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病中
雪花簌簌在耳畔落着,巴掌大的雪片砸在头上肩上沉甸甸的,脚底下渐渐地积起来厚厚一层,很快两个脚底板就变得沉重、泥泞,再也难以快步行走,鱼王有些沮丧地收住脚步,叉腰往远处看,天地灰苍苍一片,除了雪就是雪,哪里还能看到半个人影在大道上行走,一时间连鸟兽都难得一见。
通往梁州的官道已经被白雪覆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车辙印。
这么追下去只怕追到天黑都未必相见。
他抹一把挂在眉梢的霜冻,叹一口气,苦笑,好你个小女子啊,为了甩下我们相送,就真的这么决绝啊。
可是一个声音在心里问自己:你真的是真心实意来追她,还是只是为了自己的心才徒步跑了这些路?如果是真心实意,其实只要一直追下去肯定最后能追上;还可以雇马车去追赶,毕竟她们都是小女子又能走多快呢?
怔怔地瞅着那白茫茫毛茸茸的高空,忽然心里一片空茫,一个念头毒蛇一样阴森森爬上心壁,将心瓣层层缠绕:就算真的追到了,我又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又能许诺给她什么?
是啊,既然追,那么追上了就得有所交代吧。
但自己这有妇之夫又能给予她什么?
就像一瓢冷水劈头泼下,瞬间灌透了整个脏腑,整个人也傻了,痴了,两手举起,仰面朝天,接着那纷纷茫茫的雪片,喃喃喊了起来:“我是个傻子——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有结果,我还是要去做,我真的很傻——我会害了大家的,我自己,爱我的渔姑,还有你,哑姑,我会害了你是不是?所以我们从此不见——一辈子不见也罢——”
清亮的泪水刚刚盈出粗大的眼眶就已经结成了亮晶晶的冰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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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哑姑一边摸着柳万的额头,一边追问。
兰草听出来了,小奶奶一向沉稳的口气,今天有些急躁,说明她心里焦急,说明万哥儿的病不容乐观。
兰草费劲地瞅着远处的雪,愧疚极了:“奴婢也不知道啊,车里没有沙漏,这荒郊野外的也没有鸡鸣声,天阴着,奴婢自己都迷糊了。”
就这样,她们一路走,一路问,这样的问答已经重复三十多遍了。
忽然马车剧烈颠簸几十下,等慢下来,浅儿首先惊喜地喊起来:“到了——到了——奴婢看到人家和房舍了,我们到梁州府了——”
掀帘子望外面,果然身边渐渐显出树木、屋舍、街道,看样子她们已经从人迹荒芜中走了出来。
但是哑姑摇了摇头,“不对,这里不是梁州府,只是一个小集市罢了。”
等到了繁华区一打听,果然不是梁州府,只是一个人口稍微聚集形成的小街道。
幸亏这里服务功能倒是齐全,客栈和食堂药堂都能找到,大家找一家客栈住下来就赶紧吃饭,草草填了肚子,哑姑吩咐车夫伴着兰草快去抓药,她自己回去亲自守着柳万看护。
问柳万吃什么,柳万只是垂着头摇晃,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吃不下。
他竟然一病不起真的躺倒了。
进客栈门时哑姑看到门口左手一家店铺门外一个大大的瓦罐肚子上写着大大的“醋”字顿时心里一算,在车上某人吃醋,弄得满车的氛围都是一股醋味,忽然看到这心里一动,晚饭柳万没心思吃,只是懒懒地趴在那里起不来。
想起自己从前生病时候,心里干渴,十分渴望一碗酸汤面的。
哑姑亲自向客栈老板娘讨了点面,洗手和面,没什么蔬菜,只找到几片冬藏在窖里的白菜叶子,和一枚土豆,一个白萝卜。
没有蔬菜怎么做?
问老板娘哪里可买到绿叶蔬菜?
老板娘摇摇头,天寒,菜蔬珍贵,一般人家根本没有。
哑姑举着白菜叶子摇摇头,苦笑,想起了还是柳府不错啊,那大冷的天竟然还供得起鲜花插瓶,也偶尔有蔬菜吃。
柳府这娇生惯养的大户公子跟着自己出来,也算是吃苦了。
面和得不硬不软,扣在瓦盆里醒一会儿,切几片萝卜白菜,炝一勺纯粮食醋,水开了,萝卜白菜煮烂,下进面条,最后再烧熟半勺清油,倒进醋,看着白生生,清凌凌的,喝一口,又酸又香,竟然很爽口。
浅儿在一边瞧着,简直看呆了,小奶奶原来这么好厨艺啊。
等一碗面出锅,兰草买药回来撞上了,看到小奶奶竟然头发凌乱了,面颊上沾着不少面粉,惊得她直拿眼睛瞪浅儿深儿问她们干什么吃的,叫小奶奶下厨?
哑姑摆摆手,没事,从前只要有时间都是自己设小灶,医院的公共食堂实在不是一般难吃。
想不到这大户人家的少奶奶才做了这点日子就变得娇气了,手生了,动作也笨拙了。
哑姑亲自来喂食,筷子挑起一束白凌凌的细面条在柳万鼻子根下晃,兰草凑过来柔声哄着叫柳万快起来吃饭,柳万闭着眼很不耐烦地一挥手,“我不吃,真的不想吃——走开——”
面条不走,固执地在鼻子下擦来擦去,就是要撩拨挑逗他。
柳万忽然暴躁,瘦手猛地甩过来打在碗上,碗翻了,汤倒了,热腾腾的汤水泼了哑姑满手满怀。
“万哥儿你干什么?你烫到小奶奶了你知道吗?”兰草情急,厉声喝道。
浅儿深儿快快拿来布巾擦拭。
柳万缓缓睁开了眼,嘴角挂着冷冷的笑,怎么可能,那个童养媳,自从自己跟了她,她会照顾自己,有时候照顾得无微不至比丫环贴心比母亲还贴心,但是她很少亲自伺候他穿衣吃饭,她自己也不要丫环伺候这些活儿,她说谁都长了一对手,凭什么要别人做,叫别人伺候,而自己坐着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跟猪有什么区别?
所以柳万自己穿衣,自己洗脸,自己擦脸,自己抹油,自己做到饭桌跟前,自己铺桌布,自己端碗,自己拿筷子,自己捞饭,自己往嘴里喂,烫了热了都是自己吹凉,晚上临睡自己兑水,自己泡脚,自己倒水,自己上炕,自己钻进被窝……
从前都是丫环仆妇全部帮忙,现在自己什么都是亲力亲为。
只要兰草等人稍微上来帮一把,臭媳妇儿肯定眼珠子一瞪,凶巴巴质问:你干什么吃的?你谁的大爷?你好意思叫女人伺候你吃喝拉撒?要不要拉屎了我帮你擦屁股?
臭媳妇,能这么虐待自己相公,又哪里会忽然亲自为自己喂饭呢?肯定是兰草又来骗自己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慢慢把眼睛睁开了一点缝儿。(未完待续。)
182 守夜
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正定定地瞅着他看。
柳万舔舔嘴唇,嘴里苦巴巴的,又干燥又难受。
又眨巴眨巴眼睛,因为高热,眼神有些恍惚,但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这个人,这张脸,这对眼睛,这笑眯眯的神色,正含笑瞅着他。
她的乌发松了,歪歪地垂在脑后,刘海上挂着几缕白森森的面粉。
半边身子**的,饭菜被兰草又擦又抹拾掇了,但是汤水湿透的衣服还没换,还穿在这具单薄的身子上。
其实这身子比自己胖不了多少,也是个单瘦的人儿,连日来风餐露宿兼程赶路,她神色间微微显出一丝疲惫和憔悴。
“小奶奶,换了衣服再说吧,挺冷的。”兰草提醒。
她摇摇头,“幸亏我料事长远,在锅底里还留了一点饭,去盛来吧。吃饭要紧,尤其生病的人,不吃点东西垫底儿,这药就没法喝。”
她神态平和,不像一个刚刚被人泼了一身饭菜的人。
兰草飞一般去了。
很快一小碗清汤长面端来了。
“没有第一碗好,油花淡,味道也不够酸。”兰草遗憾地解释。
哑姑端了碗,轻轻挑起一筷子,很自然地伸到柳万嘴巴下面。
柳万使劲地眨巴了十多下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不是做梦,这个对自己很凶的臭婆娘在亲手喂自己吃饭。
面条又细又白,一股酸酸的香味直扑鼻翼。
他慢吞吞张开了嘴巴。
还是清早出发时吃的早点,一路上没心思吃东西,闻到这酸酸的面香,顿时来了胃口,一口一口吃起来。
“是小奶奶亲自擀的面条呢——”浅儿在一边喃喃。
柳万望一眼浅儿,面色依旧,还是紧紧绷着,一副和人闹别扭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在一千个一万个原谅自己的臭媳妇儿了,也在心里大赞,这面条好吃,好吃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朱红筷子很耐心地一筷子一筷子挑面,丝线一样又长又滑溜的细面,一筷子一筷子颤抖抖喂进面前的小嘴里。
一口面,一口汤。
臭媳妇儿一面喂一面撑大眼睛瞅着柳万,嘴里发出哄孩子般的呢喃。
“嗯,很乖,吃得很好——嗯,真听话,再吃一大口——”
柳万就在这呢喃声里大口大口吃着饭,本来已经饱了,几次想吐,又觉得就这么吐出来对不住人,就硬生生逼着自己强行忍着。
一碗饭被柳万吃得干干净净,连最后的汤也喝了。
吃出了一额头的汗。
“顺利完成任务——噢耶——”哑姑放下碗,右手翘起,在半空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小脸上绽出甜甜的笑容,这笑容那么灿烂,那么真挚,似乎带病完成吃饭任务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好样儿的,赞一个——”她忽然一低头,红红肉肉的嘴唇在柳万瘦瘦的面颊上狠狠“啵——”了一下。
长安瞧着咯儿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奖赏——回头好好喝药,还有奖励呢。”兰草看见她们的小奶奶神色正常,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好像当着众人的面儿和自己的小丈夫亲一个是再正常不过。
只有浅儿神色怔怔,拿着空碗慢腾腾退出去。
“今晚大家得幸苦,长安年纪小早点睡,你们三个陪我,我估计他半夜可能还会烧起来。”哑姑吩咐。
兰草已经学会了对付高热的经验,出去找了水壶和水盆布巾等物品摆在地上预防半夜里抓瞎。
柳万吃完饭不等自己动手,媳妇儿已经为他展开被窝替他脱了外衣抱他进去,看着他睡安稳了,这才看着丫环熬药。
“没什么有效的抗菌消炎药品,只能选用一些中药材来用,但愿能抗得住炎症——这孩子身体太虚,体质差到不能再差,就怕抗不住呢——”
兰草听到小奶奶在灯下喃喃念叨。
喝药的时候柳万很配合,一大碗黑红的药汤他一口气喝下去,用手背抹了嘴巴,乖乖躺倒睡下,闭眼睡觉。
哑姑瞅着他这样子忽然有点心里不安,要是平时吃药,他总是吃完了就跟自己撒娇,媳妇儿,瞧我吃得多好,你奖励我什么呢?夜里枕你胳膊好不好?小模样儿笑嘻嘻的,既可爱又无赖。
现在他一言不发,倒是让人心里没底了。
哑姑不敢睡,坐在枕边愣愣陪着他,一会儿摸额头,一会儿摸后背,一会儿问尿不尿,一心盼着出汗。
柳万似乎铁了心要跟她生分,始终不笑,不看哑姑,闭着眼静静躺着,样子孤单又倔强。
“是个犟种。”哑姑悄悄冲兰草吐舌头。
她们不敢睡,坐着说话,同时观察着柳万。
外面雪地里穿来打更声,这小地方的更夫想必偷懒,那敲鼓声极为懒散,明明四更的时候他敲了四下,但是过一会儿是五更了,他却只草草敲打了三下半。
“要是在我灵州府混饭吃,只怕早被官老爷拉去打屁股了,然后拍桌子叫他滚蛋——这更夫怎么当的?”深儿冷笑着说道。
深儿自从这一趟出来话不多,尤其当着哑姑的面,她几乎不说话,今晚难得说一回,哑姑瞅她一眼,淡淡一笑,“有道理,这更夫真的好像是一个又懒又馋的二流子。”
浅儿却摇头,很认真地:“万一是一位老人怎么办?万一他病了怎么办?这冰天雪地的,还得拖着病身子出来打更,力气不济,所以敲得很轻。”
“哦?”哑姑展颜,仔细瞧着浅儿,“你这孩子倒是挺善良呀,能从别人的角度去为他人考虑,不抱怨,把人心想得很好,这倒是难得。”
哑姑一直以来跟丫环们说话都是以“孩子”称呼对方,这称呼大家早就听习惯了,也不觉得奇怪。
浅儿不知道小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夸自己呢还是在责备,她不敢确定也不敢接话,赶紧低下头,“奴婢笨,奴婢说错话了。”
深儿狠狠瞪一眼浅儿。
“傻孩子,善良是一种本性,是先天长在人心里的,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能处处为别人着想。这是一种很难得很可贵的自然天性,不做作,不虚伪,不是后天的聪明可以弥补的。”伸出手来摸了摸浅儿的秀发。
浅儿一头头发浓密好看,但是她自己不会梳方式,只是简简单单扎一对丫环髻。
“明儿吧,我给你换一个发式。”哑姑忽然说道。
浅儿还是从这声音里听不明白小奶奶究竟什么意思,吓得她不敢多说半句,乖乖低着头。
夜深了,除了哑姑和兰草还硬撑着,几个小丫环哪里撑得住,一个个眯着眼睛打盹儿,最后干脆卧倒在被褥上打起了鼾声。
(谢谢天天支持的朋友,谢谢打赏的朋友,感谢无比)(未完待续。)
183 亲人
“媳妇儿,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是夫妻,要一辈子在一起,要生好多好多孩子,儿女成群,白头到老——”
“媳妇儿,媳妇儿,我要枕着你的胳膊,只有枕着我才心里踏实,不枕胳膊我睡不着嘛——”
“媳妇儿,你不要生气,我再也不尿炕了,我一定乖乖听话,做一个好相公——”
“哎呀,别打我屁屁——”
“媳妇不要离开我——不要喜欢那个臭鱼,你喜欢了他觉得嫁给他是不是?你嫁走了我怎么办?呜呜,谁陪伴我照顾我,谁给我看病,谁给我讲笑话说故事解闷,谁带我到处乱跑看世界呢?”
“呜呜,媳妇儿,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你不知道吗?你虽然成天板着脸不笑,你训斥我骂我,其实我知道这都是假的,你心里还是疼我的是不是?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女人——呜呜,从前的时候是母亲疼我,后来母亲不疼我了,就是你最疼我了,可你要是离开了,我肯定又要回到母亲身边,又要被那些婆子丫环们欺负了——呜呜——”
哑姑怔怔坐着,目光傻傻瞅着这个在枕头上挣扎的小身子。
夜很深了,屋内外一片寂静,只有他嘴里嘟嘟囔囔喊着。
哑姑用两片布巾轮换着拧湿了,贴在他额头,又解开衣衫往腋窝下擦洗。
柳万果然又烧起来了。
没有温度计自己不能得知究竟烧到了多少度,她只能凭感觉判断情况不乐观,手心摸上去额头滚烫,浑身火烧一般灼热。
嘴唇红艳艳的,陷入半昏迷当中,嘴里冒出一串一串的呓语。
哑姑一边匆匆忙忙替他降温,一边听这孩子都嘟囔些什么。
听着听着她忽然笑了,臭小子,看着傻乎乎的一个人,想不到肚子里还装着这么多事儿呢。
屁大的人,还真把自己当大男人了,居然还有霸占欲啊,想霸着自己一辈子,还叫自己给他生孩子白头到老呢,嘿嘿,小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姑奶奶是甘愿一辈子被人摆布的人?
忽然柳万滚烫的小手伸出来一把攥住了哑姑胳膊,“媳妇儿,媳妇儿,你不知道我心里有个大秘密呢,很大的秘密,我只能一个人装着,我不敢跟别人说——我说给你好不好?你是我媳妇儿,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只能说给你听。”
哑姑吓一跳,却发现他依旧是两眼紧闭,并没有睁眼醒过来,依旧在呓语,只是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松开。
她只能拍拍他胳膊,柔声哄道:“万儿也有秘密?既然当臭媳妇是亲人,那就跟我说说吧,媳妇儿想听我家相公心里究竟装着什么样的秘密。”
她心里却在暗笑,这小孩子,虽然已经是十岁半的年纪了,但是长久病着,心智远没有一般孩子成熟,心思单纯,所以让人既惋惜又怜爱。这样的孩子能有什么大秘密,肯定很小的一点事他也能当大事。
“我不是母亲亲生的!”柳万忽然说道。
哑姑停下手,什么意思,你本来就不是你母亲亲生呀,难道你不知道?
“我娘亲早死了!”柳万急急喊了一声,“我娘亲是爹爹的二夫人,她生了二姐姐和我,刚生下我她就死了,难产死的。母亲抱养了我,叫全府里都瞒着我,连二姐姐也不许跟我亲近。
二姐姐刚刚十三岁就嫁人了,她出嫁的前夜,我正在后花园里捉虫子玩,忽然她抱住了我,亲我的脸,她哭着告诉我,她跟我是一个娘亲生出来的,我们才是最亲的骨肉,她说自己出嫁后我要照顾好自己,她还告诉我,我们的娘亲不是难产死的,而是母亲害死的。娘亲怀着我的时候就怀疑有人在害她和肚子里的我,可是娘亲没有证据,娘亲临死的时候告诉二姐姐她现在确定是母亲害的她。
呜呜,娘亲死了,二姐姐嫁走了,二姐姐嫁得很远很远,从此很少回娘家来,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呜呜,二姐姐对我好,她嫁走了,媳妇儿对我好,有一天媳妇儿肯定也会嫁走,到时候万儿又是孤单单一个人,府里人都说母亲待我好,胜过亲生,可的我心里有多怕母亲只有我自己知道。
母亲说话我听着害怕,母亲看我我害怕,她就是咳嗽一声,我都恨不能找个老鼠窟窿躲起来——呜呜,母亲当着别人的面儿对我好,最好最好,可是母亲很奇怪,只要背过了人就狠狠地拿眼神挖我恨我,在被窝里拿指甲狠狠地掐我。还不许我哭。
我不想再回府里去,我要一辈子跟着媳妇在外面转悠,外面多好啊,媳妇待我好,媳妇儿是我最亲的人。”
一对鸡爪子一样的小手紧紧抓着哑姑胳膊,抓得很紧,简直要把胳膊勒断。
哑姑深吸一口气,忍着疼抽出手,赶紧扒光了衣服替他擦洗。
洗着洗着,有热热的泪珠子从面颊上滚落下来,砸在手背上,她忽然喉头发甜,酸涩难受。
这孩子啊,一直以为他是个傻不愣登没心眼儿的,一直觉得他没心没肺就知道成天耍少爷脾气,一直把他当作被癫痫折磨得心智不全的人,谁能想到呢,这小小的身躯里竟然蕴藏着这样的秘密。
的确,这消息对于别人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可是对于当事人本人,又是这样一个小孩子,小病人,这件事已经是比天还大的秘密,是无比残酷的秘密,是足以压垮一个小小精神世界的秘密。
她只希望他听到这个秘密的时间短一点,这样就可以少一些痛苦,就可以在被隐瞒和欺骗的日子里活着。
她忽然反过去攥紧他胳膊,“告诉你,你二姐大你几岁?”
“五岁。我记得清楚,是五岁。”
五岁?
中间相差五岁,十三的时候出嫁,柳万现在十岁半,那么那个女孩是三年前出嫁的。
三年前,这么说来,柳万从前的时光跟着大太太陈氏是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的,知晓人事和秘密,是三年半之前,也就是说,这孩子心里装着这个秘密度过了三年半的时光。
三年半,一千多个日夜,他拖着病体,装着这样的秘密,一直扛了下来,勇敢地扛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真难以想象啊,这么小的人,要跟大人周旋,装疯卖傻地往下混日子,还要强颜欢笑装作很依恋那个害死了自己亲娘的女人,日夜跟她在一起生活,装作一刻都离不开她,这该是多么地艰难。
她两个手紧紧握住柳万的手,把一对儿小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温柔地爱抚着,喃喃地念叨:“你说的太对了,我们是亲人,你是我的亲人,我也是你的亲人,不管这世界怎么冷,怎么残酷,有多少算计和计较,有多少心机和阴谋,我们都是亲人,只要我在这世上留一天,我就是你的亲人,会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人。”
“姐姐——”柳万忽然翻身而起,紧紧抱住了她,一对眼珠子通红得冒血,但是紧紧地抱着她,“你嫁给臭鱼哥哥吧,我已经想好了,只要你高兴你就嫁吧,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带着我嫁过去,反正我是不会跟你分开的。”(未完待续。)
184 依恋
带着小丈夫嫁人?
哑姑忍不住被这奇葩主意逗笑了,笑着笑着,眼角酸涩,睫毛湿透,心里有些酸楚,这孩子啊,真是叫人哭笑不得,从一心霸占自己,到自己宁愿倒贴着嫁人,这算不算他做出的让步?要这么一个小霸王做出如此让步,说明他心里真的舍不得自己,只有舍不得,只有牵肠挂肚很在意,才会这么委曲求全吧?
她瞅着这副小小的眉眼小小的嘴脸不由得痴了,不由得抬手去摸,慢慢地抚摸着这小小瘦瘦的脸颊,这宽宽的额头,这薄薄的鼻翼,这元宝形耳朵,这孩子,脸颊要不是因为枯瘦而紧紧贴在骸骨上,其实是个圆润饱满十分好看的小男孩。
她曾经亲手接了很多孩子出生,替他们断脐带,称重,包扎,洗澡,一个个肉乎乎的小生命是那么惹人疼爱。此刻她恍然又回到了另一个环境里,手下抚摸的还是刚出娘胎的小婴儿,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和爱恋。
他其实也是孩子,一个被命运摆布在生命的漩涡里挣扎的孩子。
能被一个人这般留恋,算不算她来这世界走一趟的纪念?
最后离开的时候,会不会有牵绊?
有些苦恼地摇摇头,不敢啊,千万不敢,千万千万不能再有牵绊,她只想潇洒地离开,心无牵挂的走人。
柳万咬着牙,嘴唇和脸颊都泛着一层粉红,嘴里喃喃地呓语不断。
她有些怜惜地把一片泡冷的布巾抹上额头,望着夜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昏迷中吐露心里不敢示人的真话,这孩子,在他小小的内心里真的把自己当亲人了啊——
那么,在自己离开之前,就得更多地为他安排一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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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油灯慢悠悠燃着。
灯光把三个身影拉长了,齐刷刷投在身后的墙壁上。
一短两长,三个身影紧紧挨在一起。
“爷爷爷爷,清州府离我们有多远呢?大哥哥以后还来不来我们这儿呢?”童音脆生生的,一张圆圆的小脸扬起来,打破了灯下的沉默。
一个长满老年斑的大手摸摸他毛毛乱乱的头发,“远,很远。我们住在九茅山,而清州府在另一个方向。等你长大了,那时候爷爷也死了,你埋葬了爷爷就可以出去自己走走看看了,那时候你就能去清州府亲自看看了。”
爷爷的声音慈爱,但是也带着一点点的伤感。
“那大哥哥你会不会一回去就忘了灵儿?你可是答应过我,要送我一对流星锤的。大哥哥你会食言吗?等我长大了我真的会去清州府找白子琪大哥哥的。”
小圆盘脸儿仰头望着身边的另一个人,天真地问。
白子琪也抬手爱抚地摸这颗又圆又大的脑袋,轻轻地笑,“不会,哪里会忘呢?等我一回去第一时间就叫人打制流星锤,赶出来挂在兵器架上,天天看到它,我更能时时刻刻都记着一个叫小灵子的小弟弟了。”
爷爷啰啰嗦嗦地整理包袱,“这是一些药丸,日常跌打损伤效果很好,你们舞刀弄枪的人用得上;这些暗红的药丸里面掺了死人参,是专门给你配置的,死人参难得,这药丸珍贵,不要随意送人,你的腿虽然能走路了,却还是没有完全好利索,你记得天天按时服药。这是路上换洗的衣衫,这是盘费,这是干粮,这是我特别熏制的山中野兽制作的干肉,你带上路上慢慢吃……”
“爷爷爷爷,你怎么说起来没完了?大哥哥都瞌睡了——明儿还赶路呢。”
爷爷呵呵地笑,摸着胡子,“爷爷呀老了,人要是老了,话就多了——睡吧,明天早起呢。”
还是白子琪睡炕里,小灵子搂着他的阿淘在炕边上蜷缩,爷爷在地下打地铺,铺着一张厚厚的兽皮。
小灵子很快就打起了鼾声。
白子琪睁着眼望着黑暗,一会儿悄悄回头瞅外面,地下那个黑糊糊的身影蜷缩成一团,睡得很香甜,自从自己来了之后,老人就打地铺,为了给他治病,他跑遍了附近的深谷,挖到一颗又一颗的死人参,要不是这药效奇特的灵药,只怕自己的断腿不会这么快就恢复。
在这里滞留养伤这段日子,早晚和一位老人一个孩子外加一只小狗相伴,这世外桃源般的日子,寂寞又宁静,岁月忽忽,日子过得真是快,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养好的不仅仅是一身的伤,还收获了很多,人,变得成熟了,心,更加坚毅了。从前那个单纯傻气的公子哥儿已经不见了,他忽然就看透了人世的很多事,人心,人性,人情,世道,变故,起伏。
经此一变,少年心事已然沧桑。
此一去,有很多的大事他不再惧怕、躲避,一味依靠父辈,他将积极面对。
黑暗里他悄悄伸手,摸了摸脖子下的枕头,这并非白府的绣花软枕,而是兽皮缝制的有些坚硬的粗糙圆枕,这粗粗的硬硬的枕头,不再那么冰冷坚硬,忽然就有些不舍。
盖在身上的被子也不是上好缎面锦被,也是一张充满窑洞泥土味儿的老棉被,刚开始觉得里面散发的气味无比难闻,为什么这会儿忽然觉得这味道那么舒服顺畅?
这窑洞,当初感觉没有熏香、鲜花和绫罗软帐,满屋子都是泥巴、兽皮和牛粪味儿,他以为自己简直难以在这里活下去,可是如今为什么那么那么舍不得?
这个隐藏在深山里的小窑洞,这一对山野般的祖孙俩,这里庇护了自己,救活了自己,当初那么渴望着离开,终于能走了,却忽然发现又十分舍不得作别。
然而一直滞留不走,也是不现实的,不知道家人正怎样为自己担忧呢?
有很多的事情在前面等着,等着自己去做,所以,及早离开,踏上归途,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夜风一直吹打着小木门,不知道什么野兽在门外跑来又跑去,长长短短的啼叫把黑暗里的宁静一次又一次打成碎片。
灵儿在睡梦里翻个身,伸手拦住了白子琪胳膊,嘴里喃喃念叨。
大哥哥,你要记着自己的诺言哦,送我一对流星锤。
大哥哥,等我长大了一定去清州府找你。
大哥哥,我舍不得你走——我会天天天天想你的。(未完待续。)
185 长弓
早起的野鸟叫声吵醒了屋里酣睡的人。
往日这个时间白子琪和小灵子肯定还在赖床,只有爷爷一个人早起顶着晨雾去山谷里捡拾药材。
今日三个人同时起床同时走出了小木门。
白子琪肩头背一个大大的兽皮包袱,小灵子身后跟着阿淘,小灵子眼睛哭得红红的,阿淘似乎也能知道眼前的离别,不停地用毛毛的身子蹭着白子琪的脚跟,嘴里哼哼唧唧叫个不停。
“差点忘了一个东西——”爷爷忽然记起来,又返身回去。
再次出来手里拎着一张大弓,三支翎毛利箭。
“爷爷这弓箭不是您最珍爱的东西吗?总是锁起来不叫人看到,就连灵儿也不许摸一摸呢——为什么今天拿出来了?”小灵子赶上去踮着脚尖去摸那把大弓。
爷爷大手一把推开了他,绕过灵儿,高高地双手举着弓箭,“白公子,这是老夫少年时候随身多年的弓箭,虽然不是名家匠人制作,却也用着顺手贴心,你这一去只怕山路难行,万一有野兽出没,到时候可以用来防身。”
灵儿瞪着大眼睛,不愿意相信爷爷真的要把弓箭送人,“爷爷你真是偏心眼儿,灵儿摸一把你就生气,却舍得送给大哥哥。”
爷爷不理他,继续说下去:“当然,如果公子踏上人口稠密的官道之后,觉得它沉重累赘,也可以随手丢弃处理就是——”
白子琪发现这弓箭确实很有些年代的样子,不知道是什么老藤制作,多年被手心摩挲,弓箭上面蒙着厚厚一层油垢,看样子确实是老人多年随身使用的结果。
白子琪绝得诧异,看老人神情对弓箭颇为珍爱,但是为什么又建议自己如果不想带就丢掉?这话分明矛盾。
来不及细细思量,不敢怠慢,赶紧放下包袱恭恭敬敬用双手接了弓箭,想到老人为自己这一路打算得无微不至什么细节都考虑到了,不由得眼眶发胀,泪水盈眶,“爷爷,我会珍爱这弓箭,一路带它回家,把它珍藏起来留作纪念。”
爷爷一怔,面上忽然显出奇怪的神色,似乎有些喜幸,却又有些犹豫。
白子琪捕捉到了,心里还是不明白其中原因。
灵儿趁机跑过来用胖胖的小手摸了摸弓,算是遂了心愿,笑嘻嘻的,“爷爷爷爷,灵儿摸到了爷爷年轻时候手心留下的汗垢呢——”
白子琪见老人不像有话交代的样子,只能抱拳深深做一个长揖,就此作别,摸了摸灵儿的头,望一眼阿淘,心一狠,不再留恋,转头向着通往山下的小路碎步走去。爷爷说了,在山下集市上就可以雇到车辆,坐车的花费爷爷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等转过山湾儿,看不到身后那对祖孙了,白子琪解下肩头长弓仔细打量,这弓箭很沉重,要不是他从小跟着爷爷在操练场里拈刀举枪地练过,只怕还举不起这弓箭呢。
拉开弓,搭一支箭,试着拉开弓弦,好沉,也是自己这段日子病中缺乏锻炼,胳膊酸软,拉了半天才勉强拉开一点,手一松,一支翎毛剪带着一股厉风嗖一声飞了出去。
射出去直挺挺插进地面的树上。
等白子琪慢慢走近,一看愣了,这不是普通的杨柳,而是一棵高大粗壮的老松,这老松木质坚硬如铁,一支箭能随随便便就射入树干,可见这箭有多锐利坚韧。
他摸着弓箭不由得感叹,这是好弓,好箭,用来防身果然有用,但是就这么带着一副硕大的弓箭下山,在人多处行走多有不便。等他到了山下集市之上第一件事就是买了匹粗布,撕碎了,把弓箭层层缠裹包围起来,然后挂在肩头雇车离开,直奔清州府而去。
白子琪这一路的身影没有别人在意,但是有一老一少一对身影始终在身后暗暗相随,他们看着他一步步下山,看着他买布裹了弓箭,又目送他坐车离开,爷爷这才长舒一口气,好像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真正放了下来。
“爷爷,灵儿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亲自送大哥哥下山而是要躲起来偷偷相送呢?大哥哥他又不知道我们送他了,这可怎么办呢?”
爷爷叹一口气,沉吟着不回答,取下背上背篓,在地上摆一个小摊儿,摆出自己采来的药材和配置的药丸,很快附近赶集的乡民围绕着他的小摊儿寻找自己需要的药材,然后拿粮食布匹等进行交换。
午后,通往深谷的山路上,灵儿还是缠着爷爷不放,“爷爷这会儿大哥哥到哪里了呢?吃饭了吗?会不会已经把灵儿忘了呢?那弓箭他背着重不重呢?”
问了一遍又一遍,爷爷被缠得苦恼,干脆捡一块山石坐了,拉着灵儿的小手入怀,仰面望着高天上一片片浮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沧桑的面上显出更为深邃的忧思,许久才叹一口气,“灵儿,有些事你还小,不是告诉你的时候,等你长大的那一天爷爷自然会叫你知晓爷爷这么安排的良苦用心。”
这声音迟缓极了,似乎爷爷忽然老了好多岁。
灵儿听出了爷爷的忧伤,不再死缠,很懂事地依靠着爷爷,“爷爷,灵儿很想快点长大——像大哥哥那么大。”
“会长大的,有那么一天你终究会长大的——”
空谷寂寞,只有头顶的云悠悠然出神,偶有野兽山鸟在半空里跳荡而过。
世界重新恢复了宁静。
除了灵儿眼里浮现出对外界的渴望,似乎这山谷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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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奶奶,这雪越来越大,我们冒雪启程呢还是暂留一阵?”
兰草出去看了看,带回来一身寒气。
“等雪停了再走吧。”哑姑不抬头,似乎早就做好了打算,只顾埋头为柳万喂饭,饭是昨天那样的酸汤长面,还是她亲自下厨做的,清汤白水,白菜萝卜片儿,只是今天多了一些剁得细碎的牛肉丁儿,葱花和清油、食醋的香味在空气里飘逸。
柳万很香甜地大口吃着,吃了一口,不等哑姑喂,他已经张着大大的嘴巴等在那里。
“那么急干什么?每一口饭嚼多少下没记住吗?”哑姑说道,她的声音柔柔的,轻轻的,带着从所未有的温柔,似乎她就是个小母亲在喂自己的孩子吃饭,所以十分十分耐心。
“三十下,我没忘,只是媳妇儿做的长面太香了,人家才忍不住要着急嘛。”柳万嘟着小嘴儿,不敢大声反抗,只能小心翼翼辩驳。
“你呀——”哑姑筷子轻轻在这小额头上点一下,“就是个小淘气——你脾胃太弱,吃饭不能急,要细嚼慢咽,只有唾沫和饭菜充分搅拌混合,才能很好地促进你消化,明白了吗?”
几个丫环在旁边静悄悄瞅着眼前这一幕,一个个眼里显出惊讶、好笑、俏皮的神色。
小奶奶竟然会对万哥儿这么温柔,万哥儿也很听话,她们小夫妻俩真是有意思,简直跟那些成年的夫妻过日子一模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吧?
兰草望着这一幕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未完待续。)
186 开业
灵易街头,久香居所在的那条最繁华的主街道上,东头,一家玉器店忽然关门了,第二天就开始叮叮咚咚重新装修。
路人纷纷探头来看,“伙计,店面要扩大吗?还是要装得更豪华一些?”
一个老汉穿一身灵易地面上刚刚时兴起来的九紫绸长袍,雪白的汗巾从衣衫交衽处露出一点点白艳艳的角儿,衣扣上挂着一枚碧绿剔透的玉挂件,袖着手,笑呵呵的,“不是不是,是新盘的店面,我们不卖玉器,要卖别的。”
路人不留意,再一抬头间,发现那玉器店几个字不见了,纯白木板的底子上,镶嵌着“万记”一对大字。
万记是干什么的?
酒家?食肆?不像。
布店?首饰行?脂粉铺子?还不像。
典当行?银号?更不像?
“难不成是棺材铺子?”一个猜了多次多次失败的闲汉懒洋洋瞅着那白得炫目的巨大牌匾,笑嘻嘻嚷嚷。
长袍老者还是笑呵呵的,抱拳作揖,“小哥儿,你猜错了,不是棺材铺子,但是我们的物品和生死有关,每个人都用得上。”
哦,和生死有关,每个人都用得上?好大的口气啊,还那么神秘,那究竟要卖什么?
这一天,灵易街上的行人被一串清脆的鞭炮声吸引。
噼噼啪啪的脆响声一路把大家吸引到街东,人头黑压压围在“万记”门前。
红艳艳的双扇门大大敞开,门口的红灯笼一个个在风里晃动,每一个灯笼的大肚子上都写着大大的白色“万记”。
一派喜庆笼罩了这一片。
原来在开业啊。
一身簇新衣衫,外套一件墨黑狐皮皮衣的老钟笑呵呵立在门口,灵州府带出来的车夫现在做了店小二,他也是簇新打扮,带着新雇佣的伙计们出出进进招呼着客人们。
伙计们打扮得奇特,清一色纯黑长衫,头戴青色瓜皮帽,脚蹬纯黑大棉鞋,显得整齐划一,精神利索。
进了万记,一间开阔的大厅里分做左右两半,左边纯白色装扮,柜台、桌子、椅子、货品全都是纯白颜色,一张张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一般大的白瓷坛子,坛子前配着一排排方形白木盒子,盒子上写着大大的万字;右边却清一色纯黑,漆黑桌面上摆着一长溜乌黑小瓷坛子,旁边挨着一溜儿纯黑小圆木盒,黑盖上写着纯白的万记字样。
鱼王换了新衣,更显得一表人才形貌不凡,他不像老钟那么擅长招揽来客,他不笑,板着脸坐在柜台后面,似乎心里有些紧张。
“调养气息,补血养气,滋阴补阳,有效预防各类妇女常见病症,请看这里——”老钟叔拖着长长的声调喊道,抬手指着左边的白色柜台,“七味小蜜丸,九味大蜜丸,人参苦味丸,三参养荣丸,乌发亮发膏,亮肤粉,嫩面膏……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我们这里买不到的……”
老钟喊得朗朗上口。
吸引得人群往柜台前挤去。
但是老钟忽声调一高,抬手指着右边:“白玉大蜜丸,妇科仙手——女神医秘方配置,特效中药材和珍贵胶鱼配置,极为难得珍贵,主治不孕不育症……”
人群又呼啦啦往右边涌来。
“原来是卖药啊?那还起个万记干什么,弄得神神秘秘的,直接叫万记药堂不就行了?”有人弄明白这家原来是卖药的,大声议论。
“不,我们不是卖药,我们卖保健品——保健品——保健品和药品不一样,不是一个东西,完全是两样东西,我们这个是新生的事物,是最新发明的用品,好不好你们试了就知道——”
老钟叔有些吃力地吆喝完一套新鲜的词儿,赶紧擦一把脸上冷汗,心里直打鼓,好我的小奶奶呀,你留下的这法子不知道有用没有呢?老奴这心里怎么直打鼓呢,你的什么保健品,万一大家不买怎么办?从带人制作第一匹药丸到这店面的开张准备,可是花了大把的银子呀,白花花的银子砸进去,万一买卖不红,那可就完了。
“保健品是什么?怎么从未听过这新鲜词儿呢?”
“是啊,就连这柜面的样式也都没见过呢——”
“要不要买点试试?真的能像他说的那么神奇?”
“好像是那个女神医的方子——”
议论声此起彼伏,乱纷纷在耳边吵。
真的有人掏腰包要买。
“您叫什么名字?麻烦登记一下。”
伙计笑眯眯推出炫白的一张纸,提着笔就要落字。
“不就买点试试嘛,为什么还要登啥记?你们究竟搞啥鬼?”
店伙计好态度,不恼,笑容灿烂,“登记是为您着急,您是我们万记的第一个顾客,登记是为了免费送您一份体验用品,我们的保健品比较昂贵,一盒至少一两银子,如果您登记了,我们白送您一盒试试。”
“白送?有这么好的事儿?
犹豫中,名字真的写下去了。
一个白木盒子真的送到了顾客面前。
顾客有些难以置信地当众打开了盒子。
木质盒内惦着一层红艳艳的丝绸,丝绸包裹着一个通体纯白的小瓷坛,瓷坛里一共十枚暗红色蜜丸。
这就白送啦?还装得这么漂亮?
值一两银子呢,乖乖,这大便宜就到手啦?
占了便宜的顾客抱紧盒子,“我能不能再登记一次?”
“不能,”店伙计含笑摇头,“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未完待续。)
187 砸店
临街的客栈,木楼的二楼窗口,一身翠绿衣衫的兰草站在窗帘前瞅着那些乱雪暗自担忧、发愁。
“我们已经在这小集市上滞留三天了,再这么耽误下去,我们的盘费肯定不够了,只怕我们都得饿肚子了。”她在心里嘀咕。
从二楼望下去,下面街道上的大雪被行人的脚步来来去去踩踏得一团一团,又湿又滑,无比脏乱。
门帘轻轻一动,棉布下面探出一张俏丽生动的脸。
脸上今日微微擦了点粉,薄薄的,腮边和唇边都上了点色彩,显得两腮晕红,一点秀秀气气的小嘴唇上涂了胭脂,跟凝了一滴鲜血一样。
乌黑的发丝不梳,披散在肩头,一根五彩缎带轻轻一束,就把一匹瀑布披在脑后。
白绫衫下面是大红小棉袄,绣花的领子从脖颈下探出来,下身配的是藕荷色百褶裙。
整个人显得既清纯,又有一股烟火气息,可能是每日三餐亲自下厨为柳万做法,她身上多了一缕饭菜的香味。
这样的小奶奶更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小童养媳。
但是都滞留异地他乡这几天了,眼看再这么耗下去,坐吃山空,可能要挨饿受冻了。
现在马车上除了她们几人,就是张氏母女主仆三人,再也没有那些可以随时变卖了换银子花的瓷器丝绸和金银首饰。
小奶奶真不知道是如何打算的,就算要做买卖,也不能把全部本钱都交到老钟叔和那个鱼王手里呀,他们一个是老爷身边的人,一个是陌路相逢没多久的外地人,凭什么敢那么相信人家,一掷千金,把所有的钱财都搭进去了,这样的小奶奶,是不是有点傻?
唉,也怪自己没有及时提醒和阻拦啊——兰草苦恼地摇摇头。
“你为什么不开心?春雪虽然下得大,但是消起来也快,等太阳出来晒一晒我们就能出发了——难得在这里滞留,还是乘机欣赏欣赏他们的街景吧,世间攘攘皆为利往,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你瞧瞧这满街的人,是不是都跟蚁虫一样,冒着严寒雪水来来去去的,还不是为了给自己和家人挣一口饭吃啊——”
哑姑指着街头推车的拎篮的叫卖的吆喝的人群感叹。
兰草心里有事,强颜欢笑跟着看,但实在提不起精神。
“哎,你快来看——”哑姑拦住兰草胳膊,“那一堆人好奇怪啊,我都注意他们半天了,你看看,他们每个端一个大碗,手里拖一根棍子,边走边唱,你听听唱的什么呀,调子怪好听的——我们下去瞧热闹去!”
拉着兰草噔噔噔就往楼下跑。
兰草心里苦恼,又不敢明说,只是叹了口气。
这个小奶奶呀,有时候挺聪明,有时候却有点傻,都快沦落到跟那花子一样沿街乞讨的地步了,还有心情看花子唱莲花落?
真是贪玩!
到了下面街头,果然有一群花子在讨饭,莲花落唱得千回百转,起起落落的说唱声吆喝得半边街更热闹了。
哑姑径直站在一个女花子面前。
是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妇女,只能看到她一张脸没一点血色,看上去有气无力,趴在雪地上慢腾腾哼着莲花落调子。
“大嫂,你是不是常年腰疼?下身流血不止?实在没血可流的时候,就流淡黄色的脓水,又臭又疼?”
哑姑把一文钱慢慢放进妇女的碗里,同时蹲下去低声问道。
“你?”妇女猛然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我的病症?这可是折磨我三四年的老病啊——”
面前小小的女子面容俏生生瞅着她,忽然莞尔一笑,笑容像一轮暖日,这贫困交加的妇女顿时看呆了,这些年行乞,她常常看到的是那些有钱人的冷眼和唾弃,从来不会有一个穿戴不俗的女子会这么对她笑。
“我跟着爷爷学过医,懂一点医术,我能为你把把脉吗?”
妇女一怔,这女子穿得那么干净,头发梳得那么光滑顺畅,肤色白得吹一口气都能吹破,她竟然望着自己笑,笑容真诚灿烂,看不出有虚伪的掩饰。
她迷迷糊糊做梦般伸出了右手。
葱管般的小手轻轻扣上大手的腕关节。
一阵沉默。
好多花子顿时注意到这边情况。
大家挤眉弄眼,很快传递了信息。
难道是花嫂碰上善心的富家娘儿们了,要给花嫂多送几枚钱了?
但是女子没有送钱,松开了手,“跟我去药堂吧,为你买点药,你这病得赶紧治,不敢再拖了。”
花嫂傻傻趴着。
哑姑一呆,忽然明白了,轻轻一笑,“大嫂放心,药我给你买,不用你花钱。”
她的话围过来的花子们都听到了。
兰草也听到了。
兰草慌得小脸儿都红了,小奶奶啊,这是又要发善心吗,发发善心为穷苦人开个方子叫他们自己去抓药也就是了,就跟在暖河边那样不是挺好吗,现在却说什么要自己为人家掏腰包买药?开什么玩笑,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囊中羞涩快要没饭吃了?
兰草赶紧咳嗽,顾不得会惹小奶奶不高兴,她捏着鼻子咣咣咣咳了一大串。
哑姑扭头,“怎么,你也风寒了?快回去熬一碗姜汤浓浓地乘热喝下去——”
没说完,看到兰草正冲自己一个劲儿挤眼和努嘴。
“怎么?你不光嗓子不舒服,连眼睛鼻子都歪啦?”
小奶奶更加关切地瞅着兰草。
兰草简直气得要哭。
可是小奶奶已经拉着人家的手了,一个劲儿劝说人家跟自己走,去抓药。
花嫂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雪,把破碗夹到腋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走了,疑惑的目光扫视着身后那些花子同伴们。
“是怕我拐卖你啊?”哑姑淡淡一笑,“你可以叫几位朋友跟上,我们一起走。”
果然几个腿脚利索的花子跳出来愿意为华嫂走一趟。
“你们谁想要买什么药都跟上吧,我掏钱。”
哑姑似乎有意无意地附加了一句。
这句话似乎打开了潘多拉盒子,一瞬间就发生了神奇的效应。
消息传得很快。
等从小街道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一个小女子忽然愿意所有乞丐免费抓药的事儿,很快就传开了,花子们顿时呼啦啦跟了一大串,大家浩浩荡荡往附近一家药堂挤去。
“哎哎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是药堂,我们这里不施舍,快走开走开——”药堂伙计一看大量破破烂烂邋邋遢遢臭气熏天的花子呼啦啦就往店里钻,急得他伸手拦住门口。
“我们这次来不乞讨,我们买药——有人为我们掏钱!”
一个口吃伶俐的花子冲在前头,站出来第一次理直气壮地跟药堂对话。
“买药?”伙计疑惑地望一眼这些特殊人群,忽然说了句愚蠢至极的话:“我们不给破烂花子卖药——快走快走——快快走开——臭死人了——”
什么,不给我们卖药?怕什么呀?我们说了有人掏钱,你凭什么说不卖给我们?看不起我们是不是?
狗眼看人低,你凭什么断定我们买不起?
凭什么歧视我们?
凭什么呀?
敢不把我们当人看?
什么狗东西,这么欺负人?
花子们顿时乱纷纷议论起来,一个个气愤,悲痛,长期以来受尽欺负和冷眼的屈辱一瞬间被激活了。
群情激愤,场面乱哄哄的,一激动一个个早就忘了来这里的初衷。
忽然一个声音轻轻穿透了这份喧闹,“既然他敢这么欺负人,为何不砸了这家破店?”
是哑姑,她拉着花嫂的手,站在一群臭烘烘的花子群里。
对呀,既然都这么欺负侮辱人了,为什么不砸了这家药堂?
一语惊醒梦中人。
“砸——”
有人振臂高呼。
“砸——”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打狗棍乱纷纷抡了起来,破碗破碟子哗啦哗啦敲得震天响,在破破烂烂臭气熏天的呐喊声里,花子们潮水一样冲进了药堂。
噼噼啪啪乒乒乓乓哗啦哗啦,在店掌柜和伙计们哭爹喊娘的声浪里,一场乱斗发生了。
药堂被砸了。(未完待续。)
188 冷清
“今天生意咋样?”老钟踏进门来,问柜台前的伙计。
伙计本来趴在柜台边打盹,闻言赶紧站起来,苦着脸摇头,“不好,越来越冷清了,昨天一天才来了七名顾客,今天都日上三竿了才进来一个人,看了看,最后啥都没买就走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掌柜,刚开业就这样冷清,这日子离关门停业不远了。”伙计满面忧虑,很是担心。
另一个伙计更委屈,“现在的人也真是,开业那天见我们签名白送东西,一个个恨不能把我们门槛踏断,现在不再白送就一个个翻了脸,除了不买,还一个个嘟嘟囔囔嫌弃我们的东西太贵,一盒一两银子,简直跟抢差不多!可是我们这成本在那里摆着,难道我们不赚钱就只赚吆喝了?”
老钟举目四望前后打量,伙计说得没错,情况确实不好,开业短短几天,那天的鞭炮制造的炸响似乎还在耳畔回旋,门口的一串串大红灯笼还艳艳地在风里飘荡,但是这生意确实冷清得门可罗雀,叫人心里发寒。
怪谁?
怪自己不善经营?
怪伙计们不够卖力?
怪店铺装修不够奢华华丽吸引眼球?
还是怪店铺位置不好客流量不大?
其实都不是。
只能说他们卖的东西太奇特,大家还远远不能接受,当然白送是可以的,开业的时候就狠狠地白送了一把,最后签字免费领取的人几乎把门槛踏断,要不是鱼王的威望在那里镇住场子,只怕老钟这外来者早就没法在这里立足;热闹是短暂的,大家都被免费吸引,等把东西领回去,之后就没有回头客了,所以说开业的那一场炒作,没有带来预想的效果。毕竟人是很实际的,买东西一般都买吃穿用度中不可少的,谁有闲钱买什么保健品啊,还那么昂贵,岂不是吃饱了撑的。
老钟苦恼地挠挠头。
小奶奶这主意,似乎不太灵光啊,生意这么清冷,只怕剩下那点银子不要说支付店铺租金,很快就会连伙计的佣金都掏不起了。
他苦恼地冲伙计摆摆手,看看左边那些一色的白柜白坛白盒子,再看看右边的柜台,一片乌黑,柜台上伙计在公然趴在那里打瞌睡。
鱼王呢?怎么不见他?
“去暖河收购胶鱼了,最近大家运气不错,不断有人打上来胶鱼,鱼王说要有多少他都收购,鱼王出的价格要比久香居高很多,大家都愿意把胶鱼卖给他。”
一个店伙计笑呵呵说道。
老钟瞅着这伙计暗自皱眉,渔夫改行做了店伙计,装饰变了,但是说起话来气息里还是带着一股鱼腥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乐得起来?
你家鱼王还一个劲儿收购胶鱼,又出那么高的价格,生意冷淡,再出再多的药丸有什么出路?
老钟在心里很不满。
忽然他扭头,瞪着那渔夫伙计:“你家鱼王收购胶鱼,哪里来的银子?”
“从我这里支取的呀,他说还是您的意思。您前面不是亲口告诉我说不用经过您同意可以随时为他争取银子,所以小的就照办了,难道有什么问题?”
问话的是老钟从灵州府带出来的车夫改行后的伙计大虎。
“没有问题,大虎你做的没错,是我同意的。”老钟苦恼地摆摆手,但是心情更不好了,“他又支了多少?”
“一千两。”
老钟差点跳起来骂娘。
但是他一贯稳重,只是身子忽然软了软,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大虎察觉出不对劲,赶紧跑过来搀扶他在凳子上坐下歇息。
“那我们账面上还余下多少银子?”
“除去店铺三个月租金、所有装修费、购置桌椅费用,再加上买药材的钱,伙计雇佣费,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算起来,一共花去了四千九百多两,还有前面那些买胶鱼的钱呢,一共三百多两,说好的明天给人家兑现——现在账面上还剩下不到三千两。”大虎人看着憨厚,但是脑子好用,一本账算得清清爽爽,毫不拖泥带水。
老钟忽然呼一声站起来,“不行,我得跟他商议一下,不能这么败下去。”
暖河边,鱼王顶着一顶大斗笠匆匆赶来。
“什么,你叫我马上停止收购?你什么意思?”鱼王两手叉腰,带着一身鱼腥味,十分不解,也不服气,反过来质问老钟。
老钟退开一步,避开他身上的鱼腥味,“已经赔进去五千多银子,那可是白花花的纹银呐,是从我们府里流出来的老爷的钱财,现在就这么赔进去,叫我回去怎么跟主子交代呢?我就是豁上性命也赔不起呀——”
“我们在做买卖,怎么会赔呢?这么好的独门买卖,你真的担心会赔?”
鱼王笑呵呵反问。
老钟看到对方那俊朗的脸上爽朗的大笑,心里狠狠的,恨不能抬手甩他几个耳光,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莽渔夫!
还独门买卖呢,眼看再闹下去,自己就该光着屁股滚回去见老爷了——乖乖呀,来的时候拉了整整一车的好东西,都是值钱东西呀,就算在当铺那样的吃人地方也轻轻松松换出来白花花的九千两白银——难道自己有脸空着手回去告诉老爷,自己回来了,把东西败光了,现在空着手回来了。
“把你今天支取那一千两交出来,我们不能再投入,投的越多,烂进去越多——”
老钟苦着脸央求。
鱼王抬手抹一把脸,这大冷的天,他竟然摸下一把臭汗,笑嘻嘻望着面前愁坏了的老头儿,“你怕什么呀?天塌下来不是有大个子撑着吗?事儿还有你家小奶奶顶着呢,开店的主意是她出的,卖保健品是她的独创,那些东西也是她发了话才拿出去当掉的,你有什么好怕的,回去主子问起来你直接告诉他是他的儿媳妇败掉了不就行了,到时候他找自己的儿媳妇算账去。”
这几天大家一个店里做买卖,鱼王已经从大虎嘴里知道了柳府的大致情况,尤其那小女子哑姑的来龙去脉,他摸得一清二楚。
“怎么,就那么不相信你家小奶奶?她这样的奇女子,做出了那么多奇异的事情,所以我相信她,她既然说了做这个买卖能赚钱,那我就老老实实做这个生意吧——最后肯定能发大财也说不定!”他一直嘻嘻笑着,一张大脸凑到老钟面前来。
老钟一怔,心里纠结好一阵,在细细想着陪伴那个小女子一路出来的经历。一路同行,自己对她保持了十足的尊敬,没有轻视,没有怠慢,当她和府里那些成年的主子一样尊重,不是他老钟有多君子风度,而是他老成持重,说难听点,是老奸巨猾,老于世故。
莫欺少年穷,别看那小女子出身卑贱,又身份尴尬,其实往长远处想,谁知道以后的柳府会不会落进这位少奶奶的手中掌管?
虽然老爷大太太还没有公然承认,但是小奶奶短时间展现出的一些本事,是不容小觑的。
老钟苦恼地摇摇头,那么,那就再相信一次?再咬着牙往下坚持?
难道最后真的会有顾客来买他们的东西?真的会生意红火起来?真的能大把赚钱?
他真的看不到希望在哪里。
老钟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去了。
鱼王望着那苍老的背影也摇摇头,一直笑嘻嘻的面上显出一抹愁苦,望着远处灰沉沉的天摇头感叹:你呀,你现在到了哪里,你个小女子啊,你知道你的决定牵扯到多少人的生计和命运?
其实这买卖最后会不会好起来,他也没有把握,他只是为了不叫自己跟老钟一样倒下,所以在老钟面前咬牙撑着。
还能撑多久呢?
(亲们,我试着建立了一个哑姑玉经的群,欢迎大家去转转,我们一起努力,为哑姑玉经加油。群号576900787)(未完待续。)
189 花子
“小奶奶,小奶奶,快跟我回去——不要凑热闹了——这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啊——”
人群里,兰草踮着脚尖,扯着嗓子喊,早就顾不得女儿家该有的矜持。
但是她那微弱的喊声在这乱纷纷的花子群里简直就跟一只蚊子嗡嗡叫差不多,谁能听到呢。
很快她就被汹涌而过的人流挤到了街边,再试着往中间挤,根本插不进脚去。
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小奶奶的衣衫在人群里越去越远,最后被淹没。
“不该去啊——不能去——我们女儿家抛头露面已经很不应该了,你怎么能带着人瞎起哄呢——惹出是非来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会吃大亏的——”
兰草喃喃哭着,抱怨着,嗓子都要喊哑了。
“这里的药品,你们尽情拿吧——需要什么拿什么——”看到药堂被砸得稀巴烂,一片狼藉,哑姑拉着花嫂的手施施然走出人群,边走边看似无意地丢下了一句话。
这句话顿时提醒了大家,是啊,只顾着搞破坏干什么呢,抢点平时根本买不起的好药才是道理呢。
“有人参养荣丸——上回我来买,太贵了,买不起,我得多带点回去给老爹吃。”一个花子兴奋地嚷嚷。
“还有止咳药呢,还有止血药呢,呀好多好多药——这济生堂心黑得很,平时我们买药少半文钱都不可怜我们,现在多抢点回去——”
“我要为小羽子多带点创伤膏回去,他那个冻疮太可怜了——”
乱纷纷的花子们跟无头苍蝇一样呼啦啦扒拉着济生堂里的坛子罐子,百子柜被推倒在地,无数个抽屉被纷纷抢劫一空。
然后大家像风卷残云一般抱着裹满药材的衣衫乱纷纷撤退。
兰草重新在人群里瞅着小奶奶的身影,忙忙爬起来就追,可是他们走得真快,大家改变了方向,跟潮水泛滥一样。
大家乱哄哄挤出济生堂,在东街头一个十字路口站住了,无数双眼睛瞅着人群当中的那个白色小身影,似乎这短暂的相处当中,大家无意中都把她当作他们的头目来听从了她的指挥,现在砸完了,抢完了,该是一哄而散分手的时候了,他们却忽然有些舍不得这个小女子了。
花子们平时都是看尽世间百态,尝尽人间冷暖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正常健全的人会对他们这么好。
忽然那个伶俐的花子捧上自己抢来的一包药,“请你为花嫂治病吧,需要什么药都给你。”
这一举动提醒了大家,顿时花子们乱纷纷挤上来:“用我的——用我的——”
“我们都愿意送给你选用。”
兰草目光静静扫过很多敞开的布衫子,在寻找自己需要的药材。
人群停滞,兰草终于穿过臭烘烘的花子群,追到小奶奶身边。
“好我的小奶奶——”她扑过去一把扯住了哑姑衣衫,哭得稀里哗啦的,鼻涕眼泪满脸都是。
哑姑扭过头瞅着她的模样忽然笑起来,抬起一根细细柔柔的指头点着兰草的额头,“你瞅瞅你这样子,比我们这些花子大叔还邋遢啊——”
兰草低头看,裙子被踩得一团脏,衣衫松了,发髻垂下来扑了一头,手心里迭破了皮,火辣辣疼。
她无比委屈,忍不住憋着嘴抹眼泪,小奶奶真是不知道心疼人,人家为了赶你差点被众人踏死,你倒好,有心情笑话人家。
但是哑姑的手暖暖地伸过来在她脸上擦了擦,一片白帕子擦得一团黑,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在耳边安安稳稳说道:“知道你是担心我,别怕,不会有事的——”
兰草奇异地抬头看一眼,心里千万个委屈顿时翻涌起来,你还知道人家在为你担心啊,还知道会有事的啊,这么胡闹下去,只怕我们都要深陷是非难以自保了。
但是小奶奶她根本就没时间理睬兰草的心思,她拉着花嫂的手,望着花子们:“你们的药材我看了,都是常用药,但是我需要的几味珍稀药材却一样都没有——”
略一沉吟,“这几味药不好找,一般的药堂没有是正常的,毕竟太稀缺了——”
那意思就是说找不到药花嫂的病就没法治了?
“我知道哪里有——”又是那个言语伶俐的年轻花子。
大家齐刷刷去看他。
“徐郎中呀——这附近的那个徐郎中她不是手里藏着好多一般人没有的药材吗?”
“对对对,找徐郎中没错!”
“徐郎中——就住在这巷子边上。”一个花子们热情地喊。
“你们快快散了吧,我带花嫂去找徐郎中。”
“他医术好,心肠也好,但就是脾气不好——”有花子喊道。
脾气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伶俐花子脱口而出:“他是个歪嘴子!”
歪嘴子就脾气不好?
这什么逻辑?
去不去?兰草瞅着小奶奶,犹豫,为难,同时兰草很希望小奶奶就这样知难而退,别再去生什么是非,快回去才是正经,为什么非得为一个不认识的花子妇女这么奔波?
花嫂自己也有些迟疑,“这位妹子,我们还是别去了,你们犯不着为我去受那徐歪嘴的气。”
但是这句话一出口哑姑反倒下了决心:“走——”
“我们带你去——”伶俐花子跑在前头。
七拐八弯出了街道,在一个低矮的小土院子门口收住脚步,“就是她家——姑娘你们自己去求她吧,她脾气怪,见了我们一个个不骂个狗血喷头才怪呢,我们先走了——”花子们一个个退缩,丢下话溜了。
哑姑诧异,这些受了侮辱会一轰而去砸店的穷光蛋们,不怕砸了人家的店,吃官司,倒是怕一个老头子?
难道这老头子会吃人?
花嫂把手抽回去,犹犹豫豫,面有难色,看样子也不不敢进去。
“别怕——什么事儿我来担着——”哑姑轻轻捏着她的手不松开。
兰草去叩门。
她刚刚抓住一对生锈的小铁门环还没来得及叩响,门哗啦就开了,一个粗嘎嘎的声音劈头盖脸砸出来:“哪家的狗儿猫儿不看好了又跑出来乱拱我家的门?”
(忍不住又想唠叨几句,那啥就是谢谢你们,太谢谢了。)(未完待续。)
190 歪嘴
一个老婆子佝偻着腰站在门口,全身穿着粗糙的土布衣衫,裁剪简单,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那种干粗活儿的下等婆子的打扮。
兰草在柳府见多识广,一眼就知道不过是个粗使婆子,顿时舒一口气,也不再怕,挺起小胸脯气鼓鼓:“我们是人,不是畜生,您老眼神不好就先看清楚了再出口训斥好吗?”
“哟?”老婆子淡淡扫一眼兰草,不说话,忽然从身后扯出一把扫帚来,“我骂你们是畜生了吗?小姑娘家家的见了老人不赶紧问好,很没有礼貌啊——不知道谁家这么欠家教,教出的女孩子没一点教养!”
说着哗啦哗啦开始扫门口。
乱雪带着尘土脏兮兮飞起来一大片。
兰草一边往后退,一边气白了小脸儿,指着她结结巴巴:“你你你……反正不和你计较了,我们要见你家主人,烦请通报一声吧。
老婆子好像压根没听到,哗啦哗啦只顾扫着。
兰草以为她没听清楚,踏上前一步刚要再重复刚才的恳求,没注意这婆子忽然调转扫帚对着她呼啦啦就甩,顿时脏雪沫子带着泥点子甩了兰草一头一脸。
就算兰草一向脾气温顺懂事,这会儿也实在忍不住暴躁如雷了,她跳着脚躲,对着婆子吼:“你……你到底听到了没有?是耳聋还是故意装聋作哑?看你年迈所以敬重你几分,想不到你这么倚老卖老不知深浅,耽误了正事儿岂是你一个粗使婆子可以担待得起的?”
“兰草,不许对老人无礼——别忘了我们是有求于人的。”哑姑在身后轻轻提醒。
我们有求于人,哼,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死婆子不给通报估计她们今天还真是见不到那个歪嘴郎中。
只能委曲求全暂时忍一忍了,兰草气哼哼的草草施一个礼,再重复刚才的话:“我们要见你家主人,烦请通报一声吧。”
婆子不抬头,只顾扫地,但是声音缓和了一些,“你们找她什么事?”
兰草真的忍无可忍了,“你一个做下人的问那么多做什么?只管去通报就是。”
“哦?”婆子慢慢抬起头来。
一直傻愣愣站着的花嫂忽然一把攥紧了哑姑的手,“就是她,肯定是她,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面,但是你看——。”
大家一看顿时傻了,面前这婆子一张脸上长着一个很大的嘴巴,嘴巴斜斜歪到腮帮子后面,好像有什么绳子在拉扯着抽搐。
原来歪嘴徐郎中是个女的。
兰草惊呆在原地。
哑姑倒是镇静,慢慢走出去,对着徐郎中轻轻地深深施礼,声音里宠辱不惊平平淡淡,“小女子给徐郎中见礼。”
“你倒懂礼貌?”徐郎中瞅着哑姑忽然咧嘴一笑。
兰草被这笑容吓得直后退,她不笑看着还可以,一笑的时候真是要多丑有多丑。
“我们,可以进去说话吗?”
哑姑目光淡然,口气也淡然,似乎进不进去都没什么,她只是随口一问。
徐郎中却似乎从这小小女子身上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她定定瞅着这单薄的身子细看,忽然眉头一皱,“找我有事?”
一顿,声音忽然冷了,“如果是看病,免开尊口,今天不看。”
哗啦哗啦又开始扫地。
兰草好半天才从惊诧里回过神来,这就是徐郎中本人啊?怎么会是个女人?怎么会长这副模样?怎么穿戴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郎中,一眼将她看做干粗活儿的下人实在怪不得她兰草走眼啊,实在是太不像个郎中了。
“想来,自然就来了。”
兰草听到小奶奶慢腾腾说道。
兰草细看小奶奶的脸,那张小脸儿和平时一样,清清淡淡,不笑,也不紧绷,看不出内心的悲喜。
“如果,我不欢迎呢?”
徐郎中不扫了,抱着扫帚瞅住哑姑的脸问。
花嫂悄悄扯哑姑的衣袖,求她还是走吧,何必为了自己来这里受气,这徐郎中的臭脾气谁不知道呢,如果她说不欢迎一个人,这个人哪怕是快死之人,她也绝不相救。
“如果不受欢迎,我们走就是。无缘之人,自然没有受欢迎的道理。”
哑姑说完拉起花嫂和兰草转身就走。
“哼,小小女子,哪里学来这一份臭脾气,竟然比我老婆子年轻的时候还倔!回来,谁说不欢迎了!”
身后徐郎中朗声喊道。
哑姑冲兰草挤眼,偷偷一笑。
兰草吃惊,似乎小奶奶早就预料到这怪婆子不会就这么赶她们走。
“我们来向老丈买点药材。”
一间低矮的瓦屋里,哑姑说着瞅一眼桌子,一张简陋的木桌上有墨汁毛笔纸张,看来徐郎中有时候也写写字看看医书。
兰草摸出一块银子奉上,语气恭敬客气了许多,但还是板着脸,说道:“这是我家小奶奶,我们主仆出来走走,恰好碰上这位嫂子病在当街,我家小奶奶看着不忍,想为这嫂子买点药治病,还请您帮忙成全。”
其实兰草心里刀割般疼,为这块银子叫屈,都怪小奶奶啊,好好的跑出来带一个不认识的花子妇女买药,顺带怂恿一帮人把人家药堂砸了,这会儿又跑这么一个古怪的老婆子跟前来买药,既然是买药,自然得掏钱,掏的少了,人家肯定看不上,小奶奶面上也没光,只能狠狠心把囊中最大那块银子拿出来了。
“当啷——”一个大巴掌重重打在兰草手上,兰草失手,银子掉落在地。
“你?”兰草又疼又惊又气,这死婆子,忽然打落我银子干什么?难道是嫌少?
这你还嫌少啊?我们都快揭不开锅了好不好?心真黑。
“我说了我要你的臭钱吗?别脏了我的手!”
徐郎中冷冷说道。
兰草一怔,难道,她竟然不要钱?
果然是个臭脾气的怪婆子。
兰草跟紧弯腰捡起银子揣进兜里,不要就算了,自己带回去还能支撑几天的花费呢。
哑姑好像没看到身边发生的这一幕,她捉笔在纸上慢慢写,写出满满一张黑字。
徐郎中歪着嘴扫一眼纸上的字,忽然瞪大了眼睛,“咦,你竟然懂医?会开方子?”
把方子抓进手里慢慢看,看完了,抬头来看花嫂,目光里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是为她开的方子?”
哑姑点点头。
忽然,徐郎中一把拧住了哑姑胳膊,声音冷得彻骨,冰冰问道:“是你自己的开的方子还是别人提前写出来你背了下来?这开方子的人究竟是谁?实话道来!”
兰草慌忙扑上去:“你放开我家小奶奶,你抓疼她了——她开个方子有什么,用得上去背别人的什么破方子吗?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亲们,190章了)(未完待续。)
191 根底
“真的是你开的?”
徐郎中盯着哑姑的眼睛。
哑姑点点头,“是我。您要是不相信,我换个方子出来,只是目前要治好这种病,这个方子算得上是效果最好时间最短花钱最少的。”
“哦——”徐郎中慢慢松开了手,舒一口气,目光炯炯望着哑姑看,从头顶看到脚底下,又从脚底板重新看到头顶上。
兰草在一边瞪眼看着,虽然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婆子不是一般人,是有名的郎中,但是兰草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好,现在改不过来,她怎么看这老婆子都觉得别扭,见她这么看小奶奶,兰草心里气得直哼哼,有这么看人的吗,人家可是娇滴滴的少奶奶好不好,至少你得尊重我们家小奶奶呀,这么大年纪了连个都不懂,哼!
但是徐郎中哪里知道这有个小女子正在心里连连“问候”自己呢,她抓起花嫂手腕,不说话,静坐一刻。花嫂知道她在为自己把脉,所以不敢反抗,乖乖望着这长相古怪的老婆子等候。
忽然徐郎中丢开了手,瞅着哑姑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惊喜和赞赏,“不错啊小妮子,小小年纪伸手不错呀——”
哑姑再次起身,联袂对着徐郎中施礼,恭恭敬敬说道:“您老是杏林高手,有着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我们小辈儿在您面前就是无知小儿,还请您老多指教。”
说着身姿软软地弯下腰去,竟是对着这老妪施大礼。
兰草在身后直撇嘴,心里说不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古怪郎中么,值得对她这么恭敬,我们小奶奶也太有**份了。
徐郎中并不搀扶,似乎没看到人家在那里行礼,她大刺刺一摆手,“既然不愿意透露你师傅是哪家名医就算了,我不强求,不过有些医术老婆子倒是很愿意跟你切磋切磋呢。”
哑姑也不客气,对着桌边椅子缓缓落座,轻轻一笑,“小女子学识浅薄,又没什么经验,还请前辈多包涵。”
兰草望着桌子一脸不解。
她们这是要干什么?
打的什么哑谜?
自己竟然听不懂。
桌子是一面黑黝黝的老木板撑起来的一面简易桌子,上面除了一盘棋,什么都没有。
难道要下棋?
不是说切磋医术吗?
兰草急得直挠头。
乌黑的桌面上,白线刻着一副棋盘,棋盘上停着黑白子,看来这是一副没有下完的残局,却不知道当初对弈的人去了哪里,只剩下这棋局静静落在盘中。
棋盘造型古朴陈旧,似乎是很多年前流传下来的老东西;
更奇异的是棋子——兰草虽然卑微为丫环,但也在柳府见识过柳映柳颜等小姐们对弈的场景,她们用的都是上好玉石雕琢的棋子,名贵精致,眼前这棋子是粗糙的石头磨成,简直是难看丑陋至极。
意外的是,她们果然是要下棋,因为兰草看到小奶奶捻起了一枚黑子。
徐郎中静静瞅着哑姑的手,似乎在等待她落子。
小奶奶会下棋?兰草很惊讶地在心里问自己。
是啊,难道小奶奶会下棋?
她悄悄吐了吐舌头,说实话这事儿她觉得有点悬乎,自从她跟了小奶奶,见过小奶奶挨打,见过小奶接生,见过小奶奶鼓动大太太挪树,也亲眼见到在小奶奶的策划下大太太答应为角院改善了衣食供应,她和兰花更伺候过小奶奶笔墨纸砚写字读书,可就是没有见过小奶奶会下棋。
难道,一个穷佃户的女儿,真的连下棋这样高雅的本事也会?这不是那些富人家的子弟吃饱了没事干才想出来的消磨时间的把戏吗?小奶奶什么时候学会了?我怎么不知道?
看来还是自己不够细心啊,跟了人家这么久,小奶奶都会些什么本事自己竟然真的没底儿。
“先祖母是乡村接生婆,小时候我亲眼看到她为村里的穷苦女人接生。”
兰草听到小奶奶轻轻说道,同时棋子脆脆的一响,一枚黑子落了地。
“仅仅是熏陶,这远远不会培养出一名杏林高手——我不喜欢对朋友遮遮掩掩不交实底儿的人。”
徐郎中冷冷说。
兰草悄悄观察,发现板着脸的徐郎中真是很不讨人喜欢,那歪嘴巴更歪了。
她们在打什么哑谜呀?
“先祖父是乡村名医,尤其擅长妇产一科,常年游走乡间,为乡亲们诊治看病,他老人家整整活了一百岁。”
女子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忧伤,似乎在叹息,似乎不愿意提及故去的先人。
“这就是了。”徐郎中忽然轻笑,神色大缓,同时一枚白子脆生生落在了黑子身边。
“最需要感激铭记的是,晚辈有幸遇上了一位隐世的高人,她医术高超,为人豪爽,晚辈有幸跟了她一段日子,亲眼看到她施展医术救死扶伤,可惜她脾气古怪,不愿意收晚辈为徒,直到临死才传给晚辈两本自己的心血之作,允许晚辈继承她的衣钵,可惜晚辈没有保管好它们,弄丢了师父的心血。”
徐郎中默默听着。
“为什么会来这里?凭你的医术,在家乡开一家医馆足以养活自己和家人。”
徐郎中缓缓问。
兰草总算是明白了一点点,在心里直呼小奶奶好聪明,原来这徐郎中在考问小奶奶的出身,小奶奶不愿意说实话,就拿谎言来搪塞?
肯定是这么回事了。
小奶奶什么出身别人不知道,她兰草最清楚,府里那些爱爵舌根子的仆妇丫环们早就议论了无数遍了,谁不知道小奶奶是穷佃户出身,家里祖辈靠租种柳老爷家的土地为生。
什么祖母是接生婆,祖父是乡村名医,自然都是随口编来哄这徐郎中的了。
徐郎中,该哄,这么讨人嫌的一个碎嘴婆子,为什么要追着人家挖根究底呢?
黑子落一枚,白子也落一枚,石头打磨的棋子,一枚一枚落在那密密麻麻的白线条组成的方格之上。
兰草看不懂,迷迷糊糊的,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这一老一少就跟八百年才见面的一对知己一样,投入无声地慢腾腾对弈,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身外时间的流失,还有花嫂和兰草在焦灼地等待她们快点结束。
“既然是医学世家出身,那么老婆子倒是要好好切磋切磋了——这女子初嫁之夜阴中疼痛难言可有什么良方?”一枚白子落地。
哑姑捻着手中黑子沉吟,轻轻背诵:“海螵鞘烧制末状,空心酒调一钱,日进两次,即可愈合。”
“可有洗方?”
“取黄连六钱,甘草、牛膝各四钱,取水两碗,熬煎,日洗三次。”
“若阴中生疮可有良方?”
“取青皮三分,柴胡、龙胆草各一钱,黄连二钱,一碗水,煎煮,空心服用。”
“哦——”徐郎中抓着棋子皱眉,“老婆子连输三子,小姑娘棋艺不错啊——”
兰草一对目光瞅瞅这徐郎中,又望望自家小奶奶,苦恼地摇头苦笑,她发现自己现在既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也看不懂她们的输赢,明明棋盘上白子剩下的数目多一个。
都怪自己不像兰花有个秀才爹,教兰花念了一肚皮书,所以兰花要是在这里肯定能为小奶奶帮上一点忙啊,而自己只能干着急。(未完待续。)
192 对弈
兰草真是不明白了,就那么一盘残局,看上去简简单单十几枚黑白子,为什么会下起来没完没了呢,小奶奶和徐郎中都对坐了足足有两个时辰了,棋局中棋子好像仅仅是减少了三五枚,其余的还好端端摆在那里。
照这么耗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收场呀,不知道客栈里柳万这会儿还发烧不,会不会在哭着闹着满世界找小奶奶呢?
可是这破旧低矮的小瓦房里,那个苍老的身影和那个俏丽单薄的白色身影,两个人面对面而坐,在静悄悄瞅着棋局,在沉吟,在思索,徐郎中追问的问题一道连着一道,哑姑回答的速度越来越慢,似乎她需要想很久才能想起一组答案来。
“女人经次不行,如何医治?”
“适龄妇女月经不行,是经血积年堵在任督两穴,导致妇女体虚面黄,不能深眠,该疏肝破气,消积化滞,,理气解郁,调经止痛——应该这样拟定药方……香附、干姜、乌药、青皮……另外还有三菱,还有……莪术。”
“女子血淋如何下药?”
“血淋?这个……是以溺血而痛为主要症状的淋症,该如何下药呢……第一要要紧是应该止血,第二是补血。同时解暑,清热,利尿,通淋。所以……所以……”
哑姑沉吟。
兰草只觉得一颗心高高悬起,小奶奶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这可如何是好?
小奶奶不能输给这个歪嘴的古怪婆子呀。
就在兰草心急上火的时候,那个她熟悉的声音重新响起,安稳,沉静,似乎她压根就没有被难住:“阿胶二两麸炒,滑石、猪苓、泽泻各一两,赤茯苓一两,外加……车前子五钱,用白水煎服,每天早晨服用,每次三钱。”
呀,小奶奶就是厉害,她回答上来了,虽然有点结巴,但总比答不上来好吧。
兰草赶紧端一碗开水送到小奶奶手边,意思是你先润润嘴吧。
想不到徐郎中不给哑姑喘气的时间,一连串问题紧逼而来。
“血崩不止如何治?”
“赤白带下如何下药?”
“妊娠小便不止可有良方?”
“触动胎气腹痛下血,该如何用药?”
……
桌面上只剩下六枚棋子。
三白,三黑,势力相当。
轮到徐郎中走棋。
兰草紧张得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头,心里盼着这老婆子不要赢,而是输,输给自己小奶奶。
可是徐郎中毫不手软,高高捻着棋子,冷着脸一字一句说出了新的问题:“有胎儿横逆手足或者子死腹中,如何处理?”
“催生丹如何配制?”
“产后胞衣不下,你会如何诊疗?”
“产后遍身如栗粒热入火当何救?”
“产后血晕心闷气绝腹内恶血不尽绞痛,请下药。”
“产后脱肠不收可有快速见效方?”
……
一连串问题,一个接一个砸下来。
花嫂听得糊里糊涂,她身子不舒服,干脆趴在一面炕边附身歇息。
兰草气得鼻子都歪了,喉咙里卡着一口浓痰,她真想将这口痰吐出来喷到对面那张又老又丑的脸上去。
你你谁呀,凭什么逮住我家小奶奶问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问点简单的不好吗,故意问这么难,是有意刁难我们小奶奶的吧?
看来小奶奶真被刁难住了,不然她不会干脆闭口不言,只是在那里望着一碗水苦笑。
小奶奶呀小奶奶,依奴婢的意思呢你还是快跟我回客栈吧,好好的何苦跑这里来找罪受?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来受一个古怪婆子的排揎和刁难?
要不是身份限制,兰草真想冲上去拉起她的小奶奶离开这里。
哑姑却似乎忽然轻松起来,轻轻一笑,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儿瞅着对面那张嘴歪的老脸,伸出纤纤玉指在碗中清水里蘸一蘸,在棋盘上慢慢滑动,打乱了剩下的六枚棋子。这局棋算是完全打乱,毁了。
兰草大喜,小奶奶毁得好,反正她们事前又没有说明不准悔棋。
兰草站起来就要扶着小奶奶离开。
可是哑姑压根就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她用指头慢慢在桌上写字,写出一串串**的字。
兰草也算是跟着小奶奶认识了一些字,但是她瞅了半天,发现小奶奶写出的字她一个都不认识,这些字怎么看着那么难以辨认呢,似乎笔画很简单,但她就是不认识。
徐郎中也静静看着,眉头一飞,“哪里来的字体,怎么这么眼生?难道是哪部古旧医学古典上流传下来的古老字体?”
兰草忽然心头一亮,这不是小奶奶自从开始写字时候写出来的那种字体吗?当时兰花不认识,连学识渊博的少年俊彦白表哥都不认识呢,白表哥还特意带了一卷宣纸出去到处找人请教。因为大家都不认识,最后小奶奶只能放弃继续写那种奇怪的字。
白表哥——不知你现在在哪里,会想起我……我们吗,哪怕是偶尔想起一点点呢……
“师父死了,师父的心血之作丢了,幸好我曾经心血来潮的时候翻看过其中一部遗作,叫《玉女素经》,专门针对各种妇女病症摸索出的治疗办法。徐郎中,就算小女子我年轻不懂事,学识浅薄,但终究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所以您这些常见妇科病,实在是难不住小女子,只不过我需要好好地花费一些时间来慢慢回忆,才能为你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对面的徐郎中被毁了棋,不生气,冷静望着哑姑,忽然笑了,“我们该下完这一局嘛。”
兰草知道这是在责备小奶奶毁局。
意外的是哑姑低头含笑,鬓边一缕黑发乱了,在轻轻飞扬,“晚辈压根不会下棋,所以这一局无论如何都是前辈赢了。晚辈甘愿认输。”
态度恭敬,神色平静。
兰草傻乎乎眨巴眨巴几下眼睛,这才明白她们的心思其实都不在棋局上,那一场对弈其实就是彼此信手落子罢了,根本不关乎棋局,所以不懂棋道的小奶奶才能陪着徐郎中下了整整两个时辰。
“把你师父的《玉女素经》写出来吧,能想起多少写出来多少,等写出来再加以甄别整理,肯定是一部很好的医书,对所有被病痛折磨的妇女都有用。”
哑姑一愣,这倒是她始终没想到的,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等她站起来再次施礼道谢,徐郎中家的小木门啪啪啪巨响,“出来——滚出来——叫我们好找,原来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快出来跟我等去见官——”
兰草慌忙跑出来,门口黑压压挤着**位大汉,正怒气冲冲冲着门里喊。(未完待续。)
193 追捕
兰草在门口一露脸,来人瞅见了顿时兴奋起来,乱纷纷高嚷起来,“找的就是你——你们,还有这个花子妇女——你们做的好事儿,坏事干完就躲起来,以为我们找不到吗?真是天大的笑话——快跟我们去见我家掌柜,不去就马上扭送去官府!”
一个大胖汉子棒槌一样的粗指头指定了兰草再不松开,气哼哼大嚷。
吓得兰草浑身哆嗦,她哪里曾被一个大男子这样**裸地当着面吼过。
兰草缩身进屋下意识地去掩门,可是人已经到门口了,两个黑塔般的汉子往门口一顶,那门顿时摇摇欲坠就要倒塌,哪里还能关得上?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们可是好人家的女子,没干什么坏事!”
兰草一吓,变结巴了。
一个粗粗的嗓子冲出来嚷:“没干坏事儿?哼,你们来听听,那么你们干的是好事儿啦?怂恿一群花子捣乱,砸了我家药堂,抢了药店,然后躲这里来就没事啦?是你们自己走呢,还是我们扭着走?看你们一个个娇滴滴怯生生的小模样儿,识相的还是自觉点吧,只怕我们的人一出手就是辣手摧花啊……哈哈哈……”
兰草傻眼了。
悄悄扫视院外四周,看见不但大门口,就连四面低矮的小土墙外也站了好多人,看样子出路被堵死了,她们被包围了,成了瓮中之鳖。
一阵绝望袭上心头,完了完了,小奶奶这回玩大了,
兰草一面想,一面带着一脸傻相回头去看小奶奶,她已经是满眼惊恐,欲哭无泪。
同时心里对小奶奶有些抱怨;这下好了吧?一冲动干出的事儿,一个小姑娘率领一队花子怒砸药堂,解气,过瘾,爽快,那感觉确实跟做了武林盟主一样爽,可是现在呢,正主儿找上门来了吧?本来做完了事儿就应该马上撤,脚底板抹油,开溜!回客栈带了柳万四姨太等人马上启程离开这个小集市,偏偏你小奶奶太大意,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四平八稳来这里找一个歪嘴的徐郎中,还怎么这样悠哉悠哉地陪着人家下棋、切磋医术,现在好了,不用跑了,也跑不掉了,直接被人家包了饺子。
绝望的兰草碰上了一对清澈安静的秀目。
正是小奶奶,她不像兰草想象的那么慌乱,那么无措,相反她笑眯眯地看着来人。
兰草心头一阵天旋地转。
小奶奶,她她她还是这么淡定啊?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兰草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脑门凉飕飕的,没有着火。
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来了,小奶奶,什么时候慌乱过?
是啊,她不是一直都很淡定吗,你见过她什么时候慌乱过?
兰草狠狠地拧一把自己的小胳膊,忽然就不慌不乱了,小奶奶的镇静让她顿时醒悟过来,只要小奶奶在,似乎什么都撑不破天,什么事儿都是云淡风轻,自己怎么就把这一茬儿给忘了呢。
来人明显也被这迎面抬起来的小脸儿上的淡笑给看愣了。
什么意思,这女子是傻子?被自己这伙人吓傻了,还是生来就傻?
管她呢,反正掌柜交代的要事不能耽误。
“你确定,是她们带人砸的药堂?”大汉退开一步,问身后。
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跳出来,指着哑姑,“对对,就是她,小人就是瞎了眼不认识自己的亲生爹娘老子,她却是不会认错的,因为她穿戴很好,又长得俊俏,在一群臭烘烘的花子群里简直就是臭粪堆里插了一朵艳丽的牡丹花呀——”
一句话把大家逗得哗啦啦笑。
不过大家都点头,确实很有道理,这姑娘虽然看着年纪不大,身形娇弱,但要是撒进一群破衣烂衫脏兮兮臭烘烘的花子群中,确实是鹤立鸡群,看过的人自然都会记住她。
胖子盯着哑姑左瞧瞧右看看,眼神怀疑,迷惑,有些难以置信,一把扯住瘦子脖子,“你确定是她煽动叫花子们闹事?”
瘦子疼得哇哇叫,好不容易从胖子手里挣脱身子,他猴子一样嘣了几蹦,“哪里会错?我当时就在花子群里,本来我是看到一群花子在街头乱纷纷往前跑,我以为哪位好心人又放舍饭了,我恰好昨夜赌输了,肚子正饿着呢,我想也跟着去混口饭吃,谁知道他们直奔药堂,最后在药堂门口,小人亲耳听到这小姑娘叫花子们砸了药堂。
小人要是有一句假话,叫小人遭天打五雷轰吧——”
说着竖起一根手指头指着天。
目光齐刷刷落在眼前这位小姑娘身上。
胖子看到对方这么娇小柔弱,一阵大风能吹走的样子,不由得放缓声音俯身来问:“小姑娘,跟我说实话,这瘦子说的可是真事?你,真的掺和了闹事儿?”
他作为一个有智商的成年人,自然还是不能完全相信瘦子的毒誓,因为眼前这姑娘实在叫人没法和一场聚众闹事打砸抢联系到一起。
如果轻易相信,除非他脑子进水了。
凡事还是谨慎点好。
兰草赶紧在身后扯动哑姑的衣襟,提醒她快摇头,给他来个不承认,看样子药堂的人当时并没看到她们搀和,所以找了这个闲汉瘦子来作证,而瘦子的话,大家又不会完全相信。
这时候抵赖是最明智的。
不要说别人,要不是亲眼所见,就连兰草自己都不相信,小奶奶会煽动人群闹事。
小奶奶一贯谨慎,怎么会忽然变那么莽撞呢?
兰草简直要把哑姑的后衣襟给扯得掉下去。
可是哑姑点了点头,目光清亮亮望着对面的大汉,声音清楚明白,一字不差,“他说得对,是我带着各位花子叔伯兄妹去你们药堂的,也是我提醒他们砸了药堂的。”
说着伸出一对细细柔柔的小胳膊,“你们送我去见官吧。”
那情景,恰似一个乖巧的孩子,在对着大人伸出嫩胳膊,说你带我去玩吧——
啊?
大家傻眼了。
这这这小女子,心智没什么问题吧?是不是个傻子呢,还是完全吓傻了?(未完待续。)
194 见官
兰草抹一把额头冷汗,小奶奶虽然干事历来别出心裁让人有想不到的地方,但是这去见官,可不是好事儿,到时候被铁链子哗啦啦锁起来,跪在公堂下听审,那叫什么事儿呀,那岂是小女子随便可以去的地方,到时候小奶奶身份岂不是暴露无遗?传出去对小奶奶声誉大大地有损呀,对老爷家的声誉也大大地不利——万一传回灵州府府里去,惹恼了老爷大太太,小奶奶岂不是更成了无法无天女德有亏的不良妇女?
不能去,小奶奶不能去。
不管小奶奶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她猜不到,但是小奶奶这一趟就是不能去。
噗通——一个翠绿色小身影忽然扑出来,直挺挺跪在众人面前,堵住了身后的白衣女子,紧紧护住身后,“你们都错了,不是她,怂恿花子们闹事儿的是我,叫他们的砸药堂的也是我,是我兰草,和我家小奶奶无关——她是个哑巴,是个刚刚开口说话的哑巴,她还有点儿傻,得了疯病,一种随时会发作的疯病,发起病来满地打滚儿,口吐白沫子,自己啃自己的舌头,满嘴都是血,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所以她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事儿呢,都是我——你们快带我走——我们去见官——”
哟?半路有变啊?
胖子疑惑地去看瘦子。
瘦子眨巴眨巴眼睛,他似乎有些迷惑,他也不能确定这祸事究竟是哪个女子干出来的。
两个人身形年纪差不多,面貌长相都好看,看模样都不是花子窝里出来的人,只是衣衫颜色不一样罢了。
究竟是白衣女子呢还是绿衣女子?
瘦子苦恼地摇头,他真的好像记不清了。
“我们两个,是我们两个干出的事情,干脆带我们一起去见官吧。”
那个白衣女子竟然笑吟吟说道。
胖子忽然笑了,“原来是一伙儿的,好,都带走,先带回去见掌柜——”
不用他们上前捆绑拉扯,哑姑拉一把兰草胳膊,回头冲花嫂轻轻一笑,“看来你还不能自由,要不跟我们走吧,事情完结后我再为你配药。”
花嫂早吓傻了,嘴唇哆嗦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点头,眼里泪光闪闪,人家小小女子为了自己,不怕去见官,自己一个叫花婆子,有什么好怕的。
兰草跌跌撞撞爬起来,一回头看到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说句话的徐郎中,顿时如梦初醒,对,不是还有徐郎中啊,她不是和小奶奶相谈甚欢吗,她不是挺夸赞小奶奶的吗?
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兰草也得抓住了试试,不试试她不甘心。
噗通——兰草重新跪下去,膝行爬向徐郎中,咚咚咚磕头,“徐郎中,兰草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奶奶,她年纪轻不懂事,哪里知道其中的厉害呢,这要是去了官府,身陷是非,那时候我们就彻底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求求你不要计较兰草对您态度不敬,兰草不是有心的,兰草认错了,只求您能伸手救我们一把,替我们做个证,我们没有闹事儿,打砸抢和我们无关——”
胖子一脸不耐烦,但似乎对这个徐郎中还是有几分敬畏,不由得抱拳赔笑,“徐郎中,对不起,您老历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研精妙医术,我们对您是尊崇无比——只是这外地来的女子,身份不明,聚众闹事,公然打砸抢,我们只能带她们回去,既然你们也是才刚刚认识,那么更好——”
一挥手:“带走——”
兰草简直欲哭无泪,彻底完了,小奶奶这回真的真的玩大了,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谁说我们不认识?她是我徐歪嘴的徒儿,这辈子唯一的心爱徒儿。我的衣钵传人。”
徐郎中在身后缓缓说道。
兰草吃力地拧过脖子,她想看看此刻徐郎中的嘴巴,那歪嘴还歪不歪呢?那个暴躁的坏脾气婆子,怎么这一开口的感觉就跟小奶奶一模一样,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温和柔顺?
难道小奶奶的沉稳已经被这婆子学去了?
徐郎中在说什么,她要救我们啦,肯定是的,听听,她亲口说我们小奶奶是她的徒儿呢,既然是徒儿,师父岂有不救徒儿的道理,小奶奶,我们有救了——
“你的徒儿?”胖子咧嘴笑,“你不是一辈子和整个杏林人士拒绝来往,孤身一人只为贫苦之辈行医吗,孤绝高傲的徐郎中,什么时候忽然有了徒儿”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徐郎中摇摇头,忽然从桌上抓起一个小包袱,“放心,我不会护短,不问青红皂白地护着这徒儿的,既然去见官,我们一起去,我也好奇呢,我这徒儿行事稳重,怎么会忽然闹出这么莽撞的一摊子事儿来?”
什么?她竟然不救?还要跟着去瞧热闹?
兰草气得差点一头栽倒。
一行人被驱赶着离开了徐郎中的住所。
穿过大街的时候,引来好多好奇的目光。
是啊,这一幕有些奇异。
好几位神色不善的汉子,紧跟在几位小女子身后赶路,人群里还有个破破烂烂的花子妇女,还有歪嘴徐郎中。
徐郎中?她一向可是脾气古怪,独来独往,从不见她会跟谁结伴而行。就算出诊,也绝不会跟着家属去看病人,她问清楚病人住哪里,然后赶家属自己“滚回去”,她随后就到。
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兰草在心里不断地问候着徐郎中本人和她的祖宗先人,什么破郎中,什么歪嘴女人,真是个坏心眼的人,叫你救救我家小奶奶,你倒好,不但不帮忙,竟然还帮着人家说话,说什么你也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脑子有问题啊,明明是我们要一头栽进监牢吃牢饭了,你还有个屁热闹要瞧?还说什么,小奶奶是你的徒儿,心爱的徒儿,什么时候我们小奶奶成了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歪嘴婆子的徒儿?呸呸呸,说这话也不害臊!我们小奶奶哪里说过要做你徒儿了?
药堂到了。
哑姑抬头望,第一次来那个大大的匾额和上面的大字都不见了。
窗户破了,门倒在地上,里面柜子坛子桌子椅子,乱纷纷躺在地上,一片狼藉。
看来药堂为了保持事发现场,事后没有整理凌乱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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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 谈判
“去跟你们柯掌柜说,就说徐歪嘴带徒儿来了。”
徐郎中冲胖子说道。
其实不用她发话,胖子已经示意大家看好这些人,防止逃跑,他大步穿过一地凌乱,进屋去见掌柜。
“我们柯掌柜有请——后院请——”胖子很快出来,一摆手,带大家穿过满地狼藉进了后院。
一间有些阴暗的大厅里,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头子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这大冷的天,他居然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可见心里上火有多严重。
“坐吧——就不用上茶了吧——”老头子一开口露出一口金灿灿的牙齿,但是口气很不善,看样子满肚子都是气。
徐郎中也不客气,率先坐了。
哑姑也坐了。
兰草心里说既然来了,死活都是一刀子,这富人家大厅里的雕花椅子不坐白不坐,等会儿我们进了监牢,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坐到了。
捡一把上面铺着绣花垫子的,很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花嫂也挨着兰草坐了。
“竟然是你徐郎中出面把人送来,老朽倒是没想到啊——”柯掌柜啪一声合上扇子,草草一抱拳,冲着徐郎中说道。
他年纪大了,但是身板极好,声音洪亮,要不是正在气头上,说不定声音会很好听呢。
“是啊,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趟这趟浑水。”
徐郎中也抱拳,利索地回道。
兰草偷偷看这屋子,拾掇得不错,乌沉沉的方桌,桌面和四个腿儿上都雕刻着大片花纹,桌上摆着漂亮的花瓶和博山炉,墙上挂着大幅的山水画,唯一能看出是行医人家的标识是,正面墙上挂了一幅人物像,画里一个老头子身后背一个竹筐,手里赚一把小锄头,手里捏着一把新采的草药。
老人画前设一个小小的供案,上面祭着干果、馒头和香炉。
“本来我应该直接通报官府来查办此事,后来听人说主事者去了徐郎中你家,老夫就纳闷了,这怎么可能,徐郎中一贯洁身自好独自来往,才不会轻易沾染俗世的是非,怎么这一回倒是破例了?这叫老夫看不明白究竟徐郎中是什么心思?是老夫哪里做得不对惹恼徐郎中了?其实你有什么事儿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何必用这种法子跟我打招呼?”
因为来者是徐郎中,因为徐郎中在这一片地面上赫赫有名,所以一个家人端着一盏茶上来,别人都没有,只摆在了徐郎中手边。
兰草看到茶碗不由得咽一口口水,嘴干得厉害。
就算要告官,要把我们投入监牢,也应该给点水润润嘴啊,我都要渴死了。
徐郎中缓缓端起茶盏,“先听孩子说说咋回事吧,我也蒙在鼓里摸不着头脑呢。”
哦?
柯掌柜深感意外,你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难道不是你指使人干的?
究竟是徐郎中真的不知道,还是她在装?
装,这不符合徐郎中一贯的为人风格。
难道徐郎中也改风格了?
那有什么不可能,徐郎中不是一辈子不收徒弟吗,这么忽然就宣布说有了徒儿?
所以,肯定是徐郎中在装。
那我就陪你装下去,看你这戏怎么往下演?
柯掌柜本来气得暴跳如雷,恨不能马上就扭了肇事者去见官。
但是这事儿和徐郎中扯上关系了,这就不能贸然报官了,都是吃医药这口饭的,闹起来对谁都不好,现在的官府也不好惊动,不管谁对谁错,一旦和官府扯上关系,那就得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里头砸,到最后就算胜了,暗地里花出去的银子也叫人心疼。
再说他的药堂和徐郎中,历来井水不犯河水,他需要先弄明白究竟哪里惹了徐郎中?才招来这样的祸事临门?
室内的目光都落在了哑姑身上。
兰草也诧异地看着小奶奶。
从事发到现在,兰草都没机会多问一句小奶奶为什么要这样?
“我能讨杯茶润润嗓子吗?”哑姑望着柯掌柜,不紧不慢说道。
柯掌柜一愣。
带头闹事儿的就是这小姑娘?
这才多大啊?
难道是徐郎中又在玩花样,自己谋定策划的事儿,现在推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身上?
想推卸责任还是准备怎么做?
柯掌柜满肚子怒气,静静等着徐郎中继续演戏。
茶水来了。
哑姑轻轻接了茶盏,推开盖子,附身轻轻抿一口,身子不动,坐姿不改,茶盏轻轻落到几案上。
柯掌柜偷眼观察,不由得心里吃惊,这小小年纪的女子,竟然坐有坐姿,动有动态,动作神态丝毫不慌不乱,始终显得气定神闲。
这,这难道是一个十来岁孩子该有的做派?究竟谁家女子,教导出这样好的规矩?跟着徐歪嘴这婆娘,不可能有这样的家教。
不容他多想,哑姑已经开口了,“您这药堂,每个月挣多少银子?”
这个,柯掌柜瞅着她有些愣神,这姑娘怎么一开口就问这个,这是人家买卖行的秘密,怎么能随便问,又怎么能随便告诉你呢?
你不觉得自己问得莽撞了吗?
果然是小孩子啊,一开口说话就显露了不足。
哑姑信手在身边几案上慢慢摩挲,不看柯掌柜,似乎在自说自话,“你们这地方不大,也就三千多人的一个小镇子,加上走亲戚的跑买卖的流动人口,也就勉强三千五百人,你的药堂虽然是独一份,没有第二家,但是在自己家里看病开药的郎中也有好几位,所以,你这药堂一个月撑死了也就挣个本钱外加伙计佣金,然后你自己落个千儿八百两银子。”
目光悠悠地挪动,打量这间大厅,和外面的院子,了然一笑,“所以你即便从祖上就开始开药堂经营药材生意,但是你家的日子还是起色不大,饿不着,但也绝不会大发起来,要想成为这地面上的钟鸣鼎食锦衣玉食的大户人家,你还得需要奋斗至少三辈人。”
随着语声,小小的右手伸出来,翘起三个指头,在空中慢慢晃了晃。
柯掌柜呆了。
这,这小姑娘在说什么呀?
她怎么知道我家挣不了多少银子,她又怎么知道我要彻底大富起来自己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小小年纪竟敢信口雌黄?
可是哪个信口雌黄会如此地一语切中要害?
柯掌柜擦一把额头虚汗。
“所以,我们砸了你的药堂,是为你考虑。旧的不去,新的不发,为了破旧立新,也为了让你十倍二十倍的挣银子,你的药堂必须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