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忘世
“那么,你知道这忘世塔究竟有多少层?你留意过它有多高吗?”
哑姑问。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
也许,这是唯一的希望所在了。
她有种站在绝经边缘的感觉。
人就是这样,越是到了无奈关头,越希望抓紧最后的一点希望不松手。
刘秀才偏偏不马上回答,而是很认真地想了想,“一十七层。”
“这么高?”兰草几乎雀跃,看一眼小奶奶。
虽然小奶奶没有明确告诉她为什么要坚持找塔,但是她早已经从小奶奶的神态里揣摩出来了,小奶奶需要的这座塔,是越高越好。
哑姑也微微侧目,心里禁不住一喜,十七层,高度应该和十一层的楼房差不多了吧,想不到这忘世塔倒是比《灵州百年掌故》上记载的慈母塔还要高。
刘秀才看一眼兰草,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塔高十七层不错,可这只是最初修建起来的高度。”
哑姑顿时心里被人捏了一把,带着十万个小心:“难道后来又塌损了?”
她的心简直要从嘴里蹦出来,心潮起伏,担心不已。
万一这座塔也倒塌了,自己的运气是不是实在太背了。
万幸的是刘秀才摇摇头,“倒塌倒是没有,只是后来被岁月风雨侵蚀,最顶层的几层已经没人敢上去了,小生小时候跟着表亲们最多爬到十四层。现在又过去将近十多年,小生就不知道一般人还敢爬到哪一层去。”
哦,没有塌,还屹立在那里,只是塔顶损坏严重,一般人怕爬上去有危险丢了自己小命,这对于自己来说却不是问题,一个抱着寻思之心的人,难道还会怕寻死路上有危险?
“那就有劳秀才替我们画一个去忘世塔的行路图,我们也好一路寻访过去。”老钟叔站出来抱拳说道。
老钟叔不愧是跟随柳丁卯老爷多年的老家人,虑事十分周全妥帖。
真是干啥的时刻吆喝啥,这刘秀才随手就从衣衫里掏出一卷书册,翻到最后一页,撕下来,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这是我朝最近颁布印刷的东凉国地域图中的梁州府全貌图,你们沿着灵易往前走,等翻过九茅山,过了荒河,就进入梁州地界,然后直奔梁州府治下的梁燕,到了梁燕可打听一个叫山茅子的地方,等到了山茅子再打听这忘世塔,那里人人知道。忘世塔是山茅子人心目中的骄傲。”
刘秀才一路说,老钟叔指头在地图上一路点过,强行识记着这些沿途要走的地点。
“辞去约莫二百多里路途,走完了官道还有乡道、山间小道,有时候路不好走,小娘子你们要是路过灵易县城一定要记着多补充点吃食衣衫等常用之物。”
刘秀才吩咐。
哑姑暗暗点头,谁说古代的秀才都是书呆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两耳不知窗外事,这姓刘的书呆子倒是对这些窗外事挺通达啊,呵呵。
一抬头,老钟叔正定定望着自己出神,看几位车夫和胡妈等人,也都一个个一副回不过味儿的嘴脸,低头看柳万,柳万笑嘻嘻的,两个瘦巴掌在漫天雪地中拍起来脆脆地响亮,“媳妇儿我们要去寻忘世塔了是不是?忘世塔,忘世塔,等见了它我们就会把一切烦恼都忘了是不是?万儿要去,万儿要去找忘世塔!”
哑姑目光落在兰草脸上。
此去路途实在遥远,又带着这重病缠身的柳万,在这漫天雪地中一路走,实在是艰难,难道真的要不顾一切地去找?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群人,一个团队在行动。
她有些难以决断。
兰草俏白的小脸上忽然绽出一抹甜甜地笑,望着她家小奶奶使劲点了点头,目光清澈、坚定,蕴含着无声的语言。
一股暖流蓦然袭上心头。
同时有些惭愧。
自己不是一直都拿什么自立自强、不要奴性的大话来鼓励这没有人身自由的小姑娘要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努力吗,现在自己竟然不如这个小姑娘有主见,意志还没有她来得坚定。
那就走,不管是千里万里还是山高水远,只要有目标,只要心中认定,那就走!
风雪连天,寒冷不宜久留,大家这就正式告辞,各奔东西。
车厢里,张氏听了哑姑解释,眉头一皱,“又要去梁州府啊?不是去寻慈母塔吗?这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什么忘世塔?这世上的古塔多了去了,万哥儿媳妇,你究竟要找这些塔做什么用呢?难道真的对万哥儿康复有用?你觉得这孩子真的能……”
欲言又止,最后她不说了。
口气委婉,但是那意思哑姑岂能听不明白,她这是质疑呢,一个被病痛折磨这么多年的小疯子,难道你真的能治愈?再说这病和一座塔有什么关系?
哑姑觉得难为,这真的没法解释。
她干脆不解释,神色平静。
车轮碾在悄然厚起来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脆响,木轮时不时打滑,马蹄子也歪歪斜斜地不再像最初那么稳当,车厢里颠簸得严重起来,哑姑默默抱紧了打瞌睡的柳万。
跟下车闹腾了这一阵,柳万显得疲倦了,密匝匝黑乌乌的睫毛一开一合刷在下眼皮上,嘴角噙着一个淡淡的微笑,可能心里正在回想自己刚才抱过那个小生命呢。
张氏瞅一眼柳万神情,眼里浮上诧异,“不过倒是很奇怪呢,自从这孩子跟了你好像发病的次数没有过去多了,而且脾气还变得温顺多了,你看看现在这样子,竟然能自己躺着睡觉,要是从前呀,哪一次不是大太太带着丫环婆子像伺候大爷一样哄的拍的揉的搓的,不把他伺候舒服了才不肯睡呢。”
此刻的柳万身子斜斜躺在车厢里,头靠在哑姑怀里,一边昏昏沉沉打着瞌睡,一边在默默冥想着什么。
他的变化别人也看到了?
哑姑觉得高兴,说明自己尝试的法子似乎有些效果,只是需要继续坚持,同时不断更改调配新的药方子。
但愿赶在自己离开之前,这孩子能好转起来,至少自己的生活起居能自理,以后像平凡人一样能平安地活过这一生。
心里怅然,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白雪,觉得这就是大梦一场,陷在梦里只想快点复苏,所以就不辞辛苦地向着曙光挣扎爬去,但愿此去能天遂人愿,了结这一场残梦。
忘世塔,忘世塔,等梦醒的时候,我将忘了此身亲历的这一切吗?
白雪哪里知了世人心中惆怅,只顾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落着落着,仿佛要把全世界都覆盖起来。
(灵州雪飞最后一章,接下来我们在梁州花开里约定。)(未完待续。)
137 复苏
“爷爷,大哥哥醒了——快来看看——他的眼皮在动呢!”
清清翠翠的童音在耳畔回旋,同时伴有急促赶来的脚步声。
“醒了好——醒了就好啊——”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同时眼前视线一暗,等他调整好目光,再次慢悠悠睁开眼,目光里映出一老一少两张写满急切和关心的脸。
鼻息间闻到了奇怪的味道,这是什么味道呢?好像有柴火味,还有牛粪味,还有草药味,还有尿骚味,还有……反正这味道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从前的日子很少闻到。
眼皮很沉,试着努力了好多次终于完全撑大了。
“孩子你真的醒啦?”随着语声,一个坚硬带刺的冰凉老手搭在了额头上。
又冷又刺,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呵呵呵,醒了就好,醒了就说明这条命是捡回来了——只要留着一条命,别的什么都是身外之事,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我们还有一条命在。”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张老迈的脸,足足有七十多岁吧,腰身佝偻得严重,头发胡须全部白透了,不过精神倒显得十分矍铄,笑起来很慈祥,笑声也分外爽朗。
这是谁?为什么要说这一番奇怪的话?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为什么要从那百多米高的无名谷顶坠下来呢?”
老人好像没看出他眼里的疑惑和迟钝,笑呵呵望着他问。
“我……”
嘴唇蠕动,舌尖颤抖,他忽然感觉到很疼。
静静无声地躺着没感觉到疼痛的存在,当他要积蓄起一点力量说话,这疼痛就瞬间苏醒了,顿时像有十万条虫子在身体里爬动、啃咬,疼痛钻心,他深吸一口气,傻傻不能言语。
“不能说就先别急着告诉我,再歇歇吧,我们来日方长,以后好起来慢慢告诉我。”
老人倒是体贴,替他轻轻掖了掖被角,依旧笑呵呵的。
面对这样的老人,这样的慈祥笑容,这样的鼓励体贴,你能叫他失望?
他挣扎着鼓足一口气,喃喃地从唇齿间吐出三个字:“白——子——琪——”
“哦,你叫白子琪?”
老人望着他重复。
“爷爷爷爷,你不是说等大哥哥醒来就为他接断腿吗?现在大哥哥醒了,你快为他把断了的右腿接起来吧,灵儿正好在边上跟爷爷学一手呢,灵儿这些年只能为山猫野兽小鸡小狗接骨,很难有机会为一个大活人接骨呢。”
那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从老人胳肢窝下冒了出来。
同时冒出来一颗圆溜溜的大脑壳,脑壳上黑溜溜的头发梳拢了起来,在当头顶寥寥草草地扎了一个大大的抓阄。
“哎呀小灵子你不许捣乱——快去跟你的小兔子玩吧——”爷爷一把拉开了自称灵儿的小男孩,挥着大巴掌,“你要是再敢来捣乱我就大巴掌扇你。”
小灵子笑嘻嘻跑远了。
他的话却一字不漏全落进白子琪耳里,他心头受了重重一锤敲击那样,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般眩晕。
什么?那小灵子刚才在说什么?
他要为我接骨?接断了的右腿?
难道我竟然断腿了?
是真是假?
他慌忙试着动右腿。
这一动大吃一惊,竟然动不了。
不要说右腿,全身哪都动不了,一动就疼,好像有千斤重。
我变成一个残废了吗?他悲哀地想。
同时回想这就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洞,幽暗的牛油大蜡,飞扬的鞭影,粗暴的斥责声,赌博声,寒冷的静夜……白色奇瑞在中央大道上疾驰,油门在加大、再加大,大得车身几乎要飘离地面在空中飞起来,小岚你慢点,你慢点很危险的你不知道吗,他在喊,可是小岚充耳不闻,油门持续踩下去,一直踩到底……那小子跑啦,快来追,不能叫他跑了……我要毁了你,我要毁了你,我就是要毁了你,为什么你心里总是忘不了王亚楠?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在耳畔回荡……跳下去,跳下去,宁可粉身碎骨死也不能再落回那群禽兽手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咣,黑暗中,白色奇瑞和迎面一辆黑色轿车撞到了一起……火花四溅,火光顿起……眼前一阵黑暗……
头痛。
好痛。
脑盖骨似乎要裂开了。
他伸手去抱头,可是双手根本就动不了,只能在心里做着挣扎努力的虚无动作。
生不如死,大概就是这样吧?
活活地下油锅也不过这般熬煎吧?千刀万剐能有
这么痛吗?
“孩子你什么都不要多想,闭上眼好好歇着,我再去配几味药来。”
老人在耳畔留下话,走了。
眼前亮了,一束光从一个歪斜的木窗框里落了进来。
一只不认识的鸟儿在窗台上跳来跳去。
再看头顶上,看不到从前熟悉的雕梁画栋的松木屋顶,只看到满眼的黄土,这应该是一孔窑洞,他现在在这孔窑洞的一面土炕上睡着。
这是哪里?
还是车祸后获救了?
不对,车祸后获救不应该是在熟悉的救护车里或者医院抢救室里吗?
难道是小岚把他丢弃到了山里?
不对,两车相撞的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小岚首先撞了上去。
两个人都撞死了,玉石俱焚,粉身碎骨。
这是最后的结局,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想要的结果。
可是为什么又会在这里?
难道……是自己跳下山谷之后获救了?
山谷?一群追赶的人?牛油大蜡?刑罚和拷问?寒冷彻骨的山洞?
“大哥哥——”那个清凌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不过这回不那么明亮,而是压抑着。
他微微侧头,试着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个小小的竹筐子在地上移动,越来越近。
忽然筐子一掀,下面露出一个圆溜溜的大脑袋。
脑袋上一对同样溜溜圆的黑眼珠子,大阔嘴巴咧开露出满口白灿灿的牙齿,顽皮地笑,“嘻嘻,大哥哥,是我,灵儿。”
白子琪点点头,“我知道,你是灵儿,小灵子。”
圆眼睛里顿时燃起明亮的光泽,显得惊喜,“原来你知道我名字啊——你怎么知道的?是爷爷告诉你的?还是你很早就认识了我?”
这话问的。
白子琪悄然失笑,顿时觉得这小男孩无比直爽可爱。
他点点头,故意板着脸,“你不是只能为猫儿狗儿接骨,找不到为大活人接骨的机会吗?现在你还要为我接骨呢,难道我就不能先认识一下你这个接骨大夫?”
“啊,”灵儿一听果然开心,甜甜地笑了,“那就是了,”眼珠子黑溜溜瞅着白子琪,眼神满是期待,“这么说来大哥哥是同意我给你接骨啦?我可告诉你,我接骨一点都不疼的,我接过的小兔子小野猫小山鸡都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疼呢,爷爷接骨才疼呢,那次我爬树断了胳膊爷爷给接,可把我差点疼死——”
说着调皮地眨巴着眼,“不信啊?不信我可以喊阿淘给你看看,它后腿断了就是我亲手给接的呢,现在跟没断一模一样,跑起来可快了。”
回头冲门口摆手“阿淘,你过来——”
白子琪好奇,这阿淘是谁?难道还有另外一个孩子?
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欢快地窜了过来,一头扎进孩子怀里,差点把他带倒一个跟头。
他爬起来拧着狗耳朵哈哈笑,“死阿淘,就知道淘,快把你断腿举起来给大哥哥看看,叫他看看我接骨手艺咋样?”
白子琪哭笑不得。
同时眼里闪出梦幻般的神色,在怔怔回想着什么。
接骨,他似乎并不陌生,相反很熟悉,再熟悉不过,这辈子最熟悉的吃饭的手艺就是接骨,医科大毕业后就进了市医院的骨科。
灵儿没看出炕上大哥哥的异常,他兴奋地抓着狗爪子高高举起,白子琪只是略微扫一眼,却不得佩服这孩子说的没错,这条小狗不久前真的骨折过,而且被接了骨,接的不错,现在看上去恢复得良好。
见白子琪没说什么,灵儿更高兴,凑近来,“那,灵儿为大哥哥接骨?乘现在爷爷不在,灵儿动作很快的,一点都不疼。”
白子琪心里打着算盘,挤出一点笑,“你为我接骨,我很高兴,只是有些事我想先问一下你。你知道我是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的吗?”
灵儿眨巴着亮灿灿的大眼睛,“这个灵儿知道,夜里爷爷带着灵儿和阿淘去山谷里采摘死人参,只有最深的那条无名深谷里才有死人参,就在我们捏着风灯在枯草堆里找死人参的时候,忽然阿淘叫着跑远了,然后回来冲我们叫,咬着爷爷的裤管要带他去看看。我们就去了,在山根下看到了大哥哥。那时候大哥哥你可真是惨啊,全身都是血,跟死人一模一样。爷爷摸了一下,说你还有气。我们就把刚刚采到的死人参嚼碎了喂进你嘴里,为你吊住了一条命,然后爷爷慢慢地把你背回家来了。”
夜半时分,无名深谷,死人参……
白子琪听得出了神。
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无声地苦笑,还有这曲折的过程啊?
“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大哥哥就让我给你接骨吧?”
圆眼睛瞅着白子琪不放松,噔噔噔跑过去拎来了一个树皮箍起来的圆桶,从里面摸出一把明灿灿的刀,一块铲子形状的白石头,几根竹板,一些树皮搓的绳子。
这,就是你全部的接骨家当??
“大哥哥要实在怕疼的话,其实灵儿有一个办法很管用的,只要用这把石铲把你脑袋上重重敲一下,你就会昏过去,那时候一点都不疼,等你再醒过来,我就已经接好啦!”
说着那肉乎乎的小手真的举起了那块大石铲。
哎哎哎,这位小爷怎么有点二百五啊?
白子琪简直要忍不住大喊救命了。
“小灵子你又干什么?”
随着斥责,爷爷大踏步进来了。
总算是救星来了,白子琪两眼一闭,感觉全身心彻底放松了下来。
(亲们,新章节开始了,肥更,嘻嘻)(未完待续。)
138 噩耗
东凉二世十二年春,天子改元,废止明宗年号,于新年正月初一正式启用孝宗。
当朝廷旨意快马加鞭送达最偏远的灵州、梁州等府,已经是正月十七日了。
州府收到消息便立马组织人手起草抄录告示,在大小街巷张贴扩散,广而告之天下黎民百姓尽早知晓。
十七日午后的薄薄阳光落在柳府门楼高处兽脊之上,闪着淡淡的琉璃光泽。
新换了一件九紫绸玄色罩衫、头戴瓜皮帽的刘管家袖手而立,在大门口目送一辆马车远去,老爷去州府衙门参会了,灵州府新任知州到任,这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当地乡绅、名贤、富豪、大户等人聚会,外地官员来这里做官,首先第一个要处理好的自然是和当地各派势力的关系,以后要顺利治理这一方黎民,自然少不了各方势力地方贤达的协助帮衬。
柳丁卯老爷作为丁忧在家的当朝官员,自然在被邀请之列。
最近府里事儿多,不过和四年前老太爷病故,一年前老太太跟着病故,今年的柳府算是最平顺遂心的一年,事儿虽然还是一桩桩接连不断地来,其实细想起来,除了死了一个庶出的小姐,一位姨太太闹着跟了女儿去家庙守灵之外,别的事儿都是好事,最大的好事是多年求子难得心愿的老爷今年拥有了第一个健康的小公子,紧接着大太太肚子里又怀上了老爷的嫡子。
真是喜事连连。
人逢喜事精神爽,府里的主子们最近都很好伺候,尤其大太太,有了身子精神疲懒,竟然把好些大事儿的裁决权都交给他来处理,他这大管家真是越当越有滋味了。
忽然身后车马粼粼,回头看,一辆青色马车正滚滚驰来。
刘管家一看马车上的标识顿时笑遂颜开,噔噔噔亲自跑过去牵马按缰,笑呵呵拱手,“是子琪贤甥到了啊,今年的元宵节外甥没到,我们大家可是都心心念念地想着呢,尤其大太太,哪一天不是念叨上三遍五十遍呢——”
说着殷勤地弯腰去掀帘子。
一个小厮本来刚迈出大门要去办事,一眼瞅见那马车,事也不办了,转身噔噔噔往门里跑去,直奔中院。
“小柱子你风风火火跑什么呀,不怕跌倒磕破你的头?”
一个嫂子见了笑着打趣,
小厮不理,一路跑得气喘吁吁。
“小姐,五小姐,白表哥来了——”
他人还没到屋门口,声音已经传进屋门去了。
柳映懒洋洋睡着,枕边丢着的青色包袱敞开在那里,露出里面的大红色亵裤,粉色胸罩,另外还有一盒脂粉。
守在枕边的柳沉陪着小心坐着,她可不像柳映这么淡定,她已经穿上了那套出自角院的内衣,好像是量身定做的,尺寸再合适不过,尤其那内裤用的是纯棉布料,裁剪宽松却又样式别致,穿起来既松软,又觉得好看。那小胸罩也很贴身,把一对刚刚开始发育的小胸脯烘托出两道小小的柔和的弧线,柳沉已经在自己屋里照够了镜子,这会儿却还是禁不住时时偷看一下自己的身影,她觉得自己真是忽然就美丽起来了。
柳映看着来气,恶狠狠将炕边的青布包袱踢下地去,“什么破烂东西,一个穷佃户的女儿能送什么贵重的礼物来,我可没你那么眼皮浅,我才不会穿它们呢——我怕那小哑巴把病气过给我!”
柳沉不敢大声还嘴,嘟着嘴悄悄念叨一声:“她已经不是哑巴了,我们亲眼看到她能说话的。”
“你还护着她了?”柳映忽然一把抓起枕边托盘里丫环送上的一个茶盏,抡起来就要往柳沉身上砸。
“五小姐,好消息,白表哥来了。”
大丫环笑吟吟边跑边喊,由于跑得猛,一头和一个小丫环撞到了一起。
“啊?”
柳沉和柳映,两位少女同时惊呼出声,声音里的惊喜无法掩饰。
柳沉站起来在地上快走几步,依她此刻的惊喜,真想调头就跑亲自到大门口迎接白表哥。
但是看一眼柳映,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低下头,压下内心的冲动,极力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姐妹们中谁不知道白表哥是五小姐最喜欢的人,既然五小姐已经喜欢了,那还能有别人的份儿,柳沉自然招惹不起。
柳映翻身坐了起来,赤脚跑下地来,满地找鞋子袜子,又喊丫环快打水梳洗,又喊着要换衣服。
几个丫环仆妇乱纷纷小跑着忙成一团。
柳映斜眼看到柳沉挺得高高的小胸脯,忽然目光一寒,一把抓过炕头的亵裤和胸罩,哧溜一声钻进了帐子里。
既然是去见白表哥,自然不能蓬头垢面,更不能输给了柳沉这丫头片子。
柳沉悄然看着这位刚才还病怏怏的小姐,看她忽然就一扫病容,兴冲冲穿戴打扮起来。
是谁说永远不会穿小哑巴做出的破烂东西?
怎么刚说完就忘了?
柳映比柳沉大一些,也丰满一些,等柳映从帘子后面袅袅婷婷转出来,一种自惭形秽从柳沉心里油然而生,姐妹俩相比,终究是人家更显得漂亮一些。
车帘子一动,不等刘管家用力,有人从里面揭开了,露出一张浮着红光的中年面孔。
刘管家手一软,退开一步,这,不是白子琪啊?
“在下清州府白府家丁,来这里为我家老爷送一封信。”中年人说着从怀中捧出一封信来交上。
刘管家一看对方礼仪周到,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样子,忙忙挽留,请吃了饭再走,来人却一步都不肯多留,翻身上车调头告辞。
“琪哥儿没来?是家丁来送信?”
陈氏刚喝完保胎药,药味有些苦,她这里刚把药丸化开咽下嗓子,旁边小丫环已经化开了半盏蜂蜜调和的牛乳羹汁,捧在面前候着。
兰梅展开信轻轻念了起来。
陈氏一只手轻轻在羹汁里搅合。
李妈含笑候在面前。
两个小丫环垂手肃立,静悄悄站在门帘之下。
“快,快,他进门第一个去见的肯定是母亲,我们去中院!”
柳映小跑着,一边催促,身后呼啦啦跟着柳沉和一堆伺候的妇女。
“也不知道他为何十五没来呢?多日不见,是不是又长高了,变白了——”
柳映嘴里乱纷纷丢出一串疑问。
她的声音焦急又甜蜜。
柳沉在身后偷着撇嘴,这话问的,离开不见这才几天功夫呢,难道就能长高变白?
不过柳沉自己的一颗心也早就飞起来飘在半空里,她也想看到别后的白表哥变化了没有,是不是更加挺拔英俊了。
陈氏信手舀起一勺羹汁来,弯柄的渗色釉瓷勺,从瓷盏里抬起,青翠色勺子里,蜂蜜水黄橙橙亮晶晶,一股天然花香顿时弥散满屋。
兰梅一口气念完了信。
“什么?”陈氏失声惊呼,同时手里勺子无声坠落,咣一声撞进瓷盏,小小的瓷盏轻盈盈擎在丫环手心里本来就不稳当,受了撞击顿时一沉,从丫环手里滑落,咣一声跌落地面。
勺子和瓷盏同时一片粉碎。
“奴婢该死——”丫环立即跪落,身子如风中树叶颤抖。
“琪哥儿遇上劫匪了?”陈氏颤声,喃喃重复,不敢相信。
兰梅的声音也在颤抖,“他本来要和往年一样,赶在十五元宵节之前到达我们府里,陪姨母一起欢度元宵,离了清州,经过梁州的时候,路边冒出一伙歹人,杀了车夫,伤了小厮,掳走了白表哥,至今白表哥下落不明,生死不明。”
“啊,表哥他怎么啦?怎么会生死不明呢?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柳映隔着窗帘闻言,再也顾不得维护小姐该有的矜持形象,跌跌撞撞一头闯进门来,脸色赤白,冲着陈氏劈头就问。
陈氏抬头看一眼张皇失措成这般的女儿,她忽然就冷静下来了,重重咳嗽一声,“映儿,你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你瞧瞧你自己像个什么样,跟外面那些没教养的野丫头有什么区别?”
柳映忙低头整理自己,还是焦急难耐,“白表哥,究竟怎么啦?”
陈氏接过信自己又看了一遍,这才舒一口气,“琪哥儿遇上麻烦不错,可是大家别慌,他只是被歹人绑架去了,你们姨太爷一定会想办法去救的,信是你们姨母派人送的,叫我们安心别慌,我们只管静静等着听候消息就是了。”
柳映不甘心,“母亲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表哥他……没事吧?”
陈氏面露不悦,“柳眉这一出嫁之后,就轮到你是府里最大的小姐了,你也该有个当姐姐的模样了,回头该学的规矩都给我一样一样学起来吧,再耽搁我看你就真的成野丫头了。”
柳映不敢再犟嘴,悻悻退出门去。
柳映柳沉等人一走,陈氏对着镜子悄悄落泪,亲生姐妹的长子出了这样的事情,这是天要塌下来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白,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她想了想,吩咐管家快快备车,她要派人快快走一趟清州府,送一封回信过去,同时打探一下事态最新进展。
写信的时候她摸着肚子无奈地苦笑,要不是肚子里怀着儿子,她真的会亲自去看看,也好抚慰一下姐妹。(未完待续。)
139 底层
灵州府街道的主干道和繁华地段的大雪很快被府衙组织的人手清扫得干干净净,只余下那些僻远小街巷里的雪没人扫,被那些寄居在社会底层的形形色色的小角色来来去去地重复践踏,变得又脏又乱,雪片在各种鞋子的踩踏下被带起又落下,被蹂躏,被碾碎。
各家各户屋顶上的雪没法扫,阳光出来一照,那雪就慢慢地化,化作清水沿着瓦片滴滴答答地落。
一辆驴车咯咯吱吱碾着脏雪驶进了一条窄窄的巷道,停在一个小院门外。
“阿霞生了吗?”车里下来一个中年妇女急迫地询问从门里迎出来的男青年。
“生了,”青年声音乏乏地答应,“只是不大好,这几日了都血流不止,眼看都要把人流干了。”
“怎么会这样?请大夫看了吗?”妇女面色大变。
门里迎出李家婆子,也是一脸忧色,“请了请了,早就请了,脉也把了,药也吃着,却就是不大好。”
边说,边掀起一道缝补得密密匝匝的破棉帘子把儿媳的娘亲请进门去。
王家铁匠铺的打铁声歇了好几天了,左邻右舍被叮叮咣咣的敲打声日*日吵扰,早就习惯了那种声响,如今好几天没动静,大家倒觉得不踏实了。
一个婆子把手拢在袖筒里脚上两个大棉窝窝囔囔地踩着脏兮兮的雪,闲步踱过铁匠铺门口,“王麻子为啥好几天都不见开业呢?我家灰锄坏了,硬是没法扒炕灰。”
“你这没心没肝的婆子,人家刚刚死了媳妇,哪还有心劲开门营业呢?”旁边一个老汉路过听到了笑着大骂。
婆子脸上显出同情之色,“是啊,这真是够不幸的,死了媳妇也就罢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死了,一尸两命,够王铁匠伤心一段日子了。不过伤心伤心也就够了,这女人坐月子死了是常事,怪这女人没福,迈不过这道坎儿——女人嘛,就是糊在墙上的麻纸,揭掉一层,再糊一层就是了,反正人家王麻子不缺银子。他要是很快就续弦,我可以把我娘家的侄女儿说合过来。”
街西的深巷子里,一间泥墙瓦房里,土炕上跪着一个娇小的身子,这下半身赤*裸的小媳妇从后面看上去矮小玲珑,可是一看前面,就像有一口锅扣在肚子上,那肚子大得简直要崩裂开来。
三个接生婆围着小媳妇手忙脚乱地折腾着,小媳妇嘴里发出一阵比一阵惨烈的哭叫。
一个接生婆守在小媳妇下身查看着,探手摸索一阵,摸到了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忽然见鬼一般缩回手,面色乌青,“先出来的还是脚——这可如何是好啊——”
另一个婆子爬上炕去,“不行,得赶紧甩,只有狠狠地甩才能把胎位倒过来。”
一个男子被喊进来,由他抱起小媳妇,众人在边上帮忙,小媳妇被悬在炕边,忽然男子一松手,小媳妇嚎叫一声跌下地去。
她哭着捂住了肚子。
几个婆子不允许她歇息,拉拉扯扯又弄上炕来,重新抱起来往下丢。
小媳妇很快就被跌得昏头转向,两眼翻白。
“你这办法不行啊,我还有个土办法很灵验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才不会拿出来呢+”第三个婆子咧着大嘴喊,“快去找一碗清水来,拿个大勺子一双筷子——”
小媳妇的婆婆守在门边,早就飞一般去拿东西了。
婆子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大纸包,一层层打开了,露出一个一个的黄表纸小包。
她连着拆开三包,倒出三堆香灰冲进碗里化开,然后喊男子用筷子撬开小媳妇的嘴巴,用大勺子把香灰水灌进肚子去。
“你可别小看我这次求来的香灰,可是我跑了不少路专门去灵岩寺求来的呢,可灵验了——”
婆子带着得意向两个同伴炫耀。
同伴也是一脸信服,“那是那是,这个喝下去肯定有用。有佛祖保佑呢。”
香灰很难喝,小媳妇喝下去就咣一声吐出来,眼泪鼻涕一起流。
“捏着鼻子灌!”婆子恶狠狠地命令。
一大碗灰糊糊的香灰水全部给灌下去了。
还是没动静吗?
几个婆子又围绕着小媳妇开始折腾了。
外面冬日的太阳只在天空上草草画了一圈儿,就沿着西南的天壁滑落下去。
一天时间过去了。
小媳妇还是没有生下来。
她一次一次晕死过去,又一次一次被凉水浇活过来,一碗一碗的香灰水喝下去又吐出来,身底下的血水缓慢地渗出一滩又一滩。
终于在点灯时分,三个接生婆同时摊开了手,一脸无奈,“我们想尽了办法,还是没用——饶我们说句不中听的,你家小媳妇肯定在怀孕期间冲撞了哪路神仙,神仙不高兴,所以才会这么难生,你们还是请王巧手吧,说不定她有办法。”
小媳妇婆婆和丈夫顿时软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三个婆子卷巴卷巴带着自己的东西走了,临走看到小媳妇因为疼痛直挺挺躺在炕上,一个婆子眼睛一瞪,发出警告:“不许这么躺着,这么躺下去只能让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劲儿往肚子深处扎,等孩子的小手抓住了娘的心,那就是小儿挖心了,就彻底没救了——只有跪着才能让孩子觉得难受,才能往产门下来滑落——”
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汗,“我去请王巧手吧,不管花多少银子我都认——没钱咱就卖了这祖屋。”
说完跑出去了。
小媳妇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望着头顶上灰糊糊的屋顶,绝望地想王巧手可不好请,人家现在只愿意做大户人家的生意呢,会上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低贱大门吗?
意外的是王巧手来了,来的还很快,她腋下夹着一个小包袱,噔噔噔冲进门,一看小媳妇蜷缩着身子瑟瑟缩缩跪在炕里,早就疼得只剩下一口气悠悠地拖着了。
王巧手丢了包袱就上炕,一边伸胳膊往开拉扯这身子,一边气吼吼质问:“为什么要跪着?疼得快要死了难道还有力气跪着?跪着不是更费劲吗?”扯平了小媳妇的四肢,将她平展展放下来,冲地下喊,“快去弄点鸡蛋汤肉汤啥的——得吊住命,眼看都没有力气生产了。”
脑子里闪过那个小小的人发出的那句话,“快去熬点人参汤来吊住命——”
住在这街西的都是穷人,她知道他们拿不出人参来熬汤,只怕连人参长什么样都未必见过,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换蛋汤或肉汤了,能不能有效果,只能尽人事,看天命了。(未完待续。)
140 传言
这户人家哪里有肉用来熬汤,蛋汤也是婆婆拧着小脚到邻家借了两个鸡蛋做出来的。
小媳妇的嘴巴已经张不开了,还是用筷子撬开,一勺一勺灌了进去,可能她自己尝出这蛋汤味道远比香灰水好喝,竟然从昏迷中挣扎醒过一点神来,半口半口喝下了半碗汤。
王巧手早就把这小媳妇的情况观察了个大概,她竟然一脸兴奋,显得有些高兴,“竟然是双生子?竟然和九姨太一模一样的情况,这就好,这就好,正好叫我试一试我这新学的手艺。”
听得一边的男子瞠目结舌,要不是现在一切希望全寄托在这婆子身上,他肯定要挥舞大棒子把这胡说八道的婆子给赶出门去,人家眼看要出人命了,你还在这里高兴得什么似的,你究竟咋想的?
王巧手瞧一眼旁边的男子,眉头一皱,“女人家生娃你这大男人守在边上干啥?为什么不回避?”
男子面色一红,赶忙退了出去。
王巧手悄然撇撇嘴,嘴角浮起一层瞧不起的淡笑,这些街西的穷棒子啊就是就这样,日子穷也就罢了,连人伦常理都乱了,这女人生孩子可是血灾重地,怎么大男人就跑进来了?她出入高门大户这些年,不曾见过一个富人家的男子会跑进女人的产房里来。
男子换了小媳妇的婆婆进来帮忙。
婆婆看到王巧手竟然不着急搭手,而是直喊拿水来洗手。
婆婆颤颤巍巍端来一瓢冷水。
王巧手眼一瞪,“洗手盆子呢?换热水来,越烫越好。”
奇怪,为什么要洗手?又不是手生孩子呢。
婆婆嘀咕着赶紧去准备。
王巧手把自己两个小巧的胖手浸在热水里泡了泡,拎出来又喊快准备白布,要新的。
婆婆心里更嘀咕,这还没接生呢就直接要白布,这是要干什么呀?难道要直接勒死她家儿媳?
白布来了,王巧手很快撕下两大片把自己的两个手里里外外缠裹起来,这才弯腰把手探进产道去试探。
她的动作很轻,远比她从前接生的时候轻了十多倍,从前她可是横着竖着都敢往进塞,但是自从见了那人的接生现场,她不知不觉就被影响了,其实她现在效仿的,正是她当时做过的那一套。
情况不好,确实是孩子的脚先出来了。
她试着把这小脚往深处推了推,直起已经酸麻的腰,怎么办?
其实从前这样的例子她不是没有接生过,甚至好多呢,一开始尝试往产道深处推一下,如果还是不顶事,就抱着产妇从高处往下跌,叫她跪着折腾自己的肚子,还有喝庙里求来的香灰和符……反正好多好多土办法呢,都是她这些年一边接生一边摸索出来的,也有从别人哪里听来的学来的。
等把所有办法使尽,还是没办法,那就只能把手伸进去硬生生往出掏了,拽住孩子的胳膊就拉胳膊,摸到小脚就拉小脚,反正就是要把他硬生生从那个狭窄的小洞里给拉出来,这样做的结果是,极个别的孩子会活下来,大多数都会死掉,等拉出产道就已经断气,还有些被活生生拉断了小胳膊小腿儿,十有**的产妇也会跟着一命呜呼,倒不是下*体撕裂等疼死的,而是孩子拉出来后,肚子里忽然流出好多血,变成大出血,那血河水一样流,直到把一个大活人给淌得山穷水尽,最后死去。
不敢孩子死了,还是大人死了,还是母子都死,最后主家都不会怎么难为接生婆的,因为生死在天,是老天爷叫他家媳妇难产的,是老天爷要收走孩子和大人,接生婆有什么办法?
所以遇上这种双生子又横产的,她在自己的接生生涯里就没有救活过一例。
今天会不会出现例外?
她努力回想那个小身影在九姨太身上做过的一切。
先把产妇摆正叫躺着歇息,然后听听肚子里的声音。
她当然不知道人家在听什么,但是那姿势她记得清清楚楚,马上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硬纸卷起来的小喇叭,趴在肚子上听了听,听到里面在咚咚跳。然后学着人家的动作,在肚子四下来按摩、捏拿、推搡。
产妇发出哼哼唧唧的哭声。
一盏油灯熬尽了,婆婆早就添了一盏新的。
小媳妇似乎渐渐有了力气,疼得身子直往一起蜷缩,王巧手探手进去摸了摸,那个小脚不见了,隐隐约约摸到一个圆圆的头,她大喜过望,马上守在炕前指挥小媳妇开始用力生产。
婆婆出去悄悄给上房里的老公公嘀咕,说这王巧手真是奇怪,她以前接生我亲眼见过的,不是这种手法啊,怎么今晚好像换了一个人,那手法叫人看着不明白。
老公公摇摇头,转身对着桌子上的一尊佛烧香、磕头,只求佛祖能够保佑。
随着一声闷闷的啼哭,王巧手从小媳妇的下*身里拽出一个肉乎乎的小身子。
孩子是活的,婆婆高兴得热泪涟涟。
可是一个生出来后,另外一个迟迟不见露面,王巧手只能把同样的手法又重复来一遍。
等第二盏油快耗尽到时候,终于从小媳妇产道里拉出来一个死孩子。
婆婆抱着那活着的一个早就高兴坏了,对这死了的也就没怎么悲伤。
王巧手紧张地守着小媳妇,直到胞衣全部落出,这才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炕边,眼瞅着看这小媳妇出血不,其实她最怕的就是这最后一道关口,很多产妇生产的时候千辛万苦也就罢了,最难过的是最后竟然大出血,终究难逃一死。
婆婆瞅一眼疼得迷迷糊糊的儿媳的下*体,惊讶地发现她的下身竟然好好的,除了有点变形,没有大的撕裂,这真是少见了,一般生娃,哪个女人的下身不被撕扯得一团破烂呢,从前王巧手也曾把邻家几个小媳妇也撕得七荤八素的。
等新的一盏油添上,油灯照亮了产房后,王巧手疲惫地站起来打个哈欠,“恭喜你们,母子平安,你家媳妇不会有大问题了,算是熬过最后的危险了。”
三五日后,灵州府小巷子背阴处的积雪还没有化完,街东的王家茶馆里,照旧挤满了三教九流的人,喝茶的,赌小钱的,吹牛的,争嘴的,吹胡子瞪眼的,上至六七十岁,下到嘴唇上刚刚冒出一圈儿嫩毛的毛头小伙子,冬日漫长无事,大家成日家凑在这里寻热闹。
一个说书的穷先生乘着来喝一盏茶的机会就在茶桌上即兴说起了灵州府最近的趣闻轶事,引得一群人扭头仰脖子看。
“这小娘子真是仙手,话说那九姨太就要母子俱亡,连灵州府最有名的大夫谢玉林都没治了,连灵州府最能干的接生婆王巧手都变成笨手了,这小娘子忽然闪身而出,卷起袖子,拿出接生绝技……”
“吹吹吹——你就吹吧——这消息我们早就听腻了,你还在这里热剩饭——”
有人讥讽。
说书先生眼珠子翻一翻,忽然一拍桌子,换了话题:“谁说人家王巧手就那么无能了呢,据鄙人掌握的最新传闻,人家刚刚为街西的王家接了一例双生子的胎,也是母子平安,虽然死了一个孩子,但是也破了我们灵州府自古以来双生子难产肯定难活的先例……”
这消息倒是够新鲜。
桌子前纷纷扬起了好奇的人头。
很快,从说书先生嘴里流传出来的奇闻在大街小巷流窜,传言里有个小姑娘是天降仙手,能救活一切难产之人。
附带着那个叫王巧手的接生婆也大大地火了起来。(未完待续。)
141 伪装
马车在官道上吱吱扭扭响着,日行夜宿,一路向着灵易进发,随着积雪一点点融化,路面上白天流淌着薄薄的雪水,夜晚天气骤冷,这水又结作坚冰,日夜交替,路面上就跟铺了一层冰似的,变得极为难走,不是车轮坏了就是车轴松弛,要不就是马蹄打滑跌跟头,等大家勉强够到灵易城里,都嚷嚷着叫赶紧找一家店铺住下来。
老钟叔赶在前头下去跟店伙计商议住宿问题。
车里张氏试着搀扶柳颜,这柳颜在车里睡了一路,张氏照顾得极为细心,恨不能把世界上最好吃的最好穿的都拿来给她这宝贝女儿用上。
哑姑也早就把一包配好的药丸送给她,自有张氏吩咐兰穗日*日伺候服食,那药丸都是益血补气强筋健体的滋补药材配置,等张氏掀开车帘子,哑姑借着外面的亮光扫了一眼,发现这柳颜气色明显好转多了,一张粉面养得白里透红。
张氏高高兴兴吩咐兰穗快找人来抬女儿下车,柳颜却自己爬了起来,坚持自己能走。
等她颤巍巍坐起来一只脚搭在车帮上,哑姑瞅着张氏的脸,“接下来怎么办你们想好了吗?”
张氏神色一暗,这正是她一路犯愁的难题。
哑姑想了想,“在问题解决之前,还是再装一装吧,难道你们感觉不到那胡妈几人的目光不善?她们是谁派来的跟在我们身边究竟带着什么样的使命,相信你比我清楚得多。”
她的口气淡淡的,好像永远都是在说别人的事,身外的事。
张氏却被提醒了,赶忙把女儿的脚抱进来,咬牙切齿道:“肯定不是管家娘子随随便便指派的几个伺候婆子,除了那个半老徐娘还能有谁这么处心积虑?颜儿只能委屈你了,我们继续装装,等离了这灵州府地界再说。”说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哑姑,“等进入梁州地面我们是不是就自由了?一个大活人这么一路装死其实挺累的,我怕颜儿闷坏了。”
哑姑抬头望着灵易的天空,放晴后的天空好明朗啊,万里无云,风清新得吸一口整片肺叶都在腔内欢呼颤抖。
“我觉得等找到忘世塔就可以了,一切就能够迎刃而解了。忘世塔,忘世塔,但愿世人一切的烦恼忧闷都能彻底忘怀。”
说着跳下去,牵了柳万的手信步就走。
身后柳颜瞪着好看的双眼,眼神疑惑难解,“她看着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完全听从一个孩子摆布呢?”
是在问张氏。
奇怪的是这口气冷冷的,不像一个女儿在跟自己的母亲说话。
张氏目光里闪出一丝难为情,轻轻地摇头,神色忧戚,“颜儿你不知道,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的,柳府的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这个小童养媳真的很奇异,她原来是个哑巴,自从挨了一顿毒打忽然能开口说话了,人也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她身上发生了好多奇怪的事情呢!”
“哦?”
柳颜显出积极为感兴趣的样子,“什么奇事我想听。”
张氏看她忽然心情不错对自己也有些亲近,试着抬手拍拍她饱满的额头,陪着小心,“等晚上睡下娘给你慢慢说好吗,现在不保险,万一被人听到……”
柳颜不再坚持强求,却也不再理睬张氏,闭上眼睛假寐,那样子就跟死了一样,反正她这一路上装死,已经装习惯了。
兰穗在一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对于这母女俩之间的对话和神情,她装作跟没有看到一样。
马车停在客店门口,老钟叔分配大家住宿情况,说四姨太兰穗住一屋,哑姑兰草住一屋,胡妈三人住一屋,车夫们住一屋,他带着小公子住一屋。
话刚说完,几个人跺着脚跳了起来。
张氏顾不得自己的姨太太身份,“不行不行,这么安排我不答应。”
老钟有些为难,“四姨太,我们这是出门在外,有些地方肯定不如在府里时候那么宽敞顺意,我们出来之前筹备的只是在灵州府境内寻找慈母塔的盘费,现在改道要去梁州府,这一路下来老奴只怕……”
说着目光看向哑姑。
他口气十分诚恳,一来是真的为此去的花费担忧,二来是诚心希望张氏能谅解一下。
一边胡妈已经抽着鼻子把嘴巴撇到了耳根后头,“嘻,瞎讲究呗,在府里都跟自己的大丫环住一屋,现在倒好,讲究起来啦,谁跟谁不都是睡一晚觉吗?”
大家都理解为张氏这是摆谱,不愿意跟自己的丫环住一屋。
兰穗急得脸都红了,偏偏这事儿轮不到她一个使唤丫环多嘴。
柳万牢牢拽着哑姑的手,小脸儿急得赤白,“我不跟老钟叔睡,老钟叔打呼噜吵死人了!我跟我媳妇睡!”
老钟叔搓着手苦笑,他真的有打呼噜的毛病,前几次陪老爷少爷出门,可把他们吵死了。
胡妈冲同伴挤眉弄眼,“还没同房呢这就急着要往一个被窝钻,谁说他傻了?我看他一点都不傻!”
柳万闹得更凶了,撒着泼就是要跟媳妇睡,要搂着媳妇睡。
这么一耽误,引得小客栈里伙计们纷纷跑出来瞧热闹。
大家觉得稀罕的不是这群人看着衣着都不凡,门外的车马也不错,其实作为客栈每年接待的是各色人流,贫富都常见,少见的是这群人似乎有点怪,怎么大家都围绕着中间那个小女子说事儿,好像她才是人群里主事儿的。
不过大家还是很快就想通了,理解了,接受了,也觉得不足为怪了,肯定是哪家的小姐出门嘛,这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出门,肯定要带些随从车马,大小事儿自然事由小姐说了定音。
可是,可是大家分明听到了另外的话,那个瘦瘦一脸病容的小男孩看到了吗,他怎么拉着小女子喊媳妇呢,喊得滑溜顺口,好像人家真是他媳妇。
那么小的媳妇?
伙计们正疑惑呢,那小女子已经说话了,望着那个老头子说:“晚上我们合计一下一路的花费吧,”调头看那个一身贵气的夫人,“四姨太和兰穗住一屋是不错,不过另外派人把柳颜小姐也抬下来吧,和四姨太一屋。”低头看身边的小公子,“万儿跟我和兰草一屋睡。”
众人还在怔怔,柳万最先雀跃,“我跟媳妇睡——我跟媳妇困觉觉——生娃娃——”
偏偏声音很大,恨不能嚷嚷得全灵易城的人都听到,好像睡觉生娃是很光明正大需要公开的事情。
几个小伙计捂住嘴偷偷笑。
老钟叔如释重负地笑了,其实柳万跟这童养媳一起睡正是他盼望的,一路颠簸他的老骨头都快散架了,他可不想夜里还照顾个病人。
不过张氏这里……一抬头,张氏已经在微笑,吩咐兰穗快带车夫去把颜儿抬回来。
哦,老钟叔真是觉得自己的脑筋老化了,僵硬了,这半天才算是明白张氏为什么不高兴,原来她是想和女儿在一起,夜里守着她,唉,这可怜的母亲,真是慈母心肠感天动地啊,孩子都死了却还是愿意一路守着她……
店伙计看出这些房客不是一般的人,分明大户出来的有钱人,顿时热情起来,开门的开门,迎接的迎接,看着兰穗指挥车夫从车里抬下一床厚厚的被子,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什么人,不过从那被子和苫在上面的丝绸看,他们断定里面是位小姐,估计是病着,所以不能见人。
一番折腾,总算是把大家妥善安排了下来。
第二件事就是解决肚子问题。
有人说就在这家客栈吃,可是柳万目光匆匆一扫周围,小嘴巴一咧,像位大爷一样瓮声瓮气地反对:“这里环境一看就很差,后厨肯定不干净,能做出什么好饭菜呢?人家一路都快饿成死人了,媳妇儿你不能吝啬,你得带我们出去吃好的,去大食肆吃,问一下当地最有名的饭庄是哪家?——不然我就不吃,绝食而死!”
口气倔强,神态坚定。
老钟叔心里盘算着花费,住这样的客栈已经有些奢侈了,再去外面吃……“万哥儿你别淘了——”
意外的是哑姑忽然一摆手,“满足一下他吧,我们去外面,找当地最大的食肆!”(未完待续。)
142 晚饭
一行人很快放好了行李,马匹自有店伙计牵到后院去饮水喂料,大家简单梳洗了一下出来在门口集合出去吃饭。
兰穗出来说四姨太就不去了,身子有点不痛快。
哑姑也不勉强,点点头,吩咐店伙计给就在本店给整治一桌饭菜送进去。
柳万刚刚洗了脸,小瘦脸上一对眼珠子显得越发大了,骨碌碌左转右转,拉着哑姑的手不松,舔着嘴唇早早地跟哑姑提意见,要吃红烧五彩凤,要吃干锅八味丸,要吃凉拌三彩丝,要吃干锅软包子……叽叽咕咕提了一大堆,听得老钟叔在一边直摇头,笑着提醒他这都是府里来了重要贵客的时候才会上桌的名贵菜品,平时大家不容易吃到,现在出门在外,又哪里敢花银子吃那些昂贵东西呢?
老钟叔见自己数说出门在外生计的艰难,柳万眨巴着眼睛定定望着自己听,难道这熊孩子忽然开窍懂事了,也知道体量大人的苦口婆心了,所以抹一把颔下胡须,准备就此展开了多对这孩子进行点教诲,谁知道柳万忽然对着他狠狠一瞪眼,“你是坏人,我不和你说话!也不许你和我媳妇说话!娘子是我一个人的娘子,不许你缠着她。有我在身边就算你怎么缠她也不会给你一个糟巴巴的老头子做娘子!”
这话骂的,老钟哭笑不得。
在座各位偷偷咧嘴,想不到这小公子偶尔幽默起来还挺动人。
老钟只能草草收了场,难堪地笑笑,迎面看到“长香居”三个古色古香的楷体黄铜大字镶嵌在一面黑金般的木匾里,门口高大的廊檐下大红灯笼红灿灿在风里摆,穿戴不凡的小二肩头顶着雪白的布巾老远就笑呵呵相迎。
“各位大爷,想吃点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您想吃的,没有我们长香居做不出的!各位大爷里面请——”
老钟叔刚刚用身子斜着堵住门口,一个劲儿打手势让大家往另外的地方引,偏偏柳万已经被这歌唱般的吆喝吸引,“嘻嘻,媳妇,我们就在这里吃好不好?”
老钟叔眼珠子直瞪,他跟着老爷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过,只看一眼这长香居的店面装饰,就看得出这是一家不俗的饭庄,这样的饭庄里一般饭菜贵得无耻,吓死人不眨眼,有时候仅仅一道菜花费的银子是用几两、几十两来计算的。
哑姑抬头饶有兴趣地打量这家饭店,嘴角噙起淡淡一抹笑,点点头,嗯,不错,确实很有古人的韵味,檐角那一串风铃透着浓浓的古韵,连屋顶上那些灰色的老瓦也透出一抹古意。
在这样的饭庄里吃饭,感觉肯定不错,那一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生之年会在这种地方吃一顿饭,因为在那个世界里,这样的场景只有在古装影视剧里才存在,很遗憾她不是演员。
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吃吃,也享受一把。
哑姑捏一把柳万的手,“对,我们今儿就在这里吃。”
自从踏进这家饭庄的门,老钟感觉自己越来越拿这一对小夫妻没办法了,包间是柳万点的,明明有小的,其实下面的大厅也可以吃饭,柳万偏偏指着最大的一间要坐,哑姑叫坐了;坐下来点菜,轮不到老钟叔张罗,柳万已经把菜谱抓在了手里,瘦瘦巴巴的两个鸡爪子翻动那个古色古韵的菜谱单子,“哇媳妇儿这好像是鸡蛋羹要不来一个——哦还有这个,清炖老母鸡,来一个——这个、这个我也知道,白水煮豆腐——还有这个看着像一大碗面条——来一个,都给我来一个——”
老钟叔听了心里不由得有些高兴,这就好,柳万喊的都是比较常见的菜品,也不怎么值钱,这位小爷临到紧要关头是忽然良心发现了才这么卖力地为家里省钱吗?谁说他傻了,他这不是一点都没傻吗,一个真的傻子又怎么会知道只点最便宜的?”
柳万一口气喊了**道菜,感觉没啥新鲜了,这才推到哑姑面前,“媳妇点吧——我家娘子喜欢吃什么?”
哑姑低头一一细看这些菜品。
老钟叔在边上偷偷观察,发现她神色如常,又做主加了一道热菜就合上了菜谱,回头淡淡吩咐小二,“先点这么多吧,回头不够吃我们临时再加好吗?”
一个面色白净精明的小二早就在一边候着,柳万喊一声,他已经拖着长长的嗓子冲后面喊过去了,看看这菜点完了了,他那张本来含笑的面孔笑得更欢畅了,殷切地端茶倒水,伺候得十分周到。
看得老钟不由得暗自点头,这大饭庄确实有着大饭庄的优点,仅仅是来吃这么几个常见菜,伺候都这么细致周全,这服务态度真值得灵州府那几家大饭庄的鼻孔朝天的小二们好好学学。
老钟看着哑姑和柳万落了座,他不坐,胡妈车夫等人自然更不敢坐,就算出门在外,就算这小奶奶是大家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在乎的一个角色,但话说回来,毕竟人家是正经主子,主人不发话,哪有奴才敢随便不知深浅的。
想不到兰草带着浅儿深儿倒是很自然地坐在哑姑对面。
胡妈气得只翻白眼,心里骂着这几个小丫头片子没规矩,被小童养媳带坏了,等回到府里头一件事就是叫大太太发话把这几个小蹄子好好管教一番。
哑姑抬头看到大家都直直站着,愣了一下,举起面前一盏茶,柔声含笑:“你们非得我一个一个请你们了才愿意坐下吗?出门在外,我们就是朋友,是亲人,这一路互相照顾才走到了灵易这个地方,接下来会更辛苦,所以我能不能坚持最后走到忘世塔,还需要你们的帮助和扶持,这里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们——”
茶盏高高举起来,态度诚恳,语气真挚,老钟叔不由得带头端起了面前茶盅,大家纷纷跟上,**盏薄脆透明的渗色釉茶盏轻轻碰在一起。
等碧莹莹的茶水滑落喉管,大家不再拘束,一一落座,主仆们做成了一桌。
菜上得要比预料中的慢,不过一道一道流水一般端上来了。
“野鸭蛋灵芝麻皮豆腐汤——我们灵易城的招牌汤,饭前喝,助您胃口大开——吃好喝好——”
一个纯黑色描花瓷盆里盛着小半盆清凌凌的汤羹,上面飘着五颜六色的小菜片,瓷盆一落地,小二轻轻喊了一嗓子。
“哇,我的鸡蛋羹——”柳万大着舌头欢叫。
茶盅大的淡翠色渗色釉小碗摆在大家面前,一人一个碗,然后由小二亲自挽起袖子为大家舀汤。
柳万第一个喝了一口,“呀,好喝——味道鲜极了——”他夸张地大叫。
老钟不由得又瞅了一眼这小哥儿,觉得诧异,真有那么好喝?
要知道这柳万可是柳府长大的孩子,虽然一直病着,但终究是老爷和大太太心尖上的人,吃的喝的都是最好的,什么好吃食都见识过个大概,谁不知道他平时有多挑食,一道菜在他筷子下总是能挑出这样那样的不足。
想不到他对着这么一道清寡寡的汤羹能这么夸张地欢呼,是不是路上饿坏了才这样的?
柳万已经喝完了一碗,又要,兰草帮助再添一碗。
哑姑也开始喝了,喝下去一小口不说一句话,只是用舌尖一直顶着上颌久久低头,似乎在沉思什么。
老钟终于带着好奇也喝下了一口。
车夫和胡妈等人已经再添第二碗了。
等老钟的目光落定在那个精致的瓷盆上,他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蹦出来了,现在他总算是亲身体验到了,也明白了,能装在这么一个上好黑瓷盆里的汤羹,肯定有着和它自己的身份相匹配的好味道。
不是一般的好喝,碗太小,老钟叔只一大口就喝完了。
他没喝够,眼珠子遗憾地盯着那个已经空了的瓷盆。
这么好的汤羹,哪里是柳万说的什么鸡蛋羹,什么样的鸡蛋能熬出这么好喝的汤?
下一道菜上来了。
柳万从椅子上跳起来,“清炖老母鸡,我点的清炖老母鸡上来了。”
这回老钟叔学乖了,他赶忙细看那所谓的老母鸡。
却是一个细白如玉的深口大圆盘里,卧着一只乳白色禽类,头迂回饶了一圈儿,夹在一只翅膀下面,只能看到一对翅膀白森森水嫩嫩的。
老钟叔眼睛都直了,这,哪里是什么老母鸡呢?
老母鸡能炖出这样的颜色和鲜嫩?
老钟叔心一横,望着店小二问:“敢问一下,这道菜,值多少文钱?”
那小二抿着嘴角淡淡一笑,声音稳稳,“兑换成铜钱的话小的还真没算过,小的只知道用银子付账的话,是十两白银。
咔嚓——老钟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一口冷气倒抽着吸进肚子,他望着这一桌只顾欣赏和品尝饭菜的人,整个人傻傻坐成了一尊泥塑。(未完待续。)
143 挥霍
穿着裁剪合体的绛红色外衫的跑堂把菜端到包室门口,早有包室的小二接来双手摆上桌面。
从传菜、上菜、布菜到端茶倒水,一整套动作做得井井有条,绝不拖泥带水,也绝少磕碰、撞击,连一丝杂音都听不到。
老钟叔僵直地坐在位子上,望着一道新上的菜发呆。
一开始糊里糊涂就被柳万小公子吵吵嚷嚷带进了这里,他当时凭本能就觉得这家饭庄不会便宜,但是也没有料到会如此高档。
小小一间包室,从地下往墙上往屋顶一一细看,越看越惊心,越来越不敢看,恨不能逃离这里。
他年轻时候跟着老爷也出入过一些奢华的场所就餐,也算是略微见过世面的人,但是这家饭庄的装饰、布置、规矩依旧让他觉得很吃惊。
“白水煮豆腐——嘻嘻,闻着好香!”
柳万面对新上的菜笑嘻嘻举着筷子就去夹。
“客官请您等上一等——”小二笑眯眯提醒,同时从掌在手心里的一个盘子里拿出一把一把的小勺子来,却不是刚刚喝第一道汤用过的那种圆润小勺,这次的勺子形体宽扁,磁体单薄,轻盈盈落在一个配置好的铜钱大的小瓷盘里。
白盘,白勺,通体炫白,几欲透明。
小二弯腰,举着小盘挨近大瓷盆,然后用勺子小心翼翼舀起一勺豆腐来。
奇异的事情在大家眼前发生了。
那大瓷盆里的东西盛在灰瓷钵里本来白生生的,像刚刚剥皮的鸡蛋,等和着透明的汁液落进白勺白盘里,那圆溜溜白森森的一团竟然变成了一团殷红。
柳万好奇地瞪大了眼珠子。
“哇,变色了呀——”
胡妈等几个婆子早看傻了,一个个扯着脖子瞧恨不能把脖子给扯断了。
“哎媳妇这白水豆腐好奇怪,还会变色呢!”
兰草等人也夸张地长大了嘴巴。
老钟叔气得只想骂娘,心里说肯定是这家久香居有意搞的把戏,白水豆腐里掺和了什么带颜料的玩意,用来哄小孩子罢了,别想瞒得过他老钟的火眼金睛。
哑姑学着小二的动作率先舀了一块。
那豆腐一样颤抖抖的软体一旦滑进白瓷盘,从下面开始很快渗出一层殷红,转眼间那红色浸透了整块豆腐。
柳万瞅了瞅,迫不及待去端起磁盘就往嘴里灌,他久病孱弱,手一举起来就颤抖,汁水流了一下巴,却就是把那块豆腐吃不到嘴里。
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柳万伸手就往盘里抓,他以前吃饭,心情好的时候由丫环们喂,不好的时候干脆就用两个脏手乱抓。自从跟哑姑在一起,他开始学习用筷子夹饭菜。这一着急,老毛病又犯了。
那细细的小手抓起来就往嘴里送,但是那豆腐块就像鱼一样滑溜溜的,顺着下巴跌下,在桌子上摔碎了。
柳万觉得可惜,忙去抓摔碎的渣,奇怪的是那些渣看着清凌凌的,但是手一碰上顿时化作一团清水,哪里还能抓得起来。
柳万把弄湿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吸着,直喊香。
这一桌除了柳万哑姑算得上主子,别的都是下人,但是豆腐大家都吃过,谁也没有见过豆腐会这么奇异,会变色,会化水。
胡妈小心翼翼舀起一勺子送进嘴里,咂巴着嘴好半天,忽然笑眯眯嚷起来:“这清水豆腐真好吃,就不知道怎么做,要是学会了回去我们也常做来吃。”
一直站在身后含笑不说话的小二这时候才接过话去,笑道:“这位大嫂,听口音你们不是我们灵易人若说您要学别的小的不敢多嘴,如果您要把这手艺学会了带回家去,那小的就多一句嘴,这清水豆腐您还真学不会,离了这灵易地界,您也做不来!”
一席话说出口,满桌子顿时静悄悄,大家都停下筷子瞅小二,这口气,不小啊。
胡妈好胜,冷笑一声,“什么好东西,还非得在你们本地做才好?老身我偏偏就不信,我们府里什么食材都不缺,东西南北各种菜肴的大厨更不缺,就不信做不来你这……”
哑姑咽下一块,清清嗓子,忽然打断了胡妈,望着小二,“其实这根本就不是豆腐,也不是清水。我记得《灵州百年掌故考》上略微记过一笔,说灵易这地方地势偏低,气温温暖,暖河从北往南流淌,河水清澈清甜,河中盛产胶鱼,是灵易特产,这胶鱼独特,只有在灵易本地存活,一旦离开故土河水就会死去,就算有人把胶鱼连同暖河水一起装进器具带往别的地方,可是出了灵易地面,那胶鱼烹调出来早就变了味道。暖河水,清煮胶鱼,相貌酷似清水豆腐,这道菜数百年前天下闻名,可惜自东凉建国以来,气候突变,暖河水日渐降温,这娇贵难养的胶鱼也早就绝迹于暖河了。所以我们不敢肯定,贵饭庄这道‘白玉点骨’的原材料还是不是珍贵的胶鱼。如果是,那我们也就太幸运了。”
白玉点骨?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个听呆了。
一直显得矜持的小二也傻眼了,不由得重新来打量这位一开始并不怎么起眼的小姑娘。
不错,是小姑娘,却梳着妇人头,一身素白,乌发上不见任何珠环钗饰。
单单瘦瘦的一个人,身子裹在一件素布棉衫里,交衽圆领里露出一张略带苍白的小脸。
那个小瘦子喊她什么?好像是媳妇,还有娘子,这么说来她是这小男人的老婆了,看他们这年纪,那就只能是童养媳了。
一个童养媳,会有这么高的见识?
居然只是随手一翻就记住了菜名,还尝出了具体所用的食材。
小二赶忙赔笑,“这道白玉点骨所用食材确实是胶鱼,今冬以来河水结冰,正是胶鱼最肥美的时候,我们特意养着一个捕捞队呢,大家凿冰捕鱼,本来是为了捕捞别的鱼种,意外的是竟然捞到了多年罕见的胶鱼。”说着对柳万竖起一根大拇指,“这位公子爷真有眼光,一眼就从上百道菜品里点出了我们饭庄的镇店之宝,招牌菜。”
原来这是白玉点骨啊,原来是招牌菜加镇店之宝啊?
大家不由得都瞪大了眼睛。
只有老钟叔一个心疼得挖肉一样,什么招牌菜,所谓镇店之宝,统统都是狗*屁,前面那么一个看着像清炖母鸡的,就足足十两白银,现在这个又是什么招牌了,那肯定更贵!这个小公子,真是个败家子啊,这一顿饭吃下来肯定花费不低。
老爷让自己护送这个群体出来,那其实就是把一切都交付自己做主了,自己却没能及时阻止他们来这里,任由他们在这里吃这么名贵的东西,挥霍老爷的钱财,自己回去可怎么跟老爷交代呢?
老钟叔越想心情越沉重,再也无力举起手中那一双筷子。
奇怪,他们的碗碟看着金贵,好像这筷子也不是一般的东西,不是竹筷,不是木筷,而是……象牙做成的。
怪不得抓起来沉甸甸的,压得手腕酸楚。
柳万尝到了香味,干脆把那个瓷钵端到自己面前,一把大勺子就往里面伸,意思是这钵他自己独占了。
哑姑斜刺里一抬手,一根筷子直直搭在手腕上,疼得他大叫“媳妇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美味大家分享,没有你这种吃法,再说老钟叔胡妈都是比你我年长的人,在他们面前我们不应该把好吃的一个人独占。等他们尝过了,我们再吃不迟。”哑姑不看他,口气淡淡,似在说家常。
柳万傻傻瞅着媳妇,满眼难以置信,这媳妇是怎么啦,不是一直对自己很好很宠啊,事事依顺,怎么忽然教训起来了,还这么铁面无私?
要不要就此撂下筷子跟她耍脾气?
要不要两眼一翻倒地睡下装死装发病?
要不要两手抹眼大哭不止?
他把以前折腾人的那些王牌办法一一在心里播放,整治那些老婆子小丫环他可是一来一个准,百发百中,常常折腾得她们哭笑不得。
要不要对这小媳妇也试一下?
哑姑伸出一根细细白白的手腕,擎着一枚勺子,为老钟叔面前的小盘里盛一片胶鱼,为胡妈等人盛,给车夫盛,给三个丫环盛,却就是没有为柳万盛。
一圈儿轮下来,瓷盆里空了,只剩下最后一块。
每盛出去一勺,柳万的心里就疼一分,这死婆娘,臭婆娘,竟然这么过分啊,本少爷还没吃够呢你竟然敢……
但是这臭婆娘显得一点都不怕他,放下瓷钵用雪白的布巾擦手,目光淡淡投向小二,“胶鱼,也叫转色鱼,放在深色餐具里是透明色,可是一旦盛进白色器具,马上就会转色,转为胭脂色。这种娇贵的美食不能用一般的器具烹饪,只能用暖河畔所出产的暖石凿刻成石锅,然后需用麦秸秆慢火清炖,在才能吊出最充足的鲜香和透亮的胶汁来。至于你们用这精致的瓷器来吃胶鱼,其实讲究得有些过了,天下美食,最高境界不是精益求精,而是要遵从自然,从自然来,到自然去,要是用乡间常见的那种粗瓷碗来盛这种鱼汤,感觉会更好。”
小二喏喏,这、这小姑娘怎么什么都知道?瞧她这么小年纪,能尝出胶鱼的味道来,已经很罕见,想不到还能说出这一番见解来,这些他从前也根本不知道呢,要不是那天重新发现胶鱼后饭庄庄主大喜过望,给大家当场讲了这些关于胶鱼的秘事,他肯定会觉得这小姑娘在信口胡说。
柳万眼巴巴看着每一个人都迫不及待地端起自己面前的白瓷盘,贴近下巴然后十分小心地享用了自己的美食,胡妈吃完添了勺子和小盘还一个劲儿咂巴着嘴巴,好像在一个劲儿表达着她没有吃够还想吃的心思。
他们就这么吃了啊?他们真的吃了啊?
呜呜,这群过分的人,难道不知道我柳万大公子还没有吃够呢吗?
如果再继续耍脾气的话,会不会连最后哪一块也被这些过分的人捞去吃了?看他们一个个那垂涎欲滴恨不能把自己舌头都给咽下肚子的眼神,还有什么不可能?
所以此刻耍脾气是愚蠢的,不明智的。
于是,胡妈兰草等人,第一次看到这位曾经的小霸王爷柳万,不用人帮忙伺候,他乖乖举起勺子,把剩下最后一块胶鱼捞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嘴巴。最后连那个瓷钵里剩下的一点汤也全部端起喝掉了。
“一共二百十三两零九钱银子。请您自己核对一下菜单。”
小二最后端来的不是一道菜,而是白玉盘里的一片白绫,那上面已经用小号羊毫工工整整书写了一份菜单和单价,最后是一个总价。
“零头抹去,你们只需付二百一十三两白银就行。”
柳万比谁都活泼,早就抓过那白绫抖开了看,他识字不多哪里看得明白,扫一眼就没兴趣了,回头看一眼老钟,“老钟叔付账了。”
老钟蹒跚着走出来,两手颤抖从腰里解下荷包,哆哆嗦嗦好半天,摸出一张银票,等小二拿着银票去找零,老钟叔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抬手指着柳万,“你、你……很好……”
柳万懒得解读别人的眼色,反倒嘻嘻一笑,薄薄的嘴唇一咧,“媳妇儿,娘子,以后我们天天来这里吃好吗?直到吃厌为止——”
“二百多两银子?”胡妈惊讶得差点把刚吃下的美食给吐出来。
“白花花的银子啊!”她的另一个同伴念叨。
“我们十年的月钱攒起来也不够这么多。”深儿嘀咕。
“不能再这么纵容他们挥霍下去了——”胡妈的脸黑了,“回去我怎么跟大太太交代?”
各种奇怪的目光齐刷刷投在了哑姑身上。好像她带着大家吃这么一顿好东西就是她的错,而她应该带大家去吃猪食才合适。
柳万是病人,又是那种病,他做的事儿自然不靠谱,可是你哑姑也不能这么纵容他呀,这么下去还得了?
人真是奇怪,刚刚享用美食的时候怎么就不计较这些呢,现在酒足饭饱了记起来了?
哑姑把这些看在心里,悄然一笑,拉起柳万的小手故意把声音扬得高高,“好,娘子答应你,娘子天天带夫君来久香居吃,直到我们吃厌了再换地方!”
这话差点气歪了胡妈鼻子,她在心里狠狠地积攒着回家向大太太汇报的情报。(未完待续。)
144 败家(为“指舞书剑”月票加更)
吃得好,柳万心情大好,这一路坐车奔波的疲惫一扫而光,出了门拉着哑姑的手扭着头左右瞧瞧,这时候暮色已经落定,灵易城里家家户户灯火辉煌,东凉国自立国以来为了固国立本,鼓励农桑,提倡商务,推行一种新的做法,废了前朝的宵禁制度,允许百姓们夜晚出来摆摊设点,营造繁华茂盛景象。
只见街头巷尾肩挑手拎的,推车抬板的,各种做生意的方式尽显街头。
每个摊贩的担子前自挂一盏风灯,那灯做得奇巧,藏在薄薄的木质旋刻小灯窝里,从周身的无数小孔里洒出一缕缕柔和的橘黄色暖光,把这冷冷的深夜照出一抹抹暖意。
哑姑顺手抓起一个小贩的灯看,不由得赞叹古人就是朴实,这么一盏随随便便的灯也能做得这么好?
小贩乖觉地笑着,“小娘子不是本地人吧?这是我们灵易最有名的旋风灯,挂在风里,再大的风也吹不灭,除非里面清油自己燃尽才会熄灭。”
“旋风灯?真好看,名字也好听。”
天上有朦胧月光,地上是点点星星万盏盛开在冷风里的旋风灯。
这街景,好有古意啊——哑姑轻轻感叹,如此美景,不好好看看,错过了似乎可惜。
柳万拽着哑姑手不随老钟他们走,眼睛亮晶晶瞅着那些小摊小贩摆出的花花绿绿的货品,“媳妇儿我们去看看吧,好热闹呢。逛逛正好消消食。”
哑姑借着灯光看,他小小的眼里满是恳求,不由得心里一软,用手心摸摸这营养不良的病脸,“好吧,逛逛,走走,看看,难得来一趟。”
其实这孩子的要求真中了她的下怀,就牵他真的向烛火深处走去。
老钟叔年老劳累,只盼着回去歇息,可是这两小祖宗不回去,他一个人回去歇息又不放心他们的安全,只能跟上来。
胡妈等人倒是乐意跟着瞧热闹。
最高兴的是兰草浅儿深儿等小丫头,正是喜好瞧热闹的年纪,到了这里如鱼得水,欢欢喜喜就往那些脂粉摊子、首饰摊子、丝绸摊子跟前凑。
哑姑随手买一盏旋风灯点起来交柳万手里提着,柳万高兴得咧着嘴笑。
“哎那是什么我要吃?”
柳万喊。
是蜜饯果子,果子形状好像没见过,一问一文钱一碗,哑姑信手捻一个塞进嘴里咬着,“嗯,不错,味道真好,一尝就知道还是纯天然绿色的,因为这时候防腐剂色素啊乱七八糟的添加剂还没有被捣鼓出来。这么一大碗才一文钱?好便宜啊,给我们来十文钱的吧——”
她因为嘴里塞了一个大蜜饯果子,把腮帮子撑得足够高,又这么自说自话般念叨着,那样子被站在对面的胡妈尽收眼底,气得胡妈只抽冷气,“瞧瞧,瞧瞧,我怎么说来着,终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穷丫头,在府里还能装一点,这出了门离了大太太管教,就没法没天了,你看看哪里有个大门大户出来的样子?当街就往嘴里塞东西,那吃相多难看呢!”
同伴打她胳膊一下,“你是我们当中最有脸面的,这事儿只有你能管上一管。”
胡妈气得直撇嘴,想了想,还是没底气上去干涉。
这个小奶奶,怎么说呢,虽然年岁小,看着也和善,可是她小小的身子里似乎蕴藏着一股常人看不见的力量,时刻支撑着她自己,也能辐射出来影响到身边的人,让人不由得从心里对她生出一股敬意,不敢太过放肆。
十大碗蜜饯果子装了满满一小布袋子,哑姑叫大家随意抓,想吃多少吃多少。
几个车夫首先喜笑颜开地每人装满了自己的衣兜,他们是底层下苦的,没有那么多讲究,就站在大街上大口吃起来。
柳万吃得腮帮子都要撑破了。
兰草等人也无所顾忌地拿了吃。
胡妈看着这一圈人简直要成没教养的野蛮人了,气得直呼呼,偏偏哑姑瞅瞅胡妈,“唔,你身子结实,你来帮大家扛着。”
胡妈直呲牙,却只能上去扛了。
“粉糕粉糕——热腾腾的西施粉糕,不香不要钱——”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喊。
柳万似乎对好听的女人声音天然过敏,循着声音扭头找过去,一盏旋风灯下,一个俏生生的小女子立在一面小小的门板前,门板上是一个简易小锅灶,小锅里热腾腾蒸着一种拇指大小的小糕点,一股香味直扑鼻子。
“可以先尝后买?”哑姑瞅着问。
粉糕西施抿嘴一笑,极麻利地捞起一勺子粉糕丢进旁边小锅的热汤里,滚一滚,闪电般捞起来,伸到面前,“不好吃不收一文钱。”
柳万抖着手就去抓。
啪——哑姑一巴掌打掉,“臭爪子多不卫生!”
柳万把手含在嘴里讪讪地笑,却不哭,也不耍脾气。
几个婆子在一边看呆了,这小公子,小霸王爷,在这个女子面前怎么能这么乖顺呢?挨打不生气,挨骂不还嘴,跟在府里时候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哑姑已经用筷子夹起一个圆溜溜的小粉糕,吹一吹,凉了,放进柳万早就张大了等候的嘴巴里。
“唔唔,好吃——好吃——”柳万惊叹。
哑姑自己也张大嘴巴尝一个。
虽然灵易这地方风气开放,夜市繁华,但是灵易人也很少见到谁家娘子这么当着满大街的人张口吃东西,全然没有那种笑不露齿的矜持和礼仪,所以一些小摊贩不哟喝生意了,纷纷扭头来看这奇怪的女子。
胡妈觉得一袋子蜜饯扛在肩头实在不好看,溜下来和一个婆子抬着,她那目光像刀子,恶狠狠瞅着这个行为越来越放肆的女子,“疯子!一对儿小疯子!男人疯了也就罢了,现在又多一个女疯子,真是丢人现眼啊——”
女疯子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些随意了,目光扫一圈周围那些望着自己发傻的人,赶忙低头收回下巴,悄悄给兰草嘀咕:“有什么好奇怪的,从前时候我可是常常去夜市的,麻辣烫、烤肉串、大盆烩,辣得横着吸气,很正常啊,难道美女就不吃东西了?”
兰草捂住嘴苦笑,小奶奶啊,你怎么老是从前从前的,你那个“从前”兰草又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就不能知道在“从前”女子是怎么自如、从容、自然、开放地过日子呢。
“嗯,原汁原味的好汤,没加勾兑的调味品,多吃点肯定没事,我们每人来一碗吧。”
哑姑指着粉糕说。
西施大喜,一个个圆团子粉糕乱纷纷跳进了滚烫的汤汁里。
老钟叔又一次默默从衣袖里摸出一串铜钱付账。
一圈人站在西施的摊子前吸溜吸溜地吃下了属于自己的那碗粉糕,说实话,还真是好吃,就连胡妈吃完也不由得伸袖子揩着嘴巴偷偷舔嘴唇,这小童养媳虽然有些地方显得没教养,不过好像出手还真是大方呢,能把主子下人一视同仁,所以她们才跟着沾光。
到了卖脂粉的地方,兰草等小丫头爱这个,围着摊子看来看去,什么脸上抹的手上擦的泡澡用的抹头发的,应有尽有。哑姑不说话,只管低头看,一路看一路打开了闻味道,还在自己手背上一个劲儿抹着试。问完了,叫三个小丫头各为自己捡了好几样包起来带走。另外又叫人家包了十大包要带回去,叫一个车夫扛着走。
看得胡妈直瞪眼,心里说这回怎么不是每人一份了,怎么只为小姑娘买,心思根本用不到我们这三个老婆子身上,我们虽然老了,但我们爱美的心还是年轻的嘛。
柳万撒进人群跟疯了一样,见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要尝尝、试试,好了买,不好就撤,这么悠悠荡荡地闲逛着,大家花了两个时辰才从东街逛到西街,老钟叔车夫胡妈等人已经浑身挂满了东西,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兰草和浅儿深儿的首饰没地方装,干脆插在了头上戴在了脖子里手腕上,有两个大镯子实在没法戴,柳万套在自己的脚脖子上,像拖着脚镣一样撇着脚走路。
老钟叔摸着空下去的袖管,一脸忧色,这一路逛下来,又花去了好多碎散银子,照这么挥霍下去,他们的盘费不要说去找什么忘世塔,恐怕连梁州的地界都到不了。
终于听到柳万舒一口气伸个懒腰,“困死了,媳妇我们回去吧,明儿再出来逛可好?”
哑姑笑眯眯的,很纵容地点头,“好,先回去歇,明天再来买。”
气得老钟叔躲在身后一个劲儿吹胡子。
败家子,这一对儿败家子啊。
(真心感谢“指舞书剑”的月票支持,谢谢大家每一天的相随相伴和鼓励)(未完待续。)
145 暖河
“小奶奶,这份账单请您看看——”老钟把一卷纸推到面前来,他已经很困了,但是只能把一个呵欠强压进肚子里,把硬撑着瞌睡刚刚整理出的账单呈了上来。
柳万已经睡了,蜷缩在被窝里打呼噜。
劳累了一天,难得他今天一天都平平顺顺神态正常,竟然没有发病。
哑姑不接账单,望着老钟的脸看,看得老钟自己不自在了,搓着两个老手自己找台阶下,“老奴没有别的意思,老奴哪里敢管你们主子们花钱的事情呢,老奴只是担心,那刘秀才的话您肯定记得的,这一路走下去路途还很遥远,要是春夏季节路途通常还能走快点,现在这样的节气,我们就算想加快进程节省点盘费也是不能的,这一路住店吃饭都要花钱,另外刚才车夫来说马料袋子空了需要补充一些,小奶奶,这出门在外哪里都得花钱啊,老奴是担心我们目前所剩的银两到不了忘世塔,就算到了也没法返回灵州府去。”
哑姑沉默。
老钟是几十年的老家人,在众多下人中尤其显得忠诚老实,看来那柳丁卯倒是真的为儿子儿媳此行担了一份心呢,不然就不会舍得把这样贴心的老家人派出来亲自走一趟。
老钟以为自己一番话说动了小奶奶,干脆把剩下憋着的话也说了出来,“有句话老奴知道自己说了不合身份,可是不说老奴就憋得难受,出门的时候大太太为我们筹备的盘费并不宽裕,只够到灵州府地界范围内走个来回,如果我们真的弹尽粮绝陷入困境,那时候再后悔只怕就晚了。”
哑姑瞅着一盏烛火,幽幽地出着神,忽然抬头看着老钟,“老钟叔,你说实话,今儿那几道菜好不好吃?尤其那个胶鱼做的白玉点骨!”
老钟只能点头,确实好吃,可是好吃却很贵啊,你这孩子终究是贪嘴啊,怎么费了这半天口舌就是说不拢你呢?
哑姑粲然一笑,露出两排细密的白牙,“明天我们再去吃好不好?明天不急着上路,我们滞留一天,灵易这地方奇特,值得多看看。”
哦。
老钟觉得自己面前好多金色的星星在眨眼。
眨巴得他只想晕过去。
不走?多留一天也就罢了,还要去吃那个贵死人不偿命的破馆子啊?
“小奶奶那你还是看看这份账单吧,老奴斗胆先告辞回去歇息了。”
老钟叔起身离开,那张老脸简直黑透了。
哑姑目送他走出客房门,自己抓起桌子上刚刚买回来的雕花小铜镜对着镜子嘿嘿地笑,好有趣的老头儿,真是忠心耿耿得接近可爱了。
那份账单哑姑看了,嘴角噙上一抹冷冷的笑,两个指头夹着单子对着烛火,单子很快化作灰烬落向地面。
第二天果然不走了。
听到消息柳万狂喜,忽然冲上来抱住哑姑的脖子对着脸蛋嘣嘣嘣就是一阵狂亲。
伺候哑姑梳头的兰草惊得手一软,梳子吧嗒掉在地上。
刚迈进门来的浅儿诧异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柳万天真烂漫,不知道自己已经占了人家大便宜,傻乎乎拧着脖子,“媳妇儿,真的不走了?真的要带我去吃久香居?媳妇真好,娘子万岁!”
又扑上来要再亲,被哑姑老早伸手拦住了。
依柳万的心思马上就去久香居吃,哑姑告诉他这一大早的,只怕人家厨子们还在被窝里闻自己的隔夜屁味呢,大餐还是等到了午后去吃稳妥一些。
柳万不明白为什么大厨们要在被窝里闻屁,追着问究竟,笑得兰草把一指头脂粉拍到了哑姑后脑勺上。
哑姑叫来店伙计一番询问,然后花钱请他出去为自己雇一个带路的向导,她想去暖河看看。
店伙计一听乐了,“小娘子还真会游玩啊,冬天的暖河真的值得一看,满河的冰白花花的,那开冰捕鱼人像冰碴子一样在河面上晃,成群结队的,那里的鱼也便宜,现捕现卖,新鲜极了。”
向导是个比老钟还老的老头子,面相呆板,话不多,来了一屁股坐在车夫身边,带着大家出发了。
张氏和兰穗不去,那老钟叔也称病不去了。
“他们为什么不去玩呢?难道他们不喜欢玩?”柳万觉得奇怪,这么好玩的事情,四姨太和老钟叔怎么就独独不喜欢呢?
哑姑抬手指指他胸口,“这里有个东西压着,所以不想出去。”
四姨太不去也好,马车里顿时宽裕多了,兰草也来前面坐一车,喜坏了柳万,一路缠着兰草讲那些狐仙缠书生的故事。兰草讲得娓娓动听,柳万听得津津有味,没察觉就已经到了暖河边。
兰草赶忙取出暖暖的大氅大家披上,系上带子,戴上风帽,一行人这才冒着风寒下车下河走上冰面。
暖河宽阔,看样子水流量也大,冰结得十分壮观,一眼望过去,前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冰带,直直通到遥远的天际才消失。
捕鱼人一群一群地围着不同的河段打冰眼、下桩子、撒渔网,熙熙攘攘的声音把辽阔的河面吵得一片热闹。
迎面吹来冷风,清冷透骨,深儿把衣帽往下拉拉,搓着手感叹:“还说是什么暖河呢,这河面的风哪里有一点暖意?能冷到骨头里去!”
胡妈等身份所限,只穿着精短棉裤棉袄,自然没有外氅御寒,几个人把手拢在衣袖里,胡妈脸色尤其沉重,“这大冷的天,不在屋里呆着,巴巴地跑这河面上来是为了喝凉风吗?”
哑姑抬头往远处看,把远远近近目光能看到的河面都打量一遍,最后落定在捕鱼人身上,口气淡然,“数九寒天却能凿冰取鱼,而且渔产丰富,这样的河流表面看上去和别的河没什么区别,其实这河水流很深,结冰的只是表面一层,下面水深,远比上面暖和得多,所以这么多水产才能存活,而且从这捕捞队就可以看得出鱼群在下面生活得比较惬意,这样的河,取名暖河其实再形象不过。”
深儿只是随口发了句牢骚,没想到哑姑倒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一大篇,听得她似懂非懂,她偷偷打量哑姑神色,发现她已经把裹着秀发的兜帽掀掉了,露出一张小脸来冻得青红一片,尤其两颊跟抹了两把胭脂一样泛着酡红。
深儿感觉这小奶奶不怎么喜欢自己,明明跟兰草浅儿等人说话时候含着笑,可是自己一插嘴进来,她神色似乎就有了一丝异样。
究竟哪里得罪了她呢?
浅儿暗自苦恼。
柳万不怕冷,也一把掀掉兜帽就在冰上奔跑起来,兰草紧紧跟着一面不停地喊着提醒他慢点别摔着,又嚷嚷说他取了风帽会受风寒的。
“为什么媳妇能去掉我就不能?”柳万指着哑姑,跟兰草提意见。
兰草语塞,不好回答,你明明一个疾病缠身的人嘛,哪里敢跟人家正常人相比,不过这话她不敢说。
往年的冬天他哪天不是严严实实捂着呢,生怕一丝儿寒风扫到了他。
哑姑却摆摆手,“叫他玩吧,不怕的。”
柳万像得了皇帝大赦,高兴得连连在冰上跳,脚下一滑噗嗤一个四脚朝天,兰草胡妈等人惊叫着跑过去扶,哑姑冷静一笑,“别扶,他能自己能起来。”
柳万躺着,仰目望着哑姑,撒娇:“媳妇坏,人家都摔倒了还不管。”
哑姑抬脚作势要去踩踏他脑袋,嘴角一抹坏笑,“男人都是摔倒了自己爬起来,哪有叫女人扶的?除非这男人是个冒牌货!”
“去去去——”柳万两个手乱挥,对着胡妈和兰草,一脸不耐烦,果然他自己一骨碌爬起来,拍着屁股上的冰渣子,冲丫环婆子瞪眼,“以后我摔倒了不许来扶,搞得好像人家就不是个真男人似的!”
兰草捂住嘴巴笑。
胡妈不高兴了,“这孩子,倒不识好歹了?”
“我们去看他们的鱼吧,顺便买点。”哑姑牵起柳万一只手。
柳万一听要买东西,而且买的是鱼,顿时高兴得差点飞上天去,要知道他从小到大只有在饭桌上吃过鱼,那是已经做熟的又被下人精心挑去刺的鱼肉,至于真正的活鱼他只能在想象里去见识了。
“哦,看鱼去了——买鱼喽——”
小小少年高兴得像个渔家郎一样蹦着跳着,一头扎进渔夫们中间。(未完待续。)
146 观渔
向导老头话不多,但是很尽责,看样子他对这暖河上的捕捞行当也极为熟悉,领着哑姑等人直奔
一个最大的冰口,一群渔夫正从冰下启网,只见十多位身材结实肌肉突暴的汉子围成一群,一双双大手从不同的方向抓着网索,一个头上戴顶破毡帽的汉子手里高高挥舞着一面小彩旗,喊一声起,大家嗨哟嗨哟一起大喊,同时双手用力,众人形成了一股合力,随着力量汇合,网绳不断收缩,大网从水里徐徐地回旋。
这就是冰上捕捞了。
柳万大开眼界,欢喜得瞪圆眼睛哈喇水顺着下巴流,兰草看到了赶忙替他擦,只怕擦的慢了在下巴上结成冰挂。
“媳妇媳妇那些大哥好威武哦,瞧瞧他们的身子,那胳膊那腿,简直跟房顶的檩子一样!”
哑姑轻轻捏一把他的手,“你只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跟着媳妇锻炼,以后也会长成那副样子。”
“真的吗?”
柳万吞咽着口水,不敢相信。
哑姑面上含笑点头,却独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胎里就亏本了,这辈子能无病无灾地活到头已经是奢望,更不要说能长出那么强壮的一个身躯来,不过总得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吧。
“嗨哟——嗨哟——加油——”毡帽汉子大喊。
“嗨哟嗨哟——加油啰——”众人异口同声呼应。
喊声震天,沿着冰面传出去老远。
十多米以外也有一拨人同样在启网,也开始喊号子。
沿着整个冰河往前后延伸,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小团体在吆喝着劳作的号子挥汗、出力。
柳万一把捋起自己袖管,“媳妇媳妇,我真的能长那么强壮吗?那我到时候就来这河面上拉网打鱼,不打普通的鱼,只捞胶鱼,天天给我家娘子做白玉点骨吃。”
这些日子他心情好,玩的好,吃得也算好,那瘦得皮包骨的形象稍微丰满了一点点,一张脸看着不是干枯得那么触目惊心了,倒是显出了几分少年孩子的调皮可爱。
这话说得真诚,哑姑知道是从孩子内心深处发出的愿望,不由得心里一动,抬手揪一把他的小发髻,笑嘻嘻道:“那娘子先谢过我家相公了。”
号子声一刻都没有停过,此起彼伏地重叠着冲撞着。
但是大家很快就注意到身边这拨人遇上困难了,那十多个大汉本来排成两条线往后移动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停滞不前,只是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喊号子,越到后来,那脚步越是无法迈出一步。
吆喝的气势也明显一分分减弱下来了。
柳万也看出情况不好了,紧紧抓着哑姑的手心,干瘦的小爪子抠得哑姑手心火辣辣疼。
哑姑不动声色把一片丝帕子垫进去由他撕扯。
“不好啦——不好啦——要滑网了——”毡帽汉子慌乱地舞动着小彩旗,扯着嗓子大喊,同时甩开两个脚板慌乱地跑着,从这边跑到那边,嗓子明显沙哑下来,“大家顶住啊——不能滑网——不然我们这一夜一天的汗水都白淌了——想想我们的家人吧,想想我们的妻子儿女吧,他们正在家里眼巴巴等着我们挣了银子回去买米下锅买扯布缝衣呢——千万不能松手——”
齐声吆喝顿时停了,远处那几拨人也注意到这边情况不好,大家忽然齐刷刷停止了喧闹,辽阔的冰河面上只有这毡帽汉子一个人在奔走,在挥舞着旗帜声嘶力竭地呼喊,那声音里忽然就有了一种无尽的沧桑和悲壮。
“媳妇儿,他们这是怎么啦?”
柳万仰面问。
“肯定是下网前没有好好敬鱼神,鱼神不高兴,要收回他们的收获。”向导老头压着嗓子低声说,他的声音平稳和缓,神色也很平静,看来这种“滑网”的情况比较常见,他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鱼神?鱼神是什么?很厉害吗?是不是观世音菩萨?还是庙里的大和尚?”柳万嫩嫩的声音在河面上滚动。
“嘘,小少爷,您低声点——万一叫鱼神听到没有好结果的!”
向导老头神色紧张地警告,说完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在惋惜自己刚才没管好嘴巴说了不该说的内容。
哑姑一群人不敢说话也不敢出声,就连柳万也知道此刻乱说乱动是危险的,紧紧抓着哑姑的手,他们慢慢地靠近了那个冰眼。
足有一口水井那大的冰眼,是从冰河上硬生生凿开然后打下去的,冰眼四周堆积着厚厚的冰碴子,随着网绳不断被拉上来,带上来的河水很快就在冰眼结起一层层白花花的冰,形势看上去真是十分壮观。
这情形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凿冰眼、捕鱼……用人力……没有任何的机械和外力……
只有几十个青壮年完全靠人工拉力来拉网……冰眼滑溜,一不小心绳子往下滑……
气温太低,很快就结冰冷冻,滞涩难行,导致前行速度锐减……
柳万呆呆瞅着那些人出神,这宏大艰辛的劳作场景他从前根本连想象都无法做到,现在亲眼看着真是无比惊讶。
就像千里之堤决于一旦,这群人一旦开始后退,那水下网索的回拉之力就排山倒海而来,无可挽救,他们一个个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还是无力挽救败局,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中绳子一寸寸滑落回去,最后刚刚拖出水面的半张大网全部溜回水里看不见了。
泄气之后的渔夫们似乎特别累,昨夜一整晚没有休息的疲劳一下子全部袭了上来,有人从肩头抽下羊皮背夹丢在冰上一屁股就坐了上去,有人靠着同伴的肩头大口喘气。
本来是满怀希望的等待着一场丰收,却最后扑空了,这巨大的沮丧足够击垮这些铁打的汉子。
柳万忽然感觉握着自己小手的那个手紧紧收缩起来,捏得那么紧,他都想哭了,只是想到她说过男子汉不能随便哭,哭了就不是真男人了,他可不想在她面前做冒牌货,所以忍住了。
“没有一个持久的后续之力保障,自然是坚持不到最后的。东北黑龙江冬捕的做法,他们为什么不效仿呢?难道是……还没有想到那个法子?”
哑姑在小声自语着什么,忽然抬手,却不拍自己脑袋,落在了柳万头上,柳万头一扭,“媳妇,他们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呢?既然是玩,为什么又一个个那么吃力劳累呢?”
兰草耳朵尖早听到了,她苦笑一声。
哑姑摸摸柳万的头,这从小吃香喝辣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少爷啊,你哪里知道下层劳动人民的辛苦?
真是既无粥可食,何不食肉糜啊。
但是跟一个屁孩子能解释得清楚吗,她只能用更直观的实例来说明问题,指着近处的几个渔夫叫柳万看:“谁说他们玩游戏呢?他们是在挣钱养家糊口——有饭吃有衣穿日子过得下去,谁愿意这大冬天的跑这里受罪?你瞧瞧他们的脸和手,哪一个不是结满了冻疮?”
柳万果然看到了满手背的大片伤痕,和脸颊上的斑斑痕痕。
“我明白了,他们跟我们府里干粗活儿的老杨头老李头一样,都是为了挣钱回家给夫人孩子买干粮吃,因为他们家很穷,要是不挣钱他们家里的人就会冻饿而死的,是不是媳妇儿?”
“嗯,你倒是不笨。”
哑姑忽然情绪有些低落,整个人都有种不好的感觉,贫者劳力,富者坐享其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来都是这样,这道理早在中学时候就有历史老师政治老师教明白了,只是亲眼看到这些人的辛劳她心里还是禁不住难过。
虽然心里难过,不过还是极力调整起自己的情绪来,现在不是光顾着滥发善良和同情心的时候,还是解决实际问题更来得有意义一些。
目光看向向导老头,“不知道你们这捕捞行业是怎么个运作法?比如,这群人看着乱哄哄的,有没有一个统一管理的机构?大家是谁想来捕捞就来还是怎么做的?”
老头摸着头,“暖河捕捞,从好几辈人之前就已经有了这生存的手段,那时候当地官府管的严,只允许当地的几家大户养着自己家的捕捞队,霸占着暖河专门为自己家捕捞,一代代流传下来,那时候大家捕捞的是一种叫胶鱼的贵重鱼种,到了我们这一辈人,暖河的胶鱼忽然很少,再后来就干脆找不到了,据有经验的老人说十有**是绝迹了。没有胶鱼了,官府的管理也就疏松了,沿河的一般百姓也都纷纷跑去捕鱼,胶鱼是没了,但可以捞别的鱼。一个人捕捞,大家看到了纷纷跑来捞,反正河是老太爷给大家的,鱼也是大家的,所以如今靠着这条河活命的人越来越多了。”
哑姑沉吟,哦,有珍贵鱼种的时候,官府和当地大户勾结,少数人霸占了胶鱼捕捞权,后来珍贵鱼种绝迹,官府没利润可捞所以放松管理,于是一夜之间平头百姓们纷纷涌上来,这就导致了面前暖河混乱的捕捞场景。
不过也好,大自然的资源和馈赠是大家的,大家来利用总比少数人霸占着挥霍享用有意义吧。
“那你们这些捕鱼人中总有个头儿什么的吧?不然万一有什么事儿,是不是就乱得没法处理了?”
黑龙江的捕捞队里有鱼把头,难道这个就没有?
果然老头一笑,“有,是大家共同推举出来的,他是这一片人里最穷苦的人,却是最心善的人,力气大,本事好,水性更是一等一,就是在暖河里泡大的,对暖河比他自己的身体都熟悉。他就是我们暖河上的鱼王。”
呵呵,鱼王,那就是鱼把头了,哑姑目光瞅着那些垂头丧气的失败的人群,他们已经在准备草草收工回家了。
向导看到这一幕插嘴解释:“回去就准备祭鱼神,今夜三更天来冰眼里祭一祭,然后把冰眼堵上,明天开始再选取一个地方凿冰打眼,开始下一场捕捞。”
哑姑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一群,“这个鱼王,今天在不在现场?”
向导忽然被逗笑了,“瞧你说的,他不在怎么行?他不在这些人就没法启网——看到了吗,这一队失败了,他又去下一队指挥了——他就是那个手里拿着彩旗的人——”
大家的目光越过众人人头,看到那个刚才挥舞小旗的毡帽汉子果然大步奔向别处。
“原来是他?”哑姑喃喃,“穷汉,善良,有本事,嗯,很好——”
向导不由得抬头认真看一眼这小娘子,好奇怪的小娘子啊,难道是第一次听说我们的鱼王?鱼王可是这暖河上远近驰名的大人物呢。
哑姑拉一把柳万,“夫君回家喽——我们午饭去吃白玉点骨——下午去见鱼王——半夜再来看祭鱼神。”
“啊??太好了太好了——媳妇你太好了——媳妇万岁——”柳万高兴得直哆嗦,媳妇要带他去玩这么多好玩的啊。
一行人不回客栈,真的直奔久香居,去吃让老钟叔痛心疾首恨不能吐血的天价菜肴。
(白表哥怎样了你们肿么也不问问呢?呜呜我们的男主啊……下节保证放他出来透口气。嘻嘻,谢谢诸友支持。)(未完待续。)
147 接骨
冬日的阳光柔和地照在山谷深处的一道土崖前,土崖下的一口窑洞门口一个孩子坐在石头上发呆,他短衣短裤,身体圆润,模样娇憨,单手托着下巴,似乎在想什么很重要的心事,一只小狗绕在脚边缠着要和他玩,一会儿咬着他裤管不丢,一会儿支起一对毛茸茸的爪子蹭他的脸,偏偏他心烦不理不睬,急得小狗吱吱叫。
小狗闹腾一阵没意思了,忽然转身窜下眼前一道土坎,土坎尽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子。
“阿淘阿淘你乱跑什么?”孩子醒过神来喊。
阿淘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孩子望着脚底下自己的影子,叹一口气,“还是不叫我试试,爷爷真是太小气了,为什么不相信灵儿的手艺呢?”
想一想,又嘟着嘴巴自语:“我都已经为那么多小生命接过骨头了,为什么爷爷还是不相信我?难道这个大哥哥和那些小生命不一样?我看着明明一样嘛,不就是断了一条腿?爷爷偏偏要天天跑出去找什么续接草?”
忽然一阵轻风旋转着扑过来,孩子抬头,一道花白的影子呜呜叫着扑进怀来,身后紧紧追着另一道雪白身影。
“畜生,敢伤我阿淘?看打——”随着一声断喝,少年已经抓起手边一支削砍得光溜溜的棍子抡起来对着白影劈手就是一棍下去。
打偏了,却也伤到了对方,白影吱吱惨叫着飞一般窜逃走了。
原来那是一只白毛兽,藏在深山里以捕猎小动物为生,寒冬树林里食物不好找,所以跑到山前碰运气来了,阿淘刚出去就被碰上了。
阿淘惨痛地哀号不止,灵儿心疼地抚摸着,“阿淘不怕,我在这里,有灵儿保护你谁都别想伤你。”
阿淘被从怀里放下来,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原来已经被咬断了一根腿,鲜血滴滴答答,白森森的骨头茬子都露出来了。
“呀,右腿刚刚好,这左腿又断啦?”他尖叫着抱起阿淘奔进屋来,放在炕前一张铺开的兽皮上查看伤势。
白子琪本来躺在枕上浅睡,被吵醒了,一睁眼,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膻味,一看人家把狗直接抱炕头来了,他有心建议他抱地下去,他受不了这冲味儿,一想自己既然在这里养伤,这小朋友还是别得罪的好,就掉过头耐心看他如何为小狗疗伤。
灵儿飞快地从木桌上搬下一个小木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就给阿淘剪毛,很快阿淘的左腿变得**裸的,露出粉红的肌肤来。
第一步备皮,嗯,做得不错,有点道理。
阿淘自然不知道自己被观察了,他匆匆丢了剪刀,拿起一根竹板,想了想,又拿出一个奇怪的小板凳,那板凳是用几根木板简单捆扎起来的,他忽然把阿淘绊倒在板凳上一个手按着,另一手飞快地缠绕起来,阿淘汪汪汪大叫大哭反抗不停,可是它的主人实在动作利索根本不给它挣脱的机会,很快小狗就被五花大绑捆倒在小板凳上了。
尤其左腿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白子琪瞅着不由得暗自点头,嗯,固定断裂部位,便于下一步检查确诊,还真是有那么点意思啊。
阿淘用手心开始捏拿狗腿,两个圆乎乎的小手把一根左腿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捏拿了一遍。疼得阿淘哭得死去活来,灵儿自己好像也心疼,眼泪汪汪的,但是他不擦眼泪,也不手软,嘴里唔唔地哄着安抚着,坚持做完了手里的动作。
白子琪有点想笑,谁那天说过的,说他给所有的小动物接骨从来都不疼的,小动物们一点都不哭;阿淘这不算哭算什么?
转念又觉得现在笑有点不厚道,赶紧忍住了,静观这位小大夫实施医术。
“三处骨折,两处错位,可以还回去,一处断裂,需要接骨。嗯,断得不轻,里面的那一面断了——这就有些麻烦——”他喃喃自语。
擦一把额头的汗,抱住阿淘在鼻子上亲了一口,“好阿淘,你得再忍着点,很快就好了。”口气温柔得像个哺乳期的小母亲。
白子琪偷偷眨眼,真的假的?这么一阵摸索就真的能断定那么清楚准确?要是在另一个世界,那些行医半辈子的专科大夫都不敢这么武断,很多时候需要靠拍片来判断。
“先接骨,再还骨,我们一样一样来。”灵儿独自念叨,从匣子里抽出几根粗白布撕下的宽带子,又拿出几根薄薄的竹片,白子琪点点头,看着挺专业啊,这是一般接骨必用的辅材。
接着忽然从匣子里抽出一把细长的刀子来。
看到刀子的白光,阿淘似乎也意识到危险近了,嚎叫得更厉害了。
“没事,就是轻轻划开一点皮,剥开一点肉,把里头断了的骨头接起来,这样才能很快好起来啊,不然你这辈子就都残废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到处乱跑?”
小小的少年嗔怪地责备着小狗,举起了刀子。
白子琪忽然冲口而出,“你难道不给它做点麻醉?难道你要活活疼死它?”
灵儿眉头一皱,有些苦恼,“麻醉是什么东西?怎么做?”
白子琪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是啊,估计这个时代那种现代的麻醉药还没有发明出来呢,古代倒是有麻沸散一类的,但那是中草药配置的,他不懂。
脑子里依稀记起爷爷讲过,行军打仗中负伤了难免折了胳膊断了腿,有很多接骨救治的办法,其中有一种药汤是专门止痛麻醉的,但是他当时贪玩对这个没心思,所以也没有细问爷爷这药汤究竟怎么配置?
不过灵儿显然被提醒了,他一扭脖子,奶声奶气:“谢谢大哥哥,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差点给忘了。”
放下刀子噔噔噔跑出去了。
把什么忘了?
一会儿手里举着一把干枯的药材,放在一个石臼里咣咣就捣,很快捣鼓出一小勺子粉末,再打开桌上一个小瓷瓶里,也不知道从里面挖了一点什么出来掺进了粉末,化成水,最后把水拌进一个小石窝里,从锅里舀点肉粥出来混进去,放到阿淘头边,阿淘闻到香味马上几口就吞吃得干干净净。
我提醒他什么了?白子琪有点不明白。
难道那是这孩子配置的麻药?
咳,他一个小屁孩子懂什么啊,草药那东西也是他可以胡乱捣鼓的,可别把这小狗给活生生折腾死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那阿淘吃下那些拌着草药沫子的肉粥很快就脑袋一耷拉,直着脖子软软地不动了。
是死了过去?
灵儿端起一个石头磨制的大杯子喝一口冷水,伸手摸摸小狗,赶紧提起刀子就开始下手了。
白子琪脑子里顿时飘过无数骨科手术场景。
这小东西,竟然跟现代那些无影灯下的手术有同工异曲之妙啊,他竟然也开始在狗腿上动刀子了。
难道刚才那吃下的竟然是麻药?
这么厉害的麻药,瞬间就倒?
狗腿被划开了,血潸潸流着,灵儿用一片破麻布不断擦拭,然后很快扒拉开皮肉,露出骨头来。
白子琪不由得撑起脖子细看骨茬,看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好个灵儿啊,这骨头竟然真的断裂了,断在内侧,这小家伙刚才隔着皮肉一捏就摸出来了,想不到还摸得挺准,要知道这种情况下很多年轻的骨科大夫都不敢确定而是需要借助片子来做最后的诊断。(未完待续。)
148 试试
灵儿从匣子里拿出几根削尖的小棍子,像筷子一样拨弄着断骨茬子,把碎裂的骨茬续接到原位,又把断裂错位的地方矫正一番,看看处理得差不多了,忙忙捻起一根拖着长麻线的骨针开始缝合。
白子琪简直看呆了。
这可能是他这些年见过的最朴素最原始的一场手术。
没有无影灯,没有麻醉,没有镊子,没有手术刀,没有专业缝合针和线,没有消毒。
看样子灵儿的针线手艺实在不敢恭维,肉乎乎的手指里撵着那根细细的白骨针,显得十分笨拙,笨笨地扎进去一针,绕过一圈,从另一边往出抽拉,好像嘴巴都在鼓劲,嘴角夸张地斜着。
和现代的手术比,这主刀大夫跟前还缺着一个擦汗的同伴。
汗水从那张白呼呼的小圆脸上滚下,顺着唇角滑进嘴里。
他探出舌头舔掉了,继续埋头忙活。
阿淘肯定已经死掉了,因为一点麻醉草药不可能像现代西医的全麻那么彻底,折腾这半天了,又是深入骨髓的疼痛,真要活着的话,早就疼醒过来了。
既然是一只死狗,那么这自诩接骨手艺高超的小大夫尽可以折腾到天黑也没事的。
灵儿的态度却很认真投入,足足缝了十多针,,才把创口勉强拉扯着逢到一起,一剪刀剪断最后一点线,累得他长舒一口气,却不敢歇息,匆匆用竹板和布带子把伤口部位结结实实捆扎起来,一边缠绕着捆扎一边不断地捏着,最后阿淘的左腿子就完全胖了一大圈儿,被层层白布裹得连爪子都看不见了。
灵儿终于忙完了,把阿淘裹在一片破布里挪到炕里,他在收起木匣子,在石盆里洗了手,这才笑眯眯来看白子琪,“大哥哥,亲眼看到我接骨的过程,现在相信我不是吹牛了吧,我真的会接骨!”说着一张圆圆的脸忽然凑近白子琪,“要不要我也帮你把断腿接好?我敢保证不出七天你就可以下炕来慢慢地挪步了。”
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逸散出亮晶晶水灵灵的光泽,那眼瞳深处充满了渴望和期盼。
白子琪记起曾经听过他那些自言自语的叹息,不由得好笑,但是很严肃地警告他,“你是不是很渴望有一个大活人让你试一试接骨手艺?但是你要知道,大活人和小猫小狗可不一样,小猫小狗万一弄死也就死了,换了是人的话,你手里也就闹出人命了。死了人是要坐牢的你知道吗?”
灵儿瞪圆了的眼睛,有些苦恼地想了想,却摇摇头,嘟着嘴巴,“我不明白,大活人为什么和小猫小狗不一样?”
人和畜生有什么不一样?
白子琪苦笑,这小子名字叫小灵子,但是看着好像脑筋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够灵光哈,倒是有点迷迷糊糊。
灵儿直通通盯住白子琪不错眼,口气也很严肃,“大哥哥你错了,你说的不对,小猫小狗和大活人不是不一样,而是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大家都是一条命,一旦死了就再不可能活过来。所以小猫小狗死了不能就那么死了,要是我弄死了它们,我的心里会很疼,饭不想吃,夜里睡不着觉,我一辈子都会过得不安生。”
哦?白子琪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孩子好像……他无奈地摇摇头,其实孩子说的何尝有错,只能退一步:“好吧,我承认我刚才说错了,小猫小狗也是小生命,也和我们人一样,我们谁也没有权力随便处死一条生命。可是你这不是已经弄死了一条小命吗?”
抬手指指脚跟下的小狗。
灵儿一愣,很快醒悟过来,忽然咧开嘴笑了,“大哥哥你真傻,有时候比我还傻,谁说我弄死阿淘了?阿淘是我好朋友,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弄死它?”
那张圆嘟嘟的娃娃脸本来就显得可爱,现在这么无辜地瞪大眼,表情显得更呆萌了。
白子琪被气笑了,“它已经睡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两个时辰了吧?既然没死,为什么会躺着乖乖地由你折腾?”
“乖乖地由我折腾?”灵儿似乎有些转不过弯儿,喃喃地重复,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一圈儿,好像记起来什么,忽然咧嘴笑了,却不来和白子琪说,独自笑着出去了。
白子琪有些小得意,这小子,果然把那小狗弄死了吧?被我戳中心事,出去躲着去了吧?
屋外传来咣咣咣的声响,不知道他在捣鼓什么。
一会儿白子琪闻到了一股药味,“大哥哥,吃药时间到了,爷爷进深山谷里为你找续接草了,要一整天才能回来,爷爷叫我照顾你按时服药。”
说着举起一个大大的黑陶大碗,碗里冒着热气,果然一股药味直扑鼻子。
白子琪转过脖子来,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我闻着这味儿和昨天不太一样呢?”
灵儿毫不犹豫张嘴就来:“爷爷给你换了一味药,爷爷说了,你的病特殊,需要不断换药才能好得快。你还是乘热喝了吧。”
哦——白子琪释然,灵儿的爷爷是个隐居山里的老人,平时采药配药,逢集的日子就下山去附近的小集市上卖给乡民,换几个钱然后买了米面蔬菜返回山来,以此维持祖孙两人的生计。
老爷子懂药材,在他的调理下,白子琪很快就好了起来,现在他能撑起脖子喝水,能抬手够到自己的头,还可以侧过身解手,除了那条断了的右腿还没有一点知觉,总体情况明显比初次苏醒过来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呢。
他感激老爷子,也感激灵儿,老爷子每日里出门都是灵儿伺候他喝水吃东西服药解大小便等。
既然老爷子换了药自然有他换的道理,他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药汤顺着喉管往下滑,好像有些涩涩的味道,嗯,要比平时难喝多了。
其实他也看出来了,为了治好自己,老爷子没少耗费心血,白天跑出去采药,夜里对着一本古药书翻找,似乎在寻找彻底治愈他的方子。
灵儿把阿淘往更远处挪了挪,把那个用过的木头匣子抱到炕边来,然后坐在炕边眼睁睁瞅着白子琪。
白子琪眨了眨眼睛,瞅着这个孩子,这孩子今儿似乎有些不对劲呢,为什么拿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我脸上长花儿啦?
或者,是脸上爬了毛毛虫?
白子琪抬手去抹脸。
这一抬手,大吃一惊,他发现自己竟然抬不起手来了。
那只本来能举到头顶的右手,只举过胸口就像挂了什么重东西,沉沉的,酸软无力,再也无法举得更高一寸。
我怎么了?
更骇人的是,不仅仅右手举不起来,很快他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失去知觉,两腿、两手、脖子、脸部都正在迅速地失去感觉,变得麻木、沉重。
难道,难道我……?
他惊讶又绝望地去看灵儿。
那张无邪的童子脸正瞅着他嘿嘿笑,“嘻嘻大哥哥,你别害怕,我只有给你喝了枯草汤,你才会像阿淘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跟死人一样不会动也不会疼,我就可以给你接上断骨了。”
啊?
白子琪觉得有十万颗闷雷在头顶上一起滚过,炸得他昏头转向目瞪口呆。
原来这小子这混小子这傻乎乎的小东西是要把我像小狗一样弄得半死不活,然后给我做手术啊?
这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
他想大喊救命,想用甜言蜜语哄这混小子不要胡来快给自己解了这什么见鬼的麻药,求他千万千万不要给自己接骨。
可是他发现自己已经张不开嘴巴,也喊不出来了。
整个人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灵儿还在很认真地板着脸解释:“我想试试自己的手艺,我已经接过无数的断骨了,刚才接骨大哥哥你也看到了,一点都不疼,很快就好了。”
白子琪哭笑不得,原来要拿我试试啊——我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小青蛙吗?大哥你刚才给狗接骨我是看到了可是你不是已经把它给活活弄死了吗?死了自然不怕疼,死了万事休啊——
悲催啊悲催,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件比这更悲催的破事儿吗,他一个拿着手术刀为无数患者接续断骨的专科大夫,到了这里竟然要被一个山野小子弄翻在地,要做什么接骨手术了。
就用那把又粗又短刚刚给狗动过手术的破刀和那些破布带子破竹板子还有那根不知用什么动物骨头磨出的骨针??压根就没有消毒呀!
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周末开心哦诸位)(未完待续。)
149 歪打
白子琪无奈地躺着。
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还残留着那么一点点,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他好像一个灵魂出窍的人,灵魂脱离了**,飘荡在半空中,在高出处俯下身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
他要看看这个混小子要拿自己的**怎么折磨?
灵儿试着搬了搬他的胳膊,胳膊不动;
搬腿,腿不动;
好像还是不放心,又伸出一根手指来戳了戳腮帮子,白子琪气得直咬牙根,可那恨恨的动作也只是在心里做做罢了,灵儿看到的大哥哥正直挺挺躺着,除了一对眼睛还倔强地不愿意闭上外,全身跟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接下来自己就算任意摆布他也不会有一点点反抗的余地。
灵儿软乎乎的小手搭上白子琪眼皮摸了摸,扯过一片麻布盖在眼睛上,嘴里喃喃念叨:“你肯定会害怕的,还是盖上好点,你就安心睡吧——就当做了个美梦。”
眼前一黑,白子琪无比悲哀地发现自己被盖住了眼睛,唯一能观察自己要被怎么处置的通道被遮蔽了。
他绝望地等待着死亡。
都要死了,还做什么美梦,这臭小子,要是我还能活着爬起来,小爷我一定抓住你小子活活把你骟了,不打麻药,不遮眼睛,叫你小子看着自己是怎么吞下自己酿造的恶果的。
白子琪用世界上最最恶毒的言语腹谤着这位擅自做主要为自己接骨的“杏林高手”。
“高手”小灵子哪里知道某人已经在心里把自己千刀万剐地进行着诅咒,他显得有些紧张,要比为阿淘接骨前更慎重,看看白子琪彻底放翻过去了,这才起身在石盆里洗了手,看看匣子里布带子不够,从一口大木箱子里拿出一件爷爷的袍子来,看了看,是爷爷最近才缝制的新袍子,连一次都没舍得穿,他歪着头想了想,“爷爷,你不是总是说要永远以病人为重吗,那么我撕了你的新袍子你不会怪责的是不是?我也是为了病人嘛——”哗啦哗啦动手开始撕,撕出一条条麻布带子。
就在拿起那把刀子要动手之前,“神医”小灵子总算是想起了什么,将插在墙缝里一根火把点燃了,举起刀在火苗上烧了烧,看看刀刃烧出了暗红,这才吹灭火把,脸上噙着小心翼翼的微笑走近炕上横躺的那个身躯。
“第一次,第一次,大闺女上花轿人家这是第一次啊……”
白子琪听到一个声音在喃喃自语。
白子琪的心简直在抽搐,好小子,果然是第一次啊,第一次为人类动刀子啊,我是幸运呢还是不幸,竟然真做了这小子的小白鼠。
灵儿笑着,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手在颤抖。
“不怕不怕不怕……爷爷说过,世上生命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爷爷还说过,所有的骨肉都是一样的长法,区别只在于畜生是四条腿,我们是两条腿,四条腿和两条腿,骨骼构造是一样的,只要大胆下刀子,没有接不好的骨——灵儿灵儿,你已经接了那么多猫狗乌鸦麻雀野鸡兔子还为一只小狐狸成功接骨了,你怕什么啊你?不怕不怕真不怕……”
碎碎念在耳边飘,刀子落下来了。
白子琪感觉不到刀刃划开皮肉的冰凉,但是听到灵儿在感叹,“哇,果然人肉和小动物是不一样的,刀子划下去这么利索?嗯,人的肌肉要松弛一些,不像那些总是奔跑长大的兔子小狗,腿上的肉要瓷实好多——怎么这么多血?”
原来我流血了?
白子琪悲哀地想。
一个快要死了的人,流血就流血吧,还在乎那点破血做什么!他忽然对自己无比鄙视。
窝囊的不是死,死的方式有很多种,驰骋疆场马革裹尸是一种;十多个小时不下手术台直接累死台前为祖国医学事业做了贡献也是一种,可无论如何都比死在一个山野小傻子手里做了试验品强啊……
他肯定是遭遇了世界上最窝囊的死。
破麻布在伤口上蹭啊蹭,把那些淋漓的血擦了又擦。
一块破布浸透了,小灵子再换一块,可是那血真是多,源源不断地涌出,好像永远也擦不干。
“大哥哥看着瘦巴巴一个人,为什么身体里藏了这么多血?为什么就是擦不干净呢?我都已经擦了三块麻布了——从前那些小兔子小猫狗也没见过这么多血的——难道人和畜生真的不一样?”他在念叨,声音沉重,看样子情况有些不妙。
白子琪在心里继续问候这莽撞小子的祖宗八辈。
才擦了三块破麻布你慌什么慌啊,大出血那才叫出血呢,河流一样哗啦啦,吓死你小子呢!可是听这小子是声音好像真不对劲了啊,难道他这种傻不愣登的二百五也有害怕的时候?他害怕了那就只有一个情况,就是真的要大出血了……白子琪打了个寒噤,完了完了这回真完了,真要成了大出血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指望能给你输血急救?只有活活流干流尽然后一命呜呼了。
小灵子嘴里念叨,手底下毫不含糊,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很快切开一个五寸长的口子,一边用麻布吸血一边分开肌肉,寻找骨头断裂的地方。
一丝疼痛隐隐钻入心脏。
白子琪不由得吃惊,我竟然还有痛感?不是快要死了吗,为什么还有感觉?难道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能感觉到刀尖在骨茬上刮过的感觉,像刀刃在刮玻璃,又痒又涩,难受入骨。
可是动不了,喊不出,只能无奈地忍受着。
是临死最后关头的熬煎吗?
“呀,碎了这么多呀?这块腿骨碎成了一大把渣儿——这可怎么办?”
小灵子本来清亮干脆的声音,现在变得浑浊沉重,看样子他遇上大麻烦了。
白子琪在心里呸了一声,他早就知道自己是粉碎性骨折,他早就听小灵子的爷爷念叨过了,说根据自己多年经验断定骨头碎得厉害,都成一包碎渣了,白子琪知道用另一个社会的专业术语去定义那就是粉碎性骨折了。
这是所有骨折中最严重也最难接续的一种骨折。
所以这是灵儿的爷爷迟迟不肯为白子琪接骨的原因吧。
想不到这小灵子傻大胆,直接就给自己打开了,他以为自己接骨手艺超过了爷爷还是怎么回事?
“其实也不难,那只小狐狸不也一条腿碎成了片儿吗,我最后还是给它接上了——大哥哥这骨头要比小狐狸腿骨粗得多,所以灵儿一定能接上去的是不是?”
他在自问,自答。
疼痛沿着骨缝往深处渗透。
白子琪的心里像烧着一锅滚烫烫的热油,酸甜苦辣悲痛气愤难过惊诧,样样俱全,无法言说。
“还是血流不止啊——哦我倒是把这个给忘了——冻血膏!爷爷的冻血膏!”
随着惊喜的高叫,灵儿跑过去在桌子上一排小坛子小罐子里乒乒乓乓翻动,很快就返回来了,手里握了一个拇指大的小白瓷坛子,启开封蜡,探手进去就挖出一指头白花花的膏体摸到白子琪血糊糊的腿上。
疼痛尖锐起来,简直刺心。
白子琪试着挣扎,身子还是像全麻一样,不听自己使唤。
只能任由疼痛像刀子一样在心里一刀一刀宰割。
“嗯,还是爷爷厉害,这冻血膏果然有奇效啊,大哥哥的伤口这就不流血啦?”小灵子的声音里透出惊喜,叽叽咕咕说着,又开始动刀子了。
冻血膏?那是什么?难道是一种奇效止血药?这个时代的人难道已经发明出这种药了?
不,还没有,爷爷白老将军说过,战场上有好多士兵最后就是活活流血而死的。
或者是小灵子的爷爷独自发明创造的奇药?
也不知道小灵子在骨头里捣鼓什么,反正很慢很慢,一会儿在木匣子里翻找什么,一会儿又去桌子上的坛坛罐罐里拿什么,过会儿忽然又没了声音,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时间过得好慢啊,简直像停滞不前一样。
幸好疼痛是间歇性的,时断时续,所以还能忍得住,他默默地承受着,后来竟然感觉很疲倦,就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在最后昏死过去之前,一个念头迷迷糊糊在心头浮现,我这是要死了,真的要死了。两眼一闭,再次醒来,会不会还有上次的好运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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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鱼王
“呀——去见鱼王喽——”
随着语声,柳万蹦跳着跃出客房门槛,回头催身后,“媳妇媳妇你快点,万一我们去迟了人家鱼王出门去了那可怎么是好?”
身后施施然迈步走出一个女子,这回完全换了装束,老气的妇人头解散了,鸦青色柔发高高梳起来,却不大辫子,也不盘发,只是一个淡紫色绸布绣花束发带轻轻捆扎住起一把,任由千万发丝的下摆凌散披开落在肩头,两鬓边各插一把纯银小梳子,把细碎的乱发服服帖帖梳在一起,显得既纹丝不乱,又庄重大方。
一件大红色外氅裹住了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子,乍然一眼看过去给人热烈富贵的气息,可是细看,外氅带子不系,露出的里面穿戴却极为素雅,一件淡紫色短衫,淡淡的一袭紫色,只有领口漫不经心地撒了几朵小白花,好像一些最与世无争的小生命只愿意躲在自己认为惬意的地方绽放最朴素的光华。
下身配着素色裙子,脚上的绣花鞋偶尔露出来,显出一双瘦瘦巧巧的纤足,那鞋子也是淡紫色九紫绸鞋面,上面撒着细碎小花。
老钟本来在床上横躺着想心事,耳朵却一直捕捉着外面的动静,忽然听到柳万嚷嚷,顿时一骨碌翻起来就往外冲。
哑姑刚抬头看天气,老钟叔木桩子一样横在眼前,双手抱拳,声音干硬,“小奶奶——这是哪里去?”
嚯!哑姑差点憋不住把一声笑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怎么,睡了一个上午,接着又睡一个中午,现在终于憋不住露面啦?
是心疼你家老爷荷包里的银子吧?
傻老头儿,真是忠心得叫人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呢,你家老爷那财力,就算我带着小公子在久香居吃上整整一年的白玉点骨也只是花个百分之一二三吧。
但是担心我们会困顿半路无法回家?
如果真是后者,那就谢谢你了,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开始考虑了。
反正老钟叔这时候冒出来,看那神色不怎么好,肯定不是简直地问候一句中午好啊下午怎么安排啊一类的扯淡套词,肯定是有备而来。
果然,老钟叔重重咳嗽一声,单刀直入地语重心长地:“小奶奶啊,我们是在盘费之外又带了点儿可以变卖的东西,渗色釉瓷器、九紫绸、还有一些首饰,都是好东西,老奴知道手头紧迫的时候可以拿出去典当换钱,可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那个古塔,为万哥儿祈福治病,可是现在我们这么一路吃喝玩乐下去,是不是有点儿……”
后面的内容支支吾吾地省略了。
有些话不是当下人的能直接说出口的,不过那用意已经明显摆那里了,你还能不明白的话,除非你脑子缺根筋。
是啊,这么大吃大喝大玩下去,就是有一座金山也有挥霍干净的一天,再说这些东西主家并不是明确表态送给你拿出去挥霍的。
正事儿还没办呢,就把资金败光了,难道你不打算回去面见正主子了?
那时候主子大怒,谁来被黑锅扛大事儿?
可不要拿老奴做垫背呀。
柳万现在一看到这个老头儿就烦,一摆手,“哎呀老钟叔,我们要去见鱼王,鱼王哎,一个很厉害的大英雄呢,我和媳妇儿就去看一眼,问问他为什么能长那么强壮,有什么好办法也给我教教。我也想长那么结实。”
“这个,”老钟两眼闪动,这算什么理由?如果你说这暖河附近有个娘娘庙啊古祠堂啊石头塔啊什么的,要去烧香拜佛为公子祈福,老奴还相信那么一点点,现在拿出什么鱼王的挡箭牌,这不是哄三岁小孩儿玩吗?
“万哥儿,一个人长得结实不结实,强壮不强壮,那都是爹娘在肚子里给的,是很小就跟在身上的,这老奴怎么就没听说过有哪个胖子能把自己的肥胖分一些给瘦子的,你这个……”
柳万极不耐烦地摆手,“媳妇我们快走——”
两个人绕过老钟,丢下他一个人在那里发呆,两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欢快地奔出客栈大门,向马车走去。
简直没法劝解了——老钟叔苦笑着摇摇头,也罢,还是回去继续装睡吧,装睡的同时也好再想点有用的辙。
轻车简从,只有柳万哑姑带着兰草,一辆马车出行,别人都留客栈等待。
别人还好说,胡妈气得在那里直跺脚,她这两天跟上兜风玩出感觉了,想不到这一趟去见大名鼎鼎的鱼王人家竟然不带自己了,真晦气。
“你们要见我们的鱼王?”暖河边,一道绵延几十里的河床横在眼前,河床高处的平地上,一座座梭草棚子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弯着腰盯着哑姑一行人,“你们算是走对地方了,我们的鱼王就住在河东这片。”
哑姑乘机放眼打量,远近里外看了看,就知道这沿河一整片其实是灵易这地方的贫民窟,是穷人扎堆地方,也就是说这个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大多数跑这里讨生活来了。
从这些泥巴垒起的又凌乱又低矮的土墙和墙根墙头的石头上就可以看得出,大家在这里生活很多年了;那屋顶的乱蓬蓬的茅草和屋前屋后乱七八糟堆放的渔网、渔具、水盆和挂在绳子上那些破破烂烂的衣衫能够断定,生活在这里的人一点都不富裕,相反过得很贫寒。
低头看,地面上的砂石路到了尽头,现在是一条条渔网一样横七竖八交错的泥巴路,路面坑坑洼洼极为不平,有些地方浮着水渍,扔着鱼骨鱼肠等恶臭的东西,味道很不好闻,柳万已经皱起了鼻子,悄悄拉一把哑姑衣襟,“媳妇儿,难道鱼王就住这里?他不是王吗?王不应该住在皇宫里吗?”
那白胡子老头很热情地亲自在前面带路,听到这话回头笑了,“孩子你才没有说对呢,鱼王他要是住皇宫去里啊,他就不配做我们的鱼王了!我们的鱼王虽然做了这一群人里的头儿,但是吃的住的都和我们一样,甚至要干比我们更苦更多的活儿,要操比我们还要多的心,要时时处处想着大家伙儿,这才是我们爱戴的鱼王呢。”
他的神情显得很激动,又很自豪,看来是在以他们的鱼王为荣。
在一座低矮的枯草棚子前,老头儿啪啪拍打门扇,“臭鱼臭鱼,有客人来了——”
柳万噗嗤一声笑了,瞅着哑姑的脸:“真有意思,为什么有人还叫臭鱼这样的名字呢?难道没有爹娘给他起一个好听点的名字吗?”
“哈哈,你说对了,我就是从小没有爹娘,在暖河的浅水洼子里泡大的一条小臭鱼,怎么,这名字不好听?”随着爽朗的笑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材出现在门口,因为太高太大,那门扇低矮,显得他好像被夹在门口出不来了。
但是那张脸清清楚楚显在大家面前,笑呵呵的低下头来:“怎么,是你们找我?好像我们以前不认识吧?”
柳万和哑姑几乎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鱼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