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恶阳岭
贞观四年,十一月末,北地大寒。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降临阴山,整个阴山都被大雪所覆盖,原本枯色的草也被深深掩埋,最后一抹颜色也消失不见,入眼的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当然,大雪所掩埋的不止是枯草,还有阴山本就崎岖难行的山道,大雪之后,除了长居山中的猎户,外人已极难寻得山路的踪迹了。
而就在这寸步难行的阴山山道之上,一队唐军轻骑正在主帅李靖的亲自率领之下摸黑前行。
自午后申时,唐军自马邑出发,历经近三个时辰,一直在阴山山道中进军,如今已是亥时,夜色高悬的时候。
“大帅,此处距离恶阳岭已不足三里,最多再要一炷香的功夫便该到了。”苏定方指着大军前方的山岭,对李靖道。
今日之战事关重大,干系到大唐未来的北地布局和来年的两国大战,李靖甚为重视,于是留下张公谨在马邑驻守,自己则亲自带着三千精锐和苏定方一同奇袭恶阳岭。
恶阳岭在阴山之中,位于定襄城城南,是自阴山攻取定襄城的要道之一,险要非常。
恶阳岭本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大唐已重夺马邑、云中二郡,定襄城便暴露在了唐军兵锋之下。若是搁在往日,突厥自然不会有丝毫的大意,但如今大雪封山,被大雪蒙蔽的不止是山路,还有突厥军的防备之心。
这样的天气,莫说是带着刀枪弓箭行军了,就算是走,想要走到此处都是痴心妄想,不过突厥人却着实低估了唐军的胆量,还有李靖的求胜欲。
人禁声,马衔枚,三千唐军精锐自山谷中绕出,历经半日有余,终于在深夜到了恶阳岭下。
恶阳岭下,朔风凛冽,漆黑的夜幕之下肃杀的一片,仿佛就连苍天都在诘问大唐,为了称雄天下,他们应该迎受的苦难和要付出的苦难。
“自我大唐立国以来,突厥人便横亘在我大唐北地,横行无忌。武德九年,突厥大军南下叩我关中,夺我粮草,屠我百姓,就连我大唐皇子都被遣往北地为质。这三年来,这无数的屈辱我们已经受够了,现在,上面便是恶阳岭,过了恶阳岭便是定襄城,而突厥的可汗颉利就在定襄城中,攻上恶阳岭,破了定襄城,生擒颉利,用突厥人的血,洗刷渭水的屈辱!”
硕大的雪花自空中飘落,落在李靖的脸上、头顶,甚至就连胡须和眉毛也被染作了雪白色,远远望去宛如一尊冰雕。
但就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李靖的内心却如烈火般炽热。
三年前,突厥南下,兵逼渭水,大唐势不如人,他们没得选,为了保存国祚,为了护住关中,他们只能选择最为屈辱的方式来求和立盟。
遣质子,送珍宝,纳粮草,这一切李靖都是眼睁睁地看着,深切地记在了心里。
渭水之盟,屈辱的不止是皇帝李世民,还有他们这些朝中武臣,三年来,他们一直憋着一口气,而到了如今,这口气终于到了吼出来的时候。
此次李靖所挑选的三千唐军精锐同样对李靖的话感同身受,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来自关中,都是土生土长的关中男儿,甚至,他们之中的许多还曾在渭水河畔亲眼目睹着那幕斩白马立盟的场景,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关中儿郎,岂能容胡人久居顶上,这一战,不仅是大唐与突厥,更是关中儿郎与突厥的战争。
随着李靖一声令下,三千关中儿郎整甲备兵,齐齐往恶阳岭上攻去。
而就在唐军趁着夜色,摸着山路自岭下偷袭的时候,岭上的突厥人还浑不自知。
山上的大雪已经连降数日,白茫茫的一片已经看得突厥人枯燥万分,而且这个时候,这样的气候,这样的地势,又哪里会有唐军能够攻来?此时负责守备岭上戍楼的突厥士卒正窝在戍楼中围火取暖。
“这大雪也不知还要下到什么时候,再这样下下去恐怕连下山的路都快被封死了。”一个突厥士卒一边围着火堆烤火,一边对外面恶劣严寒的天气抱怨道。
突厥士卒,一月一轮值,如今已是十一月末,再过上几日便是换值的时候,到时若是大雪真的把路彻底封死了,那他可就下不了山,只能被困在这恶阳岭上了。
在他的身旁,另一个士卒道:“你便知足吧,至少你留在岭上还能吃饱喝足,我听前些天上来的人说,定襄城的粮草已经不足了,你若是下去了,说不得还要饿着肚子。”
往年大雪,突厥人存粮本就不多,再加上近来征战,粮草的耗损更快,为了节粮,现在的定襄城中的普通士卒的补给已经削减了小半,每日难得温饱已是常态。
原本抱怨的士卒闻言,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腿,叹道:“要么冻死,要么饿死,这仗实在是打不下去了。”
近来突厥连败,损兵失地,再加上如今粮草不足,突厥人的士气已经低到了极点。
他一旁的同袍也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他道:“你还是快些将门掩紧了吧,再不掩紧你我真的就活活冻死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屋门已经再次被大风吹开,刺骨的冷风钻进屋里,直冻地他们一哆嗦。
“你惯会使唤我。”这突厥士卒抱怨了一句,但还是起身往门口走去。
就在他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不过初一露脸,突如其来地,一直利箭竟从门外射来,直入他的胸膛,随着一道血箭自他的胸口飚出,他已经被夺取了性命。
方才他还在一直抱怨天寒大雪,下山不易,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这些烦恼。
“砰!”
随着一声闷响,开门的突厥士卒应声倒地,与此同时,唐军精锐士卒们冲进了戍楼。
戍楼中的突厥士卒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大雪封山,路滑难行,难道这些唐军士卒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吗?
可无论他们怎么想,唐军已经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唐军绝不会给他们半分机会。
“杀!”
随着苏定方的一声高喝,唐军如饿虎扑食般冲向了突厥人,不过转瞬的功夫,戍楼易主,恶阳岭破了。
第九章 “忠勇”赵德言
定襄城紧邻恶阳岭,居其北侧,两地相距不过上山下山的距离而已。
所以当唐军抢占恶阳岭的消息连夜传到定襄城后,定襄城中的颉利已经被惊地失魂。
定襄城依阴山而建,定襄城的西南侧便是依着恶阳岭,所以得了恶阳岭,定襄城在李靖的面前便再无屏障。
换句话说,现在只要李靖想要攻城,只要策马下山,便可长驱直入,进了定襄城。
定襄城之所以值得固守,靠的就是四周险峻的山岭,而如今恶阳岭已经落到了李靖的手中,就算剩下的几处还在突厥手中,那也都无意义了。
对于突厥人而言,现在的定襄城已经无险可守,只要李靖愿意,他可以随时下山攻城。
我为刀俎,人为鱼肉,现在这句话是对李靖而言,对于颉利,自然就反了过来。
“废物!都是废物!五千人,坐拥天险,竟然连恶阳岭都守不住!”颉利指着前来通禀消息的恶阳岭守军,怒骂道。
自打入了秋,两军交战以来,颉利还从未听过半个好消息,到现在为止,传到他这边的都是作战失利的消息,不止是定襄,通漠道那边的突厥军也是在李绩手中连吃败仗,节节后退,若是浑河那边再顶不住柴绍的压力,叫柴绍的金河军围了上来,那他颉利可就成了孤军了。
颉利麾下大将雅尔金上前道:“请可汗予我两万人马,我亲自带军强攻恶阳岭,三日内必定夺回。”
恶阳岭被夺,定襄城朝不保夕,为了守住定襄城,重夺恶阳岭已是突厥军唯一的路,再无其他选择。
毕竟若是等到开春,大雪消融,若是那时恶阳岭还在唐军的手中,李靖若是率大军攻城,定襄城必破无疑。
可重夺恶阳岭又谈何容易?
李靖能夺恶阳岭,胜在奇袭,借助天气的掩护打了突厥守军一个措手不及,若非如此,就算李靖三万精锐强攻,也难以攻下五千人镇守的恶阳岭天堑。
现在恶阳岭已经落到了李靖的手中,他又怎会大意,给突厥人奇袭的机会。
突厥人若当真不顾一切地强攻恶阳岭,就算损失惨重地夺回了恶阳岭,那是突厥士卒死伤过半,就算夺回又有何意义?
颉利道:“李靖此人,用兵稳重,他作为三军主帅绝不会轻行险招,他既然亲自攻上了恶阳岭,恐怕唐军的主力也已经倾巢而出了,想要重夺恶阳岭又谈何容易。”
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在颉利看来,李靖身为三军主帅,若非大军在侧,绝不会亲身犯险,现在若是有突厥细作告诉颉利,李靖此次乃是倾举国之兵前来,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毕竟李靖作为此次唐军北上的主帅,谁敢相信他只带了三千人便敢长驱直入?
现在,颉利关注的重点已经不再是如何夺回恶阳岭了,而是这已经摇摇欲坠的定襄城还该不该继续固守。
若守,待李靖率定襄军居高临下,自山上攻下,而李绩和柴绍分别率通漠军与金河军自东西两侧包围上来,定襄城便成了一座孤城,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粮绝之后被尽数生擒。
可他若是不守,便等于是将定襄城拱手送于了李靖,自此阴山以南尽数为大唐所据,阴山南北大道也为之洞开,突厥就真的沦落到“六畜不蕃息,嫁妇无颜色”的境地了。
就在颉利左右为难的时候,前些日子还被颉利严惩的赵德言竟在此时突然开口了。
赵德言对颉利道:“可汗乃草原之主,一身所系乃突厥一国之安危,断不可轻陷危难之中。小人斗胆,自请为将,愿为可汗驻守定襄,以谢恒安之罪,以报可汗之恩。”
赵德言的眼神目光灼灼,脸上写满了决绝,仿佛是几经思虑和挣扎之后才有的如此决断,大有“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壮烈意味。
留在定襄城意味着什么,在坐的众人都很清楚。
恶阳岭已失,定襄城已经无险可守,再加上李绩和柴绍二人也已经率大军自后方围上,留在定襄城无异于自寻死路。
现在的定襄城,唯一的价值便是为颉利争取足够多的时候,为颉利挡住恶阳岭上的李靖大军,好叫颉利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撤军到阴山以北。
此情此景倒也动人,若是李恪在此,说不得也要为赵德言喝上了一声彩。
只不过李恪要喝彩的却不是赵德言的忠义之心,而是赵德言炉火纯青的演技。
赵德言的目的为何,颉利兴许不知,但李恪对他却有自己的猜测。
仗已经打到了这个时候,突厥已然失利,待到唐军攻占定襄,打通了前往阴山的通道,来年开春便是唐军大举北伐的时候。
可以这么说,无论未来唐军北伐的结果如何,颉利和他的突厥已经踏上了败亡之路,以后颉利的日子不会再如以往那般好过,自然,他身边的人也是一样。
就在颉利初露败亡之迹的时候,赵德言说着看似忠勇的话,其实他的内心已经在思索明哲保身之道了。
他这哪里是请命受定襄,他这分明就是在寻求自己的退路。
当然,这些道理李恪懂,但当局者迷的颉利却未必看得出来。
在颉利的眼中,赵德言曾是他的功臣,早年颉利初登汗位,人心不稳,反对之声四起的时候,是赵德言连出良策,助颉利收取突厥各部之权,效仿前隋,以铁血手段替他聚拢麾下势力。颉利的汗位能坐到今日,其中离不开赵德言的功劳。
之前在恒安,赵德言的事情虽做的差了,颉利怀疑的也只是赵德言对此事的做法准确与否,却也从未怀疑过赵德言的忠心,今日赵德言又这么说,颉利对赵德言反倒生出了一丝愧疚。
颉利盯着赵德言看了半晌,才问道:“先生需要多少人马?”
颉利这么说,自然就是同意了赵德言的话,赵德言闻言,当即回道:“守城而已,八千人马足矣。”
赵德言神情壮烈,大有捐躯报国之像,当真是像极了八百年前效节死国的楚国项燕。
第十章 颉利求和
赵德言请缨守城,颉利也应允了下来。
当日,颉利便整备粮草辎重,留下八千人马于赵德言,自己则带上隋王杨政道一众,率六万大军北上,前往碛口暂驻,以观局势。
对于定襄,颉利显然还未全然放弃,否则他也不会将自己的营帐驻扎在距离定襄城百里外的碛口。
颉利扎营碛口无非就是为了近观唐军动态,若是有机会,颉利还有出兵重夺恶阳岭的打算。
可就当颉利刚刚将营帐在碛口安扎好,前后不过一日的功夫,定襄城那边便传来了消息:定襄城主帅赵德言不见了。
唐军还未攻城,身为定襄城三军主帅的赵德言竟然不见了。
突厥士卒上下搜寻,找遍了整个定襄城都未能找到赵德言的踪迹,唯一能够得到的线索便是赵德言曾于前日午后带着家仆出城探查唐军军情,而后便消失了。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无非有二,要么是赵德言在刺探军情时被唐军发现生擒了,要么就是赵德言见形势不对,先行撤退了。
若是赵德言成了唐军的俘虏,自然是回不来了,若是赵德言自己弃军而逃了,阴山茫茫,绵延千里,想要在阴山中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要赵德言想躲,岂能寻得。
定襄本就是孤城,如今主帅赵德言又失去了踪迹,整个定襄城顿时人心惶惶。
而就在赵德言刚刚消失的次日,恶阳岭上的李靖也得到了消息,他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李靖连夜出兵奇袭,自山上攻下,群龙无首的突厥人难做抵抗,不过半个时辰定襄城便告破,阴山以南彻底易主。
随着定襄城告破,城墙之上插上了大唐的龙旗,大唐已全据阴山以南,突厥实力彻底龟缩往北。
起初,当赵德言失踪,唐军破城的消息传到碛口,颉利还不敢相信,可当他亲自派往定襄城的斥候如实回报时,他瞬间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已经丢了一半。
想要动怒,却又不知该迁怒何人。
随着定襄城失守,碛口也不是安全的所在,颉利只得再次下令,弃守碛口,大军退往铁山。
也不知这事实是否真的在与颉利玩笑,就在颉利往铁山撤退的时候,竟在浑河与白道接连遇到柴绍的金河军和李绩的通漠军,防备不及之下连连溃败,当颉利惊魂未定地退回到铁山时,随他一同南下的十万精锐只剩下不足五万了。
起初,当颉利十万大军南下之事,他尚有与大唐决一胜负的胆气,可当他在阴山接连遭挫,他已经没有了与大唐死磕到底的气势了。
连遭打击的颉利权衡了许久,竟做出了一个叫所有人诧异的决定——求和。
颉利遣执失思力为特使,代颉利入长安向李世民谢罪请降,全让漠南之地,愿举国内附,交还质子,以求唐皇宽恕,两国和解罢兵。
颉利今日之举,尽是效仿当初的李世民,在他看来,现在隆冬已至,只要今日他主动求和,李世民必定应允,而他便有了喘息之机。
只要给颉利一个冬天的时间休缓,待来年开春,草青马肥之时,他便可转战漠北,重回金山汗庭,以求东山再起。
颉利求和的诚意有几分,李恪不知道,但颉利欲求和的消息一出,作为颉利求和最重要的筹码的李恪顿时又成了突厥的香饽饽,从四面透风的石室,又搬回了装饰华美的大帐,骏马、华服、侍卫,就连李世民送他的那把匕首也还给了他。
突厥求和,无论真假,至少在未来的几年突厥是要向大唐称臣了,所以突厥各部的首领,心思稍微活络些的都纷纷前来拜访,而今日傍也来了一人,只不过这个人是李恪不曾预料到的。
义成公主的婢女袖娘。
袖娘是义成公主的贴身婢女,自她初入突厥时便跟着义成公主,从来不离寸步,算得上是义成公主最为亲近的心腹。
义成公主出自前隋,与唐不和,突厥欲与大唐求和,什么人来拜访李恪都算得上合理,唯有义成公主的人前来让李恪觉得奇怪。
李恪是唐皇之子,是唐人,而义成公主却一直妄图再兴前隋,两人本就势不两立,义成公主来寻他,有何益处?
“中官奉可敦之命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李恪对袖娘的态度不差,很少和蔼。
李恪虽和义成公主不和,但他对袖娘却还是颇有些钦佩的,一个女子,为两国和平,豆蔻年华便随义成公主北上,一待便是三十年,这样的女子,李恪纵是立场不一,也不愿迁怒于她。
不过接下来袖娘的话却出乎了李恪的意料。
袖娘对李恪道:“奴婢乃是自来,非是奉可敦之命。”
李恪听了袖娘的话,显示微微一愣,接着才不解地问道:“你为何瞒着可敦来见本王?”
袖娘并未直接回答李恪的问题,只是道:“可敦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若是没了突厥她对大唐不会形成半分威胁。”
袖娘的话说的虽不直接,但李恪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在为义成公主的安危担忧啊。
她是担心将来突厥与大唐间的关系风云变化,义成公主会成为政治的牺牲品,特来向李恪求情,望李恪替义成公主说些话了。
不过李恪却苦笑道:“眼下本王尚是刀剑架身,中官这么早同本王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袖娘道:“眼下突厥势若,无论可汗愿意与否,与大唐和谈都已是势在必行,到了那时,殿下的话干系重大。”
在袖娘看来,突厥连番大败,两国已和谈在即,怎么谈,谈什么自然是李世民说了算,但铁山与长安相隔千里,李世民绝不会亲自北上,那时皇子李恪便是最好的和谈正使。
李恪年少,李世民必定会遣一副使前来商讨和谈事宜,但李恪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和谈的结果,只要李恪愿意,保住义成公主的命并非不能。
不过袖娘的话毕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对于义成公主,李世民必定有他的安排,李恪岂会满口应下。
李恪道:“李恪年少,不敢擅论国事,若是本王当真能得幸回国,本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急返南下,中官的话本王怕的帮不上忙了。”
对于李恪的话,袖娘虽早有准备,但自李恪口中听的,眼中依旧难免失落。
第十一章 唐俭为使
当突厥特使执失思力带着颉利求和的“诚意”来到长安后,李世民对颉利的意思倒也颇为重视,当即下令,命鸿胪寺卿唐俭为使,持节前往,至铁山抚慰颉利。
所谓抚慰,不过是安抚之意,至于颉利求和的请求,李世民并未一口应下,而是命唐俭前往商谈。
一来是为了探突厥军虚实,二来是为稳住颉利,以免其狗急跳墙,死地求生,反倒反扑,叫唐军损失惨重。
当鸿胪寺卿唐俭率众来到铁山时,已是贞观三年末,正月将至。
此次出使的唐俭与此前的郑元寿不同,唐俭乃太原时的从龙功臣,李世民心腹肱骨,李恪得知唐俭将至,便亲自出帐相迎。
唐使至突厥,未见颉利先拜蜀王,这是规矩,开国元勋唐俭也不可例外,唐俭千里迢迢到了突厥铁山,本欲先往李恪大帐拜见李恪,可还没等他到李恪处,李恪竟先出来迎他了。
唐俭虽为李世民心腹,亦曾官拜宰相,但无论如何,他在李恪的面前永远是臣,而李恪却是君,唐俭见李恪出迎,连忙上前。
“微臣出使,岂敢劳殿下出迎。”唐俭远远地看到李恪的身影,上前附俯身拜道。
李恪将唐俭扶起,对唐俭笑道:“莒国公千里出使,为国辛苦,本王既在突厥,自当出迎。”
唐俭谦虚道:“殿下面前,臣岂敢言功,殿下恒安城下壮举已传入长安,满城上下无不赞叹。陛下更命阎立本据战报所述作画,名为‘蜀王却阵图’,悬于显德殿上,每日必观。”
月前,当李靖的战报自恒安发来,李世民听闻李恪阵前之言,大殿之上直叹“我儿壮哉”,而后便命阎立本作画,悬于显德殿正殿。
其实与其说是自己看的,不如说是给众臣的,要天下人知道他李家儿郎的血性。
可以说,李恪虽然人未在长安,但因为恒安来的一封战报,李恪的声望再次大震长安。
“此次莒国公为使北上,想必是带来了父皇的意思,却不知父皇对颉利求和持的是何态度?”一阵寒暄之后,李恪还记得自己来寻唐俭的目的,问道。
李恪发问,唐俭看了看四周,见并无旁人,于是如实回道:“颉利求和,究竟有几分真假尚且不知,陛下命我前来便是试探一二。”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道:“颉利此次遣使进京,恐怕求和是假,拖延时间才是真。眼下两国大战,我大唐占尽先机,突厥却在南线节节败退,颉利欲借求和之机休养生息,以待来年东山再起。和谈之事,莒国公还需谨慎。”
唐俭听着李恪的话,慢慢地他似乎理解在他自长安临行前,太常寺卿郑元寿同他说过的话。
“蜀王久居突厥,于突厥之事颇有见解,茂约兄此次北上若有不决者,可多往蜀王处商讨,当有所得。”
起初,当郑元寿这么同他说时他还只当郑元寿是在玩笑,可当时郑元寿却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如今他与李恪不过简单几句说下来,便多少明白了郑元寿的意思。
方才李恪的话若非是有人教他说的,那李恪对两国局势的把握可以算得上是精准了。
唐俭初到阴山,对颉利,对突厥都不甚了解,比起久居突厥的李恪要差上许多,若是李恪当真能给他极具价值的建议,于他而言自然也是好事。
唐俭问道:“殿下所言甚是,那不知依殿下的意思,此事该当如何?”
此次和谈,唐俭奉李世民之命前来,才是正主,李恪岂会与他把话全部说透,若是李恪什么都讲了,还要唐俭这个使臣作甚,而且若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李恪可不想徒做恶人。
李恪笑道:“莒国公此来当是奉父皇之命,李恪一介孺子,说些浅见听听还可,国家大事面前岂敢喧宾夺主。”
唐俭看着李恪谨慎的样子,混历朝堂多年的他岂会不知李恪的意思,唐俭道:“殿下但请直言,今日之事不过你我之间闲谈,无关朝堂。”
李恪见唐俭问这句话,心里便已经有所猜想了。
唐俭此次北上恐怕对李世民和整个大唐军方的心思都摸得不太仔细,因为他若当真摸清了李世民的意思,唐俭便不该问出这样的话。
唐俭兴许不知,但两世为人的李恪却很清楚,李世民欲成无上功业,要做那千古一帝,突厥只是李世民边功的开始,西域、辽东、天南、吐蕃,李世民的野心大的可怕,他和大唐军方的脚步岂会停在颉利的一封求和信上?
在李恪看来,从头到尾,李世民就从未想过要与颉利和谈,他遣唐俭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安抚颉利,借此麻痹颉利的防备之心。
只不过这些目的李世民又不能尽数告知唐俭,若是唐俭当真如实知道了,便容易叫颉利看出破绽来,反倒让他生了防备之心,叫李世民计划落空。
想要颉利相信,便先要让大唐的使臣相信,若是连大唐的使臣唐俭都觉得自己此去是为了和谈,那颉利也不会生疑。
想到这些,李恪也不会把李世民的这封窗户纸捅破,半遮半掩地对唐俭道:“本王以为,莒国公此次北上,首要之事还是安抚颉利,稳定突厥人心。眼下虽然突厥连遭大败,但颉利的底子还在,颉利在铁山还有五万精锐,若是当真把颉利逼急了,我大唐也必会损失惨重。”
几经连败之后,颉利已经开始收拢阴山一代的兵力,现在颉利在铁山已经聚集五万精锐,这五万人可以说是突厥最为善战的士卒,若是大唐求战,当真将颉利逼到了绝境,颉利破釜沉舟,率领大军殊死一搏之下,大唐未必就能全胜,而且就算胜了,也是一场惨胜。
唐俭问道:“殿下以为臣此次出使当以抚为主?”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除了抚外,便是一个‘拖’字,先稳住颉利再说。”
李恪知道,李世民的安排绝不会只是唐俭这么一处,他一定另有安排,要不了几日便该能拖出结果。
第十二章 夜袭
“唐公远来辛苦,本汗敬唐公一杯。”如今的颉利形势不如人,说起话来也比往日要低调上许多,在大宴之上亲自举杯对唐俭道。
在颉利看来,此次和谈唐俭才是正主,自当先敬他,可颉利的做法却叫唐俭颇为为难。
大宴伊始,颉利不敬李恪,先敬唐俭,主次未分,唐俭的脸色稍稍一变,一时间这酒竟也不知该不该饮。
唐俭看着颉利端杯,他也端着酒杯,转头看向了上首坐着的李恪,而恰巧此时李恪也正看向了他。
李恪自然知道唐俭为难之处,对唐俭点了点头,笑道:“可汗乃是爽直之人,不拘小节,莒国公但饮便是。”
有了李恪这句话,唐俭才放下心来,举杯饮下。
颉利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不免有些讶异,他没想到李恪在唐臣之中竟有如此威信,这倒是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唐公此来,自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却不知陛下的意思为何?”颉利将唐俭将酒饮下,对唐俭问道。
唐俭与李恪对视一眼,回道:“可汗欲与大唐和谈,陛下欣喜万分,初一得到消息便命我前来。我大唐和谈之诚,可汗大可放心,只要两相谈拢,我大唐即刻撤军。”
颉利闻言,笑道:“如此甚好,唐公之言,本汗自是信得过的。”
唐俭问道:“我带了我大唐的诚意而来,却不知可汗的诚意如何?”
颉利回道:“只要两国和谈,阴山以南之地便尽归大唐所有,如何?”
唐俭听了颉利的话,干笑了两声,摇头道:“阴山以南之地已经尽为我大唐所得,可汗给与不给都是一样,可汗的条件怕是有就虚避实之嫌啊。”
颉利问道:“那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唐俭道:“我大唐要整个阴山,外加瀚海南北三百里,另外可汗也需入朝拜见陛下。”
唐俭口气极大,一下子便要了整个漠南和大半个漠北,若真是如此,恐怕颉利真的就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汗庭了。
颉利为难道:“陛下的要求实在是高了些,而去本汗年纪也大了,走不得太远,本汗愿全割漠南之地,遣子叠罗施入朝觐见,不知可否?”
唐俭本也没指望颉利会一口应下,只是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做不得主,还需遣人请示陛下。”
铁山到长安,这一来一回便是一个月的时间,要拖,这么些时间自然是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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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俭自长安出发,得到的消息是北上安抚突厥勿使作乱,而就在唐俭离开长安不足一日,有一封密旨自长安发出,直往李靖身处的定襄城而去。
李靖收到的消息与唐俭全然不同,唐俭前往突厥是主和,而李靖收到的密旨却是主战,密信的内容很简单:寻机出兵,击溃突厥。
大唐与突厥在阴山以北拉锯多年,甚至一度落于下风,如今难得有这样的良机,能够一举歼灭突厥,李世民怎会轻易放弃。
当唐俭出现在铁山时,颉利的只当自己的计策已经奏效,李世民被他故意放低的姿态所迷惑,相信了他求和的意思。
现在,有李恪和唐俭在铁山,颉利的防备已经放到了最低,甚至他现在已经在想着待开春之后该如何东山再起了。
可就当颉利还在筹划着这些的时候,李靖也知道,李世民信中所言的机会已经到来。
李靖当即点兵一万,俱为轻骑,只随身携带二十日的干粮,取白道,绕袭突厥,欲打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
铁山一代,唐军自然是不熟,但是常年驻扎在铁山一代的突厥部落却熟悉地很,而此时李靖手中最不缺的就是突厥的降臣和俘虏。
有突厥人的向导在前,唐军一路取小道行军,不过十日,李靖大军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铁山外十余里的山谷之中。
“大帅,再往前便是突厥人屯兵的范围了,如实再大军齐进恐怕易被察觉,于战不利。”刚到了此处,突厥人的向导便指着铁山的方向,对李靖道。
此次随李靖一同北上突袭的定襄精锐不过一万,若是强攻,自然不是突厥军的对手,甚至可以说是自寻死路,故而此次李靖出兵胜在突袭。
李靖点了点头,赞同道:“突厥大军就在十多里外的铁山,若是大军叫颉利发现,难免打草惊蛇,此行便功亏一篑了。”
颉利可汗在此,突厥人在铁山四周必定设防,一万大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突厥人的防线无异于痴人说梦。
李靖的话音刚落,李靖身旁的苏定方便主动上前道:“此时大军齐攻自不可取,末将愿请缨为大军先锋,率小队人马突袭铁山,直取颉利汗帐,搅扰突厥阵型,以便大军冲杀。”
一万人太多,目标太大,自然易被发现,可若是由苏定方率小部人马先进,直取颉利汗帐,在突厥大军被制造混乱,而后李靖再率大军自外围扑上,便能十拿九稳。
这样做固然能够掩护大军,就大局而言更为稳妥,但对率军先入的士卒而言却危险万分。
一旦他们被突厥人发现,突厥人势必调动人马围剿,这样固然给后续的大军创造了有利条件,但他们自己却陷入了险境,甚至有性命之忧。
苏定方主动请缨,便是要将这件极为危险的差事揽在自己的身上。
苏定方这么做,固然有为了建功立业,报效知遇之恩的考虑,但更多地还是为了救人。
虽然现在唐使唐俭也正在铁山,但就算是十个唐俭也不足以叫苏定方心甘情愿地以身涉险,苏定方最为在乎的还是李恪的安危。
现在李恪还在突厥人的手中,只有打地突厥人措手不及,才有机会从突厥人的手中救回李恪。
当初阴山一别,李恪将书信亲手交到苏定方的手中时,李恪既是送了苏定方一份前程,也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托在了苏定方的手中。
苏定方不知道李恪为何一直如此重视他,信任他,但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苏定方还是懂的。
苏定方是武臣,不能算是“士”,但蹉跎多年的他却比“士”更加懂得知己之人的可贵,也更加珍惜。
苏定方曾为降将,被李世民任命为李恪的亲卫统领也只是因为他熟悉突厥,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恪却给予了苏定方毫无保留的信任,苏定方绝不会辜负。
有恩必报,知己必酬,虽陷险地而无所畏,燕赵男儿本该如此!
第十三章 破铁山
当苏定方率三百精骑绕小路往突厥铁山大营绕去时,天时又再一次站在了大唐一边。
随着苏定方率军往铁山潜行时,山中竟突然生起了浓雾,再加上晚上漆黑的夜色,虽还未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一丈开外已经人马难辨。
苏定方一众一直潜行往前,直到距离突厥牙帐五里外的一处关卡才被彻底堵住了去路。
“将军,此处乃是前往铁山大营的必经之地,再绕不过去了。”突厥的向导对苏定方道。
苏定方请缨前来,早就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能够一直兵不血刃地走到这里已是万幸。
苏定方道:“此处的关卡人马不足,众军上马,准备破阵!”
苏定方一声令下,麾下三百精骑纷纷上马,朝着守卫关卡的突厥士卒先是一阵箭雨,接着便冲马而出,直奔突厥士卒而去。
铁山甚广,关卡众多,而且两国和谈在即,突厥人的防备本就不足,苏定方军的突然出现叫突厥人始料未及,不过一个冲阵,被突袭的突厥人便落荒而逃。
苏定方自不肯叫他们逃脱报信,苏定方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追击。
可就当苏定方一边追击突厥军的时候,却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一句话:“唐军突袭,快往禀告可汗。”
这些突厥人竟是往颉利可汗的方向去了,苏定方顿时明白了过来,指着突厥人逃跑的方向,对麾下士卒高声吼道:“颉利的牙帐便在前方,破了牙帐,生擒颉利,建功立业便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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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余里之外,苏定方大军已经直奔汗帐而去,在与此同时,唐俭前往长安请示和谈事宜的信使还未回来,而李恪却正被阿史那云问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曾同我说过,大唐与突厥会有和平共处的一日,那你觉得这一场仗,还会接着打下去吗?”铁山下的营帐外,一处野湖边,阿史那云与李恪并肩而坐,对李恪问道。
随着大唐与突厥和谈,两国间的和平似乎已经近在眼前,李恪与阿史那云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渐渐地也开始说上话了。
近日,自打颉利退守铁山,颉利便一直愁眉不展,再没有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哪怕是见了阿史那云也只是勉强笑笑,明显多了许多愁绪,而这些愁绪的起因阿史那云自也知道。
阿史那云见父汗这般模样,辗转难安,心中也不是滋味,于是专程来寻了李恪,想从李恪这里得到答案。
阿史那云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李恪很清楚,李恪也能闭着眼睛胡诌一个给他,保管叫她满意,这对李恪而言也是轻而易举的。
但李恪看着朦胧月光下阿史那云的眼睛,李恪却又有些狠不下心来。
说真的,现在的李恪实在还不是一个优秀的政客,优秀的政客一切以目的为先,而他还做不到把个人的利益全然凌驾于良知与情感之上,李恪做的很痛苦,也很吃力。
李恪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不能告诉她实情,却又不想欺骗她。
突厥这么大,在李恪身陷囹圄之时,唯一一个记挂着他的安危的就是阿史那云,他不想阿史那云以后记恨于他。
李恪憋了许久,才道:“大唐非好战之国,唐与突厥也终将止息干戈,但这一场仗究竟要打到何时,这是父皇与可汗才能决定的事情,我也不知。”
李恪不能告诉阿史那云实情,也不愿骗她,只能说出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
“连你也不知道吗?”
在阿史那云的眼中,李恪一向聪慧,似乎他总能算到许多东西,行事又总是从容,甚至比汗庭那些汉人文臣还要了得地多,这一次连李恪都不知,阿史那云反倒更加没有底了。
阿史那云并没有从李恪口中听到她想要的答案,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而这一丝失落也恰恰被李恪看在了眼中。
李恪武德九年冬北上,而如今已是贞观四年正月,三年多的时间,阿史那云已经从一个女娃长成了少女模样,不过她原本天真烂漫的性子也已经随时间消逝,记忆中,李恪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阿史那云当初的那种笑容了。
李恪只能回道:“两国之间的事情牵扯太多,父皇和可汗的态度也不明朗,岂是我能预料的。”
一边说着,李恪还朝着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执失思力努了努嘴。
执失思力与李恪关系不错,被颉利安排来护卫李恪的安全,说的好听是为了护卫李恪的安全,其实就是为了时刻监视着李恪,免得他的这块护身符寻机逃了。
不过这恰恰也在不经意间反应了颉利的心态,颉利现在仍旧想留着李恪,由此可见他求和的诚意也有限地很。
李恪的话倒也在理,两国和战之事牵扯万千,绝不会嘴上的几句话便能说得清的,李恪无从判断,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我知道了。”阿史那云应了一声,便落寞地底下了头。
两军交战,她看到了无数突厥子民在战争中失去牛羊,失去家人,失去自己的性命,她对战争已经产生了一种畏惧,没有人比她更希望战争早日结束。
李恪说完,看着阿史那云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便欲安慰他两句,可就当李恪刚要开口的时候,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阵混乱。
“那边了发生了何事?”混乱的动静越来越大,阿史那云看着外面,不安地问道。
“我也不知。”事情发生的突然,李恪心中虽有猜想,但也没有太多的把握,于是摇头回道。
过了片刻,在外围“护卫”李恪的执失思力突然靠了过来,对阿史那云道:“豁真,阵外突然杀进了唐军,直奔汗帐而去。”
“唐军?这里怎么会有唐军?”阿史那云不解地问道。
执失思力道:“想必是唐军绕过了我突厥大军的防卫,自山上绕了进来。。”
阿史那云担心道:“那父汗怎么办?”
执失思力道:“豁真放心,杀来的唐军虽不知人数,但想必人数不会太多,汗帐四周防卫森严,可汗安危理当无恙。”
唐军劫营,两国所谓的和谈已经是一场骗局李恪这个质子自然也就不再是颉利的座上宾了,执失思力当即命人将李恪捆上了马,便要带着李恪和阿史那云往汗帐的方向赶去。
第十四章 终破突厥
颉利可汗的牙帐守卫森严,光凭着苏定方的三百人想要攻取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苏定方攻打颉利的汗帐本就不是为了真的生擒颉利,只是为了吸引突厥人的注意。
取其牙帐只是为了调动四周的兵力,给外围的李靖可乘之机。
果然,当铁山出现唐军,已直奔牙帐而来的消息传到颉利耳中时,颉利已经惊丢了半条命。
困境之中,风声鹤唳尚且叫人胆寒,如今出现在颉利身边的却是实打实的唐军,颉利岂能安坐。而且最为要命的是颉利根本不知唐军的人数,只当唐军是大举进攻至此,否则又怎会一路杀到汗帐?
这些天来颉利已经被杀地怕了,没有了胆气的他听到有唐军往牙帐攻来,颉利的第一反应便是弃帐而逃,而非召集兵力于前往袭营的苏定方决一死战。
现在的苏定方仿佛一颗被扔进了深潭的石子,顿时掀起了阵阵涟漪,数万突厥大军瞬间都乱掉了。
苏定方看着已经乱做一锅粥的四周,一时间正在想着是否要继续冒进追击,就在此事,却突然有唐军士卒过来禀告,有人在西侧一里外见到了蜀王的身影。
苏定方闻言,哪还有半点的犹豫,当即下令全军西进,勿必夺回蜀王。
执失思力对颉利倒是忠心耿耿,他在得知唐军袭营的情况下,也不论唐军人数如何,第一件事便是前往牙帐护驾。
苏定方往西,执失思力往东,两人恰巧撞了个正着。
“执失思力,速放了殿下,我便不与你为难。”苏定方见执失思力将李恪押在马上,当即执枪怒喝道。
执失思力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遇到苏定方,脸上稍露惊讶之色,而后才道:“我道是何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夜袭汗帐,原来是你。”
苏定方初到突厥便敢当着颉利的面与他的附离亲卫动手,胆略一向了得,苏定方出现在这里,倒也算合乎情理。
苏定方道:“我大唐大军已至,你若此时投降,我可保你性命无虞,何必在跟着颉利一味溃逃。”
颉利在得知敌袭的消息后已经弃帐而去,专程赶来护驾的执失思力扑了一个空,反倒遇上了苏定方的人马,他的心里对颉利的所作所为自然有些失望,但失望归失望,执失思力也不会因此便投了唐军。
苏定方的人马也不多,执失思力未尝没有一战之力,更何况他还有李恪在手中。
执失思力道:“三皇子在我手中,要弃械而降的恐怕不是我吧。”
执失思力一边说着,一边竟把刀架在了李恪的身上,对苏定方道:“即刻让你的人放下刀剑,给我让出一条路,否则我便要了三皇子的性命。”
苏定方不畏死,但执失思力拿李恪的性命来威胁苏定方,苏定方反倒没了辙,他今夜犯险来此,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李恪。
就在苏定方左右为难的时候,执失思力刀下的李恪竟当先开口了。
“执失思力,你敢伤我?”李恪盯着执失思力的眼睛,冷声问道。
李恪的模样咄咄逼人,丝毫没有作为俘虏该有的模样,反倒好像这把刀现在是握在了李恪的手中一般。
执失思力道:“我为何不敢?”
李恪的眼中不见丝毫的惧色,直迎着执失思力的目光,喝道:“你若感动本王一根汗毛,本王就要你突厥上下百万子民为本王陪葬!”
李恪的话反倒叫执失思力猛地一愣。
今日之战,颉利被杀地措手不及,颉利手下最后的五万精锐恐怕也难逃厄运,没人知道今日之后,颉利的五万精锐还能剩下几成,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自此以后,突厥再无于大唐为敌的资本,甚至就连最后和谈的资本都没有了。
大唐不会与不堪一击的弱者和谈,这一战也打散了突厥和谈的希望,大唐大军大举北伐已成定局,而士气高涨的唐军必定势不可挡。
若是执失思力在这一次当真杀了李恪,谁能保证盛怒之下的李世民会不会将怒火迁移到突厥子民的身上,大加杀戮?
执失思力想到这种可能性,心里越发地没有了底气。
突厥子民若当真因为执失思力的缘故惨遭屠戮,那他执失思力就是突厥的千古罪人。
执失思力这一刀若是下去,杀的哪是李恪,是突厥子民的生机,而这一刀,执失思力是无论如何都下不手去了。
李恪见执失思力被自己的话吓的愣住了,于是接着道:“本王不欲大开杀戒,本王和父皇一样,都希望此战之后大唐与突厥百姓能够和平共处,难道你就非要为了颉利的野心,把大唐与突厥逼到不死不休的局面吗?这一仗你还想打到什么时候!”
李恪的话,有如一计重拳砸在了执失思力的内心。
执失思力与雅尔金之流不同,他本就不是主战之人,甚至一度还有些亲唐,但当然,这一切也都是建立在对颉利忠心耿耿的基础之上。
但执失思力对颉利忠心耿耿,不代表执失思力愿意为了颉利将整个突厥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一场仗真的不能再打下去了,两军作战,已经渐渐打到了突厥的腹地,若是再这样打下去,整个突厥都将被这张战争所淹没。
执失思力道:“我若放了你,你便能保全我突厥的百姓吗?”
李恪道:“突厥与大唐和平共处一直是本王所愿,李靖虽非本王统属,那边本王说话还是管些用处的,本王兴许不能保证所有突厥百姓的性命,但至少能保证我唐军不擅杀俘虏,不乱伤百姓,如何?”
李恪的话没有大包大揽,但却一下子说进了执失思力的心里,他所担忧他的部落和突厥百姓的安危,这场仗打到了这个时候,李恪的性命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执失思力朝中一旁的阿史那云看了看,只见阿史那云也朝他点了点头,显然他的豁真也相信了李恪的话。
执失思力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丢掉了手中的佩刀,将他置于地上。
执失思力道:“殿下说话,还望言出必行。”
第十五章 铁山大捷
颉利已退,李靖大军已经杀进,突厥大败的结局已经不可避免,执失思力靠着的不过是一股气,但李恪的话却突破了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一瞬间他仿佛失去了提刀的力气。
“哐啷!”
一声脆响,执失思力执刀的手一松,佩刀落在了地上。
执失思力佩刀落地,李恪的安全没了顾虑,唐军将士当即一拥而上,将执失思力和他麾下的突厥军缴械拿下。
至于阿史那云,李恪则挡住了上前的唐军,不准他们触碰。
“此乃云殿下,对本王多有照应,你们不得无礼。”李恪担心阿史那云在唐军手中吃了亏,对唐军令道。
原本准备上前擒拿的唐军士卒悻悻地点了点头,应诺退下了。
“恭喜你,你自由了。”阿史那云看着李恪,看着他身后立着的唐军,神色复杂地对李恪道。
李恪的脸上不见丝毫的喜色,他面对着阿史那云,心里反倒有些低沉,面对她,李恪没有半点胜利者该有的样子。
没有沾沾自喜,没有神采飞扬,更没有耀武扬威,现在他想做的只是安抚住阿史那云的心。
“你也是自由之身,有我在唐军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随时可以走。”李恪从未将阿史那云当做俘虏,自然也不会限制她的自由,而且阿史那云只是一个对大唐没有半分威胁的少女,这个主,李恪还是做的了的。
“多谢。”阿史那云听了李恪的话,轻声道。
唐军北伐,突厥上下损伤惨重,阿史那云对征服者姿态的唐军自然没有什么好印象,但对于李恪她却生不出半点厌恶,甚至连责怪都没有。
唐军北上本就不是李恪能够左右的,而且李恪自己本身也是受两国战端所累,被囚于突厥数年。
“今日唐军大胜,父汗已经抛弃他的子民离去,你们打算如何处置突厥的俘虏和百姓?”阿史那云对李恪问道。
突厥不同于大唐,突厥男子上马为军,下马为民,军与民没有那么泾渭分明的区别,颉利将牙帐立于铁山,随之而来的不只五万大军,还有近十万的突厥百姓。
这一战,颉利仅率领他的附离亲卫逃离,剩下的百姓都成了唐军的俘虏,他们的命运也就都捏在了唐军的手中。
李恪只是皇子,并非三军主帅,按理说如何处置十余万突厥俘虏不是李恪所能决定的。
但李恪却清楚李世民的野心,李世民要征服的绝不只是一个突厥而已,突厥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李世民爱惜羽毛,要做千古一帝,要立天朝之威,所以绝不会纵容唐军士卒杀俘,因为李世民要的不是一个荒无人烟的草原,广袤草场之上是要有人替他牧马放羊的。
李恪道:“我虽非三军主帅,但我的话终究还是有人听的,我可以保证,只要突厥百姓不生乱子,唐军绝不会擅杀百姓。”
“多谢。”阿史那云再次对李恪谢道。
李恪虽是亲王,但却不掌兵权,李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仁至义尽,阿史那云也不会不知好歹。
李恪看着阿史那云脸上疲惫的神色,对阿史那云道:“阿云,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先回帐歇息,今夜不会太安稳,你便不要随意走动了。”
李恪说完,安排了一队唐军士卒护送着阿史那云回去歇息了。
铁山一战,突厥可汗颉利仅率万余人马撤走,其余部众尽数被李靖大军擒获,成了唐军的俘虏,而这一战除了主帅李靖,头功自然就是率军直捣黄龙的苏定方。
终于,铁山一战,原本籍籍无名的苏定方大放光彩,迈出了他名震天下的第一步。
“门下幸不辱命,特向殿下交令!”阿史那云走后,苏定方从怀中掏出了当初李恪曾经交给他的信,送到了李恪的面前。
苏定方在李恪面前不以臣自称,而是用“门下”二字,自然就是以李恪家臣自居。
李恪看着身前的苏定方,心中猛然一阵激荡。
为质三载有余,他终成自由之身,他终于能回长安,能回家了!
“哈哈,定方快快请起!”李恪抬手,扶起了身前的苏定方,朗声笑道。
霍去病为大汉初战,以八百骑饶袭敌后,杀敌万余,而如今苏定方以三百精骑突袭铁山,其功不亚先人。
有了李恪的举荐,再加上北伐之功,苏定方此次封赏必不会轻了。
李恪这边刚刚脱险,于此同时,李靖已经率大军稳住了整个铁山大营。
“幸得殿下无恙,否则李靖几成我大唐罪人矣。”
大局初定,李靖便往拜见李恪,当李靖看到李恪安然无恙的时候,也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李恪见李靖上前,笑道:“药师公北伐,大败突厥,勒石北地,为我大唐拓土数千里,一身功绩堪为天下之冠,李恪在此先为药师公贺。”
颉利北逃,突厥损失惨重,李靖一战而定突厥,其功绩百年以来从未有之,纵比之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霍、窦二人也毫不逊色,这一战之后李靖注定留名青史,功盖千古了。
李靖道:“若无殿下在突厥四载为质之功,岂有今日之北伐,殿下当前臣不敢居功。”
四年前,若非李恪为质北上,恐怕彼时的关中已是一片废墟,又何来十万关中子弟北上,一雪前耻的今日?
大唐能有今日之胜,李恪倒也居功不小。
李恪与李靖二人正说着话,谈着铁山之战的战果,过了片刻,有一唐军士卒走了过来。
“启禀殿下、大帅,方才前往追击的前军回报,伪王杨政道已被生擒。”唐军士卒上前道。
“好!”听闻杨政道被生擒,李靖兴奋地抚掌道。
李靖北伐,李世民在临行前早有交代,此次他最为要紧之事无非有三:一为迎回质子,二为擒拿颉利,三便是要夺回这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干系重大,李靖原本还担心杨政道逃脱,传国玉玺再难寻得,如今得知杨振带被擒获,李靖岂能不喜,
传国玉玺一直在杨政道的手中,如今杨政道成擒,传国玉玺也不远了。
李靖对李恪道:“殿下若还不累,便请随臣一同前往,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李恪当即应道。
第十六章 隋王献玺
杨政道毕竟是前隋皇室,又是少年,杨政道被前军擒拿,唐军倒也没有欺辱于他,而是给关押在了一处营帐之中。
“殿下、大帅,杨政道便在帐内。”前来引路的士卒指着营帐对李恪和李靖道。
李恪推开帐门而入,果然,大帐之中坐着的正是李恪曾今在阴山牧羊时见过的杨政道。
“蜀王别来无恙。”杨政道见李恪进帐,没有丝毫的畏惧和不适,起身对李恪道。
李恪回道:“幸得我大唐将士用命,本王尚能活着站在此处。”
杨政道苦笑道:“初次见面,我为隋王,你为质子,如今再见,我为阶下之囚,殿下已是大唐蜀王,这世事变幻,当真无常。”
杨政道说完,又看了看李靖,问道:“这位想必就是唐军主帅,名震天下的李靖李大帅吧。”
李靖道:“正是李靖,不过名震天下四字却不敢当。”
杨振道道:“灭国之功,何等了得,此战之后,李帅之名当海内皆知了。”
李靖道:“阁下是聪明人,当知我与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杨政道点了点头道:“杨某一介孺子,能有什么值得二位亲自跑一趟的,无非就是为了那传国玉玺罢了。”
杨政道一个无兵无权的伪隋王,在已经这么晚的时候,能叫李恪和李靖二人如此惦念的,也就是只有那枚象征着皇位正统的传国玉玺了。
“却不知那玉玺现在何处?”李靖见杨政道倒也直白,于是追问道。
杨政道道:“我区区竖子,流亡北地,万般无奈之下才被立为隋王。这隋王之位本就非我所愿,传国玉玺于我也无甚用处,大帅想要,我自当双手奉上。只不过我尚有一事还需二位应下我。”
李靖同李恪对视了一眼,问道:“何事?”
作为亡国之君,他们的心思倒是不难猜,无非就是想要留下性命,保得富贵,李靖想者杨政道的条件恐怕是希望大唐给予他官爵封地,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
不过杨政道却与旁人着实不同,杨政道对李靖道:“杨某别无他求,只愿苟全性命,活着回到长安,于终南山下得一亩三分地,亲耕农事,了此余生。”
杨政道的话说的很平淡,就如同他第一次与李恪见面时那般。
李靖听了杨政道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诧色,他没想到杨政道的要求竟这般简单。
李靖自诩阅人无数,他看着杨政道的眼睛,从他的眼中看不到半点权欲的味道,甚至连富贵之心都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有淡然,在杨政道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淡然。
一时间,李靖甚至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拒绝杨政道,因为杨政道要的实在是不多,只是他自己的性命,这与他将要付出的传国玉玺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李靖不解地问道:“你为何想去关中。”
作为亡国之君,国都并非是一个好的所在,毕竟天子眼皮底下,说不得那天想了起来,便会要了他的性命,远不如封于州郡来的快活自在。
李靖本以为能从杨政道的口中听到什么值得叫他信服的理由,可杨政道给出的答案却叫他有些啼笑皆非。
杨政道对李靖道:“我是关中人,父辈、祖辈也都是生于关中,可我自己却从未踏足关中半步,我想去看看。”
李恪听着杨政道的话,慢慢地他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何唐史之上,作为伪隋王的杨政道竟得善终,甚至就连的子孙被还一度在玄宗朝担任朝中要职。
若是杨政道自请放于外地,李世民兴许还会担心他有东山再起之心,可能在凝聚实力,可他却自请躬耕于终南,就在李世民的眼皮子底下,李世民自然就会放心许多。
杨政道之子杨崇礼官至户部尚书、弘农郡公,其孙杨慎矜官至御史中丞,父子二人一度掌管太府库藏,位高权重。
隋朝亡后,杨政道后人还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了得了。
李靖问道:“如此说来,只要我等应下你的要求,你便会将玉玺交出了?”
杨政道道:“只要蜀王与大帅点头,玉玺即刻奉上。”
这时李恪想起了一年多前,李恪初被流放阴山时的场景。
那时杨政道便曾来寻过他,告诉李恪他愿意传国玉玺保全自己的性命。
李恪想起了什么,问道:“今夜你是自投罗网?”
杨政道见李恪竟然猜到了自己的意图,笑了笑道:“殿下说的是,颉利本要挟我一同北逃,但我已经逃地累了,已经倦了这种生活,我再也不想做哪怕一日的隋王,所以我便自己偷偷留了下来。”
听着杨政道的话,李靖知道,杨政道的话说的应当不假。
颉利逃地快,若非杨政道一同逃离的话现在早就出了铁山了,哪里还会留在原地,被后续追击的唐军擒获?
其实之前李靖离京之前,李世民也曾与他提及杨政道。
如今大唐已得天下十余载,渐得人心,所谓的前隋早已被天下百姓所遗忘,现在,在天下人的眼中,大唐才是正朔,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个杨政道已经掀不起半点波浪。
李靖道:“你若能将玉玺献上,我与殿下当向陛下请命,不伤你的性命。”
能决定杨政道生死的,只有长安的李世民,李靖虽然知道李世民的想法,但也不敢越俎代庖,自己直接答应了杨政道。
“有劳。”杨政道也知道李靖的意思,也为多言什么,当即道了声谢。
李恪问道:“却不知玉玺现在何处?”
杨政道对李恪和李靖道:“二位且随我来。”
杨政道说着,领着李恪和李靖出了大帐,来到了他原本住着的营帐之中,指着西南叫的一小块道:“玉玺便藏在此处。”
李靖闻言,面露喜色,当即对身后的士卒吩咐道:“挖。”
士卒领命,生怕磕坏了玉玺,几人徒手便挖了下去。
杨政道藏的不深,士卒挖了不过片刻,便从土中掘出了一个外观质朴的木盒,士卒从衣袖将木盒上的泥土擦拭干净,放到了他们身前的桌案上。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的木盒,里面装着的竟是这天下最为珍贵的至宝?
第十七章 颉利被擒
传国玉玺起自秦,乃秦相李斯奉秦始皇之命,以和氏璧镌刻而成,自古以来便是皇权的凭证。
天子有六玺,为皇帝之玺、皇帝行玺、皇帝信玺、天子之玺、天子行玺、天子信玺,但就是这六方玉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枚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乃国之重器,得之,则国将大兴,失之,则气数已尽,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李恪看着这方木盒,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了。
看着眼前的传国玉玺,李恪和李靖都木在了大帐之中,谁都没有出手去拿。
传国玉玺当前,李靖为臣,拿之不妥,但李恪虽是皇子,却也不能太过焦急,免得叫人说出了话来,传出去也不好听。
就在两人都不知该不该上前的时候,倒是一旁的杨政道开口了。
杨政道道:“传国玉玺非天家子弟不可拿,请殿下持玺。”
杨政道的话打破了场中的尴尬,既然杨政道都开口了,李靖也顺势拜道:“请殿下持玺。”
大帐之中,甚至是整个漠北,已经没有人比李恪更加适合,更有资格拿起这枚玉玺了,
李恪走上前去,俯身拿起了桌案上的木盒,轻轻吹了吹,吹散了木盒上的余灰,缓缓地打了开来。
随着一道缝在木盒的上沿被李恪打开,一丝莹白色的柔光自盒缝中倾斜而出,映亮了李恪整个手掌,一种温凉之感从李恪的手中传到了心里。
李恪强压着心中的激动,缓缓打开了整个盒子,传国玉玺的全貌出现在了李恪的眼前。
李恪将木盒放在桌上,把手伸进盒中,在李恪手指接触玉玺的一瞬间,李恪这才知道何为温润如玉,与这块传国玉玺想比,李恪以往见过的所有玉石都不值一提。
和氏璧,本就是世家罕有的绝世美玉,曾叫东周诸国垂涎的至宝,更何况现在的他还有一层更加特殊的意义。
皇权的象征!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李恪拿起玉玺看了一眼,便看到了玉玺底下刻着的八个虫鸟篆字。
而在玉玺的边角,则看到了昔年王莽作乱,被太后掷于地上,而后以黄金修补的一角。
只可惜这玉玺终究要带回长安交给李世民,李恪手持玉玺,轻轻地摩挲着,心中的野心已经悄然滋长。
“传国玺啊传国玺,来日兴许要将你交出,但总有一日,我会要你在重回我的掌中。”李恪低头看着手中的传国玉玺,暗自下了决心。
李恪背对着李靖,李靖看不到李恪的面目神情,但杨政道却正对着李恪的脸,他看到了李恪隐晦,一闪而过的神情,他知道,这种东西叫做野心。
而李恪贵为皇子,本就是世间尊贵者,能叫他起了野心的除了皇位,还有什么?
夜有山风,一阵大风吹来,帐门应风而开,李恪回首望去,只见帐门外已经密密麻麻地站立着无数唐军士卒。
李恪拿着玉玺,走到了帐门之外,看着帐外的唐军士卒,李恪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玉玺,对着唐军高声吼道:“将士们,迎玉玺归国了!”
李恪在突厥为质,恒安城下李恪所为数万大唐将军皆看在眼中,李恪在北地军中威望甚高,随着李恪的一声高喝,大唐士卒们顿时被点燃了。
“万岁!万岁!万岁!”
唐军士卒在李恪的引领之下齐声高喝,整个阴山都为之震动,仿佛能够直达九天。
在李恪的身后,李靖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眼前的这个三皇子只怕是野心不小。
不过李靖在朝堂之上一向信仰明哲保身之道,纵然他有所猜疑,也绝不会同他多问半句。
当初玄武门之变他置身事外,如今李恪兄弟相争,他也不会掺和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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颉利自铁山一战之后,突厥最后的精锐也被损耗殆尽,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不足一万的附离亲卫,这已是他最后的实力。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与大唐一争高下的自信,他现在想做的只是保命。
昔年横行天下,凌霸中原的突厥颉利可汗,如今已成丧家之犬,欲渡大漠,逃回金山。
金山乃突厥故居,起源所在,那里还有十万突厥百姓,只要回到了金山,颉利便还有喘息的余地。
可李靖用兵滴水不漏,既然动手了,便是要将颉利一举成擒,岂会给颉利苟延残喘的机会。
当颉利准备率军过大漠的时候,却遇到了率两万通漠军屯驻碛口的唐将李绩,颉利率大军强攻半日,死伤过半,却仍不得过,后又遇上大唐援军,被自后侧围夹,颉利被打得大败,仅以身免,就连义成公主和其子叠罗施都被生擒。
颉利无奈,只能再转马头,前往灵州西北的苏尼失处,欲过苏尼失的地盘往西投奔同样与唐不和的吐谷浑。
苏尼失乃颉利之叔,为突厥沙钵罗设,突利降唐后便被颉利册封为小可汗,一向对颉利颇为忠心。
苏尼失对颉利倒也还不错,见颉利来投,当即便将颉利收纳,可颉利还没安稳上几日,便突然有人来报,大同道行军总管李道宗率军前来,要苏尼失交出颉利,否则便要率大军踏平苏尼失部。
当初颉利倾举国之兵尚且不是大唐的对手,如今苏尼失麾下万余人马,又怎会是大唐的对手。
苏尼失自己还在斟酌,但他麾下的各部首领已经动了献出颉利,借以自保的心思。
颉利见此场景,哪里还敢在此多待半日,当即便骑马,带着忠心耿耿的阿史那思摩和仅剩的十余人亲卫,继续往北而去。
可就在颉利刚刚准备离去,李道宗已经失去了耐心,率军大举进攻,苏尼失抵挡不住,突厥军大败,苏尼失只地投降。
而往北遁逃的颉利也在北遁之时迎头撞上了李道宗的副将张宝相。
颉利统共只十余人,而张宝相麾下过千,颉利如何能是对手,被张宝相随之生擒。
自此,颉利称雄之梦告灭,漠南之地尽属大唐,曾今不可一世的东突厥成为了历史中的一粒尘埃。
第十八章 捷报进京
“唐军大胜,生擒颉利,平定突厥!”
清晨,第一道阳光洒在长安正中的天街之上,一队轻骑便踏着“踏踏踏”的马蹄声,踩碎了满城的宁静,一边呼喝着直奔朱雀门而去。
随着这一阵呼喝声传进天街两旁的坊道之中,长安城的千家万户也随之沸腾。
四年前,颉利率大军南下侵袭的一幕还历历在目,但如今,四年过去了,边关终于传来了捷报。
颉利生擒,突厥甫定,北地的捷报便八百里加急进京,送到了李世民的案头。
“哈哈哈,我大唐万胜,颉利被擒,北疆至此定矣。”半个时辰后的朝会之上,李世民站在显德殿的上首,手中扬着千里送来的战报,对殿内的众臣激动道。
当李世民看到捷报的时候,那一刻,没有人知道李世民是何等的激动,因为此前李世民实在是承受了太大的压力。
被破关中、渭水立盟、遣质子、纳贡突厥,李世民登基不过数月,便接连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所承受的压力和质疑,岂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随着北伐大胜,李世民已经一洗往日阴霾,吐出了压在心头的那口气。
以往的李世民有多压抑,现在的李世民就有多畅意。
李世民等级不足四年便解决了突厥之患,这可是前隋花了近四十年都为解决的难题,如今功绩谁还敢质疑于他?
“臣等恭贺陛下。”大捷的消息殿中大臣都早已知晓,众人听李世民的话,纷纷俯身拜道。
李世民抬了抬手,命众人起身,问道“突厥已灭,我大唐拓土千里,此战我儿与李靖当居首功,李绩、李道宗为次,朕欲加封赏,众卿以为然否?”
北伐突厥,不仅是灭国之功,更是为李世民正名,李世民自然不吝封赏。
只不过这功劳的主次却有些怪异。
李靖为三军主帅,更有取恶阳岭,破铁山之功,居首自然无异议,李绩和李道宗也有大功在身,居次也是合理,可李恪并无杀敌之功,李世民将他与李靖并列,就有些怪异了,更何况李恪年不过十二而已。
李恪为质四年,自有大功在身,但为质之功并非军功,贸然将李恪的功劳提地如李靖一般高,怕是有些不妥。
李世民的心思众臣自然知道,一来李恪是他的亲子,李恪立下大功,李世民自然面有荣光,乐见其成二来剿灭突厥乃盖世之功,若是首功叫李靖一人独据,到时他功高震主,那还了得?
能在大殿之中站着的都是人精,哪里还不知道李世民的意图,所以他们纵然觉得不妥,也未敢贸然进言,甚至就连对李恪最为忌惮的长孙无忌也是如此。
这时长孙无忌若是开口反对李恪与李靖并列首功,只会给他自己抹黑,别无它用。
而这个时候,整个贞观朝头最铁,胆子最大的魏征还在秘书省修书,上不得朝堂,朝堂之上倒还没有敢明面上跟李世民过不去的人。
所以在李世民的授意之下,李恪与李靖并列首攻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
不过名归名,利归利,首功之名他们是当不住了,但是利,他们却不欲李恪拿了太多。
“启禀陛下,臣以为蜀王殿下和李靖功劳甚巨,蜀王可加食邑千户,进封吴王,李靖可封代国公,加食邑八百户。”大殿之中短暂地沉默之后,太子舍人褚亮出列道。
褚亮说话倒也用了心,他非但了压了李恪的封赏,就连李靖也是如此,灭国之功,竟只加区区八百户食邑。
李世民有意压制李靖之功,褚亮这么说也是希望能借助李世民的这个意图,趁机压制李恪的封赏。
一千户?吴王?
不过李世民听了褚亮的话,微微皱了皱眉,显然褚亮的话未叫李世民满意,但大殿之上,李世民也不能光为李恪说话。
于是李世民道:“区区吴王,恐怕难酬吾儿在突厥四载之功,封赏之事待朕与众臣另做商议后再做定论。”
显德殿上,众人正在争论李恪之功,与此同时,唐军大胜的消息也传到了后宫的宜秋殿。
“娘娘,李大帅在阴山大捷,突厥颉利可汗成擒。”杨妃的贴身侍女瓶儿一得到唐军大胜的消息,连一路小跑地回了宜秋殿的内室,对杨妃道。
杨妃闻言,忙问道:“唐军大胜,那虎头呢?”
瓶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您瞧我,听到这个消息太激动了,说话都忘了主次。唐军在阴山大胜后已经从突厥人手中迎回了殿下,殿下如今安然无恙,不日便要随大军凯旋还朝了。”
杨妃闻言,眼中露出了难掩的喜色甚至连眼角都浸了泪珠。
杨妃道:“道君护佑,我儿终于得返长安。”
杨妃稍稍平复了自己激动的神情,便又接着问道:“那你可知大军何时班师?”
四载未见,杨妃对爱子的思念也片刻难忍,恨不得李恪即刻便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不过瓶儿却笑了笑,对杨妃道:“这个瓶儿倒是不知,不过大军班师恐非一朝一夕之事,应该没这么快。如今殿下已经安全,回京便在这月余时间了,娘娘大可静心等候。”
杨妃也笑了笑道:“也是,是我太心急了,大军班师干系重大,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左右虎头已经无恙,我们母子总有相见的一日。”
说着,杨妃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对瓶儿道:“你快些遣人去偏殿告知愔儿,告诉他,今日我准他一日假,他今日便不必去岑先生那边就学了,叫他也乐上一乐。”
自打李恪离京后,李愔时常会问及李恪回京之事,以往杨妃总是隐晦不言,如今李恪回京在即,她终于可以告诉李愔了。
“诺。”瓶儿应了一声,下去安排了。
瓶儿走后,杨妃从身旁婢女的手中接过了一个女婴,她摸了摸女婴粉嘟嘟的小脸,对女婴笑道:“自打你贞观二年出身以来便从未见过长兄,如今虎头归来在即,到时你们兄妹便可团聚了。”
第十九章 回京前夕
阴山脚下的夜晚,静谧如水,皎洁的月光如白练般铺洒在地上,映地草地一片苍青色。
“两国已然战停,未来数年之内当再无干戈,你可愿随我回长安?”李恪与阿史那云并肩坐在草地之上,李恪对阿史那云问道。
早年在汗庭时,李恪便曾同阿史那云讲过,来日他若得返大唐,便带她一同回大唐,游历大唐山川,如今大唐已胜,李恪回国在即,李恪自然没有忘记当初对阿史那云的话,于是对阿史那云问道。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阿史那云哪还有随李恪南下游历的心思,阿史那云摇了摇头道:“不了,我还想留在草原,这里才是我的家。”
对于阿史那云的回答,其实李恪的心里早有预料,现在的情景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模样,阿史那云已成亡国之女,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兴致。
李恪问道:“可汗也将随我往长安拜见父皇,你也不同去吗?”
阿史那云道:“我不愿见到父汗那般模样,我便不去了。”
阿史那云孝顺,她这么说倒不是不愿陪着颉利,而是她知道颉利此去长安是干什么的,他不愿看到父汗那个模样。
曾经翱翔九天的草原雄鹰,想要争雄天下,如今却沦为阶下之囚,要往长安忍气吞声地求活,阿史那云实在不忍看到那个样子的父汗,而颉利想必也不愿阿史那云看到自己那个模样。
阿史那云顿了片刻,看了眼李恪,突然开口道:“父汗此去会有性命之忧吗?”
对于阿史那云的话。李恪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李世民对颉利的态度如何,李恪真的拿不准,渭水之盟对李世民而言是极大的羞辱,甚至可以说是自李世民出身以来最大的羞辱,此次颉利进京,李世民对他的态度如何,李恪也不知道。
李恪侧身看着身旁的阿史那云,月光下,微风轻轻地吹动着她耳角的鬓发,稚嫩的脸上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哀色,李恪的心中猛地闪过一丝心疼。
这一刻,阿史那云应该是这世间最孤独,最无助的人了吧。
从突厥公主到亡国之女,从草原明珠到家破人亡,仿佛就在一瞬间,阿史那云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而面对着已经失去的一切,阿史那云甚至不知道该埋怨谁,可以埋怨谁。
李恪吗?李恪没有错,甚至此事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自己也是战争的受害者。
李世民吗?李世民只是在复仇,当年颉利如何对他,他便如何对颉利,只是李世民做的更优秀些。
李靖吗?李靖只是人臣,就算没有李靖,还是李绩、李道宗,甚至是李世民自己,突厥已久难逃败亡的命运。
抑或是他的父汗?是他父汗的野心和愚蠢害地突厥国灭,美丽的草原沦于他手,可颉利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阿史那云又何如怪的上他?
说到底,阿史那云谁都怨不了,战争的始作俑者是人心,是**,是不知满足。
李恪楞了半晌,才道:“父皇胸怀天下,向来宽广,不会对突厥人大开杀戒,应该也不会伤了可汗的性命,你不必太过忧心。”
“但愿吧,但愿你说的是真的。”阿史那云幽幽地叹了口气,对李恪道。
李恪看着阿史那云憔悴的样子,心疼地拉过阿史那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
苍凉如水的夜色中,阿史那云的手冷地冰人,与那日那吾肉孜节时的温度相差许多,只不过那一日,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李恪缓缓道:“你放心,我说的都是真的,有些事情现在也许我还做不到,但将来,我一定能够做到。大唐与突厥百姓必将和如一家,两族边线再无战事,不,以后南北连边线都不会再有。”
两族百姓和如一家,这是李恪曾在猎场时同阿史那云讲过的话,到现在李恪仍然记得。
李恪的话李恪自己记得,阿史那云也没有忘记,阿史那云看着李恪一本正经的样子,竟一下子笑了出来。
“其实你和父汗是一样的人,你也是野心之辈。”阿史那云看着李恪的眼睛,对李恪道。
李恪没想到阿史那云的嘴里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李恪对阿史那云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阿史那云道:“你想做唐人的皇帝,难道你还不是野心之辈吗?”
李恪听着阿史那云的话,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吧,我确实是野心之辈,我非长子,亦是嫡子,长安城的那张龙椅本不属于我,但我却想坐上去,我也要如父皇一般,坐在那个位置上称量天下。”
阿史那云看着李恪信誓旦旦的样子,问道:“通往皇位的路,不好走吧。”
阿史那云虽未亲历大唐的夺位之争,但突厥各部间的争斗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更加复杂的大唐。
李恪点了点头,但却自信地笑道:“一路坎坷,但我却将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李恪给阿史那云的感觉总是这样,似乎他什么困难都能解决,他总能得到他想要的。
“我相信你。”阿史那云对李恪总有那么一种自信,只要李恪说的话,阿史那云总觉得很有底气。
李恪也对阿史那云笑道:“待我走后,你留在此处也需保重,否则将来我若真的主政大唐,而你看不到的话,我可是会食言的。”
李恪这么一说,阿史那云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阿史那云轻声笑了笑,点了点头。
李恪见阿史那云点头,一下子又想起了什么,李恪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枚玉印,交到了阿史那云的手中。
李恪道:“我已交代过阴山守将乔师望,我走后他会对你多加照看。将来你若有要事便可命人持此玉印前往阴山乔师望处,你的要求他会一律照办。”
李恪交给阿史那云的是他的私印,见此印如见李恪,这方印在阴山自然好用地很。
“多谢。”阿史那云知道这也是李恪的一片心意,于是道了声谢,收入了怀中。
第二十章 回京
次日,天色初亮,淡金色的阳光铺洒于广袤草原之上,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泽,远远望去,竟仿佛秋日的麦田。
早间的清风吹来,带起阵阵波涛,轻抚着马蹄,也送来了阵阵草香入鼻。
看着熟悉的一切,待了四年的草原,原本李恪做梦都想离开的地方,就在他真的要离开的时候,这一刻竟突然多了几分流连。
也许人总是这样,一个地方待的久了,哪怕原本没那么喜欢,在离别时也总会有一丝不舍。
李恪策马立于众军之前,感受着这种突如其来的愁绪,等了许久,没有等来他想等的那个人,等来的只有一枚篦梳和一句已经离开的话。
阿史那云走了,有李恪的印信在,没有人敢拦她,就在昨夜三更,李恪同她分别之后她便走了,只带上了看着她长大的袖娘,留下的也只是这一枚篦梳。
李恪说不出心中的这种感觉,不舍,愁绪,却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各种情绪交杂在李恪的心头,与四周凯旋归国的大唐将士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竟有些格格不入的味道。
他知道自己愁感的是什么,在这里,能叫他不舍和惦念的只有那颗镶嵌在碧玉草原上的那颗明珠,那朵漂浮在蓝天之下的洁白云彩,但现在都已经离他而去了。
阿史那云走地急,自然是故意要挑在李恪出发前离去,原因李恪也清楚地很,但萦绕在心头的这种感觉李恪却迟迟挥散不开。
他对阿史那与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李恪自己都拿捏不准,亲情、友情,亦或是爱情?李恪自己想着,不禁都觉得好笑。
友情不止,亲情又不准确,爱情?可那只是一个十岁的少女而已。可偏偏就是这种叫他难以琢磨的感觉,在他的心里乱窜,叫他不得自在。
“殿下,该启程了。”在李恪的身旁,王玄策对李恪小声道。
在突厥人眼中,王玄策只是小人物,颉利走的又急,故而在之前李靖劫营那日他和唐俭两人倒是趁乱安然逃了出来,并未丢掉性命。
“是啊,该走了。”李恪长呼了一口气,似乎是想将压抑在胸口的那道抑郁之气呼出。
王玄策见李恪的样子,安慰道:“殿下年少,将来之事尚不可言,殿下何必在此嗟叹。将来殿下若尝大志,何人不可得,何事不可为?”
王玄策见李恪的情绪似乎有些低沉,担心他受此影响心态不振,于是道。
李恪也知道王玄策的担忧,李恪笑道:“先生多虑了,本王不过一时失神而已,无妨。”
李恪的反应恰巧落在了一旁经过的萧后萧美娘的眼中,萧美娘坐在马车之上,掀起车帘对李恪笑道:“三皇子少年多情,可是想到了谁来?”
李恪的心思,萧后自然是知道的,李恪被萧后这么一问,脸上露出了一丝羞色。
李恪笑道:“李恪年少,尚且不通此事,夫人何必拿李恪玩笑。”
萧后道:“少年风流又有何不何,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你们少年人的心思我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李恪道:“夫人聪慧,李恪岂敢在夫人面前自作聪明。”
萧后也见了李恪之前的模样,对李恪道:“一时愁绪算不得什么,少年人往后日子还长,你可不要忘了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莫叫我失望了。”
萧后曾同李恪说过,来日只要李恪能将他带回大唐,她便将他引见于萧氏族老,如今归国在即,自然也到了萧后兑现承诺的时候。
萧后的承诺李恪自然是记着的,李恪道:“夫人放心,李恪不是沉湎之人,回了长安后还有劳夫人了。”
李恪清了清嗓子,直起了身子,极力抛开心中的那些念头,仿佛一瞬间,那个意气风发的三皇子又回来了。
萧后看着李恪的模样,笑道:“如此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李恪朗声一笑,将心中的一丝愁绪隐在内心的最深处,自己一夹马腹,直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列。
“月黑雁飞高,可汗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李恪策马扬鞭,跨于千里马之上,一边往前直奔,一边高声诵道。
李恪的诗浅显易懂,没有太多晦涩的字眼,一下子吸引了四周所有人的注意。
“好诗!”
李靖出自陇西李氏,乃世家子弟,绝无不同文墨的武夫,自然听得出诗的好坏,李恪的诗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堆砌,但却极具味道,听了李恪的诗,也不禁抚掌赞叹了两句。
李恪见李靖的动作,也勒住了马头,笑道:“既然药师公喜欢,这首《出塞曲》便赠与药师公了。”
在李恪的身后,王玄策听了李恪的诗脸上却有些怪异之色。
这不是李恪岑文本第一次听李恪吟诗,此前他曾在李恪那边见过所谓摩诘居士的《出塞作》,而如今有听了李恪刚到吟诵的《出塞曲》,难不成这都是出自摩诘居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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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李恪率大军远去,就在距离李恪不过两里外的一处小山坡上,一个少女的身影正站在山坡之上,看着远方的大军,目不转睛。
“豁真,他们已经走了。”阿史那云的身旁,袖娘见阿史那云还看着大军离去的方向,对阿史那云道。
阿史那云点了点头,回道:“是啊,父兄走了,他也走了。”
阿史那云说的轻松,但从她口中的一个“也”字,袖娘却听出了一种旁人难懂的寂寥。
袖娘问道:“豁真既然不舍,为何不前往送别?”
阿史那云摇了摇头道:“我也是阿史那氏子女,汗室豁真,他力主送往离去本就是担了极大的风险的,我岂能在众军面前露面,叫他为难。”
一件件事情之后,曾经娇纵的少女已经学会了为旁人考虑,不再是凡事只按着自己的性子。
阿史那云知道,这次李恪南下,他未来的路也不好走,甚至比她在草原来要难上万分。
“但愿他能早日得偿所愿,登上了那万人敬仰的位置你。”阿史那云看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唐军,在心里默默道。
第二十一章 弹劾
凯旋大军自阴山南下,过定襄、马邑,便到了代州雁门关,到了雁门关便算是真正入了大唐境内。
入了夜,李恪正在屋内同王玄策弈棋,打发时间,而就此此时,门外的侍卫却突然来报,鸿胪寺卿唐俭求见。
李恪听到唐俭求见,脸上露出了一丝疑色。
唐俭不同于王玄策,王玄策为蜀王府士曹参军事,乃是李恪的家臣,无论何时与李恪见面都是寻常,但唐俭却是外臣,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外臣,他在这个时候求见李恪难道就不怕传了出去,朝中有人质疑吗?
“唐俭与本王一向无甚往来,不过萍水之交,他在此时来见本王,怕是有些不妥吧。”李恪听到唐俭求见的消息,对一旁的王玄策道。
王玄策回道:“鸿胪寺掌朝会仪节之事,唐俭这个时候求见殿下,莫非是为了颉利进京拜见陛下之事而来?”
李恪初一听似乎有些道理,但随即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颉利拜见父皇之事与本王何干,此事他该去找李靖商议,来寻本王作甚。”
站在两人身旁的苏定方听着李恪的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李恪道:“末将近来倒是听乡里的同袍说起一事,兴许与唐俭此来有关。”
李恪道:“哦?何事?”
苏定方道:“数日前铁山大战,颉利撤地匆忙,许多自定襄城运出的珠宝都为来得及带走,尽数被李靖麾下的将士们给瓜分了,唐俭此来兴许便与此事有关。”
李恪听着苏定方的话,嘴角露出了一丝意趣之色。
纵兵抢掠之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御下不严,凭着李靖眼下的军功,最多就是伤叱几句罢了,可往大了说,便是纵容士卒劫掠,擅动本该是属于国库的东西,最大,可是要罢官,甚至杀头的。
李恪与唐俭关系不近,唐俭突然来此寻李恪多半便是为了此事。
“传!”李恪大概摸清了唐俭的目的,对前来通禀的护卫道。
护卫领命退下,过了片刻,便带了前来求见的唐俭入内。
李恪见唐俭火急火燎地进门,故作不知地起身问道:“时已入夜,莒国公此事来见本王有何要事?”
唐俭从袖中掏出了一封奏折,递到了李恪的手中,对李恪道:“此乃臣誊抄的李靖报捷奏折,请殿下阅览。”
李恪打开唐俭递来的奏折,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奏折中除一些问安之类的话,其他的无非就是关于北伐战果的呈报,李恪已经越发肯定了唐俭的意图。
李恪看了片刻,将奏折合起,故作不知地对唐俭问道:“却不知这奏折中有何异常,竟叫莒国公如今着急?莫非是这奏报俘虏人数有假?”
唐俭摇了摇头,对李恪道:“俘虏人数倒是不假,只是这缴获的财物却是差了一大截。李靖大破突厥军,竟只缴获了牛羊十万只,这岂非是在做虚吗?这些年颉利四处征伐,累计财宝无数,别的不说,光是渭水之盟便搬光了长安大半的国库,可现在颉利兵败被擒,那些堆积如山的财物呢?”
唐俭这么一明说,李恪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李恪惊讶地对唐俭道:“是啊,颉利积攒多年,他的家底绝不会只有这些牛羊,那些缴获的财物难道李靖未曾封存上缴国库吗?”
唐俭道:“这便是李靖呈报的奏折,上面对所缴获的财物并未提及半字。”
唐俭这么说着,李恪的表情也越发地惊讶了起来,李恪问道:“这封奏折可靠吗?”
唐俭当即回道:“此乃臣亲自誊抄,与李靖所报送长安的绝无半字偏差。”
李恪闻言,似乎对李靖的所作所为颇为恼火,当即拍案道:“李靖狂妄,竟敢擅动国库之物。”
李恪是李世民亲子,是大唐亲王,整个大唐,整个天下都是他李家的,本该属于他家里的东西竟因李靖而遗失,他怎么的都不该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李恪这么一声怒喝,似乎将胸口的怒气,散了出去,又接着问道:“却不知这些财宝现在到了何处?”
唐俭回道:“已被唐军士卒尽数瓜分了,只怕李靖身为主帅,拿了也不少。”
大军缴获大批财物,李靖身为三军主帅,拿个大头倒也在情理之中。
“大胆!”李恪听了唐俭的话,猛地一拍桌案,一副恨不得当即要将李靖拿来身前问罪的意思。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李恪神情已经激动非常,显然,李靖贪墨之事已经大大地激怒了李恪。
李恪一声喝完,竟转身提起了原本挂在墙上的佩剑,对唐俭道:“李靖胆大妄为,贪墨国财,本王岂能容他,还请莒国公与本王同往中军,本王要亲自擒拿李靖,押抵长安请父皇问罪。”
见得李恪如此激动的模样,唐俭反倒有些慌了,连忙对李恪道:“殿下不可,眼下李靖仍是三军主帅,殿下若是贸然前往恐怕容易激怒李靖,若到时李靖哗变,那殿下的处境就危险了,还望殿下暂息雷霆之怒。”
李恪听了唐俭的话,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佩剑,懊恼道:“李靖领军在外,本王又拿不得他,如之奈何!”
唐俭对李恪道:“臣深夜来此便是专为此事,眼下我们虽动不得他,但当务之急是上书陛下,叫陛下知晓此事,免得陛下还被蒙在鼓里。”
李恪当即同意道:“本王这就动笔,必要参李靖一本。”
李恪说着,还命人铺纸磨墨,当真就动笔写了起来,俨然一副要上书皇帝的样子。
李恪当着唐俭的面装模作样地将弹劾李靖的奏折写完,唐俭告了声退便离去了。
李恪看着唐俭离去,过了片刻,待墨痕晾干,对一旁的王玄策和苏定方道:“收拾一下,咱们去会会李靖。”
苏定方性情忠直,听到李恪的话,只当李恪要问罪李靖,当即道:“李帅一向御下有道,唐俭之事恐不可信,殿下此去恐怕有些贸然啊。”
还不等李恪开口,李恪身旁的王玄策却先笑道:“定方勿急,依我看殿下的样子,想必已有打算。”
第二十二章 李靖之忧
李靖纵容属下劫掠,证据俱在,若是上书何必要拉上李恪,唐俭一人足矣。
唐俭与李靖不合,再加上此前李靖突袭铁山,害的唐俭险些丢了性命,两人的关系便越发地恶劣了,此次唐俭拉上李恪一同弹劾李靖,就是想借助李恪的身份,一击必胜。
但唐俭想利用李恪,李恪又岂会叫唐俭如愿,唐俭刚走,李恪便来寻了李靖,不过不巧,李靖正也不在。
“启禀殿下,大帅现正在中军巡营,不在帐中,还请殿下稍待。”李恪刚到李靖大帐之外,帐外看守的护卫便对李恪道。
李恪道:“也好,本王倒也不急,本王先往帐内等候,等大帅回来再说。”
李靖不在,李恪要往帐内稍坐,说来于理有些不合,若是旁人自然就当面拒了,可李恪的身份却与旁人不同。
李恪堂堂皇子,岂能在门外等候李靖?帐外的护卫听了,也只能应了声诺,将李恪带进了大帐。
李靖虽为主帅,但一向与士卒同甘苦,所以李靖的大帐倒也简单朴素,比起普通士卒自然好了许多,但与平常将官无异。
守卫的士卒走后,李恪便在大帐之中坐了下来,片刻之后觉得有些乏味,恰巧看到了李靖桌案上摆着的书籍,心中也生了好奇。
能叫李靖在行军作战之时随身携带的该是怎样的兵书?李恪站起身子,探着头望了过去,一行文字便落入了李恪的眼中。
“夫将之上务,在于明察而众和,谋深而虑远,审于天时,稽乎人理。若不料其能,不达权变,及临机赴敌,方始趑趄,左顾右盼,计无所出...”
李恪看着李靖桌案上的兵书,脸上的表情越发地丰富了。
李恪虽非将,但也曾同苏定方身后读过一些兵书,这些兵书上的东西李恪却眼生地很,李恪心中不禁有了一种猜想。
果然,当李恪拿起桌案上的书,轻轻翻到封面之后,封面之上“六军镜”三个字闯入了李恪的眼帘。
《六军镜》,李靖兵法集大成之作,现在竟然就在李恪的手中,李恪想着,心里不禁有些激动。
李靖兵法了得,李道宗、李绩、侯君集等一众开国名将都曾虽李靖身后学过兵法,就连现在李恪的心腹苏定方也是如此,李靖用兵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李靖原本还担心苏定方成了他的心腹,一向善于明哲保身的李靖未必再肯教他兵法,苏定方用兵能否还如唐史之上那般了得,可看到这本兵书,李恪想到了解决之道。
李恪手中拿着兵书正在想着此事入神,而就在李恪的对面,李靖推帐门进来了。
“药师公。”李恪没想到李靖竟回来地这般快,偷看李靖的兵法被抓了个正着,脸上微微一红。
李靖见李恪正捧着自己的兵法在读,看得津津有味,于是问道:“殿下也喜好兵法吗?”
李恪故作不知道:“倒也谈不上喜欢,只是偶尔看看,药师公的这本兵书倒是新奇地很,本王此前从未读过,也不知是出自哪位用兵大家之手?”
李恪若是早先知道这兵法是李靖所著,便有恭维之意,但李靖并不知李恪已然知道,于是谦虚道:“殿下谬赞了,这本《六军镜》不过是臣闲暇所著,不堪大作之称。”
李恪闻言,脸上露出了讶色,忙解释道:“本王此前之前只当此处是那位先贤的手笔,不知竟是药师公所著,故而随便翻来看看,无礼之处还望药师公勿怪。”
李恪已经这么说,李靖哪里还有责怪他的道理,李靖只得道:“无妨,殿下言重了,区区拙作殿下看了便看了,只是不知殿下此时来寻末将所谓何事?”
李恪闻言,当即将手中的兵书放下,对李靖道:“本王近来听到了一些传闻,特来向药师公求证。”
李靖问道:“不知何事?”
李恪问道:“本王收到旁人密奏,说药师公在铁山纵然士卒劫掠,不知可有此事?”
李靖听了李恪的话,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李恪毕竟年少,竟拿此事直接来问他,只怕是有借此事要挟的意思。
只是李恪不知,此事根本就是李靖故意为之。
灭突厥之功,何等了得,这泼天之功岂是李靖一个臣子敢安然领受的,所谓功高盖住,这样的道理李靖比谁都清楚,若是将来李靖当真到了赏无可赏的地步,李靖当真还能安然处之吗?
所以李靖在破了阴山后纵容麾下士卒劫掠,除了是酬将士之功外,更多的还是为求自保,李靖欲借此自污,以过折功,免得叫李世民给惦记上了。
李靖对李恪道:“确有此事,铁山之事乃末将御下不严,回京后末将自当向陛下请罪。”
李靖原本以为只要他自己认了过错,李恪便拿他无法了,可他哪里知道,李恪起初便知道这是李靖的自保之道,而李恪也不是冲着这个来的。
李恪道:“铁山之事本王亦有耳闻,本王也觉此事并非尽是药师公之过。不过本王还曾听懂风声,有人欲上奏父皇,弹劾药师公中饱私囊,据铁山大半之宝为己有,此事若是传到父皇那边,怕是于药师公不利。”
李靖听了李恪的话,起初也未多想,只当李恪是一计未成,这才有生一计,换个理由想要卖他一个人情,于是李靖道:“所谓清者自清,末将相信陛下自有圣裁。”
李恪点了点头道:“药师公的人品,本王信得过,父皇自然更是信得过,本王以为药师公私据铁山之财之事实属子虚乌有,当不得真。”
李靖闻言,拱手道:“谢殿下信任。”
李恪摆了摆手道:“无妨,为证药师公清名,本王已经准备上书,同父皇讲明铁山之事。大军攻陷铁山之后,药师公分文未取,只是将所缴获的财物尽数分给了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以酬其功,药师公以为可否?”
李靖听了李恪的话,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李恪这封奏折当真是要帮他吗?
他李靖堂堂三军主帅,攻陷铁山后他为何分文不取,反倒任由麾下将士劫掠铁山财宝,李靖图的到底是什么?
李靖不图金银珠宝,而是拿着本该属于朝廷的东西赏给了麾下的将士,借此收买人心,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李靖想到这些东西,他的后背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有些事情不在事实如何,而在于作为皇帝的李世民怎么想,李靖这下子才意识到李恪方才话中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