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学步
小窑洞外,金黄色夕阳光辉把黄土崖涂抹得一片璀璨。
一个老人的身影搀扶着一个高挑单瘦的年轻身子,年轻人双肋下撑着一对木头做出的拐杖,借助外力他像幼儿一样半步半步学习迈步,一点点走出窑洞来。
身后跟着蹦蹦跳跳一脸喜悦的灵儿,灵儿怀里抱着那只憨敦敦的小狗阿淘。
“爷爷爷爷,大哥哥能走路了,是不是说明他的断腿已经好了?这可是我一个人为他接的骨呢,大哥哥回头得重谢我。”灵儿在身前身后绕着跑,拍着手喊。
“去去去,又来胡闹!你差点把你大哥哥害成残废了你知道吗?真是侥幸之极啊,这孩子要是万一一个失手有所偏差,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老爷子大声感叹,不过那表情嘻呵呵的,毕竟小孙子的胡闹没有产生可怕的后果,相反倒是歪打正着,取得了意外的好结果。
白子琪扬头望一眼满面夕阳,顿时那些璀璨的光辉扑花花铺了一脸,射进双眼。
双瞳顿时失明,他傻愣愣站了片刻。
摇摇头,等再次睁开眼睛,那对秀气好看的眼眸里霎时满满地盈上来满眶的泪花,泪花亮灿灿光闪闪,他有些羞涩地低头避免被人看到,却在心里无比感叹,能再次看到这满目的夕阳,死里逃生,真是无比幸运,不知道远方的亲人在怎样地为自己焦急担忧呢?
一片粗麻布悄悄递到眼前,一张圆圆的脸盘上一对圆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瞅着他,“大哥哥,不要哭,擦擦泪吧——你要对我的接骨术有信心呢,瞧你这么快就能下地学习走路了,你瞧阿淘就不如你呢,它还不能跑不能跳呢。”说着抬手拍拍阿淘的脊背。
阿淘一脸得宠,眯着眼睛乐。
白子琪不由得笑了,又拿我跟狗比啊——
仰面把眼里的泪倒回眼眶深处,点点头,“是啊,我得感谢灵儿,也感谢爷爷,是你们救了我,帮我康复。这样的救命恩情,我一辈子不敢忘。”
声音忽然哽咽了。
爷爷笑呵呵的,“瞧你这孩子,说什么恩什么情呢,那不就是顺路碰上了顺手的事情么,是你命大造化大,要不是那晚我恰好进山谷采药,也就不会碰上你了。”
灵儿瞅着白子琪的双拐,忽然嘻嘻笑了,“大哥哥,你为自己做的对儿木头拐子好看,也帮我的阿淘做一对儿吧,我叫阿淘也拄着它们走路。”
这对木头拐杖,是白子琪刚能坐起来的时候自己拿木头慢慢削砍做出来的,样子自然很简单丑陋,不过倒是结实,可以凑合来用。
爷爷摆手,呵斥着叫灵儿走开,不要捣乱。
偏偏灵儿死心眼,想到了这个主意就纠缠不休,前前后后跟着白子琪嘟嘟囔囔恳求。
爷爷搀扶白子琪在门外的大石头上坐了,两个人一起望远处的落日和漫天的火烧云。
“人这一辈子啊,就像头顶上那颗大太阳,不经意一辈子就转悠到了头儿——灵儿是新生的小太阳,你呢恰如那刚刚升起来的朝阳——”
“那爷爷是什么?”灵儿歪着脑袋追问。
这孩子,对什么都好奇。
“爷爷啊,西边那个就要落山的太阳你看到了吗,爷爷就是它。”老人的声音虽然平平稳稳,但是白子琪也从中听到了一丝留恋和感叹。
“哦,那个就是爷爷?那不是哭红了眼睛的太阳公公吗?难道爷爷也想把眼睛哭红?”灵儿清亮亮的声音笑嘻嘻问。
这淘气童稚的语言,把大家逗笑了。
爷爷抬手指着远处,目光悠远,直达天际,“白少爷你看看,我们面前这整片绵延的山势,都属于九茅山的余脉,这九茅山的尽头,那地势平坦下去的地方,属于荒河范围,那里就是梁州的地界了。”
白子琪想了想,不理解:“我明明记得自己走在梁州通往灵州的官道上,那一片并不和九茅山搭界啊,怎么忽然就跑到九茅山来了?”
老人笑了,“你出事的地点确实远离九茅山,但是只要沿着我们眼前的山谷一直往前走,最后会通往灵州府官道,官道是在平坦的地方修建的,避开了断裂的深谷,山谷绵延高深,荒僻难行,丛林野草之间常有生猛野兽出没,一般人根本不敢在这里走动,我因常年隐蔽这里,对环境熟悉,所以我是沿着谷底一直走,走的是一条只有我爷孙俩知道的捷径,所以你安心养伤,在这里那些害你的人就是想破脑袋翻破了天,也不会想到你会躲在这里。”
白子琪傻了一刻,想起那夜的情景就无比后怕,每次想起他都禁不住隐隐担忧,怕那些人在附近展开搜索,最后说不定搜出自己藏身的地方,听老人这么一说,他才知道自己已经远离了失事地点,躲在这比较隐蔽的世外荒野,目前估计确实是安全的。
他大大舒一口气,那就安心养伤吧,身体好了一切自然好说。
不过白子琪瞅瞅眼前这一老一少,觉得好奇,“爷爷,既然这九茅山里这么荒僻,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生活?灵儿这么小,您又老了,就不怕野兽伤人?也不觉得孤单么?”
不等爷爷回答,灵儿眼珠子一瞪,“我们才不怕野兽呢——大哥哥你不知道,灵儿和山里好多好多的野兽都是好朋友呢,灵儿没少为它们接骨疗伤,灵儿这一手接骨好本事都是从它们身上练出来的——反正它们又不像大哥哥一样怕死怕疼——”
小家伙批评人这么直截了当啊——
白子琪不由得脸上一烧。
自己确实怕疼,最重要的是怕死,所以要不是灵儿傻乎乎用那一剂超量的麻药醉翻了自己,自己肯定不会配合灵儿做接骨手术。
白子琪等着爷爷回答他的问话呢。
想想谁都好奇,一名年迈老人带着一个年幼懵懂的小孩,两个人隐身在这绵延数百里的大山当中,远离人世,孤寂度日,这究竟是为什么?凭爷爷的医术,就是随便在哪个山下的集市上镇子上都能谋一份生计吧。
爷爷并不回答,一直远远眺望那一**大的夕阳,一脸神往,似乎那夕阳落山的远方有什么在令他深深牵挂,无比怀念。
白子琪默默出了会儿神,这老人,肯定不简单,明显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瞒着自己。
只是他不说,自己也不好追问。
等回到屋里,油灯下,灵儿已经找来好多木头,长的短的宽的窄的,又找来斧子铲子小锯子,“哥哥哥哥,你就帮我做拐子吧,照着你自己的样式做,只不过阿淘的要小一点就行了。”
白子琪不忍心拒绝,真的拿起木板来打量,对照着阿淘的身量和爪子大小,要为这个和自己同时被做了接骨手术的病友也做一对儿拐杖出来。
爷爷责备几次,看孩子实在不是淘气捣乱,就苦笑着不管了,他忙着把白天采来的药材整理、研磨,继续为白子琪配置新的伤药。
(九茅山,人生悲欢离合的故事就要上演——别忘了支持哦,谢谢你们)(未完待续。)
167 壮观(加更)
“但愿今天的运气不错,能多打些渔产,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是啊,连着滑网,这段日子真是不顺利!”
“这鱼神真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动不动就发脾气,让我们滑网——”
“哎呀你快闭嘴,敢在这暖河上说鱼神的不是?你想惹他不高兴??”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用破旧的衣衫把自己穿戴得粽子一般,挤挤攘攘拥往结冰的暖河,来观看今日启网的情况。
人群里,几名妇女在叽叽嘎嘎议论着。
“哎,你们看,那是什么?”一名妇女指着远处。
“好像是牲口——一头牛,两匹马,好几匹骡子——哎哎,为什么要把牲口牵到冰面上来?”
“是啊,难道牲口也来捞鱼?”
大家闹哄哄挤往河中段的一个最大的冰眼处。
那是昨夜祭祀过鱼神的地方,大家祭完了就把渔网下了下去,为了防止结冰冻住,冰眼旁连夜烧着大盆的火。
“鱼王来了——这就要启网了——但愿今天是个大丰收啊——”
“那肯定是大丰收,昨夜才祭过鱼神嘛,他老人家肯定今日让我们好好收获一把——”
高大的鱼王快步走着,这一路走来,身后的哑姑等人就算努力小跑,却还是赶不上他的脚程。
“媳妇儿,我脚疼——”柳万嘀咕。
“哦?”鱼王回头瞅一眼,眉头一皱,回身竟然一把将柳万抓起来扛在了肩头。
“哎呀呀——你放我下来——我一个大大的男子汉,难道还需要别人扛着走?我不能丢我媳妇儿的脸——”柳万一边大喊大叫一边胡乱挣扎着。
鱼王哈哈地笑,就是不放下来。
一行人就这么大大咧咧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招来一大片好奇的目光。
“呀——那不是女神医吗?她也来看捕鱼了吗?”
“是啊是啊——我家儿媳妇刚刚吃了她的药睡着了,睡得可安稳了——”
“但愿今儿能多捞点鱼,我一定邀请她去我家里吃炖鱼。”
“瞧你说的,你还不如送一条胶鱼给她滋补呢。”
“胶鱼?我们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嘛,我们都好久没见到胶鱼的影子了——”
到了冰眼跟前,柳万被从肩头放下来,这一路他简直被颠簸昏迷了,一落地就蹲下哇哇地吐,哪里还有力气找人家鱼王算账呢?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丢了媳妇儿的脸面。
鱼王熟练地扫视一圈眼前,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他发号施令,收绳子启网呢。
“开始吗?时间不多了,好多冰眼都等着您下命令呢。”一个渔夫提醒。
鱼王摇摇头,看一眼身后,“再稍微等等。”
等什么?
渔夫们好奇,顺着鱼王的目光看,看到不远处一行女子正迈着碎步子赶来。
等女子干什么?
渔夫们不甘心,试着再次提醒:“您要的那些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道准备怎么用呢?”
多年来捕捞,都是纯人工在那里扛着,今日鱼王忽然吩咐准备这些,是为了什么?他们好奇。
哑姑终于赶到跟前来,一连赶路,累得她脸都红了,不过这具小哑巴的身子,体质还真是不错,要是从前那个喜欢吃麦当劳烤薯片的王亚楠,估计这会儿已经累趴下了。
她极力让自己保持稳定,掩饰性地用丝帕揩一下汗,瞅瞅眼前,看到了准备就绪的现状,也看到了远处的几匹牲口,还有一些绳子和绞盘,还有满满几大箩筐烧过的煤渣。
果然还是为王者好啊,一个命令下去,手下一切办妥,丝毫没打折扣。
目测一下距离,点点头,“把那个木桩埋下去——你们的渔网大概有多长?”
“十丈,不能再长,免得干扰别的捕捞队伍。”鱼王眨巴着亮灿灿的眼睛。
哑姑低头,在心里搜寻着关于古代长度单位和现在之间的换算方式。
一丈等于十尺,一米里面是三尺,所以……有点迷糊啊……
她真的不擅长这些和数字有关的东西。
蹲下去,在冰面上慢慢地想,一丈大概是三米左右,嗯,三米,一丈三米,十丈三十米……
忽然抬头,“下桩吧,下在和渔网一样长的地方。”
鱼王摆手,“凿冰——把那个木桩子下进冰里去——”
“好好的,又凿冰干什么?这冰层很厚,您也知道打一个冰眼有多艰难——”渔夫们不理解,所以不愿意接受。
“难道我的命令不起作用了?”鱼王皱眉,声音陡然提高。
鱼王发威,恰如一股巨大的寒流从河面上滚过,众人寒噤,不敢继续多问,一时间忙活起来。
尖锐的铁器在冰层上叮叮咚咚凿刻起来。
哑姑皱眉看着,要在河面上凿开一个冰眼确实艰难,尤其是在人力钻眼的情况下。
幸亏冰眼不大,渔夫们又擅长熟悉这个,很快就凿开一层,打下去一个圆圆的小洞,把那个木桩子深深插了进去。
哑姑把手拢在大氅里,戴起大大的风帽,却还是冷,迎面的风刀子劈一样。
沿着木桩子看了看,点点头,不错,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儿,可以套牲口了。
牲口被牵过来,从中选了几匹较为强壮的马匹套进去,然后上绞盘,又加固了几盘绳子,有人抬着箩筐,把煤渣撒在木桩周围。。
鱼王眨巴着大眼睛,忽然呵呵笑了,“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要牲口绕着这木桩打转,然后一圈圈把绳子缠绕在木桩上,这样就能帮助我们把渔网从水里拉起来?”
哑姑忽然深深看他一眼,眼里满是赞赏和肯定。
果然是鱼王,智商挺够用。
鱼王骤然碰上这满是鼓励和赞赏的目光,不由得心里一动,一种异样在心头扑腾,这小娘子,虽然人小,但是做出的事儿考虑周全,点子新颖,真是叫人不敢小觑了她,也不敢把她当作十来岁的小孩子看待。
“那这些煤渣,是用来防止牲口打滑的——”鱼王瞅着眼前那张冻得红彤彤的小脸儿,忽然含着讨赏的微笑,问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很想获得她的赞赏和肯定。
哑姑心里也是一动,受不了这目光里火辣辣的东西,赶忙避开眼去,点头,表示他又一次聪明地蒙对了。
“好——大家分三队,两队人跟着我启网,一队人照顾好这里,等我打了手势你们就开始赶牲口走路——”鱼王爽朗的声音在辽阔的河面上清爽地滚动着。
随着一声令下,一队精壮汉子大声哟喝,开始起网了。
人们紧张好奇地望着今天这个不同于往日的新奇的捕鱼场景。
他们的鱼王,那个说一不二的男人,今天竟然明显在听一个小小女子的指挥,女子叫凿冰就凿冰,女子叫下桩就下桩,女子叫赶着牲口走就赶着牲口走,这滑溜溜的冰面上,他们可是祖祖辈辈都不敢把牲口赶到冰上来的,想不到煤渣撒上去还真是顶用,瞧瞧吧,那几匹骡马已经在稳稳当当地走动了,大蹄子踩着煤渣,一步一步走,不打滑,不栽跟头。
这女神医,难道要创造一种新的捕鱼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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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丰收
三十米长的渔网,又深深地陷在冰冷的河面下,上面又在不断地结冰,要把这样的网完全拖出冰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嗨哟——嗨哟——”汉子们在齐声吆喝。
“驾——驾——”骡马在鞭影下快步走着,一圈又一圈。
吱嘎嘎——绞盘越来越紧,木桩上密密麻麻缠了一大圈绳子。
渔网正在一点点被拖出来。
“哇——看这沉重的样子,肯定是满满一网好东西呢——”经验丰富的老人在满含喜悦地预测。
“暖河的馈赠,真是老太爷看我们可怜要好好地犒赏我们了——”
“不对,是鱼神开恩啊——”
“这立木桩,用绞盘,套牲口的办法,看样子还真是有用啊,明显节省了大家的力气,这办法是鱼王想出来的?还是和这个小女子有关?”几位老者捻着胡须笑眯眯瞅着议论。
“不知道,只要对我们捕鱼有用就是好办法。”
“要真有用以后我们捕鱼就轻松多了。”
大家满怀期盼的目光齐刷刷瞅着那渐渐露出冰眼的网绳。
忽然一匹骡子骤然嘶鸣一声,脚下打滑,站立不稳,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其它牲口受惊不再围着木桩转圈,开始集体观望、后退,乱纷纷往旁边扯。
冰上本来就很难控制,这一慌乱,场面失控了。
绞盘停止转动,发出吱嘎嘎的巨响。
“加油啊——”汉子们一起喊。
“兄弟们,撑住——不能后退——”鱼王挥舞着彩旗,高亢的声音刺穿了冷冰冰的寒风。
一直默默无声的长安忽然一把抓住了身边哑姑的衣襟,紧紧撕扯着,嘴里发出惊恐的呕呕声。
又要滑网了,看来用牲口还是没用啊。
鱼王的脸色严峻,步态沉重,虽然还在坚持喊着叫大家加油,但是谁都从那声音里听出了疲惫和无奈。
渔网在快速后撤,携带起冰眼边上的冰渣子,白花花乱纷纷,漫天飞舞。
今天滑网,今晚又是一场夜祭,自己又要去冰下的寒流里浸泡几个时辰。
鱼王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虽然在表面上一直装作自己很强壮不畏严寒,其实只有自己知道,这一趟一趟下去有多苦。
这时候那匹栽倒的骡子忽然挣扎着爬了起来,这是匹倔强的牲口,一爬起来就瘸着腿子往前冲,牲口们的恐慌情绪顿时稳下来了,大家拧成一股力绕着木桩子继续前行。
后退的大网被扯住了,停止后退。
被绳子倒拖着正无奈的队伍顿时精神一振,鱼王抓住时机高喊加油。
汉子们齐刷刷往前奔。
几十股绳子重新绷紧了往前走。
渔网重新从冰眼里被一点点拖出。
出来了,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哑姑抬手摸摸长安的秀发,眼里发出一抹欣慰的淡笑。
那面巨大无比的网,真的被全部拖出来了,长长地丢在冰面上。
渔网里,白花花黑压压鼓囊囊,全是鱼,是热腾腾活生生的鱼,整个网都在挣扎、抖动,在跳荡。
大大小小的鱼儿不甘心就这样就擒,在拼死做着挣扎。
“哇,大丰收——从来没有见过的大丰收!”
渔民们的声音里满是喜悦,暂短的惊诧和沉默之后,大家沸腾了,欢呼着,跳跃着,奔上去查看。
每一张带着汗水的脸上都显出满足的笑容。
“谢谢你——你说你为我们这一带的老百姓送钱来了——现在我信了——”鱼王含笑,大声说。
渔网顺利起出来,自有鱼头指挥大家分拣分配,他需要去下一个冰眼指挥下一场捕捞,临走不忘赶过来,跟这小女子道一声谢。
在这高大的男子面前,哑姑显得那么小,那么柔弱,但是她没有后退,直挺挺站在原地,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伸到鱼王面前。
鱼王一愣,随即醒悟,也伸出一只手来。
小手毫不扭捏,和大手握在一起。
握手是一种礼节。
可是鱼王他不知道,他们这个时代没有握手这一说。
他只是遵从着这女子的召唤,很自然地就配合了她,但是他不知道刚刚交往的男女,握手只是轻轻一下,表示敬意到了就是;他很紧地攥住了这只小手,简直要把这柔软无骨的小手给捏碎在手心里。
哑姑硬硬撑着。
早就预料到这鲁莽汉子不会那么温柔,果然。
可是他已经松开了,双目紧紧盯住面前那对亮灿灿的眼睛,粲然一笑,“我先忙去了——”
已经大踏步走了。
目送那身影远去,忽然心里有些空,似乎他带走了什么。
我,这是怎么啦?难道是喜欢上他了?
她轻轻摇头,苦笑,不会吧,人家是有家之人,比我又大了不少,从生理上存在差距,还是算了吧,少招惹这无名的烦恼。
甩甩头,极力抛开。
随着天色一点点黑下来,暖河上的渔网一个接一个被起出来。
那几匹牲口早就累垮了,早有人牵回去换了新的来。
木桩子不动,轮到那个冰眼,根据远近距离调整一下绳子就是,然后驱赶牲口,加上人力共同努力,拉上来一网又一网的鱼。
收获不错,几乎网网不空,捞上来好多肥美的大鱼。
看着眼前的渔夫们笑呵呵启网、分鱼,男女老少往家里运送渔产,似乎那真实的笑容感染了每一个人,就连柳万也乐呵呵的,跑到这里看看小鱼儿,又到哪里摸摸大鱼,也跟着渔夫学习认识不同的鱼种。
“呀——胶鱼——”有人忽然高喊。
惊喜的喊声顿时吸引来大片的人,“真的是胶鱼啊?我们很多年都没有捞上来胶鱼了——”
鱼王也跑过来观看。
这一开头,紧接着好几个人也大喊自己捡出了胶鱼。
胶鱼,这个神奇的字眼儿,似乎这一刻变得常见普通起来。
“谁家捡出了胶鱼就属于谁家,拿去卖吧,卖给久香居,那里专门做白玉点骨,估计他们开的鱼价不会太低。”鱼王笑呵呵冲他治下的臣民们喊。
“为什么要低价卖给别人?你这是把人参当萝卜卖你知道吗?”
哑姑在身后轻轻说。
鱼王一怔,回过头,看一眼这女子,忽然笑了,他现在对这小小女子除了信任,还有敬佩呢。
“那你说,该怎么卖,才能卖出人参价?”
“这就是我要为你们送钱的方式——所有的胶鱼都不要外卖,你高价收购,然后我们加工,到时候将是白玉点骨的十倍的价格。”
到底是鱼王,就算不常吃白玉点骨,但也知道白玉点骨的价位在什么档次。
“哦?”
深感意外,眼里闪出惊喜和疑惑。
真的,能卖那么贵吗?
“只要你肯配合。我们好好合作。当然,到时候收益三七开。”
小小女子一脸淡定,声音也轻灵得梦幻一般。
鱼王赶紧顺话往前赶,“好好好,我答应,只要真能卖出好价钱,三七开我完全答应,你七,我们三,我完全同意。”
大大的风帽里露出冻得红彤彤的小脸儿,嘴角浅浅一抿,似乎在笑,却又一本正经,“不,你们七,我三。”
(新的一月快乐,爱你们)(未完待续。)
169 香艳
甜甜的绿泥香味在空气里幽幽飞扬。
暖红烛火轻轻摇曳,大红帷幔柔柔低垂,雕花的屏风挡住了丫环的视线,其实丫环也不敢往里面偷看,她蜷缩在靠近门口的火炉边,今晚轮到她上夜,她要半醒半睡在这门口一直蜷卧到天明,不敢睡死过去,要随时听候老爷和姨太太的使唤。
“嗯,老爷你轻点儿,人家痛嘛——”一个娇嫩得掐的出水的声音朦朦胧胧传来。
“小心肝儿,我已经很轻了,你真是我的可人儿——呜呜,我贴心的小棉袄哦——”这个明显苍老的声音哼哼唧唧的,丫环知道那是老爷。
“小棉袄,都是用来指女儿,奴家又不是老爷的女儿嘛。”娇弱的声音在撒娇。
“你就是我的女儿,小女儿,最小最贴心的小女儿——呜呜,恨不能一口咬碎了把你吃进肚子去——呜呜——”
老爷在吭吃什么呢,这么费劲儿?
接着传来被子都捂不住的唧唧咕咕的轻笑。
丫环把身子蜷缩得更紧了,她还小,听不懂,也听着没什么好玩的,就垂着头逼迫自己入睡。
娇喘吁吁,香汗淋漓。
空气里渐渐增添了一抹靡靡的香艳味儿。
一夜就这么过去。
晨光穿透窗棂的时候,柳缘懒洋洋爬出被窝,对镜梳洗,涂脂抹粉,镜子里的人打扮得水灵灵地动人,香喷喷的娇艳,却不再穿旗袍,换一件素白的棉布外衫,下面配的是纯黑襦裙,乌发轻轻隆起,不饰钗环,只在一对圆润的耳垂上点缀一对儿明灿灿的东海大珍珠。
轻轻巧巧走近枕边,伸手摸进被窝,在苍老疲倦的身子上游走摩挲,张翰林睁开劳累过度的眼,眼里映进一张俏生生明艳照人的佳人面。
“小心肝儿——我的可人儿——”张翰林伸出手要来抱。
“呜——小心叫人瞧见——”娇娇嫩嫩的声音贴着苍老的面庞摩擦而过,刚刚涂上胭脂的娇容在这枯叶般的老脸上麻酥酥蹭了蹭,“瞧您猴急的样儿——难道等不到天黑了?呸,老不正经——”娇笑如玲,娇容如花,一抹香艳的津液从樱桃小口里那一片红艳艳的舌尖上喷出,落在苍老得抹布一样糟巴巴的鼻尖上。
张翰林顿时浑身都酥了,麻酥入骨,抬手抹一把鼻尖,摸下那点****来瞧了瞧,放在嘴里舔了。
“香不香?”娇娇的身子柔软无骨,简直要融化在这具枯干的身子上。
一抹勾人魂魄的媚笑,浅浅挂在眉梢,直勾勾望着老爷。
“香——香艳入骨——”张翰林哈哈笑着,一把扯掉了挂在小姨太身上的薄薄衣衫,露出半边白生生滑溜溜颤巍巍的酥*胸,小姨太受惊的鸟儿一般,连连骂着老不正经,娇笑着钻进了老爷的怀里。
一老一小嘻嘻哈哈滚做一团。
丫环赶紧把自己的身子躲进了屏风后面。
早饭摆在正厅里,是为老爷特意准备的饯行宴,翰林府上上下下都到了,最后到的是老爷,手里紧紧扣着一个柔软的小手儿,牵着一个素白清丽的小可人儿,正是老爷心尖上最爱的小姨太。
夫人姨太太们见了顿时全部神色一凉。
有人强颜欢笑撑着场面,有人黯然神伤独坐,有人心里诅咒面上含笑,一场送别正式上演。
柳缘像个害羞的小女孩,但是举止大方得体,笑吟吟含羞和每一个人周旋,一口一个姐姐,把每一个人都唤得心里甜丝丝喝了蜜糖一样舒服。
“小狐媚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但愿她出门就车翻了一头撞死——”有人在心里恶狠狠发泄。
马车备好了,小姨太对着夫人姨太太们一一磕头辞行,大妻小妾们对着老爷施礼送别,少爷小姐们跪在老爷面前磕头,太阳照到门楣上的红灯笼的时候,张翰林带着心爱的小姨太离家,赴任做官去了。
柳缘在丫环的搀扶下坐进车里,放下车帘,遮住了外面那些刀子一样火辣辣的目光,她顿时舒一口气,用绢子擦着满头的汗,终于可以放松了,终于离开了,这段日子在这里伏低伏小,处处小心翼翼应付着,好几次都差点被夫人揪住差错差点拖下去活活打死。
多亏了自己机灵,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算是获得了老爷的欢心,保住了眼前的荣华富贵,至于以后的路怎么走还不好说呢,不过她觉得最迫切的,是快快生一个孩子出来,最好是儿子,老来得子,估计那时候自己在老爷心目中更是好上加好。
不过,这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还是月月来红,没有怀孕的迹象啊。
忽然心头一动,“那儿,老爷去做官的路途,不知道经没经过我娘家柳府?”
丫环那儿摇摇头,一脸茫然,“这个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奴婢昨夜听姚妈念叨说老爷要去的地方好像经过灵易,然后翻过一个叫做什么茅的山,哎呀奴婢笨,竟然没记住。”
“算了算了,反正是不会路过灵州府是确定的了,至于别的什么地方我都无所谓了。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反正我们衣食无忧,就当乘机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柳缘懒懒坐着,心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儿,尤其和自己手谈的时候,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淡淡的笑容,那个童养媳啊,不知道现在好不好,要是再能回去一定向她要张坐胎的方子。回想起伺候她的那些日子,其实还算过的不错吧,那小哑巴胆小怕事,后来就算变了个人一样,却还是性子随和,很少作难自己,就算自己处处撒脾气找茬子不好好伺候,人家还是若无其事地一切照旧,想在想起来,心里怎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好意思呢?
柳缘摸了摸心口,从兰花到柳缘,自己这一身荣华富贵其实都是那个小小的女子替自己安排的。
从顶替柳家小姐嫁过来到牢牢把握住老爷的心,这一路她走得表面平顺,其实暗地里自己还是没少担心,现在离开翰林府了,她才有时间静下心回头去细细想一路走过的细节。
那儿看见小姨太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身子懒懒靠在软枕上,脚下的暖盆里火炭旺旺地燃着,一切温馨如梦。
我偷吃了她的燕窝,她没有追究。
我公开和兰草撕扯大骂,她不过问。
我从来不替她上夜,不端屎端尿,也不铺炕叠被,她也没有计较过。
最后她竟然为我安排了这么一个好去处,这样的好事她竟然都没有给兰草。
她,那个小小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宽容,仅仅是懦弱怕事才不和自己计较?不,那时候自己以为是,其实现在回想起来,真的不是,她绝不是个懦弱怕事的胆小鬼,也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无能之辈,如果是,也只有刚进府那段时间是,后来就不是了,自从被柳映磕破了脑袋昏迷再次醒来,她似乎变了一个人。
她叫大太太挪梅树,大太太就挪了。
她叫大太太改善角院的伙食,大太太就改了。
她需要九紫绸,大太太一匹一匹都送来,从来没有节省过。
她需要笔墨纸砚药材药具,那个白表哥亲自送来,还抬来一口大药柜子。
她想要什么,似乎老爷大太太从来没有抗拒过。
这,还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小童养媳该拥有的吗?
仅仅是因为她替九姨太接生母子平安换来的?
似乎是,却又不完全是。
柳缘忽然想起了那对眼睛。
那对自从再次醒来后就变得异常安静清澈的眼睛。
她总是喜欢安安静静坐着,喜欢异常安静地望着你,那清凉如水的目光,似乎要把你从内心看穿。
柳缘忽然打了个冷战,那儿一看赶紧抖开一匹纯毛棉毯替她盖在身上。
车里布置得很豪华舒适,主仆两个坐在新铺的厚毯上简直感觉不到车辆的颠簸。
那其实是个神秘莫测的人,从身为哑巴到忽然开口说话,到能为人诊脉看病,从一个任人欺凌的穷佃户的女儿到后来明显人人尊敬的程度,那童养媳身上是不是有些古怪呢?
柳缘紧紧抱住了手炉,幸亏我离开了她,那样的人,还是远离点好吧。(未完待续。)
170胎动
“大太太,您的药炖好了,乘热喝了吧——”丫环把白瓷盏里徐徐升腾着一缕热气的药汤端到面前。
陈氏懒懒瞅一眼,还是那黑中带红的汤液,一股子熟悉的味道飘进鼻子。
她刚刚接过来要喝,对面圆凳上闲坐的柳映瞅一眼杯盏,眉头暗皱,“母亲,您为什么一直要喝这黑糊糊的苦药呢,多遭罪呀。谁知道那个小……童养媳的药究竟有没有用呢?”
陈氏抿一口放下瓷盏,摸一把肚子,叹一口气,“母亲也不想喝这苦兮兮的药呀,可是为了腹中你们这小弟,就是什么苦母亲都不觉得苦,都得生生地咽下去——母亲这辈子不容易呀,生了你们姐妹三,如今你大姐早嫁,雪儿还小,眼前就剩下你是最大最懂事的一个了,母亲就盼着你也能像你四姐缘儿一样,运气好,嫁个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到时候你自己吃香喝辣日子舒心,我和你爹也跟着扬眉吐气,现在还有你这未出世的小弟呢,他孤零零一个人,到时候就得依靠你们当姐姐的帮衬了——”
说完莫名其妙叹一口气。
柳映心不在焉地听着,什么嫁人呀,什么小弟呀,什么四姐呀,她一概没往心里去,一心只心心念念记挂着一个人,有心想开口询问母亲那个人有消息传来没,可是母亲不提,自己一个女孩儿家哪里好意思反复提念呢。
但是始终不提,自己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只能装作无意中说到,“母亲是大富大贵的人,这辈子本来遗憾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现在好了,就要有自己的儿子了,弟弟生下来自然跟别人不一样,是我们府里的嫡子呢——跟清州府的姨娘比,母亲就好命多了,姨娘虽然有了一个儿子,可……。”
柳映平时傲气,其实放下架子一心要巴结他人的时候,那神态、语气都是很可爱的,透着一个少女该有的灵气和秀丽。
果然,一提及清州府姨娘,陈氏马上神色郁郁,一勺一勺喝着药汤,眉头皱出一个大大的“川”字。
柳映一瞧见母亲这反应,顿时心里凉了半截,看来白表哥还是没消息,还是没有脱离危险,还是生死不明。
如果有什么最新消息,母亲肯定会说出来的。
这可如何是好?
柳映心里恹恹,起身告辞离开。
陈氏本来要好好感叹一番清州府姐妹的命运,不想女儿就这么走了,心里有些不悦,这女孩儿,已经不算小了,怎么还是这副臭脾气呢,该是好好改一改的时候了,不然过两年嫁出去,吃苦受罪的还不是她自己?
陈氏肚子里暗生涌流,刚要喊丫环拿痰盂来,她心口有些不舒服,一口气没喊出来,忽然小腹那里陡然一动。吓了她一跳,顿时傻在那里,两个手一起按住肚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动了,刚才真的动了。
是胎动啊。
陈氏两手紧紧捂住肚子,好像捧着个大大的西瓜,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失手落地跌碎了,所以十万分的小心,那张紧张的脸上展开千万缕笑纹,笑呵呵喊道:“动了——动了——真的动了——”
慌得小丫环差点丢了手里的茶壶,等看清楚大太太乐呵呵的神色,她才明白是好事儿,不是大太太的肚子出啥差错了。
李妈闻声一头闯进来,“是胎动了吗?有动静了啊?”
“是啊是啊,我刚才明明感觉到了,很清楚的,咕噜一声,动静可大了呢——”
陈氏嘴角含着蜜,笑呵呵回答。
一时间满院的丫环婆子们一个个无不嘻呵呵的,这一回天大的喜事坐实了,大太太的肚子真真切切地动了,那位尊贵的嫡公子开始在肚子里闹腾了。
“传我的话,中院上下全部有赏。我能舒心地养胎,都是大家用心伺候的好。”大太太吩咐。
李妈笑呵呵站在屋檐下,“大太太有话,我们院儿里全都有赏—你们就尽心尽力地伺候吧,等我们的嫡公子生下来,自然更有你们的好处呢!”
丫环婆子们一个个笑遂颜开。
早有机灵的小厮把话递到了老爷跟前,柳丁卯不看书了,小跑步撵到中院,笑呵呵瞅着陈氏,“羽芳啊,你是咱家的大功臣,你得好好地吃喝滋补,燕窝人参红枣你想吃什么就吩咐厨房去做,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更不要亏着我们的儿子——孩子都开始胎动了,等不了多久就会出来见我们,呵呵,那时候我们柳府可就什么都圆满了,我柳丁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就算这辈子仕途不通达,但是绵延子孙,延续壮大柳家香火,我做到了。”
陈氏含笑听着丈夫感慨,心里一阵恍惚,忽然感觉这些年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忽然被拉近了,两个人的两颗心第一次靠得这么近,热乎乎贴在一起。
“大太太,磨坊那婆子还不走,在那里哭着哀求呢。”李妈悄悄在陈氏耳边回禀。
陈氏神色一冷,刚要吩咐赶出去,小腹那里忽然又是一动。
陈氏直直坐着,细细感受着肚子里的动静,直到不动了,她抬起头来,笑眯眯的,“叫她来看看孩子吧,为人父母都是一样的心情,谁不疼爱自己的孩儿呢——”两个丰满炫白的手软软地摸着小腹,好像心里有一股蜜在渗透,又好像心里从所未有地添了满满一腔对孤弱的同情,“叫她看完孩子不用再回磨坊干活儿了——”
兰梅惊讶,是要赶走这婆子吗?
也是那磨坊婆子自找的,不好好在磨坊干自己的活儿,隔三差五跑来哭着恳求要看孩子,这孩子好好地有奶妈喂着,你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回惹恼大太太了吧,直接把你赶出柳府去,以后要见孩子只怕更难。
“叫她留下来照顾孩子,母子在一起过日子吧,世上都是母子连心,生生地分开叫人不忍心哪。”大太太很温和地接着吩咐。
兰梅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赶忙跑出去告诉那婆子。
很快门外跪在屋檐下的那个身影对着门帘砰砰砰只磕头,“大太太是活菩萨呀,谢谢您成全了老奴母子——”
大院里有些话是长着翅膀的,中院有了胎动的消息传到了沐风居,“哗啦——”九姨太把刚端起来小药碗砸在了青砖地上,“有什么好张扬的,好像谁没有怀过孩子没闹过胎动呢——这还哪里跟哪里呢,这么早就张扬起来啦,赶明儿孩子生下来真要是带把儿的,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了——”骂着骂着脸都气青了,埋头想了一下,忽然梗着脖子,“这孩子能不能平安顺利地生下来,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呢,也不怕这么早张扬会招来老天爷厌恶,万一到时候闹个难产什么的,母子双亡……”
一个肥厚的手紧紧捂住了这张红艳艳的小嘴儿。
“好我的九姨太呀,这话可不敢乱说,传到那边去奴才们可是死无葬身之地呀——”是沐风居近身使唤的婆子,也是九姨太的陪嫁婆子,她一面劝着,一面给丫环使眼色,兰灵机灵,已经扑过去紧紧掩上了门。
李万娇望着襁褓里的儿子,两眼冒火,“就算我生了儿子又能怎么样?在老爷心里还是嫡子最紧要,人家是命根子,我们是陪衬,就算长大了,什么都是人家嫡子的,我们只有靠边站的份儿——”
她心里嫉妒是一方面,其实更重要的一方面是下身疼痛难当,每当这时候心里就更是记挂那个被搜去的药方子,想起那个药方子,就无比无比恨那个搜去药方子的始作俑者大太太,她成心不叫别人好过,自己却过得舒舒服服的,她哪里知道别人的痛苦呢。
双鹤苑里,三姨太已经几天都不绣花了,每日都懒懒地躺着,今天也不例外,睡足了爬起来慢悠悠在院子里散步,头顶上是冬日的暖阳,落在脸上痒酥酥的,她仰头望了望,低头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似乎丰韵了一圈儿,不由看得痴了,自从连着死掉三女两子五个孩子,被大夫判了绝育,她就迅速消瘦下来,直到骨瘦如柴,这些年吃什么都无济于事,身上就是不挂一点点肉。
她抬手摸着圆润了好多的下巴慢慢地笑,真是胖了呀,自己都能感觉到身上软和多了,不再自己的骨头膈得自己难受。
她用手摩挲着软乎乎的小腹,这样丰厚的土地,是不是还有孕育种子并且让它发芽的希望?(未完待续。)
171 巧手
灵州府街头,几名泥瓦匠背着干活的家当匆匆赶路。
“干什么去呀王木匠?”
“去给王巧手家盖房子呀——”
“这大冷的天,不是动土上梁的时节嘛——”
“这倒不怕,那王巧手现在可变成有钱人了,西街的烂泥巴屋子看不上住了,要往东街搬新家。”
“刘工头儿,这么匆忙呀?”
“是呀是呀,王巧手家里乔迁,一应事儿都是我在操持,人家要求高呀,大处小处哪一样都不能马虎,我得亲自跟着干呀——”
路人纷纷变色,“王巧手真是发达了呀,这么有钱了?”
“那可不是,现在几乎全灵州府的孕妇都请她接生呢,家里请的人都排成队了,人家明码标价,出价低的不去,路远的不去,没有马车轿子接送,一律不去。”
“那老猪狗婆还真是抖起来了啊,想当年夹着个破包袱儿走街串巷上门找活儿干,有钱人家还不乐意叫她接生呢,这才几年功夫哇,她倒是成仙手了!”
“那可不是,人家运气好哇,碰上了仙手指点,一夜成名,如今可不正是摆谱儿抬架子的时候了!”
……
灵州府西街,凌乱低矮的巷子里,一间间土瓦房中间,一个院子的小门儿打开,王巧手笑呵呵看着雇佣的苦力把一箱一箱的东西往家里搬,“如今这些老爷太太们呀,出手不是一般的大方,除了银子,额外还执意要赏这么多绫罗绸缎,吃的用的,我一个死老婆子再怎么打扮,也还是穿戴不完呐——回头叫女儿、儿媳妇们都来,大家快分了拿去裁剪新衣。”
王巧手的粗嗓子在空气里脆脆地响着。
足足地搬进来五大箱子东西,送走了苦力,王巧手男人望着这些东西笑得合不拢嘴。
“瞧你,眼皮子真浅,就这点东西也能叫你高兴成这样?”王巧手鄙夷地瞅着男人,“我可告诉你,挣大钱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只要我这名气儿打出去,远远近近的人肯定会寻访而来,如今谁家不生孩子呢,谁家生孩子离得开我们这些人呢——等我们搬离了这破烂的地方,住进东街的新家,我们要置办一辆马车,不怕花钱,拾掇好看一点,如今我也是靠手艺吃饭的人,首先要自己把架子撑起来在那里,自然有人会跟着对咱们敬重起来——”
正说着,门口一个脑袋探进来,“请问,王巧手,灵州府有名的接生仙手可是这一家?”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一脸焦急站在门口。
王巧手听到“灵州府有名的仙手”这字眼心里顿时高兴又得意,笑呵呵迎出来。
家丁不敢耽误,“我是谢玉林谢老爷的老家人,我家小夫人生产,情况有些不好,想请您去走一趟。”
王巧手一愣,“谢玉林家?你说的可是那位怀仁堂坐诊的大夫谢先生?”
来人点头,“正是我家老爷。”
王巧手面色一呆,“你家老爷本身就是大夫,尤其擅长为妇人诊病,怎么他的小妾生产他倒是没法子了?”
王巧手这疑惑不是作假,谁都知道谢玉林在灵州府属于杏林高手,尤其专长妇女不孕、调养、坐胎、保胎、助产、产后料理一类。
他的小妾,他不更会悉心看顾吗,怎么会来请一个产婆子过去?
难道……真是不好?
还是,有别的意思?
家丁见王巧手迟疑,心里焦灼,“我家老爷说了,别人出多少诊金,我家也出多少,不会少了您半文钱去——只是生死关头,情势紧急,还请您能及早出发。”
马车匆匆,载着王巧手穿街而过。
消息随后就在灵州府大街小巷传开了。
“怀仁堂的谢先生也请王巧手接生啦——”
“连谢先生都没辙的活儿,王巧手敢接,说明这王巧手如今真是手艺越来越高了!”
“人生人,吓死人,也只有请王巧手这样的人来,我们心里才能踏实呀——”
谢玉林家在灵州府算不上高门大户,但是靠着他祖辈行医,收入稳定,积攒起了一份不错的家业,在灵州府有自己独立的四合小院,有田产,家境殷实,日子不错。
王巧手顾不上仔细打量门口的红灯笼和屋脊上蹲着的一对砖雕大鸟,随着下人带路,匆匆穿过一进院子,进了一间偏房。
“大姐,一切只能托付给你了——我实在是没辙了——”一个大手一把握住王巧手那肥厚白腻的小手,颤抖着身子带着哭音说道。
王巧手一看心里暗叫不好,能让大夫谢玉林慌乱无措成这个样子,说明情况真的不容乐观。
王巧手见过的女人有无数,进入过的女人卧室更不在少数,她匆匆迈进门槛,快速扫一眼室内,立马断定这个生孩子的女人是谢玉林的心头肉,妻妾中最宠爱的一个,从这小而温馨的屋子里就能看出来,一切陈设布置处处透着精细雅致。
粉色帷幔已经从炕的四面高高挽起,一道彩饰屏风斜斜推过去在一边,炕上的被褥细软一应都是新的,就连那枕上的绣花还透着鲜艳,说明是去年才娶进门的小老婆,说明是头胎生产。
果然,枕头上软软躺着一个女子,瞧年纪也就十五六岁,虽然经过好一番疼痛折磨,头发有些凌乱,衣衫不整,但是那模样还是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赞叹是个美人,真的是个小美人,怪不得谢先生这么看重呢。
王巧手赶忙重复她已经形成习惯的动作,吩咐人备热水,热水洗手,用崭新的白布裹手,然后开始探手进去试探,用一个硬纸卷成的喇叭在肚子上听听。
王巧手从干涩的产道里抽出手,眼珠子瞪得老大,惊恐地自语:“怎么会这么干?胞衣提前就破了,水都流尽了吗?”
看一眼炕边好一堆**的擦试过秽物的棉花和布片,顿时心里一凉,颓然一屁股坐倒在地,“谢先生,似乎不是横产,可为什么就是迟迟不下来呢?看上去整个人也都不好,好像没力气继续生产了。这、这可是老身这些年从没见过的迹象啊——”
(抱歉,今天有事上传迟了)(未完待续。)
172无奈
谢玉林本来直接在为自己的女人接生,没有避讳,但是王巧手来了他只能躲出去,现在他躲在屏风背后,但是一颗心时刻记挂着炕上的进展:“是啊,我也奇怪呢,根据我行医多年的经验,她的脉相产前一直很正常,可临产我才发现脉相忽然就微弱下来了,我已经熬了参汤给她吊住气力了。可是她腹内干涩无水,只怕这分娩就十分艰难了——”
“我再试试。”
王巧手爬起来。
耷拉下来的两个袖管重新高高挽起,两个肥厚巧小的手在那高高隆起的腹部按、压、揉、搓,滚、推……一面动作,一面在脑子里极力回想着柳丁卯的九姨太生产的场景,那个小小的身影也是这样做的,她那么镇静,那么沉重,一对儿单薄的小手跟变戏法一样翻来翻去,最后硬是把一对难产的母子给救活了。
“她要是在就好了——说不定她有办法——”
这想法从脑子里冒出来,吓了王巧手一跳,“我这是怎么啦?为什么好好地就忽然想起她呢?她要是还留在灵州府,那么现在被称作仙手的人就是她,没我什么事儿了,到处请去接生的也是她,大把挣银子的也就是人家了——所以说,还是没有她的好——我使用的是我几十年摸索出的接生术,和她没关系,我不必感念那个小女子——”
王巧手心里千回百转想着心事,手下不停,把这懒软如面条的身子折腾了好几个来回,产妇显得越来越虚弱,简直就剩下一口气在悠悠地拖着了。
还是没有生产的迹象,只有细细的一点血水在下身潸潸地渗出来。
王巧手灵巧的小手不断探进去又拔出来,带出一把又一把的黑血,她的手已经远远越过了产道,直接伸进去,能触摸到一个洞然大开的口子,也能摸到里面的孩子头,可就是抓不住那个头,那个头也始终不往下移动,就那么死死地卡着。
再这么耗下去,等产妇剩余的一点力气耗尽,肯定是母子双亡。
王巧手抹一把额头的汗,同时有黑黑的血糊到了脸上。
枕上的女人嘴巴像干渴濒死的鱼儿,在哑哑地张合着,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的小姑奶奶你得配合我啊,用力啊——像拉屎一样地用力——往下身这里用力——”王巧手拖着哭音恳求。
枕上的女子苦苦地一笑,那美丽而血色失尽的容颜就像枯萎的花朵,凄惨地一笑,摇摇头,在说什么,王巧手哪里有心情听,继续捣鼓她的下*身,继续揉搓着肚子,只有还有一口气拖着,她就得折腾,就得想尽办法把孩子往下来拉扯。
温暖的室内,寂静无声,产妇不再呻*吟哭啼,只有王巧手沙哑的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叫着。
但是产妇一点反应都没了,她静静躺着,跟死人一样无声。
王巧手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汗水混合着泪水,她不甘心,叫她就这样失败,她不甘心,她现在是灵州府有名的仙手呐,难道一个仙手这么快就失败,这传出去对她的名声可是大大有损啊。
慌乱中她再也无法保持沉稳,忘了从那个小童养媳手里学来的这一套接生手法,她完全用自己过去的那一套土办法开始折腾,撕掉了缠在手上的白布,光着手一遍遍塞进去摸,试图抓住那个圆圆的头硬生生拽出来,却抓出一把一把的血块,似乎还有软乎乎的肉块,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也懒得看究竟撕裂了哪里,反正枕上这个女人已经没力气哭出声来,就算她把那个下*身给活活地撕碎了,她也没力气哭叫。
“老爷老爷,小夫人怕是不行了,您看这面色一片惨白呀——”忽然有婆子在哭嚷。
谢玉林再也顾不得别的,推开屏风冲进来,坐在地上把脉。
这可能是谢玉林在自己的行医生涯里用时最长的一个脉,他软在那里静静按着那个小手腕,一动不动,石化了一样沉默着。
王巧手还在下*身折腾不休。
“哑姑,小哑姑,你要是在灵州府就好了——”谢玉林喃喃念叨。
王巧手闻言一哆嗦,忽然手软得厉害,再也塞不进产道。
谢玉林摇摇晃晃站起来,硕长的身子似乎在这一刻迅速瘦下去十来斤肉,轻飘飘立在那里望着枕上的人面,好久,忽然叹一口气,伸出大手替小夫人合上眼睛,嘴里喃喃:“你走吧,带着孩子走吧,我尽力了——都是我作孽太多,是老天爷在惩罚我,以这样的方式惩罚我——”
丫环婆子们顿时齐刷刷跪下去一地,哭声骤然四起。
王巧手不甘心,用糊着血的手去翻动眼皮,那对秀气好看的眼瞳深处,光泽已经全部散去,这个年纪很轻的女人,真的就这么死了。
难产而死。
在王巧手的接生生涯里,难产而死的女人实在是太常见了,不要说像这样年纪又轻又是头胎生的少妇,就连那些已经生了好多胎次的中年妇人,难产而死也是常见的,所以她早就练得见怪不怪,可是今天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啦,望着这个死了还肚子高高凸起的年轻身躯,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失落。
“要是她在这里,会不会也是这个结局?”
她忽然在心里问自己。
随即有些懊恼地摇摇头,真是活见鬼了,为什么跟谢玉林一样,也想到了那个小女子?
就算她在又如何,她又不是活神仙,难道真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不成?再说现在人都已经死了,再想这些有什么用?还是快走吧。
王巧手不敢继续讨要接生费,夹着自己的包袱悄悄离开,她已经走出谢家大门了,耳边还回想着谢玉林那痛彻心扉的自责声:我作孽——我遭了报应——
谢先生只是个大夫,一辈子治病救人救死扶伤,为什么自己说自己遭了报应?又为什么说都是自己作孽的结果?
难道这个出了名的好大夫干过什么昧良心的坏事?
唉,想这些做什么呢?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回去了仔仔细细回想一下今天接生的过程,究竟为什么这个产妇会难产而死?明明一切都正常,为什么最后会出现这种情况?
还有,这次一尸两命的事儿,肯定会传出去,传出去铁定对自己的声誉有损,得尽快想办法挽回一下,干这一行的,想要继续大把挣银子,靠的就是一个口口相传的好名声呢。(未完待续。)
173 撞破
老钟一整天都在客栈门口踱步。
来来回回,从早晨一直踱到中午,回屋简单吃了点饭,接着出去在门口不断走动,一直走到太阳西斜就要落山。
胡妈等人看不惯,气呼呼嘲讽:“老钟你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又是老爷跟前的大红人,你跟出来鞍前马后地伺候小公子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受那小童养媳的摆布,你都这么大年岁了,你说你这么幸苦又不落好,图的什么呀?要换了我早就一拍屁股回去了,反正路费银票都在你手里掌管着呢,你何苦生生地受这闲气?”
老钟倒是淡定,轻轻一笑,懒得和胡妈搭话,转身回屋去了。
“油盐不进啊——”胡妈冲同伴挤眼,“他有耐心干耗着,我们可不愿意这么往下熬呢,要是留在府里,跟着大太太前后伺候,等嫡公子生下来,大太太肯定不会亏待了伺候的人,那时候大家都跟着沾光,重赏还能少的了?我们真是倒血霉了,跟着一对屁孩子冒着严寒风雪满世界信马由缰地乱跑,想起一出是一出,谁知道哪一天是个头儿呢?”
这话深入人心,另外两个婆子马上一脸苦相,想起别人伺候大太太到时候回报丰厚,自己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想不起就觉得窝囊。
“老钟看样子不拿事儿,要不我们去找四姨太,她不也带着丫环在这里干耗着吗?说不定心里早就想回去了。”一个婆子出主意。
三个人一拍即合,马上赶往张氏的客房。
在客房门口,胡妈刚要抬手敲门,却硬生生刹住了,把耳朵贴近门板偷听。
客栈的门板自然不怎么厚实,胡妈听到一个声音在骂人。
是谁呢?
“午饭是面条,晚饭又是面条,你就不能换个花样?难道你不怕用面条把我喂成个大肥猪?”
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气哼哼在质问。
“对不起,娘不是故意的,是客栈的伙食差,娘想着中午的长面你不爱吃,那晚上给你换短面条,想不到你还是不爱吃啊——都是娘不好,明天我一定想办法不再吃面条——哦不,不用等到明天,今晚等他们回来我就去跟哑姑他们说,叫他们给我们换伙食,我们也要吃好的。”
是张氏,她似乎很害怕对方,在一个劲儿陪着小心说。
胡妈揉揉耳朵,一脸疑惑,回头看,身边的两个同伴也都满脸狐疑。
她们都是在大院子里的下人堆里历练出来的婆子,一个个贼精明,耳朵更是一个个贼亮,她们已经听出来了,那个耍脾气不吃饭的不是兰穗,一个丫环,还轮不到她跟主子讲条件,就算借个胆子她也不敢;那是张氏本人了?不,哪有本人跟本人这么发脾气的道理,再说那个声音明显不是张氏;那会是谁?
这一路随着张氏的只有兰穗一个丫环呀,除此之外再找不出一个大活人。
找不出大活人,可是……死人倒是有一个!
胡妈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拉着同伴就要走。
她猛然记起来了,那个少女的声音,那个脆生生骂人的声音,分明就是死了的柳颜。
真的就像柳颜活生生站在那里冲人发火呢。
可是柳颜早就死了呀。
胡妈从两个同伴的眼里看到了一样的内容,大家都在疑惑,不解,同时也有一点点窥探他人**的兴奋,是啊,柳颜早就死了,死了丢在家庙里,然后小奶奶临走去拉了她一起上路,据说是为了利于给万哥儿治病,这就奇怪了,一个死人能对活人治病有什么好?
但是出了门这一路小童养媳就是主子,她说什么大家听什么,她说把死人拉在车里,就真的拉在了车里,奇怪的是这件事四姨太始终没有说什么,她作为娘亲,自己的女儿死了还不能入土,竟然被拉在车里一路同行,她怎么就不反对呢?
下车入住这里的时候,四姨太亲自带人把女儿尸体抱进了客房,用被子裹着,店家没看出是个死人,胡妈他们这些下人也没留意死了的柳颜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
谁对一个死人感兴趣呀。
但是现在她们同时想到了那个死人。
死人在屋子里说话,还大发脾气,在嫌弃饭菜不好,这,究竟是她们自己听错了,还是大白天的见鬼了?
胡妈忽然抬手敲门,只敲了短短两下,不容屋里的人有所反应,就麻利地推开了门。
身后两个人同伴早就做好了准备,齐刷刷踏进门来,目光像刀子在屋子里快速搜寻。
她们已经忘了来这里的初衷。
“谁叫你们进来的?”迎面碰上一张紫涨的大脸,正是张氏四姨太,双眉倒竖,面色寒凉。
“我们——我们——我们有重要事儿来见您——”胡妈结结巴巴。
旁边婆子的目光早就扫遍了这间小小的客房,桌子上摆着三碗面,三双筷子有些凌乱地丢着,一道粗布帘子遮住了床,看不到床里的情景,只有兰穗站在帘子边,两手捻着帘子边儿,目光直直瞅着胡妈等人。
除了这一对主仆,竟然没有第二个人?
那是谁在说话?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难道他们三人的耳朵同时出了问题?
“什么事儿出去说吧——”张氏口气很淡,目光凌厉,显得很不高兴。
胡妈三人退出来。
“兰穗,你去看看哑姑回来没,回来的话叫她来见我——我如今真是活得不如人了,好歹也是府里的一房姨太太,半个正经主子呢,当年我说话就连那大太太也不得给我几分薄面呢,想不到如今被一些个胆大欺主的恶狗骑到头上来拉屎拉尿了——你问问她,是谁给这些母狗们仗胆呢,一个个这么无法无天?”
兰穗顺手把帘子拉过去合严实,这才施施然走出来站在门口,声音脆脆地应一声,“小奶奶一回来奴婢就去问——姨太太您快消消气,您身子贵重,犯不着和不懂事的猪狗们淘神。”
这话骂得结实,气得胡妈等人直颤抖,但是一时间又不敢拿这丫头片子怎么样。
三个人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退回到自己屋里。
“明明听着有个姑娘的声音在那骂人呢,而且那声音活生生就是四小姐呀,怎么进去就不见了呢?”胡妈想不通。
“我看到桌子上摆了三双筷子,三碗饭——而且那帘子后面我们又不敢去掀开了看,谁知道后面有没有问题。”一个婆子说。
胡妈一拍额头,“这里面肯定有鬼,四姨太明明对那个少女自称娘呢,这里面究竟怎么回事,我们得想办法把信儿送回去——大太太叫我们盯着童养媳,免得她胡闹,这四姨太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们自然也得替大太太操心着点儿。”(未完待续。)
174 要回
马车赶进客栈大门已经是暮色落尽时分了。
柳万抹着嘴巴子,“哎呀呀媳妇儿,那渔家大娘做的蒸鱼真好吃,明天我们再去吃好吗?我想天天吃白玉点骨你说太贵吃不起,那咱们天天吃蒸鱼总行了吧?”
哑姑抬手摸摸这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大脑袋,“行啊,我看那大娘的孙女儿长得怪疼人,干脆给你招亲算了,以后你留他家天天吃蒸鱼。”
嘴里这么调侃柳万,目光飞快扫一眼院子,发现一个老迈的身影在那里踟蹰,看到这一行人归来,他飞快地转身进屋去了。
哑姑无声一笑,老钟叔啊,有时候真的是挺好玩的一个老人。
刚进屋,张氏赶进来。
“有事?”哑姑来不及解下外衣,先询问四姨太。
“今儿胡妈她们闯进我们屋了,我怀疑她们可能发现颜儿活着的事实了。”
哑姑眉头一皱。
本来想先瞒着再说,想不到这里先瞒不住了。
张氏本来是个遇事决断之人,只是被女儿的事牵绊住了,身在事中,关心则乱,现在有些慌神。
可是她发现这个小女子竟然还是那么淡然,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她们……嗯,很好……”
她们好什么?
张氏摸不着头脑。
难道胡妈闯进自己屋里撞破了颜儿活着的事情还是好事?
不是你哑姑建议要先瞒着消息的吗?
自己这里已经乱了方寸,她倒是一副天塌不下来的样子,张氏忽然心里恨恨的,恨这女子小小的一个人儿,竟然总是装模作样比大人还稳重,在她面前自己作为长辈竟然屡屡失态。
四姨太刚走,门口响起胡妈的嚷嚷声:“我们有事要见万哥儿媳妇——小蹄子哪里轮到你来拦我了?“
浅儿有些委屈地低声辩解:“不是我要拦着,我们小奶奶忙了一整天,这才回来要歇息,什么事儿您不能明天再说吗?”
“明天?明天黄花菜早凉了——”
兰草瞧一眼哑姑,眼里满是气愤,这婆子,一路跟来什么活儿都不干,竟然还这么嚣张。
“没事,请进来吧。”
兰草听到她的小奶奶还是那么淡淡的口气,奇怪的是居然用了一个请字。
主子跟下人用请字,这……兰草摇着头微微苦笑,奴才爬到主子头上拉屎拉尿,这种事儿从前她在大院子里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想不到这事儿这么快发生在小奶奶身上来了,真是无奈啊。
门吱呀一声,胡妈胖胖的身子站到炕头前,“我们想回去,回到府里去,万哥儿媳妇,不瞒你说,我们跟着你帮不了你什么忙,只会给你添麻烦,还不如打发我们回去呢,大太太哪里有好多活儿等着我们干呢——你明早叫老钟打发我们回去吧。”
口气貌似恭敬,其实言语中哪里有半分尊敬,分明是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是来这里下命令来了。
兰草气得在那里颤抖。
想不到小奶奶还能忍着不露声色,她拎起水壶,用火钳子慢慢地拨着炉膛里的炭火,慢悠悠感叹:“这客栈真会过日子,一块青碳都没有,全是劣质碳,除了响声大,就是一个劲儿冒青烟——出门在外就是受罪啊,想起来还是柳府的日子好,好吃好喝,连烤火的碳都是最好的灵州青碳——”手下用力,铁钳子将一块烧得通红的炭块夹得粉碎。
正在自己兑水泡脚的柳万嘻嘻笑:“媳妇你忘了自己说的话,睡觉前不能玩火,玩火夜里肯定尿炕。”
哑姑无声地瞅他一眼,这孩子记性真不差,这是自己曾经拿来哄他的话,而在很多年前自己小时候奶奶也曾拿这句话来哄自己这个酷爱玩火的小孙女。
“好吧,娘子不玩火就是。”
火钳子放回原处,哑姑忽然望一眼胡妈,“你们三个都是这意思?还是只有你一个人想回去?”
胡妈硬硬地点头,“我们三个,我们都想回去。”
“哦——”
口气淡得像白开水,似乎在感叹别人的事情,和自己完全无关。
兰草急了,“小奶奶,这一路山高水远的,我们的队伍不能人太少,万一有谁病倒,彼此需要人手照应。再说……”
再说,这三个人在,三个人的开销就在,如果她们回去,府里支出来的花销就得缩减,还有她们一回去肯定在大太太跟前添油加醋地告状,那时候大太太知道他们出来并没有治病而是游山玩水,老爷大太太要是生气了,再把老钟叔招回去,断了她们的費用,到时候她们就是哭也找不到合适的坟头啊。
但是小奶奶似乎没考虑这么多,她已经吩咐了:“兰草你去跟老钟叔说吧,明早安排她们走。我累了,想早点歇。”说着脱鞋,露出一对脚板直接塞进柳万的脚盆里,柳万也不生气不排斥,笑嘻嘻拿瘦瘦的脚板儿来踩,“媳妇儿,媳妇儿,夜里我还要枕你胳膊睡。”
胡妈捂着嘴出来了,出门就从鼻子里吃吃地偷笑,等候在门外的两个婆子不解,“笑什么?”
“太没有规矩了,简直就是个粗鄙的丫头,女子和自己的丈夫有鱼水之欢这没什么奇怪的,但是也要避讳着点儿,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当着我的面儿你踩我踏,真是哪里有大户人家少奶奶该有的仪态和教养呢?”
“是她和万哥儿吗?胡妈你忘了,我们都是粗使的人,主子当着我们的面儿什么活儿不能干呢?根本算不上失仪的。”
“呃——”胡妈被提醒了,顿时记起自己身份,不由得有些讪讪,不过还是不愿意接受,“她也配?她一个穷佃户家出身的小哑巴!”
“真放她们走?”兰草一面安置小奶奶上炕,一面担忧。
“叫走吧,跟着谁都不舒服,跟安在身边的监控器一样,去了我们换个自在。”哑姑笑着说。
监控器?兰草默然,那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对对对,胡妈就不是个好人,你看那眼珠子骨碌碌的,直接就是大坏蛋——”柳万吐着舌头说。
哑姑拍拍他换了睡袍的小肩膀,“自己洗脚、倒水、洗脸,还自己换了睡衣,进步大大的,值得赞扬!”
柳万顺杆子爬,“那媳妇搂着我睡?”
哑姑的小手不拍肩了,在脸蛋上捏捏,“夜里尿炕的毛病改了我就搂你睡——我可不想夜夜被浇一身童子尿。”
柳万小脸一红,抱着自己的枕头,有些受伤,一个人钻进被窝睡了。
”睡吧——”兰草替哑姑拉开被子,“今天看了一天的病人,早点歇着。”
一男一女,这对小夫妻很快就睡着了。
兰草瞅着枕上撒开的满满一把乌黑发丝出神,发丝衬托出一张白白的小脸,这脸儿睡梦里还是那么淡然,似乎在这个小小的女子心里,世间万事什么都不用牵绊记挂,什么都只要顺其自然就会一切云淡风轻。
这真是个奇怪的女子,才十一岁半,那心智那见解那一份沉稳淡定,却早就不是十一岁半的女孩所能具备,分明是二十来岁的人才有的成熟心智吧。
兰草无声地笑笑,今天一天确实累,小奶奶开始正式为人看病了,她被那些渔民称作女神医,而兰草也被大家围着姐姐姐姐地喊了上万次,想起那些热切真挚的面孔,那些热情温暖的声音,兰草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踏实,这样的生活,就算累点,也觉得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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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匾额
曙色刚刚染亮窗棂,兰草迷迷糊糊睁开眼似乎眼前一片亮色,咦?这么快天就亮了?
起来看,是小奶奶,她披着衫子坐在桌前正在写什么,面前的桌上已经写满好大几张纸。
兰草轻轻过去替她再加一件外氅。
“你再去睡回笼觉吧,我这里一个人就行。”
小奶奶的声音里充满温柔。
兰草心里一阵温暖,乖乖回去重新睡了。
一大早老钟已经雇好了马车,分出一些碎散银子来,吩咐胡妈一路上注意安全。
胡妈三人也早早就梳洗了,打起包袱准备启程。
这时候门外忽然乌压压拥进一群人,客栈伙计以为一大早来了客人,忙不迭跑过去接应。
“我们找女神医——为女神医送匾额来了——”为首的汉子大声说,那声音真洪亮,在清晨冷静的院子里传播很广,顿时伙计们乱纷纷跑出来好多,那些没来得及梳洗的客人披着衫子、揉着眼屎,从棉布门帘子里探出头来瞧热闹。
随着语声,忽然炸开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红彤彤的碎屑在冷冷的空气里欢快地飞扬。
柳万本来在赖床,听到有好耍的翻起来就要往外跑,慌得兰草赶忙拦腰抱住,“好我的小祖宗呀,难道就这么衣衫不整地跑出去?会受寒的!”
柳万倔强,溜倒身子在地上乱扑腾,兰草急得胳膊都软了。他忽然来了少爷脾气,一对小手直接在兰草脸上挠,抓住几道血口子来。
“放开他——”哑姑在身后冷冷吩咐。
兰草只能松开。
同时捂住自己的脸悄悄落泪。
“他已经十岁半了,在不发病的情况下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也能支配自己的行为,以后要干什么他自己做主。他和我们一样,凭什么要我们处处伺候他,把他当老人照顾?”
柳万才不管人家在数落什么呢,陡然获得了自由,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就得到了自由,心里不踏实,回头偷瞧哑姑的脸,哑姑黑着脸不理他。
柳万小心翼翼掀开门帘迈出门,一股冷气陡然劈头盖脸而来,他不由得打个寒噤,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那么裹着棉袍,冒着严寒挤进人群里瞧热闹去了。
“为女神医送匾额?你们找错人了吧?我们客栈哪里有什么女神医?”店伙计猫着腰瞅着来人,一头雾水。
“是啊,是啊,我们这里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女神医。”
伙计们纷纷挠头。
哑姑随着环们出来站在门口瞧究竟。
长安忽然尖叫一声,噔噔噔跑远了,冲进人群,一把拉住一个汉子的手又笑又跳,那神态十分亲昵。
“她爹来了——”浅儿嘀咕。
人群里一个面目英俊,身材高大的汉子穿过众人,直直走向站在门口的几位女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汉子身上天然地具有一种威力,大家见了他纷纷让道。
他走到哑姑跟前,含笑一拱手,“女神医,鄙人受乡亲们派遣,来为你送匾额了——谢谢你不收一分钱免费为我的乡亲们诊病——好多人今天早晨病情已经开始出现好转了。”
说完竟然深深地鞠了一躬。
“呀,女神医原来是她呀?这小女子看着还那么年轻,她难道真是神医?”有店伙计最先醒悟过来。
“人不可貌相,也不可用年老年幼去估量,这姑娘看着不张扬,其实身上本事不浅呢,我媳妇常年小腹下坠慢疼,昨夜只服用了一剂药汤,夜里睡得好,今早起来忽然嚷着饿要吃东西——这么些年她总是病歪歪的,哪有今天这样的好精神呀——女神医还不要钱呢,分文没收——”一个相貌厚道的渔民朗声说道。
“真的啊?真有这么神奇?哎呀翠花呀——你快起来——”客栈后厨掂大勺的一个中年伙夫听了这话顿时拧着屁股往后院跑去。
穿过乱纷纷的人群,哑姑只用目光去迎接那个高大精干的男子,那张含笑的脸在清晨的清爽空气里显得分外清朗,“来啦——”她含笑打招呼。
已经能坦然能迎着他的目光和他对视,并且很淡然地和他打招呼了。
最初的那些刻意的东西好像无意中消失不见了。
或者是,这个人身上有一股坦然坦荡的东西,叫人和他打交道的时候也跟着心怀宽阔自然而然起来。
“惦记你说的事情,夜里仔细想了一遍,你的办法初看可能不行,但是细想其实做好了真能让大家都挣钱吃饱肚子——我们还是当面商议一下具体事宜吧。”
“就知道你会来。”女子温婉地淡笑,展开衣袖,从袖管里摸出一卷纸页,“具体筹办的想法都在上面,你找人照办就是,当然,哪里不妥当你多提意见。”
“鱼王大哥哥,我可以喊你大哥吗?”一个单薄的身子挨过来插在他们中间,一手拉住哑姑的手,另一个手试着去扯鱼王的衣袖。
鱼王低头,一脸疑惑。
是柳万,他不知道何时跑过来,小小的身子裹在睡袍里,跟披挂了一件大被子一样狼呗。
鱼王低头看清楚是他,展颜笑了,忽然伸手将他举起来,“怎么光着屁股跑出来了?不怕冻着?”
柳万打一个喷嚏,有些委屈,“媳妇儿不伺候我更衣,只能这样了。”
哑姑哑然失笑,抬手就在那小胸口捣一拳,“小屁孩儿,别闹。”
柳万生气了,“谁是小屁孩儿?人家已经是大男人了——再说哪有娘子这样骂自己夫君的?你不贤惠!”
他的语气竟然很冲,说完嘟着嘴巴不理人,一脸的不高兴。
咦?哑姑瞅着好奇,心里说这小屁孩还真是有意思,不是一直巴巴地缠着巴结讨好我吗,怎么今儿敢公然跟我对着干了?我那里惹她不高兴了?
鱼王打开纸页稍微看一眼,连连点头,“安排这么详细,真是好想法啊——只要照这样办起来,再照你的法子经管,肯定很挣钱呢,可是……”他兴冲冲的面色猛然间冷下去,眼里有些犹豫,显得十分为难。
哑姑扫一眼那神色,“是不是为银子发愁?原始创业的时候,开头这第一桶金最重要,也是最难筹措的——放心好了,我知道你们穷,我这里已经谋划好了,你回去先找场地、安排人手吧,所有的事情,我只负责出资金,人力和具体操办过程都得麻烦你。另外我还得派人跟你去一趟官府,办个分成的契约证明,你七我三,等运作起来,我只等着每年分银子就是,你得多多吃苦呢。”
鱼王早就惊喜得呐呐无言,只翻着手里的那些纸,声音颤抖的不像那个高傲的鱼王了,“我们该怎么谢谢你呢——我和所有的乡亲都感谢你——”
这边在门口站着交谈进行得火热,院子里好多的目光已经齐刷刷在盯着这边张望了,那鱼王这一带的人都认识,也算是风云人物,只是这小小的女子看似平凡,想不到竟然还是个能看病的大夫,而且还是个女大夫,这就稀罕了,男大夫不难找,女大夫可就真是难得了。而且看的是妇女的病。
鱼王巴巴地带人来送匾额的女大夫,那是什么样的女大夫?
真的称得上女神医?
“这位姑娘,请你帮我家翠花看看好吗?我们付钱,只要能看好,诊金我们付得起——”客栈厨子果然拉着他媳妇的手赶出来。
哑姑看一眼眼前叫翠花的妇女,兰草早就打起门帘,“进屋看吧,外面不便,奴婢已经备好了桌椅。”
哑姑带翠花进屋,就在门口的桌子边替她把脉,又带进炕上,兰草放下帘子,扶着这妇女上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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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我心
“什么,要我脱裤子呀?”翠花惊讶得直叫,两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死死压住裤带,跳下炕就要走,“不看了,我不看病了——你们什么大夫呀,好好的叫人家脱裤子,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呢?”
兰草拦都拦不住。
“放她走——”哑姑在一边看着。
这语气,十分平淡,似乎也含着些不容置疑的力量。
翠花不由得一怔,回头看,那小小的女子已经用簇新的白布裹好了手,示意兰草给炕边垫了一大片新白布。
她慢慢松开了手,声音在颤抖,“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给你看病——你不给看我怎么能知道你究竟得的什么病?”哑姑的声音里有了温柔之意。
翠花心里一暖。
一直被暗疾缠身,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痛痒起来真是钻心呐,就这么不看跑出去,万一丈夫责骂怎么办?
机会难得,要不叫人家看看?
翠花犹犹豫豫解开裤带,又羞又屈辱,“你们究竟要看什么?”
兰草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愿意了,马上拍拍那片白布,一边看着哑姑,“好像是要躺上去……这个……”
其实这个她也不知道,她没有见过。
翠花依言爬上去。
“错了,先脱裤子,再上去。把腿分开。”
翠花溜下炕,呆呆站着。
脱了裤子,躺下去,那是要做什么?
哎呀,羞死人了。
但她还是脱了,慢腾腾褪下裤子露出一条腿。
羞羞答答躺下去,遮遮掩掩慢慢吞吞分开腿。
此时的翠花,有一种强烈的被侮辱感,她用眼睛余光剜着那个小小的单薄身子,心里说看着那么小一个女儿家,真是不要脸啊,竟然真敢看我的下身?
那个小女子却神色依旧,踮着脚尖站到炕前,左手在翠花下身按扶,右手慢慢探进了翠花下身。
翠花一颗心紧紧缩成鸡蛋大,身子微微抽搐,咬着牙忍着不让自己叫出来。
居然不疼,她的动作很温柔,缓缓地滑动,试探,按压。
“这里疼吗?”
“怎么个疼法?”
“很痒?”
“宫颈严重糜烂——同时子宫脱垂,阴*道松弛,阴*道炎症不轻……”
翠花听到这小女子在自言自语。
那个叫兰草的小女子居然也是一副不怕羞耻的样子,端着一个箱子在一边帮忙。
随着那个小手慢慢深入探进去,翠花不由得呻*吟起来,“疼——好疼——”
“附件也不好。”哑姑叹口气扯下手上的白布。
要是能做个b超就好了,同时再来个宫颈涂片,就能将病情掌握个百分之**十,现在只能凭借眼睛、感觉和经验,还有就是大胆的预测和诊断。
门开了。
厨师早候在门口,“怎么样?我家娘子没事吧?”
翠花抱着腰红着脸走出来,冲丈夫瞪一眼,“死鬼,害我出这丑!”
厨子等了好一会,兰草从里面递出两张单子,“这张大的,上面是口服的汤药,照单子抓来吃吧——这个小点的是熬了汤坐浴的。坚持用两个疗程,好呢,继续再用一个疗程,不见效呢,我家小奶奶说她尽力了。”
门口围观的人纷纷议论起来,这叫什么话,是不愿意好好治呢,还是翠花没救了?
“兰草,我忽然觉得有些无助,”哑姑扶着桌子站起来,似乎刚才那一番诊断查看让她很费神,“没有任何的医疗设备来辅助,没有西药,始终只有中药,我的经验又不丰富,翠花这样的病,我真的拿不准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兰草倒一碗水端过来,“我们尽力了——也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一碗水还没喝完,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那里,笑呵呵的,“行啊你,可以开一个药堂了,到时候你坐诊,我来为你研磨铺纸抓药收钱?”
哑姑忽然呛了一下,咣咣咣咳嗽起来,咳得眼泪清汪汪的。
兰草赶紧附身上去擦。
“好啊,你这主意好——只是我哪里敢使唤你一个堂堂的鱼王来做我的小药童?”
“为什么不敢?只要我愿意!”
他忽然脱口而出。
真的只是脱口而出。
因为说完他自己也傻了。
哑姑怔怔低头看着桌面上的花纹。不知道是什么木头,虽然粗陋,这花纹却好看,一圈圈盘旋,像两颗心在纠缠不休,环环相扣。
“渔姑——有好转吗?”
她忽然幽幽地问。
她何尝不知道,这是他的死穴,但是她偏偏要点这个穴。
这一刻,明明心里有一丝无奈,有一点点的心酸,也有一抹醋意,却不愿意承认,不愿意面对。
她把难题抛给他,看他怎么面对,怎么取舍。
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点在乎他此刻的态度。
他却只是微微一笑,似乎根本没有察觉这一刻这颗小小的心里的纠结和微妙期待。
“真的,你可以开药堂,凭你的本事,完全可以开得起一个药堂,到时候一切跑腿的事儿都交给我——你知道,你的牲口拉绞盘的办法很有用,我们马上推广,那时候我就完全解脱出来了,再也不用潜入冰眼里受冻,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声音很真挚,不像是开玩笑。
哑姑却忽然默然了。
她的球抛出去了,他不接,就那么看似轻松地绕过去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球在半空中孤独地回旋。
“我把你解放出来了,你,怎么谢我?”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进一步逼问。
既然你不接招,那我再换新招。
“以身相许——好吗?”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俯身下来,热热的气息就在她耳鬓边游离,这句话像梦幻一样飘进了耳内。
她忽然身子一震。
这个人的直接和爽快,有时候真叫人难以预料。
以身相许?那是什么样的报答?算不算报答?
这样的报答如果变成真的,自己又该怎么接受?
还有能力接受吗?
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赶紧暗暗地唾骂自己,为什么要招惹人家?这颗心一刻都没有属于过这里,既然迟早都要离开,为什么还要主动去招惹?
还是心如止水一般吧,平平静静波澜不惊把最后的这段日子走完,不欠任何人的情感债,不伤任何人的心。只愿这些在彼此生命里出现过的人,一切安稳、顺心。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颗心忽然就有些难过,说不清楚在难过什么,为什么而难过。
一抹淡淡的流水在心里暗暗涌动。
再次抬起头,却已经面色如常,沉稳,淡定,轻轻含笑,“姐姐的病,说重也重,说轻也轻,只要好好吃药好好调养,会好起来的,你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她的心愿就是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等孩子出世,她心里的病也会不治自愈。所以,你要对她好点。”
淡淡如轻风流水的声音,缓缓在耳边流出。
她在慢慢说。
他在静静听。
似乎,他们在闲聊最无趣的家常。
可是,兰草悄悄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有些情,动不得,动不起,因为这世上,有缘无分的人那么多。就像她心里那个人,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但是自己还是把他时时刻刻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想着,念着,记挂着。
“嗯,我也相信,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谢谢你哦——”
他爽朗的笑着,忽然伸出手,要替她抚平一缕被柳万蹭乱的黑发,但是那只手没有落到她鸦青色的发髻上,被一个小手隔空架住了,一个醋咻咻的声音大声喊道:“大哥哥,不许你碰我的娘子。”
(谢谢”琼琼336688“童鞋的重赏,感谢)(未完待续。)
177 妇道
胡妈三人本来已经要走了,经过这一乱,她们自己不急着启程,想先瞧瞧究竟。
胡妈刀子一般的目光把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尽扫眼底,同时还跑到窗口来偷窥,自然看到了哑姑和那个大个子的男子站在一起彼此瞅着对方发呆的情景。
胡妈是过来人,什么看不明白,看着看着忽然就冷笑起来,好啊,我们还没走呢你这里都已经明目张胆当着万哥儿的面和外人勾搭上了,借着看病的名目,把女人往卧室里带还说得过去,还公然放一个陌生男子进去,女子的卧室最不能允许外间男子进入你不知道吗?我们要是离开了你还不得更不要*脸了!
“万哥儿——你出来——”胡妈忽然扯着嗓子喊。
柳万一听这声音就烦,扬声回答:“什么事儿你跟我媳妇儿说吧,我的事全由她做主。”
胡妈忍着气,大刺刺踏进门口,“万哥儿媳妇,我们要走了,就把万哥儿交给你了,我们万哥儿虽然病着,但也是老爷大太太心尖上的人,是府里的大少爷,你是他的娘子,童养媳妇,既然做了媳妇,就该遵守媳妇该遵守的规矩,我们大太太常常教导大家说一个女子妇德是第一紧要的,在家里是,外出更要严格遵守——笑不露齿行不露脚,不跟男子一样抛头露面,免得招来世人笑话,让我们府上清誉有损。”
中间只隔着一道棉布门帘。
小客栈的门帘质地自然很一般,风吹过,冷风从门缝里嗖嗖地往进窜。
鱼王高大的身子站在门口,替里面的小身子堵住风寒。
鱼王笑呵呵瞅着哑姑。
哑姑笑吟吟听着。
只有兰草一个人早就变了脸色,吓得偷偷咬舌头。
胡妈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哪里是临别跟这小夫妻交代必要的事情呢,而是直接在斥责哑姑不守妇道,有违妇德,直白点说,就是在骂她不要脸,在和别的男人勾搭。
这话要是回去跟大太太一说,岂不是喷了小奶奶一头一脸的脏粪?声誉自然完了,这条小命说不定也保不住了。要知道对于那些不守妇道的妇女,宗祠里会毫不手软地处罚,活活烧死,或者奸夫淫*妇一起骑木驴,都是极刑。
这样的事情小奶奶自己自然不好辩解,自己这贴身的丫环只能出面。
“老爷大太太放你们出来是为了替万哥儿祈福治病,不是让你们生出另外的事情。万哥儿,你告诉老身,老身回去见了大太太该怎么回话儿呢?”
胡妈觉得自己拿住了对方命脉,说到了要命处,所以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敢还嘴,胡妈更得意了,言语间大有步步紧逼之势。
“哗啦——”兰草掀开了门帘,小小的身子灵巧地跳出门,面含讨好的笑:“胡妈,这一路风大寒冷,你们路上照顾好身子,我们小奶奶离开你心里很是不舍,所以叫我送送你们。”说着抬手拍拍对方手背,手一抬,手心里滑出一枚纯银发钗,却是兰草最爱的那只饰品,她没有别的贵重东西可随便拿出去送人,情急之下只能拔下自己的发钗来贿赂这婆子了。
“哟——”胡妈一看是亮灿灿的纯银发钗,这就属于自己啦,顿时心里高兴,也拍一把兰草的手,“还是兰草姑娘懂事理儿,那我们走了你可要帮大太太盯着点儿,毕竟他们小两口都年级小,保不齐有外面那些坏痞子成心来勾引——”
门帘自己掀开了。
一张含着冷霜的小脸俏生生显出来,“老钟叔,胡妈三人不用送回去了,既然是老爷拨来伺候我的,就是我的奴才,我有权力处理——现在我手头花费紧张,急需银子,你看看这灵易谁家要买粗使的奴才,带出去卖了吧。”
“啊?”好几个声音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老钟叔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这安排,很配合地冲车夫挥手,“不用送了——她们要一辈子留在灵易了。”
胡妈被刺扎了一样嚷嚷起来,就要扑上来拉扯哑姑,被兰草浅儿死死拦住。
“你有什么权力变卖我们?我们是府里多年的老奴才,我们做丫环的时候,你这穷佃户的女儿还没有出生呢,你知道大太太器重我们是万万舍不得卖掉我们的。你敢卖了我们她定饶不了你——”
“你松开她——”哑姑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稳,不高不低,但是含着威严,兰草只能慢慢放手。
胡妈就要冲上前,可是鱼王那高大结实的身子忽然跨出了一步,笑呵呵看着胡妈。
胡妈心里生怵,退后一步,大手拍打着膝盖,撒泼:“好啊好啊,都来看看啊,灵州府柳家的好童养媳,不守妇道,到处乱跑,还……”
鱼王冲门口的人挤眼,早有两个汉子扑上来按住了胡妈,同时大手捂住了那张不依不饶的嘴,胡妈只能呜呜地哭,再也骂不出来。
身后那两个婆子早被这阵势吓软了,乖乖跟着后退,哪里敢开口骂人。
“本来真的想好心好意送你们回去,可是你竟敢三番五次触碰我的底线,你说我不守妇道,难道你就遵守一个奴才的规矩了?欺主犯上,造谣生事,搬弄是非,害人害己。”
哑姑瞅着胡妈那对圆鼓鼓的眼睛慢悠悠说道。
老钟叔本来显得没睡醒一样萎靡不振,现在忽然挺起了胸膛,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人,忽然就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闯进来,“哪里卖粗使婆子?正好我家磨坊里缺几个推磨的人手——哟,瞅着挺结实啊——我们要了。”
一挥手,几个男子上来就带胡妈三人走。
胡妈这才醒悟过来不是吓唬,是真卖,这一卖出去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到柳府去了。
胡妈赶紧呜呜大哭,挣扎着哀求,颠三倒四表达着自己的悔意。
“带走吧——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我也没办法。”哑姑掉过头,谁都不看,似乎忽然很累。
另外一间客房的窗口,张氏正扒着窗户瞧,本来得知胡妈等人今天要回去,她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卧不宁,现在看到骤然事变,胡妈三人这么短时间里就变卖成银子揣进了老钟叔腰包,四姨太忽然舒一口气,“这下我放心了——怪不得呢,她昨夜那么沉稳,原来这一步棋子早就布好了等在这里。”
“咎由自取,不用可怜她们。”
一直不愿意说话的柳颜,忽然在身后冷飕飕插嘴道。(未完待续。)
178 变卖
“老钟叔,除了这三个粗使婆子,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变卖的?我想劳烦您都一起给变卖了吧。”
目送胡妈三人在哭喊声里被拉走,哑姑脆生生说道。
这一开口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都朝着门口看过来。
暖河边来的渔民们,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们包括喂牲口的洒扫做饭的跑堂端盘子的,还有住店的客人们,好多好多人头,黑压压挤了一院子。
兰草跟在小奶奶身后感觉自己身上也落了好厚一层目光,简直要把她压垮在地。
老钟叔站上前,施礼,含笑回道:“小奶奶,您出门带的人一共**个,现在卖掉三个,不知道接下来要卖您身边那三个丫环呢,还是卖老奴和车夫?您发话,老奴照办就是。”
兰草吓得只咬舌头,听这口气,老钟叔不高兴啊,卖掉了胡妈有情绪了?是兔死狐悲吗?还是打抱不平?
这个老钟,还真打算跟小奶奶杠上啊?
奇怪的是,他的脸色都是一直笑眯眯的。
意外的是小奶奶似乎看不出老钟的情绪,一抖手,“这是府里给我们的出货单子,把上面的东西都卖了吧。”
老钟接过单子只瞧一眼,还是笑眯眯的,“老奴会尽快办好。”
院子里的人瞅着这一幕都好奇不已,这个女子还真是女神医啊,看着那么小的年纪,怎么就能会给人治病呢?
看身形面相也就只有十来岁吧,说话声音也清脆悦耳,但是她竟然能指挥得老钟叔一个大男人团团转,对她言听计从,而且,她竟然说到做到,转眼之间真的卖掉了三个肥胖结实的女人,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小女子不简单呐,身份不一般?还是本身手腕高善于御下?
看着怯生生的一个人,其实办起事儿来丝毫不手软呢。
兰草比院子里这些人更不理解,为什么老钟叔明明对小奶奶言语不敬,小奶奶却不生气,反而跟没事一样。而老钟叔嘴上不饶人,但事情还是照办不误。
老钟叔亲自押着马车上街,直奔灵易城最大的典当铺子。
“客官当东西是吧,我们可是灵易城最大最有名的典当行,买卖公平,价位合理,童叟无欺,诚实信用——”
店伙计猫着腰老远就笑呵呵招呼。
老钟摆摆手,“叫你家掌柜出来,就说大买卖上门来了。”
戴着巨幅石头眼镜的掌柜慢腾腾出现在乌沉沉的大柜子前。
“先验看一下东西再说。”老钟叔指着车子。
掌柜有些傲慢地示意小伙计掀开车帘子。
“都是渗色釉,灵山官窑出的。”老钟叔也不靠近前,只站在远处,袖着手,懒洋洋说道。
掌柜的眼珠子顿时瞪得巨大,渗色釉,真的是渗色釉,而且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假货,虽然不像老钟说的那么好,也没有灵山官窑的产品,但都是渗色釉不错,有几件花瓶烧制工艺特别好,看得出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东西。
掌柜不动声色,手伸向绸缎。
“不用细看,全是九紫绸,灵州府的福祥绸缎庄出来的。如假包换。”老钟慢腾腾高声说道。
掌柜的扶一把眼睛,催促小伙计:“快去喊二掌柜来,他比我懂丝绸。”
二掌柜小跑着来了,也戴一副眼镜,一边摸索一边查看,最后抹一把额头冷汗,一个劲儿用衣袖扇着风,这大冷的天,他居然出汗了。
老钟叔示意车夫打开了首饰盒子。
几大盒光彩夺目的大小首饰现在眼前。
“有些是家常饰品,但是也有几件是宝福楼出来的,上面的印记可以作证。”
大掌柜拿着一件步摇瞅了瞅,喃喃,“宝福楼?可是灵州府的宝福楼?”
老钟轻轻一笑,“我们东凉国似乎就只有一个宝福楼,不会有第二家——那可是我们灵州府最大的首饰行,那里出来的东西可都是精品,灵州的女人谁不以拥有一件宝福楼的首饰为自豪呢。”
“这些东西你们都要当?”掌柜惊讶。
“出价合理的话,全当——”老钟叹一口气,“出来替主子办大事儿,结果中途出了变故,手头拮据,只能先拿它们换钱了。”
盘算珠子噼噼啪啪响了起来。
很快总价报出来,一共三千一百五十一两白银。
车夫跟着老钟叔一路帮忙,一听这价顿时一呆,这么多银子?巨款啊。
老钟叔却神色不变,似乎这些身外之物他完全不挂怀,也不讨价还价,回头吩咐:“回吧——我们去恒记瓷器店、富源楼首饰店、瑞祥绸缎庄——货卖识家,不怕多跑路。”
真的启程离开,就要走人。
当铺掌柜这才慌了,人家真的就走啊,居然都懒得多说半句。
而且听口音虽然不是灵易本地人,但是居然知道灵易最大的瓷器行是恒记、首饰店是富源楼、也知道最大的绸缎庄是瑞祥,说明什么,说明这人还是懂一点行道的,不是两眼一抹黑的外行,不好骗。
掌柜伸手拦住去路,“为什么?是我们开价太低?”
老钟叔轻轻一笑,声音稳稳:“都是靠这一行混饭吃的人,何必明知故问。”
挥动鞭子,鞭梢在空气里发出清亮的炸响,车轮滚动,真的就要离开。
二掌柜赶紧拉一把大掌柜袖子,“都是好货——从眼皮下流走太可惜——”
大掌柜咬咬牙噔噔噔再次冲到前头抱住马头,抱拳作揖,已经笑容满面,“大哥好说好说,什么都好商量,您这冰天雪地的拉着珍贵瓷器上路也不方便呐,万一磕着碰着都是损失呢——既然急缺银子花,从小弟这里拿就是,何苦又要多跑那么多冤枉路呢——”
老钟叔鞭梢轻轻松松甩出一个鞭花,绷着脸,“都是明白人,干脆点——不是太亏的话我也不愿意多跑路,这把老骨头也怕颠簸呢——”
大掌柜看一眼二掌柜,两个人交换了眼神,咬着牙喊道“九千——纹银九千两——这是我们的底价了,再添一文钱我们不拦您——”
说着长袖一甩,做出不再阻拦的架势。
“大哥,要不再加点,但是不能超过九千五,不然我们亏了——”二掌柜是真心看上了那些丝绸。
大掌柜做好了继续磨蹭讨价的准备,想不到老钟叔跳下马车,笑呵呵拱手:“中——卸货吧。开银票,我等着用钱。”
这么痛快?
店铺掌柜高兴得胡子乱颤。
“九千两?不少了——”哑姑接过银票反复看,她还是第一次正式接触这么大面额的银票,好奇不已,反复看了看,推给老钟,“兑成小面额吧,”回头看鱼王,“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跟老钟叔商量,他全权代表我。我只等着花银子就是。”
“还有外面那几个给我们一路赶车的车夫,老钟叔您留两个使唤吧,以后也好做你的左膀右臂,我一路观察,发现他们还算老成持重,不是奸诈之徒,好好调教调教,应该都是可以使唤的人手。”
老钟叔却忽然悄悄吐了吐舌头,这小女子果然厉害啊,不禁目光毒,心眼儿也玲珑剔透,想不到一路走来连车夫的人品都悄悄进行了观察摸索。那么对自己呢?肯定早就琢磨几十个来回了。
幸亏自己在这银子上没有耍什么心眼儿,不然这张老脸可往哪里搁置?
果然关于合作买卖的事宜,鱼王不再和哑姑商议,当时就带着老钟叔出去策划筹办。
兰草悄悄舒一口气,“小奶奶,我们把东西都变卖了,这,大太太那里会不会不高兴呢?”
哑姑拍拍她的手,“她不高兴的事儿多着呢,我们怕狼还不养羊了?放心,跟着我的人,最后我都会想办法给出个最好的安排。不会亏待你们的——”目光淡淡扫一眼门口,“当然,那些敢跟我们耍心眼儿的,把我逼急的时候我也不会手软,就像胡妈——”
站在门口的深儿忽然身子一震。
(五十万字了,写到这里,酸甜苦辣都有,写文累,成绩不好更累,但是真的感谢你们啊,一路伴我走来的朋友——我会坚持,会保质保量把哑姑玉经写完。谢谢你们。多提意见多指导,爱你们。)(未完待续。)
179 离开
这天早晨落了厚厚一层白霜,天色还早,但是老钟叔摸黑就催促车夫起来,收拾打点一番,只整理出两辆车子,亲自看着伙计把车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拿出昨天下午买来的厚厚羊毛垫子铺好,把烧旺的火盆放进车内,又亲自在灵易街头买了一大包零食放进车里,最后从外面买了热热的早点拎来。
哑姑起来了,吩咐大家快速吃饭,然后乘着天还没大亮就启程出发,兰草也已经为柳万熬好了汤药正在桌子上冒热气。
柳万被从被窝里拧着耳朵喊醒,很不高兴,苦着小脸儿嘟嘟囔囔:“为什么要这么早走?午后走不好么,我还想最后再吃一次久香居的白玉点骨呢——”
看大家都忙,没人理睬自己,他委屈地抽着鼻子,“就我这个身子骨啊,这辈子能来灵易这个地方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怕是最后一趟呢,人家想最后吃一口白玉点骨有错吗?”
怕哑姑斥责,不敢高声,扣着自己的手心埋头嘀咕。
但是在座的人都听到了,都是一呆,细想也是,这孩子本来就一直在死亡线上挣扎,这辈子能来灵易确实不易,这一趟离开了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肯定是希望渺茫了吧。
老钟有些不忍心,瞧一眼哑姑,“小奶奶,要不多留一天,老奴带他去吃。”
兰草深感意外,想不到老钟叔也舍得请柳万吃白玉点骨了,一开始最反对浪费的可是他啊。
哑姑软乎乎的小手在柳万的小脸上摸摸,捏住鼻子左右摇荡,“急什么呢?该是你有的口福,跑不了,我们来日方长不好吗?作为万记的东家之一,等以后生意火红起来,有你来灵易的时候,只怕到时候一趟趟地跑,你自己都要跑腻了,那白玉点骨也会吃腻的。”
这番话她一本正经不慌不忙地说出来,满桌的人都听清了。
大家面面相觑,诧异地看着彼此。
张氏和兰穗本来一直躲在自己屋里吃饭,现在要出发,破天荒也出来了,但是不说话只埋头吃自己的,这时候张氏也禁不住抬头瞅一眼对面,那个小媳妇还是那副样子,一副小小的身躯坐在那里俨然是一个年长而尊贵的妇女,能镇得住全场,而那个小疯子揩一把鼻涕,笑嘻嘻的,“媳妇儿,又拿我开玩笑是吧,我成万记的东家了?万记是什么?东家又是什么?反正只要我还能来灵易就好,能吃到白玉点骨就好。”
说完举起一个油腻腻的大包子就要塞进嘴巴。
满桌子的人忽然都明白是小奶奶在开玩笑。
哑姑筷子忽然一甩,打掉了柳万手里包子,夹一个馒头递过去:“谁允许你吃那么油腻了?不怕又犯病啊?这个胡萝卜馅儿的素包子,又营养又好吃——”
柳万委委屈屈接了,瞅着那个露出黄灿灿油迹的肉包子直咽口水。
哑姑又抬手摸摸他脸,柔声哄劝,他才忘了肉包子,专心吃素包子。
大家默默,这么多天柳万都没犯病了,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都以为他出来了玩的好吃得好又吃了哑姑的药,这才好转了,哪里知道饮食起居上一丝一毫都经过了哑姑最细心的照料。
老钟叔慢慢吃着,等吃完了,忽然一抹嘴巴,“小奶奶,您把万记给了万哥儿,这是老奴万万没想到的事情,是老奴心胸不够开阔,低看了小奶奶您——不过您放心,既然万记是万哥儿的,就是老爷的,就是柳府的,也就是老奴的,老奴一定鞠躬尽瘁不遗余力地做好一切事情,不辜负您的一番重托。”
这叫什么话?
大家又一次面面相觑。
听不懂老钟叔忽然说的什么?
张氏冲兰穗点头,兰穗端起一碗稀饭两包子,“不吃了,这里人多没胃口,我回去慢慢吃——”张氏冲众人一点头,起身就走。
她是最大的长辈,大家赶紧都站起来送别。
张氏路过柳万身边忽然收步,深深瞅一眼柳万沾满米粒的脸蛋,“没看出来啊,你小子造化不错,有福气——”说完冷冷就走。
柳万傻傻回头,咽下一口稀饭,“媳妇儿,四姨娘她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呢?”
哑姑替他擦去腮边米粒,叹一口气,“吃吧吃吧,她叫你多吃饭。”
“哦,那她还绕那么大一个弯子干啥?我吃就是,我吃得胖胖的,长得壮壮的,跟臭鱼大哥哥一样强壮,那时候就能娶好多姨太太来伺候我媳妇儿啦。”
满桌子人哄笑。
这小子,始终不忘娶媳妇啊,还要妻妾成群。
车夫们帮忙把裹起来的柳颜的“死尸”抬进车里,哑姑等人也早就钻进车厢坐好。
一行人在蒙蒙的晨色里启程出发。
老钟带着剩下的车夫送了又送,直到车子在街头拐了个弯儿他们才收住脚步。
“媳妇儿,为什么老钟叔不跟我们一起走?”柳万瞅着雪色里渐远的老钟苍老的身影不明白。
哑姑沉默,兰草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有浅儿搂着长安的肩膀,长安毕竟要离开灵易故土了,家里也没人来相送,所以小脸儿上满是忧伤。
车轮在身底下骨碌碌滚动,哑姑使劲捏着柳万的小手,“你记住了,如果有一天媳妇不在你身边了,你可以依靠的人除了你的爹爹,就是老钟叔了。他会像父亲一样对你。不会哄你骗你。”
柳万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媳妇你要去很远的地方?是去寻忘世塔吗?你带上我就是了,为什么要离开我呢?我一辈子都不会和你分开的,你走哪里我跟哪里。谁叫你是我的童养媳呢——”
小嘴儿瘪瘪的,似乎有点得意,似乎一个童养媳的身份就把人家像私有物品一样死死地拴在了身边。
他以为自己这些话能讨得媳妇儿的欢心,但是媳妇儿一点都不高兴,绷着脸,只是用柔柔的手心腻腻地摸着他的脸蛋,这感觉,就像小时候母亲爱抚他一样。
他不由得闭上眼,心里也有了一点点的忧伤,但是说不清楚究竟在伤感什么,闭上眼睛浅睡,一面紧紧地抱住了哑姑的胳膊,好像怕她在睡梦里忽然就抛下自己离开了。
这几天他们滞留灵易,天气都不错,想不到离开的时候半空里飘起了雪花,零零碎碎的雪片儿,漫不经心地落着,落在白森森的霜层上,车轮碾过,车辙深深,碾碎了霜花儿。
没有人知道,哑姑在心里跟这个地方默默做着诀别。
此一去,别人都有可能再来故地重游,只有自己肯定是最后一回了。
永别了,灵易,永别了暖河,永别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心忽然很疼很疼。
有什么锐器在心里慢慢地搅动,心肝肺脾等五脏六腑都被搅乱了,绞碎了,搅得鲜血淋漓,别人看不到,但是自己知道自己的伤痛有多深。
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压下去,把一切都压下去。
本不该留情的,却还是留了;本不该动心的,却还是动了;不经意间,就伤了自己这颗心。
幸好,一切都只在短暂之中,短暂的开始,很快就画上了句号。
马车很快上了官道,向着梁州府方向快马加鞭。
身后,正月的风正寒,最后一抹曙色褪尽,几个人匆匆赶进客栈门,熟门熟路,不用店伙计指引,他们直奔那间小客房。
“哎哎哎,您住店啊,先在前面交订金啊——”伙计匆匆阻拦,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可是他忽然就愣住了,“这,这位爷……呀,您不是昨天那个鱼王吗?”
鱼王揭下头上巨大的梭草斗笠,抖落一阵雪沫子,“他们,还没起来?”指着客房。
“起了,起得可早了,早上路走了——您来迟了——”伙计回答。
“走了?”鱼王一愣,两个大手忽然就推开了屋门,屋子里果然不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只剩下空荡荡的屋子。
“都走了?去哪了?为什么不辞而别?”
鱼王的大手忽然一把扯住了小二领脖子。
小二被勒得眼泪直流,“你,你抓我干什么?还这么大手劲儿!走了就是走了,他们又不会跟我说去哪里……”
下首的门吱呀开了,露出老钟那张亲切的笑脸,“是鱼王啊,快请进,我们小奶奶这里给您留了一封书信呢。”
门外忽然就想起了好多的声音,“女神医呢?我们来送送——”
“我们要请她多留几天,在为我们看看病——”
“她真的走了吗?我媳妇做的蒸鱼,想送她乘热吃呢——”
“我们昨夜分到了一条胶鱼想送她做礼物,她都没有收我们的诊金呢——
……
话语噪噪切切,面影转来转去,目光真挚热切,但是真的走了,人去屋空,只有霜地上的车辙印深深浅浅,像梦幻一样,慢慢被冷风吹散。(未完待续。)
180 依恋
鱼王捧着手里的信。
其实是一个粗布包,里面沉甸甸的。
什么样的留言会这么沉?
他匆匆打开看。
是很厚的一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文字。
鱼王眯起眼睛细看字体,字迹有些歪扭,但是看得出来是一笔一划用了心写的,这样的字体他见过,她为渔姑开的那张药方子上就是这笔体。
这么说来,她昨夜竟然一直写到夜深处才赶出来这些活儿。
目光快速在上面扫过,放在首页的信笺上如是写道:“时间紧迫,不及话别,就此别过,各自珍重。”
短短的十六个字。
往下面翻看,已经不是信札,而是配方了。
“七味小蜜丸,主要补气,调理妇女月经不调面黄肌瘦困倦无力气短气虚等早期症状,黄芪、党参、人参、山药、大枣、白术、甘草各适量磨碎搅匀,蜜蜂调配,辅助灵山草汁搅拌晾晒,装进瓷罐密封,七日后启开服用。”
“九味大蜜丸,主要补血,主治妇女气血不足,鸡血藤、当归、熟地、白芍、何首乌、枸杞子、黄芪、猫儿花、没心草各适量磨碎搅匀,清水调配阴干,装进白色瓷坛中放在火上,文火慢烤直到瓷坛发红,埋进土里七日后启开服用。”
人参苦味丸、三参养荣丸、乌发亮发膏、亮肤粉、嫩面膏……鱼王的目光一张张浏览着,忽然停在中间一张上面,“白玉大蜜丸,中药材和胶鱼配置,极为珍贵,主治不孕不育症……”
鱼王的大手在颤抖,纸张在他手里刷刷刷抖动。
这个小女子啊真是有心人,不但替他们出谋划策让他们找到了赚钱的路子,还在临走把具体的方子都详细交代出来了,就这么坦然交到了他手里,他们只是有着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啊,难道她就不怕,不怕自己私吞了这些方子,从此翻脸不认帐,拿去自己挣钱。
世上的人都是为自己考虑着想,她那么小年纪,怎么就那么豁达大方呢?
这样的女子,纵然是小小女子,其行径作为却让人肃然起敬。
这样的女子,可谓世上少见奇女子,难道就这么目送她擦身而过?连最后的道别都不能亲自说上一声?
不,必须得亲自送她。
来不及雇马车,就那么撒开了大脚板一路狂奔,反正穷苦出身的他,早就冰里水里练出了一对硕大有力的脚板,徒步赶路是他的强项。
晨起上街的灵易人惊讶地发现,有个大个子在街头甩着巨大的步子箭一般从眼前奔了过去。
谁呀跑这么快,把魂儿丢了找呢,还是赶着去投胎?行人嘀咕。
风在耳畔呼呼擦过,打得面孔干疼。
老钟说了,他们从城南出发的,他现在向南赶去。
风吹得车帘子吧嗒吧嗒响。
柳万恹恹地躺在车里,一面摩挲着哑姑衣襟上的盘花纽扣,一面喊头疼,说自己心里不舒服,全身都不舒服,生病了,要吃白玉点骨,要喝热热的汤水。
兰草哄他等到了梁州府一定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美食,柳万压根不听,兰草本来要伸手去摸他额头,他气愤愤扭过去不叫她摸。
兰草苦笑,哑姑冲她挤眼,示意别理他,这位爷能有什么事儿,还不是又馋又懒的毛病又犯了,叫他一个人静静就好了。
哑姑抬手把车帘子掀开一角望外面已经离开的那条路。
柳万从鼻子里哼哼,“媳妇儿,是不是在看那个人有没有来送你?哼臭鱼,一条臭气熏天的烂鱼,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惦记?”
哑姑被他戳中心事,不由得又羞又恼,抬手狠狠戳他额头,“小东西,这么小就知道吃醋了?凭什么吃我醋?我又不是卖身给你为奴,难道我就没有爱一个人的权力?”
柳万抱着头躲开,一脸嫌隙,“你是我媳妇儿,就得一辈子跟着我,活在一辈子在一起,等死了葬在一起做伴儿,我绝不许你跟别的男人厮混。”
这话难听,哪里还是一个十岁孩子的口气,俨然是一个大老爷们在职责自己的不守妇道的妻子。
兰草苦笑。
哑姑反问:“这是什么道理?”
柳万慢腾腾揪住长安的小辫子,有些得意,有些无赖,“我爹爹手里传下来的道理,男人就应该多多地娶好多老婆,看上哪个娶哪个,女人嘛,一辈子只能嫁一个男子,要是半路上变心那就是不守妇道。”
一个软软的手柔柔地搭上柳万的小脸蛋,“相公,照这么说来为妻我要是半路看上了那个男子,比如昨天那个鱼王吧,他那么帅那么阳光,天下女子都会喜欢,为妻我呢也是凡人,不能免俗,现在我喜欢上他了,想嫁他,那你怎么办?”
柳万一怔,似乎没想得到自己的媳妇儿会这么直接,傻了半刻,忽然一骨碌翻起身,眼珠子瞪得巨大,恶狠狠看着哑姑,“我叫爹爹动家法——把你、把你……脱了裤子打屁股!”
几个丫环笑作一团。
哑姑忽然手下用力,狠狠地拧那小脸蛋,腻腻地笑着:“小脸儿滚烫啊,是害羞呢还是怎么啦?亲亲的小夫君,原来只是打屁股啊——好啊好啊——舍不得火烧骑木驴是吧,小东西还算有良心啊——”
柳万受了夸奖却不像平时那么笑眯眯乘机顺杆子爬上来讨赏,而是瞅着哑姑愣愣地看,忽然两眼一番白,直接死了过去。
又发病了?
兰草浅儿深儿倒是见怪不怪,知道该怎么做。
长安第一次见这个,吓得捂住嘴巴傻眼看着,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哑姑一摸脸蛋,“完了,感冒了,发高烧呢!快,拧个毛巾来擦洗。”
可是这马车之上又在半路,哪里去找开水。
兰草赶忙往开扒拉衣衫,很快将柳万只脱得剩下贴身衣衫,喊马车停下来,看看前后左右竟然是没有人烟,急得兰草直抹泪珠子。
哑姑瞅一眼脚跟下的土坎,雪片已经变得很大,靠阴的山根下已经白了一层,“快,多多地团些雪球来——”
几个丫环扑下去依言就做。
雪球很快弄来了,哑姑碾开了擦在柳万滚烫的额头上,脖颈里、腋窝下、大臂等大动脉处一一擦拭。
“媳妇儿媳妇儿,你不许走——”迷迷糊糊中,柳万忽然开口喊了起来。
“不许你喜欢鱼王,不许你嫁他——你走了我怎么办?万儿靠谁呢?白天谁带万儿玩,夜里万儿枕谁的胳膊?呜呜——媳妇儿,你不能走哇——”
小胳膊小腿儿胡乱蹬着,踢打着。
“醒过来就好——继续降温——”哑姑吩咐兰草。
她自己抓住了柳万的手,用手心摸着这张被自己不知道又捏又拧“欺负”多少次的小脸,忽然心里有一点点的歉疚,自己对他,是不是有点过于严厉了?
而他,什么时候对自己竟然这么依恋这么不舍了?
难道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真的舍不得离开自己了?
哑姑怔怔坐着,摩挲着这小手儿,忽然有些担忧,等自己真的离开了,这孩子,会不会真的难过?会不会满世界哭着寻找自己?
心里忽然酸酸的,耳边响着车外的呜呜风声,依稀听到雪中有人在呼喊,喊自己等一等。
凝神望远处,雪大了,世界白茫茫的,来路一片苍茫,哪里有半个人影。
苦笑着摇摇头,是听力出问题了吧,听错了吧,哪里真会有人赶来呼喊自己等一等。
经过一番折腾,柳万高烧退下来了,哑姑吩咐快走,夜晚必须赶到附近的客栈住下来为柳万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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