容易盘出一层包浆的手串是不是已经损坏,他忽然有些口干舌燥,伸手去几案上摸茶盏,没摸到,摸了摸自己并没有胡须的下巴,望着已经站到厅堂下的那一行人。

    左右两边各一个女子,看样子有些胆怯,不敢抬头看堂上,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有些害羞地把半个身子躲在女子们后面,只露出半个脸来偷看。

    张知州目光只在这个几个人身上略一扫视,最后他落定在最中间那个身影上,怔怔地望着她看。

    柳万心里发毛,悄悄扯哑姑手,“媳妇儿,他为什么要那么看你?难道你长得跟我们不一样?”

    哑姑捏一把柳万的手示意他别出声,但是一个淡淡的声音钻进兰草等人耳朵:“也许真是我长得太美了吧。”

    这口气,似乎在哄小孩子。

    但是柳万一瞬间就绷直了小身子,“那他会不会纳了你做小妾呢?我可不答应啊,你如今是名花有主的人,我才不会放你改嫁的。”

    兰草一颗心在腔子里打鼓一般咚咚咚直荡,恨不能拉着柳万和哑姑喊他们一声小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竟然敢在知州大人的公堂上旁若无人地调笑,你们是活腻了还是傻透了?(未完待续。)

236 推磨

    随着一对大手小心翼翼的动作,一个灰沉沉的柳木箱子打开了。

    静等结果的几个人在也没有心思坐着慢慢品茶,同时站了起来,大家的神色都有些紧张。

    管家深吸一口气,揭开了苫在箱子里的一层油纸,露出一层淡蓝色绸布,再揭开绸布,露出暖红色包裹起来的一个一个包裹。

    包裹不规矩,但是一个与另一个之间用大片的绵软绸布隔垫着,看得出装箱子的人很小心生怕包裹之间互相碰撞,有所摩擦,带来损伤。

    一共大大小小五块包裹,四个小的,中间环拱着最大的一块。

    管家抱出较小一块来,慢慢剥开了暖红色包裹。

    包裹褪尽,里面露出灰苍苍的一块石头。

    石头?

    注视的一对对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管家又剥开一块,还是石头,却是一块淡黄色椭圆石头。

    石头一块一块被剥露出来。

    最后最中间那个最大的包裹拆开了,却是一块三角形淡白色石头。

    尹相国攥紧了手心,压抑着声音里的喜悦:“快去珍宝斋,请刘大来,记着,只请刘大。你亲自去请。请他务必带上鉴定家当。”

    管家小跑着去了。

    大刘很快就来了。

    是个干瘦的小老头儿,见了人话不多,只是冲着尹相国略微一哈腰,掉头就在相府的这间小暖阁里寻找,像狗一眼伸着鼻子嗅。

    似乎他能闻出某种需要寻找的气味。

    尹相国饶有兴味地瞧着。

    果然,大刘的目光第一时间定格下来了,盯着小桌上那些半开的包裹再也不愿意挪开半寸了。

    “几块石头,请刘兄过眼,刘兄是我东凉数一数二的制玉高手,也是鉴玉高人,所以请刘兄过来看看。”

    尹相国装作很不在意,就跟请一个老朋友过来聊家常一样,说着端起茶盏深深抿下一口。

    大刘似乎就没有听到尹相国在说什么,他自从目光落在那石头上面开始,心神就全部被一块磁石全部牢牢吸引,再也舍不得挪开半分。

    尹相国悄然瞅着大刘的神色观察,很快一抹淡淡的笑从他胖胖白白的嘴角流露出来。

    几个幕僚也识相地交换着赞叹的眼神。

    大刘抱起一块石头看看,闻闻,摸摸,又举起在耳边边叩响声音听,听完了放下,再看下一块。

    沙漏在桌子上静静流淌。

    阳光在雕花窗棂上斜斜地划过,一道浅浅白白的光影落在茶盏里的茶水上。

    幕僚们坐卧不宁,一个个在焦急地等待大刘开口说话。

    但是尹相国不催促,大家也就不好率先开口。

    终于,大刘将四块石头挨个查看完了,最后他捧起了那块三角形石头。

    刚一抱在怀里,他忽然双腿软了,软软地滑下去,跪在了地上,他没有起来的意思,打开随时携带的一个小皮匣子,露出好多小工具,正是鉴定玉器石头的常用家当。

    “看大刘这谨慎入迷的样子,似乎真是甜玉呢,真是的话,白老儿可是下大血本了。你说这会是真货吗?”

    集体静默中,一个幕僚悄悄跟另一个咬耳朵。

    另一个意味深长地瞅一眼同伴,“估计是真的,不是真的大刘不会这么入迷,他什么人呀,早就火眼金睛了,假货他只看三眼就撒手走人,可是你看……”

    大刘拿着一把锤子在石头外面无比小心地敲击着,试探着,在辨音,在沉思。

    “白老儿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是狗急跳墙?”

    “这比喻不对,”另一个人笑了,“是走投无路,相爷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他肯定是实在没办法才想起求相爷来了,你说他那么倔强的人,没有逼到死角的话他会来求人?”

    “那这回相爷会怎么做?”

    “这可不好说了,相爷的心思岂是你我能随便猜测得出来的?”

    “哦……”问的人讪讪地闭了嘴。

    大刘紧紧抱着那块石头,似乎抱着他刚出世的宝贝儿子,忽然回过头盯住尹相国,“这软玉,你哪里得来的?据我所知,如今市面上这样的好原材根本找不到,千金也难买手心大的一小块,更何况这么大一整块。”

    尹相国闻言眼底闪过一波狂喜,但是表面还是平静如常,甚至神色一凛,冷冷笑一声,“刘兄你可看仔细了再下结论啊,这块石头可叫多少人看输了眼。”

    啪——大刘在自己的膝盖头狠狠拍一巴掌,吓得几个幕僚一哆嗦,大刘红着脸耿直脖子,“相爷,我姓刘的敢拿珍宝斋的牌子做赌注,它要不是一块上好的甜玉原石,您马上派人砸了珍宝斋就是,我姓刘的二话不说,也没脸在东凉地面上混饭吃了,我滚蛋就是。”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字字有力。

    “好——”尹相国笑呵呵站起来,拍拍大刘肩头,“等的就是老兄这句话!砸牌子不会,重赏倒是有的。”

    大刘心思根本不在赏赐上,他痴迷地瞅着那口箱子,“不仅这块是甜玉,另外那四块也都是。”放下三角形大石,抱起那块灰沉沉的石头来,“别看它不起眼,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它才是最难得的甜玉珍品,等巧手匠人雕刻出来,可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啊,最贵的竟然是它?这个不起眼的丑家伙?

    尹相国和幕僚们纷纷围过来打量,惊讶声,赞叹声,不绝于耳,久久在暖阁里回旋。

    午后,一个一身黑色粗布衣衫的家丁跪在地上附耳静听。

    要不是亲眼看到相爷数次都把最重要的差事交付他去办,管家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打扮极为普通的家丁,会是相爷最得力的心腹。

    “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人家都下了这么大的血本,我们还是伸手帮一把吧,”尹相国把玩着那块灰沉沉的丑石头,肥肥白白的面上展开一丝深沉玩味的笑,“我们做一回小鬼,为白峰那老家伙推一回磨——叫人速去梁州府走一趟,告诉他们将那孩子放了吧,适当玩玩就行了,玩大了对谁都不好。”

    黑衣家丁点头,却不说话。

    尹相国沉吟着:“另外,吩咐他们安心等待,时机未到,不许轻易去动白家。这么些年都忍过来了,难道就忍不住了这一时?”

    黑衣家丁又轻轻点一下头。

    “去吧,一路顺利。”

    黑衣家丁磕一个头,起身就走,整个过程里没有抬头来看半眼,他瘦瘦的身影很快跨出门口,穿过门外的长长游廊,三晃两晃就消失不见。

    管家悄悄深呼吸,他始终没有看清那家丁长什么样,现在如果他混在府里的下人群里,自己根本就无法辨认出来。

    (两更奉上,有点迟了,但是不会断的,开始演绎政治了,会越来越好看,大家支持啊)(未完待续。)

237 不跪

    “你就是死者的亲属?”张嘉年瞅着哑姑的脸,极力压制着声音里的惊讶,他身处官场半生,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大惊小怪的案子没断过,他早就练出了一身超凡的控制自我情绪的能力,但是此刻,看到这个小女子竟然冒出的那一刻起,他那多年练就的本领竟然有点失效,他都听到了自己声音里的异样。

    不会看错,就是她,刚刚为女儿看过病的那个小小女子,女神医。

    纯白粗布衣衫轻轻一敛,下面的裙摆像水波一样抖了抖,她没有跪,而是轻轻下蹲,双手交叉在腰际,娉娉婷婷施一个礼,一个声音稳稳当当传到了堂上。

    “小女子灵州府人氏哑姑,见过张大人。”

    他就知道她不会跪,第一次见就没有跪,但是那一次她是郎中,他为了女儿的病哪有心思计较那些小细节的问题,现在呢,就不一样了,现在我是父母官,你就是个草民,你敢不跪我?

    一丝不悦陡然升起在心头盘旋。

    张嘉年撩起眼皮扫一下师爷。

    “堂下何人,见了知州大人为何不跪?”

    师爷提着嗓子喊。

    这喊声真是大,在又大又阔的厅堂里回旋,吓得柳万浑身哆嗦,软软靠住了哑姑。

    哑姑在他小胳膊上狠狠拧一把,悄声呵斥:“我一个小女子都不怕,你大男子怕的什么?这样的男人还指望我嫁给你把终身托付给你,由你来保护,你能保护我吗?”

    柳万顿时松开了手,咬着牙,小脸憋得通红,不看两边站着的皂隶也不看堂上,只看脚底下,地上的青砖铺出好看的花形,柳万看着人就紧张,看着砖头心里顿时轻松,恶狠狠还嘴:“臭媳妇,谁说人家怕了?我才不怕呢!”

    “小奶奶我们快跪啊——”兰草拖着一声哭腔,“这可是知州大人呢,见了不跪是有罪的。”

    说着她自己已经和浅儿、长安一起跪下去,对着堂上咣咣咣就磕头。

    哑姑柔缓清亮的声音越过大家,徐徐传进张嘉年耳朵,“大人,小女子刚刚死了父亲,悲伤过度,热孝在身,请大人恕小女子不能以大礼参拜大人。”

    “狡辩,那是为何?”师爷抢在张嘉年前头斥责。

    柳万拉一把哑姑衣角,“臭媳妇我们还是跪一跪吧,他可是知州啊,爹爹从小教导我读书人首先要懂得礼义廉耻,这礼节是第一要紧。”

    哑姑回手在柳万脸蛋上抹一把,微微一笑,“孝顺孩子,你就听你爹的没错,跪吧——我爹没教过我这个,他已经死了。”

    柳万没听出她话里的讥讽,真的双膝跪地,规规矩矩磕三个头。

    “那白衣女子,你为什么不跪?难道你要比别人特殊?”

    师爷不依不饶,逼着问。

    哑姑心里冷冷一笑。

    要不是怕得罪人真想骂这师爷一声狗。

    但是不能骂,忍着。

    依旧含笑,身姿软软摇摆,站定了,神色怯生生的,但是声音依旧清晰,“回禀大人,小女子不跪自有不跪的道理,只是这用心可不能随便说出来,请大人谅解小女子一片良苦用心。”

    不跪,还要狡辩说什么良苦用心,真是巧言令色,不可思议。

    师爷诧异地瞪着这个小女子,开始正式打量她。

    师爷阅人无数,什么人没见过呢,这样的小女子作为案件的苦主,哪个不是一上堂就双膝跪地咚咚磕头,双腿颤抖全身萎缩,一副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要么就知道哭天抹泪絮絮叨叨诉说自己的冤屈,当然也有不怕死的刁民泼妇,拍着屁股大腿大哭大叫疯疯癫癫,却哪里可曾见过这样的女子,不胆怯,不刁钻,不失态,不疯傻,始终保持着一种亭亭玉立的姿态,却就那么倔强地地站着,始终不跪。

    这就有点奇怪了。

    要知道跪拜官老爷是多少平头百姓最渴望的事情呢,大家平时要见一面官老爷还苦于没有机会呢。

    她倒是奇怪,坚持不跪。

    难道真是脑子有问题?

    可是你看看那外表,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神色清丽,哪里有半点疯傻的意思?

    “哦,本官倒是想听听姑娘的良苦用心。”张嘉年问道。

    “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子从小被一高僧判定为不祥之身,曾日*日跪拜自己的祖父,以此尽孝,可是祖父很快就得病死去;祖父死了小女子就跪拜父亲,可是大人你已经知道了,小女子的父亲不也已经遭了横祸吗,小女子此来就是为了给父亲收尸。小女子不祥,被小女子跪拜过的那些长辈都会很快一一死去。所以,小女子听闻父亲去世的消息后就已经发了毒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跪拜任何一个人,不是小女子不想跪不愿跪,实在是不敢跪,不能跪,因为……”

    “因为你跪谁就等于是在诅咒谁死?”

    师爷嘴快,反问。

    问完了,他忽然想到什么,顿时冒了一头汗,赶紧擦汗。

    “那那那……”师爷望着张嘉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是,“是下官失察,下官有罪。”

    刚才是谁硬逼着这奇怪的女子下跪大人来着,就是他师爷,幸亏没跪,这要是跪了,大人还能饶得了自己?

    哑姑瞅着这些官老爷瞬间变换,滑稽的嘴脸,在心里冷冷偷着笑,小样儿,一个个的,就知道装模作样,姑奶奶这个法子可是从一个古装电视剧里看来的,活用到了这里,想不到还真把你们一个个给镇住了。

    不是这个故事这个借口有多高明,而是古人迷信,这要是和迷信沾上边,他们好歹都会信一点,这要是信了一点点,也就等于心里有了阴影,疑心一生,没有的事也就等于有了。

    她悄悄舒一口气,见效就好,看来这一环是按照自己预想的来了,那么下一环呢,只盼着下一环也能顺利。

    果然,张嘉年一张胖脸阴晴不定地变换了一阵,阴云一扫而光,晴朗地一笑,冲师爷摆手,“算了,不必自责,我们事前又何曾知道这位姑娘身上有着这般奇异故事——请问姑娘,你真的是来认亲收尸的?”

    听听,现在口气客气起来了。(未完待续。)

238 治丧

    梁州府衙后院里,一个丫环跌跌撞撞跑到绣楼下,“干什么干什么?风风火火的,难道不知道小姐养病不许任何人靠近惊扰吗?”

    远处的守卫没阻拦,因为那是小姐近身伺候的丫环,但是一个守在下面的婆子黑着脸堵在了前头。

    “奴婢有重要事情告诉小姐!”丫环气冲冲嚷,“耽误了小姐的事你能担待得起?”

    婆子冷笑,“我有什么担待不起的?放你这疯疯癫癫的小蹄子进去惊了小姐才是担待不起呢。”

    丫环又惊又气,略微提高了声音“我真的有重要事情,求你不要拦着,我只要跟秧儿姐姐说一声就行。”

    两人正纠缠不休,秧儿黑着脸出来,“什么事这么喧闹?你们真是越来越胆大了,敢到这里来喧哗?”

    “秧儿姐姐,女神医来了——”丫环抽空子喊。

    绣楼上,纱帘后正在依窗吹风的张紫蓝身子顿时颤抖,憔悴的脸上绽开一大团惊喜,她来了,真的不请自来了啊,是不是要带我马上离开?

    楼梯上秧儿也是一呆,但是很快就返身让往楼上跑,脚步噔噔噔响。

    报信的丫环瞅一眼婆子,有些得意地笑了,怎么样,我带来的消息很重要是不是?

    婆子气得牙根痒痒,憋着气走远了,边走边在心里疑惑,不是小姐要静养吗,怎么秧儿敢那么大声地闯进去,难道那小蹄子昏了头就忘了这一茬儿?

    秧儿刚刚闯进屏风后面,张紫蓝已经颤巍巍站起来,激动的嘴唇直颤抖,“她真的来了?快叫她进来啊,我们赶快打点准备离开这里。这憋闷的日子,我可算是要出头了。”

    秧儿面有难色,“小姐,女神医她不是来给你看病的,她……”

    “那她来干什么?快把人请进来再说啊——”

    秧儿咬着嘴唇,“她是来打官司的。”

    “打官司?”

    张紫蓝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她一个神医也打官司?”

    “是啊,她爹爹死了,她来认领尸首,可是好像前厅里老爷他们……不愿意叫她顺顺利利地认走,这会儿正在为难她呢。”

    张紫蓝一屁股坐在炕沿边,惊得秧儿赶紧去搀扶,小姐苦恼地摆手:“你快去告诉母亲大人请她想辙啊——”

    前厅里,小茶童借着上茶的机会附身贴近张嘉年,“大人,夫人求见。”

    “不见,就说我这忙公事。”

    茶童神色为难,“夫人说小姐病又不好了——”

    张嘉年神色一凛,站起来,匆匆离席。

    众人看到大人离开,神色不好,一个个顿时呆住。

    只有哑姑嘴尖那一抹笑忽然欢畅起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可以踏踏实实落下来了。

    抬脚碰碰兰草屁股,悄声说:“起来,怎么一直跪着。”

    兰草听到这声音那么笃定那么淡然,顿时心里一宽,小奶奶不跪,自然有她不跪的想法,但是官老爷终究是要跪的,所以她就多跪了一会儿,就当是为小奶奶跪着吧。

    “他怎么走了?”柳万瞅着堂上,“我这老丈人还叫我认不认呀?再说我肚子饿了,口渴了,我想吃东西。”

    傻东西,不看什么时候竟然会惦记着吃喝。

    哑姑在心里苦笑。

    张嘉年胖胖的身子匆匆而来,一坐上椅子就笑了,“你们果然是死者的亲属啊,不辞辛苦来认亲,真是孝心可嘉,师爷你快安排人去认领吧,那五千两银票也交给死者亲属,这花子骤死一案已经水落石出,也就可以结案了。”

    师爷惊讶得差点下巴脱落砸在膝盖上。

    老爷这是干什么啊,这又不算是正式的开堂审案,他怎么这么快就草草下结论了结了案子?五千两银子眼都不眨就交出去?这,这,这可真是大大的不妥啊,这也已经和他们一开始设定的审理方案背道而驰了呀。

    “老爷,是不是要好好审一下?”他试着提醒老爷。

    老爷就算忽然昏了头,自己可不能,五千两呐,本来已经想好了大家事后怎么瓜分,最重要的是,挖出了背后的那条线索,说不定还有更多的好处在等着呢。

    “洪师爷,”张嘉年黑着脸,声音很不客气,“案子已经清清楚楚,死者不是我们一开始推测的是孤寡一人,他有亲属,亲生女儿女婿前来相认,竟然亲属来了,死尸他们带回去安葬就是,难道你还想审出别的什么来?”

    口气很凌厉。

    洪师爷一愣,忽然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蠢猪,竟然老爷要收手,自有收手的道理,自己怎么就没回过味儿呢。

    “是是是,这件案子各种线索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死者亲属不再追究死因,是可以结了,下官这就带他们去结案。”

    在死尸屋,仵作揭开了盖在死尸身上的麻布。

    柳万奔在前头想瞧热闹,浅儿拉住他往后拽,一脸担忧,示意他靠后点,身子那么弱,还是离死人远点好,免得沾染晦气。

    哑姑瞅一眼浅儿,忽然忍不住想笑,这傻小子,堂上对活人都怕,为什么偏偏不怕死人?而这小妮子,还真是对柳万好啊,能处处为他着想,那就是真好了,不是可以装得出来的。

    “爹,你走后,女儿对不住你,不过你放心,女儿要干的是好事,有一天,梁州街头无数的贫穷者感念女儿的好,那时候所有的好都归你身上,女儿只求良心能安就是。”

    哑姑对着死者缓缓说道。

    这一刻,她神色肃穆,没一点点玩笑的意思,对死者敬重,是一个人起码的道德。

    心里却在默默念叨:“对不住了,我们不认识,我也知道不该乘机浑水摸鱼冒领你的银子,但是时间紧急,我们实在需要一大笔现成的银子,不管你怎么死的,我知道你死得冤枉,但是你一个花子,不会有人为你雪冤的,这银子我不会挥霍,会用在最需要的人身上,所以你可以安息。”

    兰草拉着浅儿、长安悲悲切切地哭。

    就算装,也得装出一副样子来。

    洪师爷冷眼瞅着,发现这所谓的女儿始终不见哭,不由得心里诧异,倒是那几个丫环哭得悲痛,就在心里骂这女儿狠心,白眼狼一个,见了亲爹死尸不哭,看样子真的就只惦记着钱了。

    尸首被抬上了一辆板车,哑姑看着那仵作,“大哥应该熟悉梁州的丧葬人员,请帮我们找块坟地,好好地安葬我爹。酬劳自然不会亏待大哥。”

    “诸事都烦请大哥多操心点,以后七七的时候还要请大哥去坟头多多烧点纸,小女子身子不便,不能亲自去尽孝。只能一切托付大哥。”

    早有兰草摸出几两银子递上。

    摸着白花花的银子,喜得那仵作直憨笑,欢天喜地拉着死人就走。(未完待续。)

239 再遇

    从梁州府衙出来,兰草摸着自己紧绷绷的脸,摇摇头,“小奶奶,奴婢发现这人要是哭多了,泪水冲刷,脸上肌肤紧绷绷的难受,头也疼得厉害。”

    柳万撵着哑姑脚后跟,“我想瞅瞅那银票,五千两呐媳妇,你真的就挣来了?你可真是厉害啊——你给我摸摸不行吗?人家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银票呢?你装着累不累,要不要我来帮你装?”

    哑姑摸摸他的头,把银票藏进兜里,“小儿持金行走于闹市,这古训你可别忘了,这五千两要是露出去给外人看到了,你我马上就面临危险知道吗?”

    柳万点点头,“是有人会拦路抢劫是吧?”

    “对,拿刀子把我们全部砍头,然后……”拿手在脖子里做个长长的砍头灭尸的动作。

    柳万吓得一缩脖子。

    哑姑却心里一呆,那个花子,可不正是身怀五千两才丢了性命,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既然丢了性命而银票还在,说明不是图财害命,竟然不是,那是什么?

    看来自己一开始鲁莽了,只图弄点银子来凑手,却忽略了别的。

    现在考虑,似乎有点迟了。

    摇摇头,苦恼地笑了笑,算了吧,时间太金贵,有时候只能不择手段了,那个花子,自己都已经喊他做父亲了,那么也算对得起他了,要知道姑奶奶我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父亲,哪里喊过别的男人做父亲,他占大便宜了!

    大家只顾着笑闹,没注意身后何时经过一对车马,铃声叮铃铃响着,哑姑拉着柳万赶紧往边上躲,长安听不见,差点一头撞了那马车。

    浅儿扑上去拉开她,大家回头看,一前一后紧随的两辆车,车马配饰都很华丽,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坐的。

    最前面几个人骑在马上头前开道。

    大家来不及躲得更远,只能齐刷刷立在道旁等待马车通过。

    从眼前擦过的时候,近距离看,这马车要比他们离开灵州府一路走来所有坐过的马车都豪华,车轱辘碾过地面发出骨碌碌的震动,那大马脖子里的銮铃叮铃铃响彻。

    整个队伍显得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不知道什么人坐在这里?”柳万瞪着眼睛问,“比我爹爹的马车还高档。”

    “我也好奇呢。”哑姑冲他眨眨眼,吐吐舌头,“张知州派人请我们去看病,还口口声声说我们是神医呢,神医坐的马车也没有这么讲究。”

    车队过去了,大家这才舒一口气。

    “我敢肯定是个当官的——去赴任或者带着媳妇回娘家。”

    兰草瞅着那举在兵士打扮者手里的大牌子缓缓说。

    其实大家对这个才没有兴趣呢,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和他们的生活没干系,柳万最关心的是臭媳妇现在怎么花那五千两,会不会给他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

    奇怪的是那最后的马车忽然停下来了,车里探出一颗脑袋,正掀起帘子瞅后面。

    在看我们?

    大家面面相觑,好像是在看他们。

    “我们有什么好看的?”柳万嘟着嘴巴,“难道看我长得实在太英俊?”

    哑姑在他屁股上轻轻嘣一脚,“美得你,丑八怪!”

    兰草细心,注意到那车女子一直在朝这边看,还伸出手在挥动。

    “在跟我们打招呼吗?”

    大家都注意看,这才发现还真是的,那车里伸出的女子一张脸白生生的,看样子傅了不少粉,乌发高挽,发髻上插满了珠翠,随着动作那满头首饰就跟着摇摆不定。

    “好美哦——”哑姑喃喃,“你们古代的女子就这一点好,留长发,插戴头饰,活得优雅,不像我们,表面看着眼花缭乱,其实生活粗糙无比。”

    柳万好奇,“媳妇儿,为什么是‘你们古代’,难道不是‘我们古代’?好像你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一样。”

    “小奶奶,她真的在喊我们呢,已经有人过来了。”兰草提醒。

    果然,车帘掀起,先跳出一个翠绿一身的女子,抬手去车里搀扶出另一位红衣襦裙的女子来。

    “怎么,她认识我们?还是我们认识她?”哑姑瞅着大家的脸,看了一圈儿。

    兰草摇摇头,浅儿摇摇头,长安也傻傻地摇头。

    哑姑目光淡淡瞅一眼那正一步一步走来的女子,忽然无声地笑了,瞅着柳万那色迷迷盯着人家流口水的小脸,“是不是你招惹她了?现在可好,人家算账来了,修理小色鬼来了——你自己出面应付哈,我们先走了。”

    柳万一把扯住哑姑,脑袋摇得剧烈,“我发誓,我也不认识,我刚来这里,不可能有时间去招惹人家大姑娘呀——我的娘呀,难道是我们刚才说话她听到了,要来找我们麻烦了?”

    兰草眉头紧皱,“我怎么觉得她那么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容大家细想,那女子已经由丫环搀扶着款步过来,望着大家看了看,目光盯住哑姑一个人,忽然身子慢慢矮下去,竟然是开始行礼了,行的是大礼。

    “兰草快拦着。”哑姑抢先吩咐。

    兰草也已经看出这是谁了,她故意慢了半拍,让对方把大礼行完了,这才装模作样去搀扶。

    “小奶奶,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您。”

    红衣盛装女子笑吟吟说,说着就来拉住了哑姑的手。

    柳万盯着她粉白面颊上的桃花腮,还有弯弯的柳叶眉,还有浓浓的胭脂红,还有发髻上压了一圈儿的繁复的螺钿和玉钗、金步摇,他都看呆了,印象里他们家的九姨太刚来那会儿才有过这样的派头。

    “四小姐柳缘,能在这里遇上你,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哑姑淡淡笑着。

    柳万翻着白眼,“她是四小姐?哪里来的四小姐?柳缘?哪个柳缘?我怎么看着她就是兰花姐姐啊,那个和兰草姐姐一起伺候媳妇的兰花!”

    就这么直通通当面戳破人家,也就只有柳万这半傻的人才能做得出,兰草感觉尴尬,咳嗽一声,但是柳万哪里懂得这个,他只是瞧着兰花左看右看,就是不相信那个昔日的大丫环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这个样子。

    兰花回身瞅一眼自己的丫环,淡淡吩咐,“你去旁边候着吧,别叫不相关的人来这里。”

    丫环依言乖乖退了下去。

    (继续出差中,更迟了,还是老话,不会断,放心,爱你们,请支持。)(未完待续。)

240 旧恩

    兰花看丫环走远,这才坦然,含羞一笑,“英雄不问出处,何况奴婢我呢,我确实是小奶奶昔日近身伺候的丫环。只是情不得已才隐瞒身份替人代嫁,如今奴婢锦衣玉食,过上好日子了,奴婢日夜不敢忘了小奶奶当时的栽培和厚待,现在想起来奴婢那时候真是不懂事,没有好好伺候小奶奶,如今奴婢就是想再如兰草一样贴身伺候您几天,那也是不能的了——当时傻乎乎的,离开了才知道能伺候小奶奶这样的奇女子,那真是奴婢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说到后来,竟泫然泣下,有些哽咽。

    哑姑静静望着她。

    这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小女人,确实能看得出她现在过得滋润。

    想起在柳府时候她的表现,哑姑不由得心里恍惚,那个处处不情不愿似乎全世界都欠了她很多的小丫环,想不到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她竟然能出落得这么大方,外表变了,成熟了,性格也变了,说话落落大方,娓娓道来,真的有几分翰林宠妾的感觉了。

    张翰林,想到他是个糟老头子,再看看眼前这如花似玉娇嫩的女子,哑姑第一次忽然有了愧疚感。

    这样的安排,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真的就十全十美吗?

    柳颜不愿意嫁给老头子才甘愿冒死吃药,如今她倒是好了,成功避过了不幸的婚姻,可是紧接着又有一个青春少女做了替嫁呀,兰花就算当时不讨人喜欢,做替嫁也是她本人很愿意的,可也是如花的年纪呀,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点残忍呢?是不是不知不觉就做了帮凶呢?

    心里纠结,目光在昔日的兰花如今的柳缘身上悄悄游走,她确实穿戴不错,看得出那老头子对她是宠爱的,可是她真的已经和那个老头子那个了吗?这花苞一般的嫩身子,真的给那具僵尸一般的身子睡了?

    心里想呕吐。

    红绡帐底,红颜白发,一树梨花压海棠。

    红颜在哭呢还是像眼前这样的羞怯地笑?

    真是罪过啊,我这是一手促成了一桩多大的坏事呢——哑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兰花已经拉起了兰草的手,掀开衣袖从雪白腕上缓缓捋下一枚玉镯,套进兰草腕上,看看戴着正合适,兰花笑了,“兰草妹妹,如今小奶奶的生活起居就劳烦你一个人费心了。”

    兰草冷冷站着,不说不要,也不说要,就那么望着手镯矜持着。

    兰花轻轻一笑,望着哑姑:“我跟着老爷去上任,恰好路过梁州府,刚才耳边依稀听到语声,似乎是你们的声音,我又惊又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想不到还真是你们,小奶奶,奴婢不敢问你们为何会出来在梁州地面上走动,奴婢不配问,奴婢只是希望小奶奶能照顾好自己,不要事事亲力亲为。”

    顿了顿,粉白小脸儿红了片刻,似乎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情,终于叹一口气,下了决心:“小奶奶,奴婢有事儿求您呢——奴婢说句不怕你们笑话的话,奴婢嫁过去老爷虽然疼爱,但是奴婢想着要在翰林府里站稳脚跟还是得有自己的孩子,可惜奴婢至今没有动静,奴婢想跟小奶奶求个方子,日后有了孩子奴婢这一生也就足够了。”

    说着双眼眨动,那眼角隐然渗出泪痕。

    哑姑忽然有一阵歉疚。

    十来岁的小女孩,又是个丫环出身,能嫁入豪门做小妾,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步一步应付张翰林那些老妖婆一般的太太姨太太们的。

    眼前闪过甄嬛传里那一群女人变态扭曲的脸,有女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翰林府那个江湖里,兰花小小年纪能挣扎活下来,肯定不容易,而这些,自己至今都没有替这个小女孩子好好想过。

    她求方子,是想在翰林府扎下脚跟,一辈子都活在那里了,等张翰林死了就可以守着自己的孩子过一辈子了,如果没有孩子,日子就没有指望,以后出路更惨。

    哑姑伸手在兜里摩挲一阵,摸出一张叠得小小的纸片,“真是很巧,我早晨练字,顺手写了一副方子,更巧的是,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撕了它,而是顺手塞进了兜里。现在看来有些事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的,这个方子,似乎是专门为你准备了才装出来的,但愿你心想事成。”

    兰花接了方子装好,身后车铃响动,想必是张翰林在催了。

    兰花微微施礼,轻轻再拉一把哑姑手背,忽然落泪,“有机会我就去看你们。”

    告辞走了。

    目送她小小的身影走出老远,兰草才记起了这手镯还在自己手上,撸下来要去还。

    “算了,她既然给了肯定就是叫你留作纪念的,你就留下吧。”

    哑姑淡淡说道,同时目光望见那身影最后钻进车厢前又回头,朝着身后挥了几下手。

    “再见了——永远再见了——”哑姑喃喃说道,她的声音也哽咽了。

    没有人听出哑姑的难过,大家纷纷议论着那个贵妇一般的女子的好运气。

    哑姑知道自己跟她做了诀别,忘世塔就在梁州,她离开的日子不远,所以她跟这兰花,是真正的永别了。

    兰草摩挲着手镯,猜度着哑姑的脸,小心翼翼地试探:“小奶奶,兰花她……真的心里感激我们感激您吗?她怎么忽然变得感恩了,从前才不是呢。”

    马车已经启动,车里的人走远了。

    哑姑望着高空的云朵,声音有些落寞,“是啊,我也感慨呢,连兰花都变好了,说明人的本质都是不坏的,只是环境不用,导致她做出了不好的事情——兰草你说说,那深儿是不是本质上也不坏呢,我们是不是不该就那么丢下她不管呢?”

    兰草一呆,怎么又扯深儿身上了。

    “我已经做了一件错事,就不能再做另一件了,更多女孩子的命运我是无力改变的,但我至少我不能眼看着我的身边跟过的人陷入不幸,不行,我们得想法把深儿和兰梅赎回来,至少不能叫她们流落到不好的地方去——”哑姑毅然下了决心。

    浅儿欢喜地直跳,“小奶奶,深儿那个人就是嘴巴不好,其实心肠真不坏,她回来会感激您的。”

    哑姑再次看一眼这小丫环,心里说她比兰草单纯,比兰草更能放得下恩怨。看来柳万交给她应该是妥当的。(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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