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恳求
夫人亲手扶起秧儿,“好孩子,你的忠心我们娘俩都相信,只是只有你一个不行啊,还得需要能接生的人跟着,女人生孩子那就是去鬼门关转一圈,太危险了,没个得力的接生婆跟着娘怎么能放心?”
张紫蓝忽然惊喜:“那个,那个哑姑,我们可以请她呀,她不是会看病吗,没有把脉就看出来我怀了身子,她既有这样的本事,说不定也能接生呢,叫她跟着要比一般的接生婆更有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情况她还能帮我治疗呢——再说她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我还怕什么呀?娘,快去找她呀,问问她愿不愿意陪我呢,我们花钱请,多出银子,请她师父放她出来。”
女儿单薄的胳膊抓住夫人胳膊,双手吊在胳膊上荡悠,夫人立刻想起她小时候缠着自己的调皮样子,顿时心里一阵温暖,可怜的孩子,自从偷偷有了身孕,日夜忧心,瘦得脱了人形,这几个月就没见她露出过半点儿笑脸,既然都这么求自己了,为了孩子只能去试试了。
王二客栈的门刚打开,就有府衙的马车粼粼而来,一个家丁轻车熟路进门,敲响了地字号七号屋门。
“知州府有请徐神医,还有她的徒儿哑姑。”
哑姑似乎已经预料到会有第二次相请,早就梳洗停当,打开门稳稳当当出来,徐郎中却有些惊讶,不过略一犹豫就带上哑姑出发,两个人上车绝尘而去。
“她们走了,我怎么办?是不是也该回去了?”柯掌柜望着马车,边说边咽下一口口水,那知州府的马车就是好,装饰配备豪华不说,坐着也要比一般马车舒服得多,他这把老骨头如今可最怕颠簸了。
等人走远了,柯掌柜这才回过神儿来,一拍大腿:“哎呀,完了完了,你怎么也跟去了呢,其实只要那小女子去就可以了,你说你去干什么?”
他吩咐店小二快帮他雇一辆马车,来的时候是州府公人押送来的,现在要回去人家却没有相送的意思,看来只能自己想办法回去了。
昨天离开的时候人家客客气气相送,明明说可以回去了,那么就是可以走人,获得自由的意思了,难道留着还想叫人家再出车送回去?
今天又来把人请去了,谁知道那府衙里有发生了什么变故,万一事情不好呢,自己还是三十六计先走为上,万一又被“请”回去,只怕这次就不会像昨天那么幸运地轻易脱身了。想起那州府小姐的“病”,柯掌柜瞬间就冒出一身冷汗,走,必须马上走,留下来凶多吉少。
只是被从家里“请”出来的时候太匆匆,连银子都没多备,他摸出兜里一些碎散银子,只能雇一辆简陋的驴车回去了。
这一路坐驴车颠簸,是不是有点太寒碜呢?
叫伙计找一个愿意送到地儿再付车费的马车,店伙计为难半天,看着他手心里那点碎散银子,“大爷,从梁州府到梅家镇子,可是跨过了两个州呀,您这先不垫付点花费,哪个车夫敢跟你走?他们最怕的就是到家后赖账的那些主儿——当然您不是,可是没钱小的也实在没法帮您呀。”
柯掌柜瞬间气得鼻子比徐郎中还歪。
真是狗眼看人低,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驴车就驴车吧,先逃命要紧。
州府后院的绣楼上,徐郎中和哑姑被带上昨天的绣楼,徐郎中望着妇人只是微微一屈身算是见过礼了,哑姑却望着知州夫人认认真真行礼,这是她第一次给别人行大礼,学着兰草曾教过的样子,恭恭敬敬地站直了,微敛衣袂,双手软软相搭,在腰间微微落下去,双膝轻轻一曲,柔柔软软的声音像清风流水,“见过夫人。”
心里说古人的东西并不全都是糟粕,这行礼的方式又端正又雅致,姿势其实挺好看,只是那种动不动跪下去磕头的就不好了,太折磨人。
“我的儿——”夫人奔过来搀住了哑姑,一把拉到坑头上,“我们母女实在走投无路,只能请你们来帮忙了。”
说着用求助的目光扫一眼徐郎中。
夫人说,哑姑和徐郎中听,桌面上名贵香料在炉里静静缭绕。
“把那个撤了吧,对胎儿不好。”哑姑轻轻一抽鼻子,又望着窗口,“就算冬天冷,也不要挂那么厚的棉帘子,炉火也不要烧太旺,不冷就可以了,怀着身子的女人是娇贵一点,但是不能太娇气,只有大人现在体质好,多锻炼,孩子生下来才壮实、好养。”
再看一眼厚厚的屏风堵出来的满室黑暗,“这个也挪开,卧室不能这么昏暗,成天这么昏昏沉沉捂着,孕妇心情肯定不好,会影响胎儿的——”
抬手拍一拍张紫蓝细得可怜的手腕,“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吃好好喝,把心态调整好,尽量多想开心的事,把伤心的事儿都忘掉。这样你才能生出一个健康的宝宝啊。”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完了才发现眼前几人都静悄悄瞅着自己发呆。
难道我脸上真的长花儿啦?
抬手去摸。
夫人却慢慢站起来,双手扶扶自己的衣饰妆容,收敛衣袂,站直了端端正正望着徐郎中单膝跪下去。
惊得徐郎中呼一声从座位上弹起。
就算徐郎中一贯天马行空脾气古怪,也不怎么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但是堂堂知州的正室夫人对着自己下跪,这真的太吓人了,她怎么敢承受?
徐郎中当时就用自己双手狠劲抬住她,不叫跪下去。
知州夫人两眼含泪,身子半屈,望着徐郎中,“我们母女走投无路,来求神医救命了——你这个徒儿既然懂得女人生孩子的事,我想请你答应把她借给我一段时间,蓝儿很相信她,我把蓝儿就交给她,由她陪着出去到古塔住一些时日,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再做打算。不管怎么你们都得帮这个忙,你想要什么样的报答我都答应,除了这条命,除了梁州府没有的,别的我都为你办到。”
徐郎中把夫人按回原位,扫一眼哑姑,“你做主吧——”
似乎又觉得有必要强调一点,“至于万记,你放心,有了你那些方子,我对办好万记很有信心。”(未完待续。)
212 逛街
“我先需要一笔银子,”哑姑望着夫人,“以后还有什么要求,等我想起来再说。容我处理完了一点私事,马上就陪小姐出门。”
夫人没想到这师徒俩会答应得这么痛快,高兴得直抹泪,吩咐秧儿快去找自己身边的妈妈,叫她去支取一千两银票来。
银票很快拿来了,哑姑看也不看就揣进兜里,替张紫蓝把了把脉,又请徐郎中把了,两个人叽叽咕咕议论了一阵,郎中看病的事儿知州夫人母女都听得糊涂,最后徐郎中口述,哑姑开了张方子,吩咐秧儿去抓药,回来熬给小姐吃。
秧儿拿了单子刚要跑去办,哑姑忽然一把拉住秧儿胳膊,夺过方子来也不说话就几把撕了。
“你这妮子?”徐郎中瞪眼,瞅着那化作一把碎屑乱纷纷飞,心里的话却不想说了,你也太鲁莽了,怎么说撕就撕呢,明明这方子没错呀,是你我磋商好半天才商议出一个适合这姑娘目前体质的方子。
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医术?
哑姑不急着解释,提笔重新写一份药单。
那药单上端端正正复述了方才那几味药,每味药中间空出大大的空档,写完了边斟酌边往中间插进去别的药名。
徐郎中冷眼瞅着她写,等看到写了三味药,歪着嘴忽然露出笑容,“你这妮子呀,心思真细腻,我就没有想到这个。”
哑姑把方子折起来交给秧儿,淡淡一笑,“是为小姐抓药,只能抓一些治疗小姐肚子鼓胀的药,怎么能抓安胎养神、增强体质的药,这闲话要是被人抓住了传出去,岂不是害死了小姐?”
夫人和张紫蓝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想起来真是好悬呐,虽然是小细节,但也可能毁大事呢。
等送走两人,张紫蓝欣慰地笑了,“娘你亲眼看到了,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很懂事啊,办事儿比我们府里任何一个老练的婆子仆妇都得力。”
夫人一脸佩服,“岂止是婆子仆妇,我看连我身边那几个伺候的人都不及你看中的这一个了。我们母女的造化来了,但愿一切顺顺利利的。”
梁州府街头,徐郎中在前头大步流星走,她急着回去钻研她看得入迷的那些药丸配方,哑姑在后面大步流星跟着。
她们一个是脾气怪异出了名的乡野郎中,另一个是一高兴就容易忘掉自己如今身份的小女子,她们竟然没有留意到她们夸张的走法已经引得梁州街头好多人瞩目看稀罕。
“那妇人好没教养,自己走路那么难看也就罢了,还教育自己的女儿也大跨步走,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瞧瞧,那步子抬得那么高,一步跨出去有两步大呢,裆部甩那么大不害臊吗?”
“那妇人长得那么难看,走路不文雅也就罢了,那小女子那么俊俏的人儿,走出那样的姿势真是可惜了,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谁愿意娶这样一个没教养的女子做媳妇呢?乖乖,耽误了自己一生不要紧,耽误了女儿可就不好了。“
徐郎中才不管身外之事呢,走得风风火火,等到了主街道看到眼前好多分叉,顿时有些迷糊,好像找不到王二客栈的位置了,乘这个空档哑姑才气喘吁吁撵上来堵在前头,“稍等等,我们先办事,完了再回客栈。”
“办事?什么事儿?”
“去了就知道。”
接着街头的人就看到那没教养的女儿倒拉着没教养的娘亲,两个人风风火火往一家绸缎铺子里钻了进去。
“这是不是你们梁州府最大最好的绸缎铺子?”哑姑问伙计。
伙计被逗笑了,是个小伙子,露出一对大虎牙,“这位姐儿好耍性,您这么问我真没法回答了——您要知道能把铺子开在梁州府这一片的,个个都是大铺子老铺子,卖的都是梁州最好最时兴最耐用最漂亮最轻薄的上好丝绸。”
“心底倒是挺厚道啊,既不压低自己,也不贬低他人——”哑姑摸着衣兜,“最新出来的好缎子好绸子印花染布棉布都给我来一匹。”
边说边踮着脚尖细细地看摆在柜台上那一排溜儿绸缎。
幸亏柜台低,不然她得踩着凳子看了。
徐郎中对这些针线女红才没一点兴趣呢,皱着眉大略扫扫就觉得没意思。
“来看看,你最喜欢哪种颜色?”哑姑偏偏拉着她往丝绸堆里凑,要她指出一匹来。
徐郎中向来对穿衣打扮很不重视,所以在这琳琅满目花花绿绿面前,自然更没耐心去挑拣,干脆信手指着一匹碧绿的绸子,“这个看着倒清爽。”
“好,那就这个了。”哑姑叫伙计把这个也包起来。
前后竟然一共挑了五匹布,伙计一看这两妇女的体格自然扛不回去,马上包裹好,“家住哪里,我给您送上门去。”
送货上门啊,哑姑瞅着小伙子白白净净的脸,“好,王二客栈,到了先别走,等着有小费打赏哦。”
伙计笑遂颜开,清清亮亮地哎了一声。
出了门徐郎中往左拐,她已经打听出去王二客栈向左拐。
哑姑拉住了不松手,又钻进另一家首饰行。
又是一番挑拣,大大小小长的短的插的戴的,又买了好几副,最后又拉着徐郎中叫她看看哪副耳环最好,哪个发钗最顺眼。
等两个人将那一千两银票花的差不多的时候,才算是逛完梁州府主街道这一片,等返回客栈,柯掌柜竟然已经走了。
徐郎中跺脚,“死相,胆小鬼,自私鬼,也不等等人家。”
哑姑抿嘴一笑,“放心吧,他既然坐着驴车,他到达梅家镇子的时间说不定还没你早呢。”
徐郎中本想马上也走,哑姑说那些药丸的方子中还有好多需要细说的地方,徐郎中倒是很好学,当时就留下来连夜钻研。
夜晚的王二客栈里,灯火下一对身影相对而作,围住灯火各忙各的。
徐郎中注意到哑姑已经将那匹碧绿的绸子裁剪了,正抱在怀里缝衣服。
徐郎中由绸子想起白天送绸缎的小伙计,顿时皱眉,口气冷冷:“你为什么要招惹那个小子,看着油头粉面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你竟然还给了半两银子的小费,还说什么要他回去辞了那边的活儿,来跟着你跑腿,每月开他的月钱要比绸缎庄高出好多,你是不是看他长得好就管不住自己了?我可告诉你,男人这东西,不能长得好看,好看的靠不住。你以后会吃大亏的。”(未完待续。)
213 容色
哑姑笑吟吟的,“师父,为什么男人那‘东西’长得好看了就不可靠?难道就没有例外?”
心头同时闪过一副俊朗阳光的面孔,他略带高傲的头颅,他故意不看她的眼神,他笑呵呵的神态。
鱼王,自然可以划入长得好看的行列,他,可靠吗?
摇摇头,苦恼地微笑,为什么要忽然想他,不是都已经忘了吗?
徐郎中重重吐一口浊气,“你小孩子还小,男女之间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说了你也不懂,但是那些油头粉面的男子绝对不可靠,这一点你记住了以后就可以少吃很多亏。”
不再多解释半句,埋下头去钻研方子。
“师父,如果我告诉你有这么一个女子,她和一个男子相爱很深,他们已经谈婚论嫁,就要走入婚姻殿堂,但是有一件事发生了。”
哑姑似乎固执地要跟徐郎中多说一些话,故意去打搅她。
“又是一个蠢女子!”徐郎中冷冰冰打断,“嫁给臭男人有什么好,把自己身家自由都搭进去,一辈子洗衣做饭辛辛苦苦不说,还要为他流血流汗地生孩子,生孩子的时候弄不好就把自己的命都给赔进去,男人呢,你活着他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等你死了,二话不说,再娶一个,新人往怀里一搂,早就忘了你尸骨未寒。哼,女人都傻透了——”
哑姑傻眼了。
从来没有听她谈过关于女人和婚姻家庭,想不到一开口情绪这么激烈,看法这么偏激,这,该是受了多大的打击才会有的心理反应呢?
就算这个女人心里的井有多深,哑姑都决定去试探一下,她也有些固执地往下讲:“一个漆黑的夜晚,女子被爱人带上一个很高的地方,然后打昏了,推下了十几丈的深渊。就在女子坠落的那一瞬间,她听到爱人在和另一个女子笑谈着自己死后他们的幸福日子。”
空气似乎一瞬间就冻僵了。
夜晚万籁俱寂,只有油灯在叭叭地跳跃。
徐郎中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个和爱人合伙害死女子的人,正是女子从前最好的闺中密友。”
哑姑补充完最后一句,有些艰涩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针线穿刺在丝绸上发出轻微的破空声,就像有一千根一万根针头在穿刺,扎在肉上,扎在心上,扎在看不见的地方,扎出无数无数的疼痛,痛到麻木。
“这个故事不好听。世上有男欢*女爱,就会有爱恨情仇,有相爱就会有辜负,有山盟海誓就会有心碎和孤独,这是谁都逃不开的,只是个人命运遭遇不一样,这故事演绎的程度也有不同。”徐郎中徐徐说道,“何苦计较这些呢,我从来就没有计较过,干自己想干的活儿,活自己的人生,这才是最踏实有趣的人生。”
这可能是哑姑在这个世界听到的最让她吃惊的关于女人的观点。
“谁敢说自己不是这世上的伤心之人?”
徐郎中眼睛瞪大了瞅着哑姑反问。
“也包括小小年纪的你。”
哑姑觉得好像被人在头顶上轰地撞了一下,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这世上,谁不是伤心之人呢?
是啊,谁不是呢?
包括傻瓜柳万,包括知州张嘉年,谁都有伤心之事,谁都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
徐郎中淡淡地说。
哑姑忽然释然,站起来舒一口气,轻轻抖开手里的衣衫,已经缝好了,碧绿的丝绸,裁剪流畅,阵脚匀称。
哑姑把衣衫堆在徐郎中膝头,“穿起来吧,给我看看。”
心里却忽然对这具身子有了深重的敬佩。
徐郎中其实并不糊涂,她只是太执着,太沉溺,太痴迷,她其实早就看透了其中迷雾,只是自己留恋,不愿意走出来罢了。
能一辈子为一件事一个人坚守,不管那个人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哪怕已经早就不是最初的男子和****,只是这痴心的女子不改初心,要坚守那一份最纯洁的情谊。
这样的情感,其实已经和柯掌柜无关,因为他早就已经配不上。
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者太痴狂,从前听这首歌觉得唱得腻腻歪歪,这一瞬间忽然在心头回响,哑姑豁然开朗。不是从前不懂,而是太年轻。
徐郎中一愣,“给我的?哎呀我不缺衣裳,快不要这样费心。”
“师父,”哑姑望着那张一着急就歪斜得更厉害的嘴巴,“虽然我们相处时日不多,但是我已经把你当作真正的师父了,徒儿为师父缝一件衣衫,是应该的,师父不要就是嫌弃徒儿笨手笨脚没有缝好。”
徐郎中呵呵笑起来,只能起来穿戴。
只是这衣衫看着好奇怪啊,怎么样式有些古怪呢?
徐郎中往身上比划一阵,却找不到入口,胳膊伸哪里,腿该放哪里?
哑姑笑呵呵帮她穿,系腰间盘扣的时候,手碰到了徐郎中的小腹,那里平平坦坦的,没一丝起伏,哑姑在心里悄然叹了一口气,没有结婚的女人就是好,这么大年岁了腰身还这么迷人,老是裹在灰沉沉的老粗布里,真是暴殄天物,可惜了。
但是徐郎中穿完了低头看,猛然就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胸*部,接着又去护腿部,一想不对,屁股这里也紧绷绷露出了形状,一着急就蹲下了,护着身子直摆手:“不行不行,你这什么怪衣裳,这哪里能穿,穿出去我成什么了,比窑子里的娘们还不知羞耻啊。”
哑姑绷着脸不笑,拉着她站起来,替她梳一个新发式,又别上白天买来的发钗。
最后才拉着她去看镜子。
一面不大的铜镜,因为是客栈公用之物,蒙了好一层污垢,哑姑用一片边角布料慢慢擦拭出大片明亮来。
徐郎中在镜子里到了自己的身子。
被碧绿色丝绸裹着的一个饱满的身子,一双腿裹在微微宽阔的下摆里,往上走,腰身那里凸显出一个圆圆的屁股和一个平平的小腹,再上来,胸*脯向前高高突出,更上面是一截白白长长的脖子。(未完待续。)
214 并驾
她头发本来不多,有些时候软软地趴在头皮上,经这妮子的手一番捣鼓,那些头发蓬松地罩起来,烘托出一个鸭蛋形的脸颊,发髻在脑后转了个弯儿,向着脸颊翘出来,发髻尾上别一个步摇,步摇摇曳,那细细长长的五枚穗子像小孩的手在轻轻抚摸着脸颊,咋看之下,那歪嘴的缺陷竟然被步摇和发式给衬托遮掩去了几分。
“是不是很好看?”小妮子的声音在身后轻轻柔柔地问。
徐郎中反复瞅着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爱看,越看越看不够,这还是自己吗,怎么就大变样了呢,怎么就变得好看起来了呢?甚至还有了几分娇媚的感觉呢。
要知道从前的她可是个邋遢女人,心灰意懒加懒散,反正自己这把年纪了肯定不嫁人,打扮那么好给谁看?
邋邋遢遢这些年都过去了,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这么打扮起来竟然会十分地好看!
做梦也不会想到好看这个词儿有一天会和自己有了联系。
眼眶发紧,目光湿润,心里有东西在热热地流动。
“世界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不漂亮的女人。”小妮子还在身后絮叨。
徐郎中转身,有些羞涩,“这么打扮,不会有人笑话吧?我都这么大岁数了。”
“你腰趴了吗?眼花了吗?绝经了吗?”
小妮子直通通盯着她问。
徐郎中只能点头,没有,都还没有。
“那你就无权宣布自己老了——”哑姑一摆手,“你正年轻,正是人生中第二春的时候。只要你相信自己很漂亮,你就是最漂亮的,人活在世上,首先是自己轻视了自己,然后他人都会跟着也来轻视。”
“你?……”徐郎中本来想反驳,你才多大年纪,敢这么老气横秋地来跟我摆道理,只怕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
但是脑子里顿时想起自从见到这小女子以来的那些事,桩桩件件,在这些事情面前,她还哪里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呢,有些地方甚至比自己,比柯掌柜都老练沉稳,为知州家看女儿之事,自己不是心甘情愿被她牵着鼻子演了一出戏吗?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这样一种人,人小鬼大,心智远胜一般人?
哑姑缝完衣服还不睡,又连夜赶写出一些药方子,都是妇科常见病和孕产妇常见病,一边写,一边和徐郎中磋商,徐郎中最喜欢有人和她交流医术,顿时大喜,两个人一直坐聊到夜深处。
第二天王二客栈刚开门,一个小伙子赶着一辆马车已经候在门口。
哑姑把一个包袱拎起来,“马车来了,我送你回去。小伙子机灵,赶车本事也不错,如果一路顺利的话,你应该能和柯掌柜同时到达梅家镇子。”
边说边催徐郎中上路。
徐郎中却在镜子里反复看自己的身子,心里依旧是觉得难为情,没有胆量就这么一步踏出去见人。
今早那小妮子甚至又塞给她一个叫做啥胸罩的小内衣,她穿上系起来,感觉胸*部陡然就高了足足五寸,似乎有一双手一直在下面托着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就算她是个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女人,可是要这么袅袅婷婷地出去,她倒是有些羞涩。
“走吧,不就是一件衣裳吗,难道还能被一件衣裳控制了你的自由?”
哦——徐郎中顿时释然,是啊,我徐郎中徐歪嘴一辈子活得豁达,哪里又会被一件样式奇特的衣裳左右了行动呢?
再说世人的目光,你要是在意你就被他们控制总也走不出那目光,如果你不在意,他们最后只能顺应你。
沉稳地跨出门,迎面看到一个白面小伙子已经笑吟吟在候着了。
“你?不是昨天那个绸缎庄伙计吗?”
哑姑含笑走到前头来,“他机灵,培养好了是个好帮手,以后就跟着你吧,你身边不正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吗?”
徐郎中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想到自己长期以来对美男子的偏见和厌弃,偏偏这小伙子很机灵,半眼都不曾来瞅徐郎中的打扮,只是躬身接了包袱放进马车,又为她打起帘子等着。
徐郎中叹一口气,这小子,不是一般的机灵啊,不过好像还懂事。
再说小妮子这一番心思真不好当面拒绝,那就先跟着吧使唤吧。
尘土飞扬的乡村土路上,驴车在起起落落咯噔咯噔地颠簸着,车厢连帘子都不曾挂,那冷风就嗖嗖地钻进来。
柯掌柜抹一把胡子上的尘土,极度郁闷,“你就不能再快点吗?一天时间才走了这么点路,这么下去猴年马月我才能赶到梅家镇子呀?”
车夫用鞭子使劲打驴,偏偏那毛驴又小又瘦,打急了只是一个劲儿砰砰砰放臭屁,拧着屁股就是走不快。
车夫呲牙裂口,被催急了,干脆跟柯掌柜顶起来,“您给那么点钱也就只能给您套这么匹瘦驴了,舍不得花银子还来责怪别人,真是难伺候。”
气得柯掌柜真想就这样跳下车再也不坐这慢吞吞的破驴车。
“驾——驾——”身后远远传来赶车声。
转眼之间,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快速驶来。
带起的尘土劈面而来。
驴车只能闪往一边让道儿。
偏偏那马车似乎要找驴车的晦气,紧擦着驴车而过,奔出去几十步又停下来,远远地等候驴车。
柯掌柜气苦,自己这些年虽然不是达官贵人,但也算是个药堂掌柜,出入总是有人相陪伺候,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负。
马车老远掀起帘子,一个女人在车里招手。
柯掌柜眯缝着老眼看了半天,那车里的女子一身碧绿衣衫,云鬓高挽,娴雅端庄。
柯掌柜心里诧异,哪里来的女子会跟我打招呼?
等一副倒霉相的破驴车慢腾腾挨近,车里伸出女人的头,笑呵呵的:“真巧啊,会在这里碰上你。”
柯掌柜面色一红,结结巴巴,“等不及你,又惦记家里药堂的事情,只能先走一步了。”
边说边眯着眼睛细看,没错,豪华马车里坐的正是徐郎中,那个很熟悉的徐歪嘴,想不到只是一天一夜未见,她竟然大变样了,穿得好看了,打扮得也好看了,整个人竟然有了一种贵气,给人淑雅的感觉。(未完待续。)
215 委屈
徐郎中淡淡扫一眼对面一身灰尘的破驴车,和驴车里狼狈不堪的人,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对方的狼狈,吩咐车夫:“剩下路程不多,慢慢走吧,我也正好隔着车辆和故人并驾齐驱,说说话叙叙旧。”
柯掌柜看到那个车夫年轻又英俊,灵巧地甩着长鞭子勒紧了马缰,马蹄哒哒,高大俊美的白马真的和他又瘦又矮的小黑驴并排而行。
他们一起走到午后,赶在日落时分一起穿过了梅家镇子。
梅家镇子那些喜欢晚饭前在街头闲逛的人便看到了奇异的一幕,柯掌柜和徐郎中,两个出了名的冤家对头,一个闲闲坐在白马拉着的朱红色车厢里透过大把流苏飘荡的车帘悠闲地看外面的风景;一个蜷缩着身子蹲在没有车帘遮挡的驴车箱里气鼓鼓在跟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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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草你帮我看看,她来了没有?”
梅家镇子的客栈客房里,柳万软软趴在炕上,嘴巴里流着一道清清亮亮的涎水,将枕头浸湿了一大片,他懒洋洋问。
“万哥儿,奴婢刚才已经看过了呀,这一天到黑你都催着我不停地看,奴婢就是把眼睛望穿也没用呀,没来就是没来。”兰草有些委屈,也有一点点的不耐烦。
不停地催催催,前脚刚迈进门,后脚就又开始催,她这一天出出进进压根就没个坐下来喘口气的空闲。
柳万眼珠子一瞪,“怎么,小蹄子人大心大,连我也不放进眼里了?她不在我就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去回了四姨太把你给卖了?卖个好人家给你配个男子你就舒心了?”
这,这叫什么话?
兰草又羞又气,又不好和他拌嘴,直能抹眼泪。
浅儿看不惯,温言劝着柳万:“万哥儿,你不能怪兰草姐姐,小奶奶出去不回来,我们都着急,兰草姐姐最着急,您就别再给她心里添不自在了。”
兰草顿时心酸,泪水哗哗,谁说不是呢,小奶奶跟上公差就走,一去就是好几天,这人生地不熟的,连个信儿都没地方打听,她日夜悬心呐。
偏偏四姨太那边只顾围着自己的女儿打转,对于别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兰草只能日夜盼着小奶奶早点归来。
可气的是这柳万离开了小奶奶就跟天塌了一样,闹腾得天翻地覆,白天嚷着要去找她,夜里谁陪他睡都不行,偏偏要找媳妇儿,他折腾一宿,兰草等人只能苦巴巴陪一整天夜,这么日夜闹腾,兰草觉得自己简直都快要崩溃了。
“万哥儿,叫兰草姐姐歇一会儿吧,奴婢替你去看好吗?”
浅儿看着兰草实在辛苦,陪着笑脸问柳万。
“不,”柳万两脚在炕头蹬得咣咣响,“就叫她一个人去看,她是一直跟着臭媳妇的,她把我的臭媳妇跟丢了难道不该是她去找?她怎么不把自己也给丢了呢?她就是个废物。”
兰草抹一把泪,重新跑出门,可怜巴巴站在冷风里两眼瞅着外面的街头,这小镇子的街头自然没什么有趣的街景可看,可是她不想回去,进去了又要被柳万辱骂,冷风吹着要比挨骂强。
小奶奶呀小奶奶,你到底去了哪里,你这一去可把奴婢害死了。
兰草一直站到了晚饭时分才回到客栈。
“你死哪里去了?”柳万迎面就骂,“还以为你被骗到窑子里伺候嫖*客去了!”
有这么骂人的吗?真是太毒舌了。
兰草气白了脸,不接茬,埋头吩咐店伙计摆晚饭。
晚饭是白汤面,清水下白面,一碟子盐萝卜菜下饭。
柳万一看又是这吃食,两眼一瞪,抬脚对着小木桌子就是一脚。
桌子翻了,刚摆好的一碗饭一大碗面汤全部倾翻而下,一碗面热腾腾扣在了正在端饭的兰草肚子上,幸好面汤没砸中身子。
饶是这样,还是烫得兰草惨叫一声,捂住肚子蹲下去。
“小蹄子,下作娼*妇,仗着臭婆娘喜欢你,就成天撺掇她,现在可好了,她跑了,丢下我们天天吃这白水饭,爷的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深儿两眼一番白,竟然不理睬眼前这一幕,独自端起饭碗就往嘴里扒拉,管你呢,我先吃饱了肚子再说。
浅儿流着泪替兰草擦拭。
兰草忽然一咬牙一把推开浅儿,站起来向着炕边一扑,一把扯住了柳万胳膊,就往地下掼,同时吼道:“你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小奶奶走了是小奶奶的事,我一个做奴婢的有什么本事能拦住她?再说她一路为你为我们大家打算的还少吗?就算她贪玩跟别人去玩一趟那如何?我是小奶奶的奴婢,不是你的奴婢,她打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你凭什么折磨我?我,我这就走,剩下你们这些人是生是死都和我无关!”
翻起身真的就走。
“姐姐,姐姐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真的没人管了。”浅儿赶紧拦。
“你叫她走——”柳万大喊,“她仗着乖巧懂事,敢给我当家作主,克扣我们的伙食,天天不给肉吃,她走了才好呢。”
兰草气苦,伤心,无言相辩,拎起自己的包袱哗啦全部抖出来,却是一堆随身衣物,里面包着几点碎散银子,一串铜钱,她看了看,竟是一文钱都不拿,全部摔到柳万面前,“这是最后剩下的钱,少爷您好好拿着,顿顿大吃大喝去吧,奴婢这就走,叫你眼前清净。”
真的就那么跑出门而去。
“姐姐,你跟他置什么气呀——”浅儿在身后喊。
深儿冷笑一声,“叫她走吧,看她能走多远,在外面能混多久。”
浅儿气苦,反唇相讥,“有你这么泼凉水的吗?她走了你来养活这一群人啊?”
“哟——”深儿冷冷长笑,“我要是真当家了你还不信我没本事是吧?我倒是真想当上了给你们看呢。”
柳万抓住一把银子,“深儿姐姐,你来当家,我们吃好的。”
深儿真的接了银子,马上就去外面的食肆里买好吃的。
“我要吃红烧五彩凤,干锅八味丸,凉拌三彩丝,干锅软包子…还要吃白玉点骨,深儿姐姐你多多地买些回来。”柳万在身后喊。
浅儿气得直哆嗦,“完了完了,这日子没法过了——”颤巍巍起身去找张氏讨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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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 重犯
“兰草跑了?”张氏显得惊讶,但是她的惊讶也仅仅持续了三秒,很快她就一脸漠然,口气毫不关己,“跑了就跑了吧,树倒猢狲散,主子都跑了,剩下丫环肯定也不会死守着一个病怏怏的傻子了——跑了也是清理中的事儿。”
“四姨太,兰草姐姐跑了我们可怎么办,我们眼看连吃饭住店都成问题。”
说到生计,这可是牵扯到每个人切身利益的大事,张氏终于开始关注,皱眉道:“这小童养媳真去梁州府了?是不是仗着自己那点本事,去好吃好喝地过好日子把我们都不管了?”
有这可能,浅儿抹一把泪,心里难过。
她要真的把大家抛弃了,这天岂不是塌了。
“放心,她不是那种人,肯定会回来的,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躺着的柳颜忽然插嘴。
自从第一次看到这位死去又活过来的四小姐出现在眼前,兰草浅儿深儿都没少吃惊,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浅儿却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
声音还是柳颜的声音,只是语气似乎有点冷。
不过她的话倒是很叫人暖心呢,浅儿心里感激,赶忙施礼,“谢谢四小姐,奴婢也觉得小奶奶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退出来赶紧回去看柳万。
深儿已经叫来了满满一桌子饭菜,柳万爬起来两眼放光瞅着。
“哇,不是红烧五彩凤?”
“那是咱灵州府名吃,这里是梅家镇子,小地方,自然做不来那么好,不过我找的是镇子上最出名的饭庄,这个是清炖母鸡。”
深儿撇着嘴说,她似乎有些得意。
“没有干锅八味丸?”
柳万咽一口口水,心里还惦记着以前吃过的好东西。
“那也是灵州府才有,这是烩牛肉丸子,也很好吃的。”
“那凉拌三彩丝呢?干锅软包子呢?”柳万不依不饶。
“嗨,我的大爷呀,你将就点行不行?等回到灵州府,你就天天吃那些好不好?这个黄黄的软软的包子,是姜黄土豆包,嗯,这个是地草拌粉丝,这个是清水煮白鱼……”
他们两个人竟然旁若无人地说着,吃着,嘻嘻哈哈闹着,一口气摆上来五个热菜,五道凉菜,外加一盆汤。
浅儿瞅着挂怪心疼,陪着小心看深儿,“这些都很贵的吧?我们的钱可不多了。”
就算小奶奶像四小姐说的那样,过几天会回来,可是钱也得省着花啊,全部挥霍完了,等小奶奶回来更加举步维艰了,难道她回来能生出钱来?
“哟这才走了一位当家婆,怎么又冒出来一位?怎么,咱万哥儿堂堂柳府少爷,吃几个地方的特色小菜就得看你脸色?”
深儿冷冷还击。
柳万被怂恿起来,撸着筷子冲浅儿直咧嘴,浅儿怕自己说得重了也跟兰草那样被羞辱,干脆闭上嘴默默流泪。
梅家镇子虽然是小地方,但是每天三顿都去大饭庄叫好吃的,银子流水一样花了出去,两天后的午饭时分,已经不用专门跑过去点菜,人家饭庄根据预订准时把热饭热菜送了过来。
柳万和深儿看着送饭伙计从一个一个食盒里端出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
柳万舔着嘴唇捉着筷子:“嗯,这几天吃习惯了,我发现梅家镇子饭菜挺好吃的,不比咱灵州府的差。”
深儿有些得意:“那是奴婢眼光好,能帮你点最好吃的菜。要是换了别人呀,就不好说了,只怕天天都是白水面呢——”说着噗嗤一声笑得弯腰。
看看菜全部上桌,深儿去包袱里拿银子打发伙计。
谁知道一把上去摸了个空。
她将包袱提起来抖,全部掏空了,最后底儿朝天,里面空空如也,除了掉出来三个可怜巴巴的小铜板,哪有一小块银子?
没钱了?花光了?
深儿傻傻看柳万。
柳万也看着深儿。
“不是看着挺多吗,怎么这么不经花?”深儿傻眼了。
“是不是你乱花了?”柳万问深儿。
深儿顿时委屈,“没有呀,奴婢除了买吃买喝,就没买什么别的东西,怎么就花完了呢?”
“爹爹要是在就好了,老钟叔在也行,可以找他们要银票——臭媳妇在也不错啊——至少她不会像你一样大把大把乱花钱。”柳万喃喃。
深儿瞬间无比委屈,泪水下来了,“好啊,你吃大喝的时候你干啥去了,现在反过来怪我?难道是奴婢一个人花了你们的银子?”
柳万直翻眼,“要不是你争着要当家,银子哪能落你手里?就是你花完的你还不承认?你就不能买便宜点的饭菜?”
饭庄伙计哪里有耐心看他们互掐,瞅着他们是真的掏不起饭钱了,那进门时候还笑得一朵花一样的胖脸顿时就黑成了一坨臭****,两眼翻白,气哼哼冲上来就往下撤饭菜,一边往食盒里塞一边气冲冲骂:“没钱还愣充什么有钱人?没钱还敢喊我们送饭上门?亏得你们还没吃,真要是吃残了,我回去怎么跟掌柜交代?你们就乖乖跟我去见官了,治你们一个骗吃骗喝的罪名!”
“哎,哎哎,我还没吃呢——”柳万捏着筷子本来要夹菜,他久病落下的根儿,双手颤抖厉害,一着急更是夹不起一筷子菜。
那好饭菜已经风卷残云般被从眼前撤下去了。
柳万一着急就结巴,“我,我,我还没,没没吃吃吃……”
“还吃你大爷的个头!”伙计狠狠瞪眼,“害我白跑一趟,要不是看你们穷得都要光屁股,大爷我不能轻易饶过你们。”
骂完拎着食盒气哼哼走了。
柳万捉着筷子还在那里颤抖。
他一贯要风是风要雨是雨,要吃什么就吃什么,就算跟着哑姑这些日子,那臭婆娘也是顿顿满足他,甚至带着他去吃最名贵的白玉点骨,只是这几天有些清苦罢了,不过也是顿顿由浅儿深儿伺候着吃,哪里见过眼前这一幕:饭菜上桌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就被撤了?撤得干干净净,临走还骂那么难听。
他那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他直通通盯着深儿看,深儿觉得这目光阴森森的,顿时心里紧张,刚要嘴着硬强辩不是自己的错,可是柳万两眼一番白,脑袋摇了摇,忽然就向后倒去。
竟是昏死了过去。
门口的浅儿惊恐地喊叫一声扑上来。
却是万哥儿许久未发作的老病,又重新被勾引得犯起来了。(未完待续。)
217 无门
轻风寂寥。
清州府街头的行人路过伯公府白府的时候,都忍不住要抬头,去瞅瞅那蹲在高高大门顶上的石雕小兽和大门左右各一对硕大的石雕狮子。
似乎,往昔里十分热闹的白府门口近来明显增了几分冷清,白家的人不再衣着光鲜地进进出出,那些地方绅士、高官大员的车马轿子也似乎不再车水马龙的来往。白府的下人们出来也不再挺胸抬头笑语燕燕,他们匆匆出来了,办完事就赶紧进门,很少东张西望东瞧西看。
门庭冷落,喜坏了那些乌鸦麻雀,它们一群跟一群地落下来,站在门廊上,石狮子上,跳荡,唧啾,落下一圈圈稀白的鸟屎。
有大胆的孩子甚至会伸手去摸摸石狮子的头,因为自从正月元宵节前夕白家大公子失踪后,白家门口的守卫就撤掉了,似乎是一家人心里烦,那些用来增添威仪的摆设也都没心思继续了。
透过紧闭的双扇朱红大门,能隐隐看到门里有家丁在守卫。
一个梳着小辫儿的孩子噔噔噔跑过去摸石狮子。
“不许淘气——”大人在身后呵斥。
孩子不听,坚持去摸了,摸完了举着一只小手噔噔噔跑回来给大人看,大人惊讶地看到他小小的手心里满满都是土,原来那石狮子头上竟然落了厚厚一层尘埃。
“一定是白峰白老将军一家心里烦忧,连日子都没心思过了。”
路人感叹。
“是啊,这么大的事儿,真是塌天大祸呢,搁谁的头上都受不了啊——”
有人附和。
此刻的白家大院的后宅里,一个身影悄然迈着疲惫的步子,一步步穿过枯木扶疏的走廊,踏进白老将军卧室。
身后刚刚开门迎接他到来的小伙计看清楚是他,惊诧得转身就跑,去大奶奶房间报信。
“可算是回来了,老伙计,你要再不回来,我可就真的心里没底了。”白眉白须的白峰笑呵呵迎上来,抬手给了对面的老云一拳,老云不躲,默默地承受了,却不笑。
心里却很惊诧,这么短的日子,老将军的须发竟然又白了许多。
“先不要说话,先来喝水。伙计通报说你来了,我就亲手为你泡了茶,你最爱喝的。”
白峰双手捧着茶送到老云面前。
目光殷切,眼神尽管在极力地控制,但是老云已经从这种极力控制中嗅到了他内心正在奔涌的担忧和焦灼。
老云低头,躲着对面那对精光闪闪充满期待的如剑目光。
他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
慢慢接过茶却不喝,双手擎着放在地上,自己也双膝跪了下去。
“将军,我惭愧。”
沉默。
风穿门廊,掀动新糊的窗纱,发出细碎的哗哗声,似乎有一道江河正在窗户上汹涌奔流。
另一间屋子里,面容憔悴的女人正在更换衣裳,“我得亲自去听听他怎么说,我的琪儿究竟在哪里?可打探出消息了?可找到了相救的路子?”
女人说着又开始抹泪。
女人的泪就是多,这一天天的熬着,她日夜忧伤落泪,简直没个结束的时候。
白玉麟在一边瞅着老婆于氏,看她对着镜子拭泪,自从儿子失踪后这女人就连日伤心着急,再也没了对镜打扮的心思,但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段日子的哀伤悲痛,她清减了不少,一张原本圆润的粉面变得清雅淡然,却有了另一段天然的美丽。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形容的大概就是这样的面容吧。
白玉麟盯着女人迟迟想,不由得酥了。
女人见他半天不说话,回头横一眼,冷笑:“琪儿生死不明,你这做父亲的怎么好歹就不着急呢?倒是乘着这段日子我身子不爽,你又糟蹋了几个丫头呢?”
白玉麟讪笑,“瞧夫人说的多难听,哪是糟蹋呢,是她们自己喜欢我,要伺候我,为夫也是看你心里难过日夜伤心,实在舍不得再去搅扰你,所以就让她们替你分担一些嘛。”
白玉麟嬉皮笑脸辩解,说着竟然伸着鼻子边嗅边往女人面上凑来。
嘴里轻轻吟诵:“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夫人你知道你现在有多美吗?脸盘儿清瘦几分,就跟那半开半闭的花儿,惹人怜爱,只想拥在怀里好好地疼好好地爱,你比她们都好,你的好为夫最清楚……”
“啪——”清脆的巴掌声落在了那张俊秀的白脸上。
白玉麟捂住了脸,讪讪后退,“娘子,你敢打为夫?你舍得打为夫?”
于氏落下泪来,“我有什么不敢?家里天都要塌了,你倒是还沉溺女色不知自拔,你跟小丫头胡闹也就罢了,还来我这里胡闹,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白玉麟忽然抬手,左右开弓,啪啪啪的脆响落在脸上。
这下手可比于氏重多了,那张粉面顿时清晰地印出一张张巴掌印。
他边打自己的脸边哭丧求饶:“娘子莫生气,莫跟我这没出息的人较真,你也知道我心里烦嘛,琪儿迟迟没有消息,我哪能不急呢,他也是我的骨肉哇,我比你更急,可是急有什么用?着急上火一点用都没有哇,我只能自己找乐子打发日子嘛……”
不等他解释完,于氏已经起身悄悄出门,向着公公的居室走去。
有夫如此,她真是无可奈何啊。
老远看到公公屋门紧闭,门口廊檐下远远躲着几个仆妇,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半点声。
一个妇人看到于氏出现刚要做出反应,于氏老远摆手,示意她别出声,自现在不需要人伺候。
慢慢地靠近了屋门,在门口收住脚步,这时候进去合适不合适呢?
正犹豫呢,“求告无门?”随着一声又惊又悲的质问,一个声音穿透厚厚的雕花木门钻进耳朵:“我就知道他们要么避而不见,要么推诿托辞,不会有一个实心实意帮这个忙。”
是公公白峰的声音。
“张逸云病了,杨凌不在任上,三天前进京述职去了,真是巧,前后只差了三天,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他之前。”
是老云,他的声音似乎永远都那么冷静。
“进京述职?”白峰朗声冷笑,“好一个进京述职?这才刚春天开始,哪里是述职的时候?想躲避就编造个好点的借口出来,居然拿这样糟糕的由头来敷衍我!他明明是提前听到消息躲起来了!”白峰几乎在跳着脚喊。
接着叹息:“别人也就罢了,杨凌他居然也不愿意帮我,枉我当心悉心栽培一手提拔,甚至将他爱若亲生之子。”
“还有这李度念,这小子为什么要送我一套瓷器?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有心思品茶喝酒玩赏这些器物?真正是气煞我也!”
接着传来什么东西重重落地的声音。
碎裂声接二连三,不断地响着。
于氏的身子顿时哆嗦起来,随着那碎裂声微微地打起了摆子。
(世道艰难,白家算是彻底遇上难事了——网站难混,写作艰辛,大家多多支持啊,爱你们,爱你们,爱不离不弃相伴的你们。)(未完待续。)
218 下策
一套瓷器落在地上,碎了,淡蓝色瓷片躺了一地。
那是上好的渗色釉瓷器,一看就是老窑早年的出品,瓷质细腻,款式古朴,可是它们已经碎了,被白峰全部砸在了青砖地上。
老云不动,不劝,也不拦,只是目光有些疲倦地落在那些泛着幽蓝光泽的碎片上。
看着地上的碎片,白峰忽然怆然叹一口气,重重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再开口,那声音骤然沧桑许多,“李度念,能接见你,还舍得送一套渗色釉瓷器,说明他心里还是记着我呢,记着我们一起度过的岁月。”
老云忽然抬头,“他问候您老呢,说起当年,无比怀念,连连慨叹,只是如今,世道艰难,他也混得不怎么得意。”
白峰听后摸着长须默然无声,慢慢才道:“论起来,他们这么做也是明哲保身啊,谁都怕趟这趟浑水,毕竟这件事已经露出了端倪,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麻烦,他们这么做原也是无可厚非啊——就算他们忘不了当年的情谊,可是什么情谊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再说他们也都有家口需要养活,如今也真的不能怪他们无情了。”
老云慢腾腾地:“他们最怕的就是在大众面前提起当年的经历,可惜有些人偏偏揪住不放,一提再提,似乎当年的经历就是一种罪证,让他们难以被当下的圈子完全地接受和允许他们融入,实际上当年的好多人如今还是在最下面混,仅仅是混口饭吃的份儿。”
白峰愕然,呆了好半晌,忽然抬手,啪,大大的巴掌落下,重重砸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门外的于氏差点惊叫出声,她用帕子紧紧捂住嘴,不敢走,不敢动,跟受刑一样站着。
“老云,你跟我说实话,弟兄们是不是都在抱怨我?怨恨我当年为了能够保全一己之身,就抛下大家一个人功成身退,我这一走其实耽误了大家啊——唉唉,世事难料,其实也并不难以预料,只是世世代代的世事演绎,我们看得太多了,也看怕了,有时候,我们的命,我们妻儿后代的的命,都在我们手里攥着,稍微一步走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啊——老云,老云,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也在怨我?”
老云枯瘦的脸上神色在扭曲,似乎正在和内心的苦痛抗争,许久许久,他仰起脖子,“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他?
白峰定睛,瞅着老云。
老云不躲避,用固执地目光迎着白峰。
两位老人的目光像刀子,像闪着寒光的利刃,锋芒相对,冷冷对视。
这一刻,时光似乎在两人眼里快速流转倒回,重新回到了逝去的那些年月。
忽然白峰眉峰一抖,迅速撤了目光,神色大为缓和,“老风啊,说起来,我也时常怀念他,只是,唉,当年的事情,终究是难以挽回,现在我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没有回头再去补救的机会了,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在人世?在的话,也跟你我一样衰老沧桑了。”
老云静静跪着,那颗倔强枯瘦的脑袋却慢慢地垂了下去。
于氏在门外满心疑惑,这个老风,那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提起他?
老云似终于想好了,“现在的难局,要是老风还在就好了,他机智多谋,说不定能想出好办法来。”
白峰眼里都是遗憾,摇摇头,“风云二将,长弓短镖,你们的搭配简直就是上天造就的绝配啊,他一把无影弓三支没羽箭,在两军对阵之际直接射杀了多少敌军首领的头颅,而你,七支燕尾飞镖,更是钉绳爬墙,帮我们顺利攻城出了不少的力呢。”
说起这个,老云眼里瞬间闪烁出精光,面色也温柔许多,眼里都是对过往的神往,喃喃道:“是啊,想当年,您带着我们攻城略地,杀敌立功,保卫边疆,收复失地,喝酒吃肉,纵马天涯,多么快意多么自由多么美好的倥偬岁月啊——”
“爹——爹——我听下人说老云叔回来了,他怎么说,有我们琪儿的讯息吗?有办法相救吗?”
随着一连串询问蹦进来,白玉麟推门进屋。
白色衣衫带起的冷风在身后卷成团追赶着脚跟。
于氏早就躲在一边。
这一闯入,打断了两位老人的怀旧。
白峰有微微的恼意,摇摇头,示意他向老云问情况吧。
老云冲白玉麟见了主仆之礼,告诉他没有打探到小少爷的消息,也还没有找到相救少爷的人。
“怎么会没人愿意帮忙呢?”白玉麟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爹爹你当年不是叱咤风云炙手可热吗,虽然这些年你隐退乡野,但是你的威风肯定还在啊,还留在军中那些将士们的心里,大家说起你肯定都知道的,你的战功怎么能被这么快就忘记呢,那可是赫赫有名啊,我朝的江山离了您可不一定坐得稳呢——”
“麟儿,不许胡说!”
白峰厉声喝断了儿子。
口气不是一般的严厉,吓着白玉麟了,他一边吃惊地打量父亲,一边很不甘心地小声辩解着:“现在军中朝中为将为官的,有好多就是您当年的战友、部下呢,为什么不找他们,难道他们也会不帮?这些年我科考屡屡不顺,你才不愿意动用这层关系为我想想办法走走门路,我也就罢了,有饭吃混着过日子也行,可是现在你孙子都危险了,你还不找他们,那你可就不对了。”
白峰和老云面面相觑,都在静听白玉麟的这一番小声嘀咕。
听完了,白峰望着老云摇头,“老伙计,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白峰的后代啊,你说我这一大把年纪了,万一哪天两脚一蹬见了阎王,我这身后一大家子的生计性命,我怎么放心留下呢?竖子不是一般的草包啊——简直冥顽不开,愚不可及。”
这老子骂儿子,外人可不好插嘴。
老云不接茬。
白峰甩着步子在地上转来转去地走,走了一圈又一圈。
就在白玉麟感觉自己都要被老爷子圈儿看晕的时候,老爷子忽然回头,“上策既然行不通,只能下策了。”(未完待续。)
219 寻找
“爹,什么上策?什么下策?我怎么听着好糊涂呢?”
白峰根本不看儿子,只看着老云,“还得麻烦你老伙计亲自跑动,我想好了,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老云目光炯炯,静静聆听下文。
“细细思量,如今他们揪住我们不放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眼红我们的那点儿家底儿,好吧,那我就叫你们如愿,舍财保命,只要我白家长孙能全身归来保住一命,我们还怕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我先保住了孩子再说。”
老云点头,“公子是个好孩子。”
白玉麟就算是个草包脑袋,但是这话也是听得懂的,闻言顿时高兴起来,只要老爷子说要舍家财救孩子,那琪儿就应该没事了,会平安归来的。
至于怎么出手救,自有爹爹和老云叔商议决策,他懒得参与那烧脑的事儿,干脆溜出门,去偏房里和小妾耳鬓厮磨找乐子去了。
下房里,本来躺在枕上睡觉的小九子被几个家丁嘀嘀咕咕的议论声吵醒了。
他懒得睁眼,自从上回那次事故中惊吓过度加上饥寒交迫,他落下的病根儿至今还没好利索,白老爷吩咐他不必起来干粗活儿,每天歇着养身子就是。
“连老云都出去空跑了一趟,只能说明这件事真的很棘手,只怕大少爷是真的救不回来了。”有人压低声音说。
有人马上反驳:“这都失踪多久了,只怕早就凶多吉少了!人家迟迟没有送信来,说明不是单纯的为了钱财而绑架,搞不好就是仇杀,仇杀懂吗,把人抓到人迹稀少的地方直接就——咔嚓——”
一个大手在自己的脖子里狠狠比划了一下。
枕上的小九子顿时全身一哆嗦。
“哥,这么说来白家这回真的没辙可想了吗?”
“对,我看啊,是求告无门,真的走投无路了。所以这白家的差事啊,看来是当不长了,树倒猢狲散,万一白家真败了,到时候我们又得换东家重新找活儿了。”
“嘘,不许胡说,你们真有胆子,敢公然议论主家的家事,一个个就知道偷懒,还不去干活儿!”
是伙计中比较稳重的一个,他扯着嗓子把群聚的伙计们喊散了。
大家拖着纷纷杂杂的脚步出去干活了。
小九子慢慢爬起来,望着空荡荡的屋子。
他们说白家要败了?
公子爷已经被杀了?
不行啊,公子爷那么好的人怎么可以死呢?
不,我得去找,去把他找回来,我不能一个人在这里过舒服日子,我怎么对得起公子爷?
趴下炕穿戴整齐,从细软里摸出一点碎散银子揣进衣兜,想了想,又抓起一顶别人丢下的帽子扣在头上,拉开门一看外面大家各忙各的,没人注意这间下人的屋子,慢慢抬腿出门,低头向通往大门的角门走去。
一路走一路在心里感叹,白家真如那乌鸦嘴说的,可能要败了,已经呈现出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就连那守门的也不如从前尽责,一对门卫歪着脑袋淡淡扫一眼小九子,那顶帽子是出府办事当下人常戴的,一挥手,放行了。
小九子溜出门舒一口气,不敢逗留,赶紧拐上街头,半个时辰后已经坐在一辆赶去梁州府办事的骡车上。
******
驴车一起一落的颠簸声里,身后的大山已经远去,最后化作一抹淡淡的剪影留在了记忆里。
“九茅山,再见了,此生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回来看看——”
白子琪坐在车辕上,一边回头眺目远望,一边在心里依依不舍地祝祷。
为了节省花费,他不敢坐马车,在乡间找了辆驴车赶路。驴车破旧,缓慢,走完一条乡间小道,再走下一条,白子琪已经满满一身风尘,口袋里的干粮和干肉也已经吃完,终于听到那车夫鞭子在车辕上脆脆的一敲,“这位小爷,前面就是梁州官道了,小的驴车只能送到这里了,您上了官道就可以沿途拦截过往的马车带您去梁州了。”
白子琪付了车钱,作别车夫,慢慢踏上官道。
身后的大弓越来越沉重,禁不住接下来打开粗布看,这个黑沉沉的铁家伙,为什么会那么重呢?小灵子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常常使用它,那么年轻的他会不会就是力大无穷的人呢?
临别的时候,为什么要送这把大弓给我呢?叫我防身还是留作纪念?如果说作纪念,留给他的孙子岂不是更好?灵儿他明明那么喜爱这把弓,为什么遥远却偏偏送给了我。
现在路途这么遥远,我要把它带到什么时候去呢?
忽然一个念头在心里冒了出来:实在带不动的话,我就丢了它,也好轻车简从上路。
不,不能,就是吃多少苦这个也不能丢,这是那祖孙俩最心爱的物件,我必须带回去保存起来。
他想了又想,重新将它背起来伸手拦截过路的马车。
******
梁州街头,兰草沿着街道信步走,她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能去哪里,就由着脚步牵引随便走。
“哎,这不是兰草姐姐吗?你来看我们吗?你们那个小娘子呢,怎么不见她一起出来?”
一个亮亮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喊。
这里居然还有人认识我?
兰草回头,一个半大孩子笑眯眯望着她,那不是花子群里那个机灵的小花子吗?
“我叫臭子。能再见到姐姐真高兴。”小花子三步就窜到兰草面前,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笑嘻嘻的,“姐姐是不是把什么东西丢了,我都看到你在这里过来过去转悠好半天了。其实不管你丢的是什么,哪怕是一根针,只要跟我们花子群说一声,我们马上发动大伙儿帮你找,没有我们找不到的,就算掉老鼠窟窿了我们也能给你扒拉出来。”
说完嘻嘻笑,似乎很为自己那个群体的特殊本事高兴。
兰草不由得皱眉,“臭子?你怎么能起这么难听的名字呢?”心里说这孩子看着眉清目秀的,又机灵,哪里有半点发臭的地方?(未完待续。)
220 卖身
臭子说完嘻嘻一笑,似乎很为自己那个群体的特殊本事高兴。
兰草不由得皱眉,“臭子?你怎么能起这么难听的名字呢?”心里说这孩子看着眉清目秀的,又机灵,哪里有半点发臭的地方?
却不由得低头去嗅自己的身体,昨夜一夜在花嫂处借宿,真是在花子窝里凑合了一夜,不知道身上会不会残留着花子们身上的臭味。
但是她很快就为自己这种矫情的心理感到羞愧,你是什么呀,还不就是一个被人家赶出来走投无路的小丫环,要不是花嫂好心收留,只怕昨夜已经露宿街头了,这会儿倒嫌弃起她来了。
臭子嘻嘻一笑,“没事,从小在花子群里长大嘛,大家说臭点好,臭点好养活,就像老鼠和苍蝇一样,你看它们就常常臭烘烘的,但是它们很少头疼脑热地生病,生命力又是最旺盛的。”
有板有眼的解释完了,咧嘴又是一笑,红红的嘴唇裂开,露出两排白生生的牙齿。
兰草不由得心头一荡,有些恍惚,这个人的五官和神色,尤其这咧嘴一笑的样子,竟然和那个人有点像。
那个人,还好吗?不知道此刻身在哪里?
心头忍不住一阵怅然。
“嘻嘻,你们那个小娘子给花嫂开的药方子花嫂一直拿着,没钱抓药就把方子贴身藏在兜里,说小娘子许诺过她的,要帮她抓药,所以她等着,可是你们小娘子去了梁州府还没回来吗?还能回来吗?”
忽然退后一步,压低了声音,“会不会被官府的人给关起来了?”
兰草心头忽然很郁闷,这乌鸦嘴!
不过,乌鸦嘴却正好说中了她的心事,她一直担心的,可不正是这个。
冲臭子摆摆手,“你回去告诉花嫂,馒头她分给孩子们吃吧,我不饿,也不用等我了——我们小娘子不会失信于人的,她一定会回来的,回来了我就带她去找你们,一定帮花嫂把病看好。”
不想和这小花子多纠缠,转身闷闷地离开了。
又在接头转悠了好几大圈子,眼看着太阳已在中天,思来想去自己一个孤女子在外头晃悠终究不是好事,再说柳万哪里也不能没个得力的人伺候,小奶奶不在,自己就得多操心。
便慢慢地重新走回了客栈。
刚踏进客栈大门,逗头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哭声,哭得声嘶力竭,边哭边跳脚,尖着嗓子大骂不止。
万哥儿又怎么了?是不是又发病了?
心头惊吓,脚下发软,三步两步抢着扑进门去,却看见柳万好端端坐在炕头,小哑女长安瑟缩在身后抹眼泪。
哭的是深儿。
深儿一贯厉害,谁都不敢惹她,这会儿为什么要哭?
难道是浅儿惹了她?
浅儿哪里来的胆量?
深儿一手抓自己的头发,一手拍打着膝盖,哭哭啼啼地数说着,“奴婢尽心尽力,吃苦耐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奴婢有什么错你们要卖了奴婢?就算你们没钱吃饭住店,那也是小奶奶挥霍完了,她不是把钱都拿去开什么养生堂了吗。凭什么现在你们都来怪我,说是我怂恿万哥儿花光了银子,难道那些饭菜你们都没吃,是我一个人吃了?”
兰草诧异,要卖深儿?是谁要卖深儿?深儿是小奶奶的丫环,要卖也得有小奶奶发话了才能卖呀,再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卖掉丫环?
轻轻咳嗽一声。
深儿听到顿时转身,就跟绝望中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扑上来抱住了兰草胳膊,再也没有往日的尖嘴利舌,哭哭啼啼说四小姐要卖了自己,卖了换银子付店费,买饭给大家吃。她不想被卖掉,不想离开大家,求兰草快救救自己。
兰草心里一沉,四小姐,柳颜她这一路同行只是每日吃饱了就睡觉,从不出面过问大小事务,怎么忽然冒出来要卖丫环?
深儿虽然平日里不怎么乖顺,但好歹是柳府跟出来的人,怎么能说卖就卖了呢?当时卖了胡妈等三人,是因为她们实在太讨人嫌,小奶奶实在难以容忍才走的那一步。
兰草匆匆去张氏母女的客房。
柳颜不再像往日那样懒洋洋睡着,她起来了,竟然梳洗打扮得全然一新,也穿了一身新做的旗袍装,头发束在脑后,一对红珊瑚耳坠在雪白的面颊两侧一闪一闪。整个人显得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不等兰草施礼,她已经转过身,笑吟吟的,“是为了那个丫环的事情而来吧,你是个伶俐人儿,实在不划算为了那样一个人开口,你们小奶奶留下的那点银子被她怂恿万哥儿很快就花完了,如今我们连晚饭都没钱吃了,店伙计刚才还来催逼呢,说要是没钱继续付店费就马上走人。兰草姑娘,你说我们除了这步路,还能有什么办法?再说那个小丫环实在可恶,也不知道谁给她的权力,在我们母女面前竟然也敢摆架子,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所以卖了她是我早就考虑成熟的事,二十两银子,不算少,足够我们在这里再支撑几天日子。”
顿了顿,用一把小梳子慢慢地篦着鬓边乌压压的黑发,嘴角噙着一抹笑,“你也不要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其实你想啊,你们小奶奶不在,这一群人中真正能理事儿的主子又有谁呢?我娘不爱多管这些,万哥儿嘛,他又病着,我作为府里的小姐,柳万的亲姐姐,我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大家陷入困顿走投无路?难道能看着我亲弟弟没饭吃饿肚子,被人赶到野外去挨饿受冻?你知道的,我不能。”
兰草傻傻低头听着,嘴里喏喏,不敢还嘴,不敢辩解,连大气都不敢出,一颗心就要从嘴里跳荡出来一样。
四小姐起来了,不再睡着推日子了,她开始着手理事了,她是柳家正宗的四小姐,小奶奶不在的情况下她插手家事,这很正常,完全说得过去,只是,只是……兰草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一点点的不对劲。
却想不起来是哪里。
就低头告辞出来了。(未完待续。)
221 感恩
深儿一看兰草出来就撵了过去。
兰草摇摇头,找不到可以安慰她的话,只能自己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深儿哭得更厉害了。
“哟,就是这小姑娘呀?长相还不错,就是身子有些单薄嘛,二十两银子太贵了,不知道都会干些什么活儿呢?懂不懂起码的规矩呢?要是不懂我带回去又得从头教起,这笔买卖我真是亏大发了——”
随着语声,一个穿暗粉色衣衫鬓边插一朵花儿的婆子拉着脸出现在眼前,她一对眼睛骨碌碌瞅着深儿,恨不能把深儿全身扒光瞧个透彻的样子。
“一手交钱一手带人,”婆子说,把一包银子递过去。
柳颜在门口接了,面露微笑,“带走吧,哭哭啼啼闹半天了,吵得我脑仁子疼。”
立时有两个身体强壮的妇人冲上来扭住了深儿胳膊架起来就走。
兰草浅儿和长安一直送到门口,眼看深儿被塞进一辆马车,“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人,你们合伙卖了我,你们都不得好死——”深儿的哭骂声渐渐远去。
直到那车影看不到了大家这才心情复杂地进屋。
有了银子就什么都有了,很快晚饭端来了,虽然是客栈里最普通的吃食,但总比饿肚子强。
柳万望着饭碗忽然抹起了眼泪,一边往嘴里刨饭,一边哽咽,“深儿姐姐,你虽然平时对我凶点,喜欢骂人,也喜欢拿眼睛瞪着浅儿姐姐,可是卖你不是我的意思,我宁可不吃饭饿肚子,我也不愿意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
这话说动了浅儿心里的难受,她噙着的一包泪终于一颗颗坠落,喃喃说道:“虽然她处处欺负我,可是我真的不愿意看到她被人牙子带走,谁知道这一去又要被卖到哪里?但愿能遇上小奶奶这样的好心主子——”
兰草忽然被一口饭呛了,放下碗蹲在地上咳嗽,一面擦着咳出来眼泪,一面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一个念头虫子一样爬上心头:四小姐,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起来了?她竟然眼睛都不眨就卖掉了一个大活人?而且看那个婆子那身打扮好像不是怎么正经的角色,但愿深儿只是被当做普通丫环卖掉,完全别落到烟花之地去。
四小姐,她又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爱笑了?那笑容怎么给人一种掺了假的感觉呢?
念头纷杂,不敢讲出来,默默地吃饭,心里只盼着那个主心骨能早点回来。
******
“福儿,笑一个——笑一个——给娘亲笑一个——”
柳府大院的中院内,紧挨大太太陈氏居室的小耳房里,乔妈妈在逗弄襁褓里的孩子。
李妈在门口探头进来扫一眼,含着俏讥的笑打趣,“听听你呀乔妈妈,眼下可是幸福得很,母子团聚,而且就养在大太太身边,孩子有乳母喂着,又穿得这么好,被当做小少爷般疼着宠着;你呢,磨坊里那样的重活儿不用干了,每天也是吃得好住得好,还能日夜守着孩子,你说你这辈子积了什么德修来这样的好福气?嗨,我怎么给忘了,就凭你哪能修来什么福气呢,还不是大太太菩萨心肠带给你们的呗,要不是她发了善心留下你的孩子,你说这个怪物还能活到今天?”
这话说的,又直接又不留情。
乔妈妈顿时僵住,心里极不舒服,心里说哪里是你们大太太的好心呢,当初逼着我刚生下来就交给你们弄死了抱出去丢野外喂狼的又是谁呢?这会儿倒是跑来卖好了。要说真正的对我们母子好,救了我们的性命的人,还不是那个小童养媳,她当时冒着严寒顶着压力,连夜为我接生,又为了孩子跟大太太顶着干,这些我怎么会忘呢?我不会忘,等福儿长大了我更要叫他也记住,我们母子一辈子都记着那孩子的大恩呢。
李妈瞥见乔妈妈只知道一个劲儿搓着一对粗手站在那里傻笑,心里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这样的身份,能住进大太太眼皮底下,又得了这样的照顾,真不知道你们哪辈子修来的****运!
李妈干脆进来扒拉开襁褓瞅一眼孩子,孩子面上覆着一片薄薄的纱布,只露出一对眼睛。“哟,又长了一些啊?这小东西,又白又胖啊,已经会笑了啊?哎哎哎,你看你看,他瞅着我笑了呢。”
话音刚落,孩子忽然小嘴儿一咧,哇一声哭了起来。一对小脚儿乱蹬,哭得小脸红透了。
李妈不由得讪讪地缩手,“哟,本来笑得好好地,为什么一看我来就哭了呢?难道我是母老虎,还能吃了你小兔崽子?”
气呼呼走了。
乔妈妈一面哄着孩子,一面在心里气愤地骂,别看孩子小,孩子可灵性着呢,当初奉了大太太的命赶来要害死我孩儿的可不正是你,孩子见了你不哭难道还能笑啊?
陈氏屋里,谢玉林赶在晚饭前为大太太把完了脉,说脉象稳定,孩子发育良好,只管好好养着就是。
陈氏心情顿时舒畅,指着隔壁:“那就麻烦先生再瞧瞧那孩子吧,他的病究竟有没有办法可以医治呢?这段日子你可有了良方?福儿这孩子还真是身上带着福气呢,自从他来了我这身孕一天比一天安泰,可能还真是借了他的福气呢。”
谢玉林被丫环领进了乔妈妈屋子。
襁褓被解开了,谢玉林一点点揭下那片纱布,仔细地查看孩子。
孩子全身都好,四肢匀称,肤色白嫩,头发也黑乌乌的,尤其一对眼珠子好看,乌溜溜瞪大了瞅着谢玉林,嘴角嫩嫩的肥肉肉抖出一圈一圈的笑涡。
如果不看脸蛋以下的面部,这孩子绝对是一个健康又可爱的孩子。
可他偏偏是个残缺孩子。
就在那圆圆的眼睛下面,左边的脸颊圆溜溜粉嫩嫩的,像半个小白馒头,但是这小馒头的右边出现了问题,整个右眼以下的面部全部呈青紫色,肌肉翻涌、抽搐,拧出半脸大块的肉疙瘩,就像有一大片肉瘤子堆在那里。
这堆肉瘤子破坏了孩子的面相,他看上去十分的狰狞吓人。
所以一直以来乔妈妈白天豆用纱布替孩子裹住面部免得李妈这样的人见一次大惊小怪地惊叫一次。(未完待续。)
222 连续
谢玉林试着用手摸了摸,指头摁了摁,孩子忽然疼了,哇哇大哭。
谢玉林叹一口气,摇摇头,表示自己这些日子翻看了大量医术古籍,又走访了好几位杏林老宿,却还是没有找到可以医治孩子的良方。
乔妈妈看到谢玉林来顿时满心都是希望,看到他满面无奈走了,乔妈妈顿时觉得自己又一次被人丢进了冰窖,望着襁褓里的孩子喃喃叹息:“好福儿,乖福儿,不要失望,不要绝望,这次看不好,我们等下次,这个人看不好,我们等另一个人,有一个人一定能治好你的,她救了我们母子,她连万哥儿那样的怪病都能医治,现在带出去专门诊疗了,她一定会回来的,等她回来娘就去求她,一定求她治好你的病,那时候你就不是人人眼里的怪物了,你就是个既健康又英俊的好孩子……”
话是这么说,心里的希望是这样的,可她还是禁不住两眼落泪,那清凌凌的泪滴一颗颗落在福儿头上。
福儿哪里知道自己身上的残缺和长大后要面临的命运,只是咧着嘴儿一个劲儿咯咯笑。
小奶奶,希望你能找到治好万哥儿的法子,也能帮我们福儿找一找治好这怪病的方子。
乔妈妈望着远方喃喃。
******
暮色里兰草出来小解,回去的时候瞅见客栈左边拐角的一棵树下似乎有个人影,单薄的身子在一抽一抽地抖动,发出极力压制的呜呜咽咽声。
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呢?
蹑手蹑脚挨过去,借着远处窗口的淡光瞅,依稀是兰梅。
兰梅,不在四姨太房里伺候,跑这里干什么?为什么在哭呢?这深夜寒凉,她却穿那么单薄,不怕冻坏了?
兰草慢慢挨过去,拉住了兰梅的手,轻轻说一声是我不要怕。
兰梅赶紧揉眼睛。
兰草确定她出来有一会了,因为小手冻得冰凉冰凉。
不由得替她搓着小手,有些心疼地责怪:“不管什么事儿都不该跑出来嘛,你瞧瞧你自己,都快冻成冰块儿了,回头闹起发热来可怎么好,现在小奶奶又不在身边。”
想了想,试着询问:“是不是她们给你委屈受了?其实想想也能想到你的不容易,一个人伺候着四姨太母女两个人,确实要比我们更辛苦一些,不过还好,我瞧着那四小姐喜静,很好伺候,要是换做五小姐啊,你早就脱八十遍皮了。”
边说边用自己的手替她搓着手取暖。
“客栈伙计听到这里卖了个丫环有银子了,马上就赶来讨走了房钱。你知道吗,那二十两银子一点都不经花,已经花掉了大半。”兰梅忽然说道。
兰草诧异,就算伙计把店费要去了,你也不应该躲在这里哭啊,难道你舍不得那点银子?
想想又觉得歉疚,终究是小奶奶把大家带出来,现在她自己又一个人跑了,大家困守这里,确实日子不容易。
刚要出言安慰兰梅,想不到兰梅似乎不领情,从她手里抽回去手,退开两步,摇摇头,“你不要管我,你还是管好你们自己吧,谁的命怎么样谁都不知道呢。”
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掉头就跑,一头冲进了黑暗里。
兰草呆呆站着,一直望着她推开四姨太的客房门进去了,自己才慢慢回屋。
兰梅是什么意思?平时也是个爽快人儿,怎么今晚变得莫名其妙的?
这一夜兰草睡得很不踏实,昨夜流落在花嫂家里,在一间四面透风的破屋子里和很多花嫂收养的孩子挤在一起本来就没有睡好,今晚应该踏踏实实歇息才是,却就是心神不安,一闭眼就想起兰梅丢下的那句话。
兰梅,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那话里有什么深意?
兰梅跟着张氏很多年了,也算是最贴心的丫环了,为什么忽然要躲出来哭?张氏母女谁给了她气受?
难道是四小姐?
四小姐?兰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四小姐,从前是挺好一个人,别看表面是个冷面美人,但是心肠到不坏,性子直,对下人一点都不苛刻。
可是今天做主卖深儿的也是四小姐。
深儿,她现在到了哪里?还好吗?
一夜心思忧患,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忽然耳边一阵呜呜的哭叫吵醒了兰草。
吓得她一咕噜爬起来,就往柳万被窝里看,他是不是又犯病了?
柳万倒是好好地,哭声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一时间惊动了所有人,浅儿和长安也都起来了。
大家开门去看,院子里竟然又站着那个昨天买走深儿的牙行婆子,她那张老脸上竟然又擦了一层新粉,鬓边换了朵淡粉色花,笑哈哈的,“这个好,一看就比昨天那个懂事,身形也大一点,这个二十五两银子我认了——哎呦喂,我的好姑娘,你可不知道,昨天那个小丫头片子呀,可是个倔蹄子呢,害我调教了半晚上才肯开口喊我一声干娘——”
兰草忽然意识到又要发生什么事儿了,顿时出了一头汗。
果然,已经有两个妇女拉了兰梅胳膊,兰梅不像深儿,她不挣扎,但是哭得厉害,悲悲戚戚哭个不止,柳颜站在门口,神色照旧很冷,“带走吧,她可是我母亲亲手调教过的,便宜你这婆子了。”
人很快被带走了。
整个过程里竟然没见那张氏出来露个面儿。
“又被卖掉了一个啊?”刚一进屋,浅儿就软在地上,面色蜡黄,瞅着兰草,“姐姐,情势不好啊,这么下去不等小奶奶回来,我们就一个个已经被卖出去了。”
兰草也一屁股坐在炕边,是啊,四小姐亲自出面卖丫环,一个接一个,竟然连跟随四姨太多年的兰梅也卖了,什么意思?换银子花?还是有别的意思?
而且,从那牙婆那不正经的笑意上,她已经预感到了,深儿和兰梅,很可能被卖进窑子里去了。
四小姐卖丫环,困顿之中换银子花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卖进那种地方?
这是不是有点……太绝情了……
兰草擦一把额头大汗,爬起来,“不行,我们不能坐等,等着被她一个个都卖掉!”
浅儿已经嘤嘤地哭起来,“下一个肯定轮到我了,长安是哑巴,哑巴卖不到好价钱的,兰草姐姐你得留着照顾万哥儿,那自然就是我最合适了。”
(亲们,222章节了,快六十万字了,我们一起加油,谢谢你们的支持)(未完待续。)
223 惶惶
这一夜对于兰草和浅儿来说过得十分艰难。
两个人惶惶然醒到半夜才睡,天还没亮就又早早醒来,柳万和长安却还睡得十分香甜。
浅儿过去替柳万掖好被角,瞅着柳万酣睡的瘦脸默默落泪,离开柳府这些日子以来,兰草时刻伺候小奶奶,深儿拈轻怕重耍奸溜滑,只有浅儿服侍万哥儿的时间最多,想到今天可能就要永远离开这位小主子还有大家,她忽然心里无比难过,万哥儿爱耍脾气,有时候冲下人发火砸东西,但他的本性不坏,其实是个心肠不错的孩子,深儿被卖他急得大哭就是一例。
她怔怔瞅着这个熟悉的面孔,他睡梦里在磨牙,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似乎在嚼豆子。
忽然柳万伸出手大喊:“不许浅儿姐姐走——浅儿姐姐你走了我怎么办?”
喊完大哭起来。
浅儿冲在兰草前头上去抱住了小小的脑袋,一面摸着额角沁出的汗,一面轻轻哄着:“浅儿不走,浅儿哪里也不去,要永远陪着万哥儿的。”
柳万却不睁眼,抓住了浅儿的手,嘻嘻笑了:“我就知道她不会卖你的,她卖了小奶奶也不依。再说你自己也舍不得走的。”
嘴里吧唧吧唧继续咀嚼着,重新谁去。
浅儿望着兰草,兰草也望着浅儿。
兰草忽然冲浅儿摇摇头,耳语般说道:“放心,不会的。料想她不会那么莽撞。”
浅儿似乎从这鼓励里得到了肯定,含泪笑了。
早饭是米汤和蒸馒头,米汤是小米熬的,却熬的一点都不好,稀得能照出人影子,馒头也不软白,又硬又黄。
柳万咬一口就吐出来,刚要张口骂怎么能给他吃这种东西,但是一看地下,兰草和浅儿、长安都低头默默吃着,他忽然想起就算这样的饭食,也是四姐姐卖丫环的钱换来的,这样的日子估计也维持不了多长日子,哪里还敢再嫌弃呢,就重新喝汤吃馒头,嘴巴弄得吧唧吧唧响,故意显得很香甜。
浅儿禁不住偷偷落泪,泪水滴进清亮如水的稀饭里。
大家刚吃完正收碗呢,院子里果然响起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
“哟,我的好姑娘,接到你的话儿我马上就赶过来了——你说你呀,既然卖,一次都卖给老身得了,今儿卖一个,明儿再卖一个,老身一趟一趟跑腿儿倒没什么,就怕姑娘为这事儿分神,多累呢——”
是那个牙婆子,她居然又来了。
浅儿浑身越颤越厉害,等那一串连笑带说的话落地,浅儿忽然两腿一软,再也撑不住的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抱在怀里的四个粗瓷碗有两个碎了。
“老妖婆子又来了,又要卖谁了?”柳万拍着炕沿问。
兰草搀扶起浅儿,匆匆赶出门去看究竟。
四小姐柳颜果然已经出来站在门口,用一片深红色帕子半掩住口鼻,看得出她一大早就梳洗了,脸上又抹了点粉,一张脸显得十分俏丽冷艳。
“这个三十两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再少,这个要比昨儿那个还好,你领回去转手就能赚钱。”
柳颜瞅着牙婆子冷冷说。
兰草心里刀绞一般,果然她又要卖人,今儿果然卖的是浅儿,浅儿,论起来是应该要比深儿值钱一些,别说长相及得上深儿,那教养脾气都要比深儿好了许多,这样柔和温婉的一个小女子,就是卖到哪能顺从地服侍主子。
“三十两?”牙婆子咬着这个数字回味、掂量,目光刀子一样盯住了兰草上下打量。
兰草忽然意识到这猪狗婆这么看自己,顿时浑身一冷,赶紧躲到一边,瞪着眼狠狠还击:“你看我做什么?少做你的美梦,我又不卖!”
牙婆被这一攻击忽然哗啦啦笑了,笑得鬓边假花乱颤,腮边脂粉纷纷溅落,“哎哟哎哟,又是一个烈货啊,不错不错,这个模样儿俏,脾性儿烈,三十两银子,值!我们还是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身谢谢姑娘照顾——”
一面夸张地笑着,一面从袖子里摸出银子递上。
柳颜不用手来接银子,她嫌这婆子脏,老早就把帕子衬在手上,隔着帕子裹了银子,放在鼻子下淡淡地嗅嗅,声音冷冷地吩咐:“这就带走吧,她现在属于你了。”
身后两个身强体壮的妇女走出来直扑兰草。
兰草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被卖掉的居然是自己。
怎么可能?四小姐她把我给卖了?
还有浅儿呢,再不行还有长安呢,怎么这就轮到我了?
一瞬间巨大的惊恐大水一样袭上心头,她拔腿就往屋子里扑,嗓子里已经飞出呜呜的哭叫。
“小奶奶还没回来,四小姐你凭什么要卖我们?我是小奶奶的丫环,不是你的,你不能做主卖我,要卖也是小奶奶她自己卖呀——”
兰草再也顾不得别的,大哭大喊争辩起来。
浅儿本来在伤心,一看这阵势马上就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的,是兰草要被拉走。
她赶忙过来帮助兰草,两个紧紧从里面压上门,柳万长安也过来帮忙,四个小身子死死地压住了门,任凭那两个妇女在外头敲破了门,就是不开。
兰草腾出手搬个桌子过来顶门,可是窗户上发出砰砰砰的狠砸,牙婆带人砸窗户了。
柳万吓得哇哇大哭,虽然哭,却并不退缩,抱起一个木凳子哗啦就劈碎了,两手抱起一根凳子腿冲到窗口,“老猪婆,你敢进来我就砸烂你的狗头!你看好了,我可是这里真正的小主子,我媳妇不在就轮到我当家,我们家的丫头我说了算,我不卖,你别妄想带走——”
一个妇女刚探进一只手,柳万毫不犹豫咣一声就砸过去。
砸个正着。
疼得妇女哇哇大叫。
另一个再也不敢轻易攻击了。
店掌柜和伙计赶来了,乱纷纷嚷作一团,想必是骂砸坏了他家窗户。
外面进攻暂时停歇,屋子里四个人都软软地坐在地上,四双眼瞅着彼此,忽然长安大哭起来,虽然她嘴里说不出具体的话,但是心里明白大家正面临着危险,小脸儿煞白着,边哭边起身端一碗水来喂给兰草喝。
兰草一口气喝完了,哽哽咽咽哭起来,一面哭一面看着浅儿,“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抗争得了一时,还能扛得住一世?小奶奶不在,四小姐是真正的主子,她要卖我们名正言顺,我们做下人的哪里能硬得过主子?好浅儿,我不在的时候你得照顾好万哥儿,长安她天生残缺,但是听话懂事,你们也要好好待她,你们安心等着小奶奶,估计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分明已经是在安排身后的事了,浅儿呜呜大哭,柳万又气又急,两眼翻白,咕咚一声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224 顾客
灵易街头,万记门前依旧冷清可罗雀。
店伙计依旧清一色黑色长衫,青色瓜皮帽,脚蹬纯黑大棉鞋,显得整齐洁净,大家早早开门,勤勤恳恳洒扫,柜台抹得溜光,但是都日上三竿了还是没有半个顾客进门。
伙计们鼓起来的精神终于撑不住一个个泄气了,有趴在柜台上睡觉的,有蹲在门口石凳上发呆的,有无聊地站在地下数架子上那些坛坛罐罐的,数完了黑坛子,接着掉头去数另一边的白罐子。
一个伙计瞅着那些黑坛子忽然无聊地笑起来:“说什么养生堂产品的主要功能是养血补气滋阴壮阳,看这生意冷淡的样子,再这么下去,我们一个个首先就气血不足阳气大衰了。”
大虎正好进来,“胡说什么呢,买卖嘛,自然是有好的时候也就有不好的时候,哪能一直都好呢?再说我们真正的好时候还没到呢,你们一个个都跟死了娘的孩子一样丧着脸干什么?当初钟掌柜怎么要求我们的?笑脸迎客,打起精神,首先我们自己要显得精神饱满,才能让别人对我们有的产品有信心——你瞧瞧你们,一个个几天没吃饭啦?”
伙计们一个个只能重新打起精神来,却无不在心里偷偷地冷笑,眼看着早该关门大吉了,大虎还在这里能有盼望生意好起来的时候,真是白日做梦,妄想得好!
暖河边,鱼王刚刚吃过早饭大步往河边走,一个渔民匆匆赶来,“潭窝子那里又打出胶鱼了,居然有十三条,大家叫我来问您,还收购吗,如果不收的话就卖给久香居了。”
“十三条?这么多?”鱼王诧异,犹豫起来,这时候另一个青衫打扮的小伙子小跑而来,“掌柜的,老钟叫我算算账,剩下的银子还能撑多久?我算了,不到一百两,连这个月都撑不出头啦。这可如何是好?这么下去,我们不得不关门啊——下个月伙计们的工钱就没法开支。”
鱼王一愣,但是很快就一摆手,吩咐渔民:“胶鱼叫给我们留着,我马上派人去收,还是老价格。”
渔民更是一愣,反复看着鱼王,再去打量一边一脸焦灼的伙计,不说是店门都要关了吗,连工钱都开不出了,你还有钱买胶鱼?
果然店伙计出面阻拦:“掌柜的,这胶鱼难道你还要收?我们收来的已经全部做成了保健品,可是全都积压着呀,眼看日子都没法过了,你还拿什么收购?”
鱼王抬眼往远处看,河面上白茫茫的都是冰,冰面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就在远处正望着他笑,那淡淡的微笑,那笃定的神色,似乎再告诉他,不怕,不要怕,不要慌,一切都会好起来,终究会好起来的。
“收吧,相信我,会好起来的。”
鱼王丢下一句话,大踏步奔向暖河。
身后,店伙计站着发呆,真的能好起来吗?
“大虎大哥说生意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他的话你们相信吗?”万记养生堂里,白坛子边的一个伙计,扯着脖子问对面黑坛子下的伙计。
被问的人摇摇头,“鬼才知道呢,这冷宫一样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了,等明儿发不出工钱我们撤人就是。”
“请问,你们这个万记,可是那个卖九味大蜜丸的万记?”
冷风从门口送进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店伙计一愣,什么情况,难道是顾客上门了?
两个人顿时笑眯眯冲出门,一个皂衣公差跳下马车,正仰头打量挂在门廊上的牌匾。
“是,是,我们是万记,不知道公爷有什么吩咐?”
伙计刚才那些欢喜已经跑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来的不是顾客,是官府的人,官府的人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有人告发万记,赶来查封?
伙计的小腿在发抖。
公差却不说话,板着脸大步进门,不用人解释,他已经站到柜台下自己看了,看得很仔细,看完了左边,又去看右边那一排高大的架子和柜台。
“九味大蜜丸?七味小蜜丸?你们果然有得卖!”
公人忽然大叫。吓得伙计直哆嗦,赶忙回头冲同伴使眼色,示意他快去请老钟掌柜或者鱼王掌柜,反正瞧这阵势闹事的来了,他们做伙计的肯定应付不来,还是请掌柜出面好一些。
“快,把这些给我包起来——”公差看完一圈,忽然抬手指着柜台,“那些大蜜丸,还有那些小蜜丸,都给我包起来,有多少包多少,爷我今天全要了。”
几个本来发蔫打盹的伙计这会儿全部齐刷刷呆站,一个个哭丧着脸,却不敢抱怨半句,却在心里掰扯着这件事,万记怎么就惹上官府的人了呢?这年头,只要你一旦跟官府扯上关系,你就是鸡蛋碰石头,等着倒霉吧,稍微弄不好就粉身碎骨。
一个伙计哆哆嗦嗦拿起一个布袋子,可是望着柜台上那几个装满九味大蜜丸的坛子腿就软了,这可值好多银子呢,好不容易配起来的,卖出去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呀,难道都装给这官爷带走?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但是谁敢跟官爷计较这个。
三味药装了三袋子。
官差拎起来试试,比较满意,笑了,“不错啊,货挺多。路上的时候我还担心来迟了买不到呢。”
说着从袖里摸出一张纸来,“结账吧,梁州府汇通的银票,你们这里应该能兑换吧?”
伙计一哆嗦。(未完待续。)
225 救星
伙计一边哆嗦一边双手颤巍巍接过银票凑在眼皮下仔细瞅,他曾经见过银票,就是这个样子,不错,是真的银票,上面盖着汇通的印戳呢。
伙计打算盘的手一直在颤抖。
最后算出一笔数目。
“两千七百五十九两银子。”伙计觉得自己的舌头在发烫,这么大的数目,简直是天文数字啊,难道这人真会舍得花这笔钱。
“我那是三千两的银票。怎么,你们不能找零?要不先记着,我下次还来拿货就是——我先走了,救人要紧——记下,梁州府衙就是。”
既然是府衙,就不怕你一个小小的药堂敢赖账。
丢下这句话,那官差皂衣的袍角已经闪进车厢,匆匆打马走了。
身后,伙计们面面相觑,傻在那里。
“哎呀,真有这么大的主顾啊?那银票会不会是假的吧?我们还是找钟掌柜来瞧瞧吧——”有人喊。
老钟的声音却已经笑呵呵飘进门,“不用找,我自己来了——”
原来早有伙计去请了他来。
“是真的银票不假啊——是梁州府汇通的印戳,一点都不错——三千两啊,就这么挣来了?”
老钟叔摩挲着手里的银票,屁股坐在椅子上了还在发抖。
一个小伙计揉揉眼睛,“我觉得像做梦呢,可是眼前这红灿灿的银票又告诉我不是梦。”
“去去去,乌鸦嘴,这么大一笔生意已经成交了,你还在这里做梦呢。”有人呵斥。
“他还留下话了,说下次还来拿货——”
还有下次?说明要成这里的常客了?
万记里,上上下下都高兴得咧着嘴笑,三千两现银票啊,不但把开业这些日子的惨淡收入给全部填补上了,算下来还赚了好多呢。
鱼王大踏步迈进万记,满面春风,“真的赚了一大笔?我就说嘛,这么好的买卖,怎么会一直赔钱呢?她走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的——”
忽然硬生生刹住不说了,因为看到伙计们都正目光炯炯望着自己看呢,虽然是大男人,却还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大手去摸自己的脸,难道本人脸上长草开花了值得你们这样色迷迷看?
有个伙计胆大,带头问:“鱼掌柜,谁走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的?”
呵呵,是这个啊,鱼王打个哈哈,“是我们万记的东家,真正的大东家。”
原来我们万记还有一个大东家啊?
原来不是鱼掌柜也不是钟掌柜啊?
那这个大东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呢?
“我们得尽快再做一批药丸出来——”老钟看着鱼王,“今天有三样药断货了,得及时补上。还有药单子上那些没来得及配置的保健药,也都投入做吧。我有个预感,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了个头儿,真正的红火还在后面呢。”
“嗷——”伙计们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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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家镇子的早晨,一辆马车驶进了临街的客栈。
赶车的是一个白净俊秀的小伙子。
小伙子刚踏进客栈门,院子里正指挥手下攻门的牙婆子一抬头,眼前一亮,呀,这小哥儿好相貌,这副皮相,要是买来好好调教,再卖给那些戏园子做相公,那可是一笔好买卖呢。
她这完全是出于职业习惯。
小伙子却甩着手里的鞭子直奔对面的客房,“干什么干什么?你们都干什么乱哄哄的?”
鞭梢甩得很欢,两个正在砸门的壮实妇女顿时后退躲避。
牙婆子一看不依了,“小哥儿,瞧你面嫩,是没经过世事什么都不懂吧?我们的事儿你少掺和,我们自由买卖,官府也无权来干涉。”
小伙子美目流转,瞅一眼牙婆,这生性风*流的牙婆顿时半边身子都酥了,却冷不防啪一声脆响,鞭子已在眼前炸开一个花,“这屋里是我家小主人的亲属,我奉命来接他们,你这婆子要贩卖的又是哪一位呢?”
牙婆一怔,赶紧去瞧柳颜,她迷惑了,刚才屋子里那个砸了她手下妇女手的小哥儿就嚷着说他是小少爷,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自称为小主人办事的年轻人来?究竟他们谁才是真的主子呢?
柳颜踏出一步刚要说什么,小伙子却淡淡地冷笑,转头望着客房,提高声音喊了起来:“屋里的少爷,兰草姐姐,我叫小恩子,奉我家主子的命令来接应你们回梁州府,小奶奶在那里等着呢。”
牙婆子一看事情复杂,今天这买卖做不成了,调头奔向柳颜,伸手要钱,既然这其中有纠葛不清的地方,今天这女孩子她不买了,快还了银子她要走人。
“小恩子?”兰草拉开门露出半边脸瞧着,看到一个长相清秀神态灵活的小伙子觉得诧异,“我们不认识你呀,凭什么能相信呢?”
是啊,这出门在外,还是谨慎点好。
“是我叫他来接的,我,你能信得过吗?”
门口站着一身碧绿长衫的徐郎中,笑吟吟说道,边说边轻轻跨步进来,那迈出的步子小小的,竟然透着些淑雅和文秀。
兰草顿时眼睛一亮,也一呆,这,不是徐郎中吗?明明就是她啊,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初见的时候,她佝偻着腰,一身裁剪简单针脚粗糙的土布衣衫,完全就是个有钱人家里做粗活儿的下等婆子模样。
兰草一看这身改良后稍微宽松版的旗袍装,顿时心里一稳,不用问,这又是小奶奶的作品了,这样的作品能出现在这个女人身上,并且将她整个人的气质从根本上有了明显的改变,说明小奶奶和她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一般人小奶奶不会亲手做了衣服送她穿。
用小奶奶的话来说,不是吝啬舍不得的问题,而是配不配的问题,说明徐郎中是配得上的。
兰草顿时露出笑容,“谢谢徐郎中,我们这就收拾出发,只是、只是……”
想说我们还有两个丫环被那牙婆买走,如今下落不明,看到柳颜在那里冷冷站着,心里胆怯,终究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出是她卖掉丫环的。
干脆一咬牙,狠了心:“我们这就跟你走——”
心里却终究不忍心,扭头在人群里寻那牙婆,却哪里还有人影。
原来牙婆一看事情不妙,她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什么眼色看不清呢,一看这情景就知道那个卖丫环的柳颜是个不顶事的主儿,真正的主子另有其人,顿时三十两银子也不要了,脚底板抹油马上就溜。
其实那两个丫头她已经捡了大便宜,随便卖掉一个她都轻松赚回三十两不成问题。
兰草背起包袱,浅儿和长安搀着柳万,四个人瑟缩着身子出了门,爬上马车,柳万就一头倒在车里大哭起来。把这两天受到的惊吓一股脑儿都给发泄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