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钦陵领军
半岛三韩,实力高低从来不一,在百年前,三韩中以新罗最弱,屡遭高句丽和百济侵蚀,一度险些灭国。
就是在如此背景之下,新罗君王励精图治,侧重武事,不止着重培养军中将官,刮练士卒,更是在贵族子弟中形成了一个尚武、爱国、忠君的团体——花郎。
花郎的存在以报效家国为任,因为其中又俱是出身优渥的贵族子弟的缘故,他们多精习武艺,且装备精良,颇有战力。
花郎虽然不是官府衙门,但能为花郎徒的俱是权贵之后,也会是将来新罗国中掌权者,能成为花郎不止是荣誉,更是一种难得的资源。
只不过花郎倒也不是人人能入的,也绝不是任何权贵子弟都能入花郎的,要成为花郎徒,就务必先要得到花郎首领风月主的认可,而现在花郎的风月主就是权倾朝野的金春秋。
金春秋之所以能够权倾朝野,甚至架空新罗王,除了大将军金庾信的支持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是风月主。
金春秋一声令下,王畿周边的花郎徒纷纷往金城集结,不过一日多的功夫,便集结了千余人,成为了金城最是能战的一股力量。
但金春秋身为风月主,他诏花郎徒进京可以助力守城,可人来地多了,意味着城中的人也就杂了。
新罗权贵人家对待大唐的态度大多是两种情况,一种亲唐的,还有一种是更亲唐的。
花郎徒俱是出身新罗权贵人家,这些权贵人家大多都有自家的人脉,其中甚至还有许多是和大唐走地极为亲密,有直接联系的。
如果让这些花郎徒去和高句丽或者百济作战,他们必是万死不辞的,但当要他们与大唐为敌时,便多了些问题,其中最直观的就是他们怯了。
在这些花郎徒在眼中,自他们出生以来,大唐就是他们的宗主国,新罗就是大唐的番邦,现在要他们去和唐军作战,他们又如何能不犹疑,更何况现在唐军已经连灭百济和高句丽,兵力正盛,席卷三韩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新罗国都金城之中,人心浮动,新罗的国运也是风雨飘摇当中,而与此同时,刘仁轨定下的唐军先锋钦陵已经率军六千行抵了金城外。
钦陵虽自幼习兵,也常和大唐名将推演兵事,对各家兵法熟稔于心,甚至常得李恪赞誉,但对于钦陵来说,在真正意义上领军作战却还是第一次。
若是寻常人来说,初次领军,自然是稳妥为上,不求有大功,但切莫有大过,毕竟军中主将刘仁轨也正在三十里外扎营看着呢,相距着实是不远。
但钦陵毕竟是钦陵,用兵大胆的钦陵既是能被苏定方看作衣钵传人的将种,又岂会放弃一鸣惊人的机会,在首秀之时做出因循守旧之事来?
寻常人攻城围城,多是四面皆围,或是围三缺一,但钦陵却不同,钦陵此番攻城是围一缺三。
金城有东南西北四门,北门最宽,其次东西,南门最是窄小,若是寻常人攻城,自然选的是宽敞最好用兵,同时破绽也最容易被攻出的北门,但钦陵不同,钦陵选择了南门,而空出了北门,而且也不攻城,一堵就是一整天。
钦陵攻城的手段很是怪异,甚至是背离常理,钦陵将如此阵仗摆出,很快军中就有人把消息传去刘仁轨那边。
唐军中军,主帅大帐。
“大都督,钦陵这厮好生胆大,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贻误战事,大都督怎的也不管管。”右骁卫郎将左开山一得知钦陵那边攻城的消息,便对刘仁轨抱怨道。
刘仁轨得知了钦陵的布置,听着左开山的话,脸上竟没有丝毫的担忧,反倒安抚左开山道:“左将军不必焦急,这钦陵领兵才去一日,自然不会这么快攻下金城。”
听着刘仁轨的话,左开山急地跺脚道:“大都督误会末将的意思了,若只是攻城一日无功,末将怎会焦急,毕竟金城是新罗国都,城池坚固,攻城确实不是一两日就能成的事情,但钦陵根本就没有攻城,只是在金城空耗粮草而已。”
刘仁轨还是不见丝毫的着急,摆了摆手,道:“左将军多虑了,钦陵是我军中将官,是领了我的将令去的,他断不敢故意贻误战机的。”
左开山道:“若是我唐人自然不会,但钦陵是吐蕃人,其父更是吐蕃宰相,他的心未必向着咱们,大都督不可不小心啊。”
此前左开山一直在刘仁轨跟前抱怨钦陵,但都是就战事本身而言,刘仁轨都没有动怒,但现在,左开山提及了钦陵的吐蕃人的身份,刘仁轨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下来。
“左开山,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钦陵是吐蕃出身不假,但他也是陛下的弟子,天子门生,岂能容你如此怀疑,你这是对陛下不敬。”刘仁轨突然对左开山喝问道。
刘仁轨说的确也是实情,钦陵虽是吐蕃人,吐蕃大相之子,但他也是李恪的弟子,左开山质疑钦陵的忠诚,就是质疑李恪,可是不小的罪过。
左开山忙解释道:“末将不敢不敬陛下,末将只是担心战事,怕耽误了大事而已,还望大都督恕罪。”
刘仁轨盯着左开山,问道:“纵是担心战事,也不该说出这番话来。你须知,我大唐陛下和先皇,先后两代圣君,能被天下各部尊奉为天可汗,靠的不只是天纵英才,更是因为陛下和先皇的心胸,陛下和先皇向来视天下各族如一,任用番将,你这话若是传到旁人耳中,是要出乱子的。”
左开山俯身拜道:“大都督说的是,是末将失言,末将再不敢了。”
刘仁轨左开山神色惊慌,着实也是被吓到了,这才道:“此中道理你知道便好,日后切不可再提了,否则就算你是为了公事,我也绝不饶你。。”
“诺。”左开山忙应了下来。
刘仁轨训斥着完左开山,看着左开山心有余悸的模样,心知自己的话他已经听了进去,这才又接着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战事,也算是情有可原,但你倒也不必过分担心。
钦陵麾下只有六千人,而城中有军万人,民十余万人,任谁都难以强攻,钦陵既然这么做,必是还有后手的,你且等着看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围城
钦陵领军攻城,用的是“兴王师,讨不义”之名,所谓不义,自然就是新罗君臣轻慢助新罗剿匪的唐军将士了,也算是名正言顺。
不过这名虽然是正了,但客观的问题却还存在,这座高耸的金城仍旧横亘在唐军将士的面前,挡住了唐军将士进城的路。
钦陵所率,总计不过六千将士,但金城中却有新罗士卒万人,百姓更有十余万人,这些都是随时可以强征守城的后备,只以钦陵的人马,想要取金城强攻自然不行,必须另觅捷径。
金城南门,城墙之上。
金春秋和其子金法敏正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下已经待了三日的唐军,眉头紧锁。
“爹,唐军突袭,围而不攻,这是何意?”金法敏看着城下的唐军,对金春秋不解地问道。
钦陵攻城,围一而缺三,这阵仗是金法敏从未见过的,其实不止是金法敏,就是金春秋也是第一次见闻,着实叫金春秋不解。
金春秋道:“唐军所怀何种心思我也不知,但唐军虽是围而不攻,没有登城的意思,我们也不能有丝毫的大意,尤其是东西门和北门,唐军未尝不会率军突袭。”
金春秋虽执掌花郎,但他却是政客,鲜少掌军,他的话就有些牵强了,金城四门,新罗人皆布有重兵,而且有地利之优,唐军想要突袭攻城是绝无可能的。
金法敏道:“爹,据儿所知,此番唐军攻城的主帅名作钦陵,是个吐蕃人,当年是随吐蕃公主嫁来长安的,来大唐并非他自己所愿,他这会不会是故意懈怠,不愿出力?”
金春秋闻言,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钦陵,难道还不知刘仁轨吗?刘仁轨此獠奸诈,又野心勃勃,岂会做出这等愚蠢的决定,任用信不过的吐蕃将领。依我看钦陵所为必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叫我军懈怠,好有机可乘。”
新罗国中论善兵者,首推金庾信,而无论是金春秋还金法敏,都不以军略见长,所以他们面对钦陵的布置,都猜不出钦陵的用意,能做的也只有小心谨慎地守城,甚至不敢主动出兵试着一战。
钦陵此番的布置如天马行空般神秘,叫金春秋父子看不出端倪,不过这种神秘也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很快城中发生的事情就解决了他们父子的困惑,只不过这一切都已经有些迟了。
金春秋和金法敏正亲自在城上督促将士守城,城中大将金真珠突然也自城中赶来,登上了城墙。
金真珠是金春秋的心腹,执掌战时金城中的一应兵力部署,他一登上城墙,一面走着,一面对金春秋道:“春秋公,大事不好了。”
金真珠的脚步急促,声音更是急促,金春秋一听着金真珠的话,心里猛地一下子塌了下来,心知必是有大事发生了。
“何事?”金春秋强作镇定,回过头对金真珠问道。
金真珠上前回道:“春秋公,城中已经乱了,彻底乱了,现在许多人都在北门外汇集,闹着要出城去,态度很是强硬。”
金春秋听着金真珠的话,,一下子先是有些愣住了,新罗和大唐,两国大战在即,现在城中竟有百姓闹着要出城去,这是何意?
但随即,金春秋想了想,又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金春秋拒绝了唐军进城修整的要求,以致于开罪了唐军,引起两国刀兵,唐军已经在城外列兵,两军开战在即,现在城中这些想要出城的百姓是不看好他金春秋,怕被金春秋牵连,所以想自唐军还没有围上的北门离开啊。
金春秋当即道:“万万不可放人离去,此时一旦放人离去,城中必定人心涣散,这一战必败。”
金春秋说着,又对金真珠下令道:“自即日起,任何人不得出城,若有擅言出城避难的,甚至闯关的,你可就地格杀。”
金春秋所为倒是雷厉风行,但金真珠听着金春秋的话,脸色却为难了起来。
金真珠对金春秋道:“今日想要出城的可不止是一般的百姓,今日在北门闹事的上至朴、昔、金等真骨家族子弟,下到一头品和城中平民可都有啊,若是杀了人是要出大乱子的。”
新罗一朝,以朴、昔、金三姓最贵,俱是圣骨、真骨之家,他们兴许权势不及金春秋,但同样树大根深,故旧遍布,是杀不得的。
金真珠的话,顿时叫金春秋陷入了两难,不管是杀还是不杀,这都会动摇人心,而这正是钦陵想要看到的。
攻坚之战,破城为下,攻心为上,钦陵想要破城不易,所以他选择攻心,要自金城城池之内破了新罗的人心。
钦陵一面命人早早地进了金城城中,散布消息,告知全城人,唐军已经在高句丽大胜,诛杀了渊盖苏文,生擒了高藏王,已经彻底平定了高句丽。
另外一面,就在金城上下人心惶惶的时候,钦陵率军围城,围一而缺三,给足了新罗人回避的空间,就是要自内心深处动摇新罗人守城的决心。
金法敏忙道:“爹,杀不得,一旦杀了,到时开罪了整个新罗权贵人家,就算他们碍于爹的权势嘴上不说,咱们的处境也难了。”
“阳谋,这是阳谋啊,攻城之战,尚能如此,这钦陵果真了得。”金春秋听得金法敏所言,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连声叹道。
事已至此,金春秋哪还不知钦陵打的算盘,钦陵动兵,围一缺三,这就是在告诉新罗人,唐军无意赶尽杀绝,唐军只是想要进城而已。
金城四门,唐军只围其一,剩下的三门都可以离去,是给足了新罗人逃生的空间和时间,只要现在离开金城的,便可保全性命,唐军也不会为难,可如果在此时还拒不离去的,便是要和唐军死扛到底的,到时北伐大军回返破城之日,可就生死难料了。
金真珠问道:“春秋公,这城已经再难守下去了,眼下我们该当如何?”
金真珠之言入耳,金春秋看着城下站着的钦陵,咬了咬牙道:“事已至此,唐军已经为我等做了选择。钦陵已将攻城兵力集结于此,等的就是与我们一战,传令下去,三军出城迎战,若是胜了,咱们还能活,若是败了,要死也是早晚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三章 钦陵退兵
不止是在这些执掌国政的新罗权贵看来,哪怕就是在一个正常的新罗人的眼中,新罗败亡几乎已经是必然的了。
金春秋引狼入室,为了争夺三韩之地,请了唐军大军东进,一度确实也为新罗打开了局面,大大缓解了边线压力,甚至收复失土。
可请神易,送神难,就在唐军先后破了百济和高句丽后,半岛三韩已经三去其二,新罗在半岛没了威胁,但同时也没了外援,当钦陵兵临城下之时,已经掏空了国力的新罗甚至寻不得一支像样子的援兵。
一时间内忧外患,金城也是朝不保夕,于是在钦陵的压力逼迫之下,金春秋不得不做出了一个极端的选择,出城迎战。
这一战若胜,他则能击退唐军,最不济也能率军出逃,这一战若是败了,无非也就是身死而已,左右也是早晚的事情。
于是乎,就在城中大乱的同时,金春秋就已经下了决定,出城迎战,要和钦陵在金城之外一决胜负。
不过钦陵虽然年轻,名声不显,但毕竟麾下所率也是精锐唐军,金春秋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当即下令集中城中几乎所有的兵力,要与钦陵一战。
金春秋一面下令,在城中征兵,一面将原本分守于各处的兵力集中,在短短一日的时间里,调拨了几乎一万三千余人,人数之众,两倍于钦陵的唐军,出城去了。
钦陵的兵力集中于南门,金春秋要想击破钦陵,最好也最快的路自然就是自南门出兵,但出兵的时间也是有所讲究的,金春秋麾下人马虽然两倍于唐军,但纵是如此,金春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他选择的出兵时间就是唐军围城半日,最是疲累的正午。
七月中,正午,围城唐军最是疲乏的时候,金春秋于金城南门领兵而出,带着修整了一日的新罗士卒倾巢出战,直扑城外的唐军而去,要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
金春秋所想本是好的,但钦陵虽然看似年少,也无名声在外,但天生帅才又岂是白来的,钦陵绝不会如此大意,更何况还是这一场他自己极为重视的首秀。
钦陵领兵围城已有数日,这数日间钦陵虽不曾主动攻城,给了新罗人一种唐军已经懈怠的感觉,但实际上这些不过是钦陵给新罗人看的假象,钦陵自己并不曾有过丝毫的懈怠,反倒每日遣人盯着金城城上守城的士卒,守城的士卒不过一有动静,钦陵就反应了过来。
新罗军已然出城,虽说唐军的人数是不及新罗,但若统兵的是薛仁贵的话,看着新罗主动求战,薛仁贵的选择必是迎战,不会回避的,但钦陵到底不是薛仁贵,他的选择不是正面迎战,而是避战,拖延住新罗人。
钦陵看着新罗人气势汹汹地上前,完全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下令,大军梯次掩护后撤,交相接应,缓缓退兵。
唐军没有迎战意思,和新罗人只一交兵就当即后撤,这样叫新罗人一阵诧异,毕竟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他们是有一场硬仗要打的。
“春秋公,唐军退了。”金春秋的身旁,新罗主将金真珠看着正在缓缓退兵的唐军,激动地对金春秋道。
自打唐军出兵东征以来,先后灭了百济和高句丽,几乎是未尝一败,尤其是在正面战场上,但现在新罗人击退了唐军,哪怕是出其不意,哪怕是以逸待劳,这样也足够叫金真珠欣喜和惊讶了。
唐军退兵,本是好事,但金春秋自己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看着眼前有序退兵,和新罗军若即若离的唐军总觉着有些陌生,又觉着有些不妥。
金春秋道:“唐军善战,今日却不战而退,着实怪异,我担心会有埋伏,我们是不是该小心些。”
金春秋行事一向小心,所以也少有大错,但金真珠闻言,却道:“这唐军已退,是断无回攻的机会了,而且据我所知,这唐军领兵的主将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吐蕃小子,如何能有这等心思,春秋公还是不要多虑了,毕竟如此的机会可不多得啊。”
金春秋行事谨慎没有问题,但金真珠所言也有道理,这一战从明面上看是新罗军突袭击退了唐军,可唐军会败一次,又怎会败第二次,如果这一次金春秋因为谨慎不敢追击,待钦陵整顿好兵马,又哪里还有新罗军的机会。
金春秋也心知机会难得,咬了咬牙,道:“好,下令追击,务必彻底击败唐军。”
金春秋说完,手中长剑一挥,一万余新罗将士追击而去,尾随着唐军将士就撵了上去。
唐军将士且战且退,跑得不算快,新罗人也追地紧,一直追了半个多时辰,将唐军追出了金城的外郭地界,眼看着已经越来越近,就快要赶上前面的钦陵了,新罗军也是建功在即,而就在此时,身后却传来了动静。
“爹,爹...”
金春秋的身后,一阵呼唤声传入了金春秋的耳中,金春秋回头望去,却发现是自己的爱子金仁问快马赶了上来。
此番出城迎战唐军,金春秋和金真珠领军出战,而其长子金法敏和次子金仁问则被金春秋留在了金城中带着数千新征来的新军守城,金仁问这个时候突然赶来,多半是城中出现了变故。
“你怎的在此,可是城中出了什么事情?”金春秋看着金仁问慌张的模样,心中担忧地问道。
金仁问回道:“就在爹领军出城后不久,唐军突然有大队人马自北门攻城,城中守军不足,城防吃紧,兄长命我前来请援,爹还是速速回军吧。”
金仁问的话入耳,金春秋猛然醒悟,明白了过来,难怪今日的唐军会如此避战,原来是他们早就猜到了新罗军在内忧外困之下必会出城一搏,所以早早地就做了布置,这一直在奔逃的钦陵只是个诱饵,真正要命的是现在正在攻打金城的唐军。
“坏了,中了钦陵的圈套,金城危矣!”金春秋懊恼地一拍大腿,叹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新罗国定
金春秋领兵出城,欲突袭钦陵,与其所率的唐军决一胜负,但他没想到,就在他出兵去追逐钦陵的时候,自己身后的金城已经被唐军突袭了。
突袭金城的不是旁人,正是原本在钦陵大军背后扎营的唐军主将刘仁轨,而刘仁轨会有此举,自然也是出于钦陵的授意。
刘仁轨所率,本就是精锐唐军,再加上现在的金城已经是人心惶惶,金春秋出城迎战又带走了几乎全部的兵力,于是刘仁轨在城中那些心向大唐的新罗贵族的内应外和之下,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就拿下了金城的北门,进了城中。
“恭喜大都督,金城已破,新罗人再无险可守,这新罗国都便算是我大唐的了,如此捷报传回长安,陛下必定欣喜。”在刘仁轨的身边,右骁卫郎将左开山看着已经大开的北门,对刘仁轨笑道。
刘仁轨是三军主帅,此番又是他率军攻下的金城,依理自然是他的首功,但刘仁轨听着左开山的话,却摆了摆手道:“此战非我之功,乃钦陵之谋也,钦陵虽年少,又是初次领军,但其用兵却能洞悉人心,极为老辣,也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左开山听着刘仁轨的话,脸色多了几分羞红,刘仁轨口中说着的是在夸赞钦陵,实际上也是在敲打左开山,当初钦陵围南门而不攻,左开山曾在刘仁轨面前言语中伤过钦陵,不过却被刘仁轨被护了下来,左开山自然知道刘仁轨的言下之意了。
左开山拱手拜道:“大都督说的是,钦陵虽然年少,但却有名将之姿,末将远不能及,之前是末将短见了。”
刘仁轨原也无意惩处左开山,不过是敲打而已,既然左开山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刘仁轨也绝不会故意再为难他。
刘仁轨抬手扶起了左开山,道:“这倒也不能尽怪得了你,钦陵的布置就算是我之前也没有看的出来,颇为困惑。”
左开山应道:“这小将钦陵虽是年岁不长,但用兵之能却不似初次领兵之人,倒也不愧是陛下弟子,无愧天子门生之名。”
刘仁轨由衷地感慨道:“陛下天生慧眼,纵眼英才,陛下的识人之能实非我等能够比拟的。”
左开山笑道:“大都督说的是,别人不说,大都督便是陛下青眼提拔的,大都督本是文臣,若非陛下慧眼,识得大都督英才,文武双全,可安邦定国,否则谁又敢轻用文臣统帅水军。”
左开山的话听着是在夸赞李恪的识人之能,但也是在称赞刘仁轨是儒帅,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左开山的意思,刘仁轨还是能听得出的。
刘仁轨笑道:“你便不必恭维我了,你此番领军也不容易,我这边正有一个功劳要予你。”
左开山闻言,拜道:“但请大都督吩咐。”
刘仁轨道:“金城中兵力空虚,而如今北门已破,你可即刻领兵三千进城,擒拿新罗王,如果你能破了王城,生擒新罗王,我也记你一大功。”
现在新罗城中的精锐兵力都已被金春秋带出了城去,兵力空虚的不止是金城的城防,还有新罗王城。
现在的新罗王城最多不过数百兵力,刘仁轨着左开山领军三千去攻王城,几乎是送上手的功劳。
左开山当即应道:“末将领命。”
左开山应完,当即就点了本部兵马,领兵往新罗王城去了。
唐军前往新罗王城擒拿新罗王金胜曼,几乎是稳操胜券,刘仁轨倒也不觉着担心,而刘仁轨之所以没有亲自前往,是因为他在此还要等着一个人,此人就是领兵回援的金春秋。
金城是新罗,也是金春秋的根本所在,金春秋在自爱子金仁问的口中得知金城正在被攻的消息后,心中大惊。
待片刻后,金春秋心神稍定,他看着前面若即若离的钦陵,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中计了。金春秋心忧金城的状况,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便连忙回师,往金城而去。
金春秋知道在唐军的攻势之下金城必定难守,但他没想到新罗人竟会和唐军里应外合,使得北门破地这么快,当金春秋再次领军回到金城门下时,刘仁轨已经站在了城墙之上。
“春秋公,这是刘仁轨。”在刘仁轨的身旁,金真珠指着城上站着的刘仁轨,眼神惊骇地对金春秋道。
金春秋看着刘仁轨,心一下子凉到了冰点,金春秋知道刘仁轨出现在城中意味着什么,这意味国都已破,意味着新罗王也许被擒,意味着新罗已灭,也意味着他成了没了根基的丧家之犬。
“爹,刘仁轨是唐军主将,他出现在金城之上,想必唐军大部已经进城了。”金仁问看着刘仁轨,对金春秋道。
金春秋道:“国都已破,大王危矣,新罗危矣。”
金真珠对金春秋问道:“春秋公,事已至此,咱们该当如何?”
金春秋道:“唐军破城,我等已无地利,此战已不可硬打。”
金春秋是权臣,但他和同为权臣的渊盖苏文不同,金春秋不是不死不休的性子,他拿的起,也放的下,他心知事不可为,也不会一意孤行。
金仁问问道:“爹的意思是退还是降?”
金仁问的话问进了金春秋的心坎里,降,他自然是不甘的,可若是不降,现在金城已破,他又能退到哪儿去?
就在金春秋左右为难的时候,新罗军的身后又出现了唐军的身影,这是尾随撤退的新罗军又追上来的钦陵部。
前路被堵,后有追兵,这还没有算上已经南下,不日便会行抵金城的唐军援军,金春秋所面对的局势已经不堪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城上的刘仁轨也开口了,刘仁轨看着后面已经靠近的钦陵,对金春秋道:“金春秋,你败局已定,现在若降,还可保你一家性命,若是再敢顽抗,必死无疑。”
钦陵的到来,和刘仁轨的话成了击溃金春秋的最后一击。
刘仁轨之言入耳,片刻之后,金春秋看着城上正同样看着他,面带笑意的刘仁轨,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我新罗国运已无可回转,三军弃械,降。”
第一百一十五章 捷报进京
当刘仁轨攻破了金城后,金城外统兵的金春秋也随即请降,这不止意味着金城已破,也意味着新罗国亡了,新罗终于也继百济和高句丽之后亡国。
随着新罗亡国,半岛三韩已经被尽数诛灭,三韩战场的战火渐渐平息,大唐的东征之战也宣告大捷。
龙朔二年,入秋,八月初。
历时近一月,新罗覆灭,唐军兵定三韩的加急战报终于自辽东战场传回了长安,传到了李恪的手中。
大明宫,紫宸殿中,李恪手中拿着自辽东送来的战报,脸上笑意渐重。
“三郎自打手中拿了自辽东送来的战报,就面带笑意,可是又有捷报传来了?“在李恪的身旁,皇后武媚娘看着李恪的举动,对李恪问道。
李恪扬了扬手中的捷报,递到了武媚娘的手中道:“媚娘说的不错,正是辽东来的战报,刘仁轨大军在新罗大捷,攻破金城,生擒新罗王金胜曼,逼降金春秋,新罗已为我大唐国土。“
武媚娘闻言,看了眼李恪递过来的战报,随即行礼贺道:“我大唐将士东征大捷,继百济和高句丽后又定新罗,彻底平定三韩,终于一尝三郎夙愿,媚娘为三郎贺。“
作为李恪的枕边人,大唐的正宫皇后,李恪对东征之战的结果有多介意,没有任何人比武媚娘更加清楚,这不止是因为高句丽此前对李恪帝威的轻视,更是因为那道郁结在李恪心中的结。
李恪的外祖父,前隋炀帝,李恪的生父,先皇李世民,都曾在辽东铩羽而归,多有抱憾,而现在唐军终于灭了三韩,李恪不止是报了国仇,也是雪了家恨,李恪对于自己极为尊重的李世民也有了交代了。
李恪笑道:“媚娘说的不错,但也不完全,我之所以如此欣喜,不止是因为东征大胜,而且是因为替我大唐博了这最后一胜的人是钦陵,钦陵在金城统兵,便是彻底心向了我大唐,从此我大唐又得一帅才。“
对于李恪而言,东征一战的胜利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李恪在意的是以后,担忧的是那个横亘在大唐之西的高原雄狮-吐蕃,而随着钦陵为大唐而战,钦陵自此为唐将。吐蕃失其长城,而大唐又得一利剑,此消彼长间,李恪对将来的西征又多了几分把握。
更何况这一战李恪得到的还不止是一个钦陵,还有黑齿常之,如此一来,大唐军中将领,年长一辈的有李绩、苏定方,壮年一辈的有裴行俭、薛仁贵,年轻一辈的有钦陵、黑齿常之和王方翼等,大唐至少在未来五十年内不会短了名将,李恪也有足够的信心去实施他的计划了。
李恪对于钦陵看重,武媚娘一向都是知道的,她听着李恪的话,笑道:“钦陵这头幼虎被三郎磨训了数载,如今辽东一战,总算是归笼了。不过这钦陵小子身份毕竟特殊,若是此事只有三郎一人欣喜未免可惜了些。“
李恪不难猜到武媚娘的意思,问道:“媚娘说的是吐蕃那边?“
武媚娘道:“钦陵是禄东赞之子,而禄东赞又是深得弃宗弄赞重用的吐蕃大相,一直被三郎视作心腹之患,若是能借此挑拨吐蕃君臣失和,岂不是美事?“
李恪道:“钦陵是禄东赞之子,钦陵为我大唐出战,破了金城,这消息一旦传到吐蕃,弃宗弄赞势必动怒,君臣生隙已是必然了吧。”
武媚娘道:“如此确可叫吐蕃君相不和,但这还不够,如此好的机会,若只是挑起不和,而不能伤筋动骨,未免太可惜了。”
李恪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对武媚娘道:“仔细说来听听。“
武媚娘道:“弃宗弄赞不是一直想娶宗室女,但三郎却不曾允准吗?三郎何不给钦陵赐婚,赐钦陵官爵,并嫁宗室女于钦陵。如此一来,弃宗弄赞一旦知晓了这个消息,势必大怒,到了那时吐蕃上下必然生乱。”
吐蕃赞普弃宗弄赞想娶大唐宗室女也不是一两日了,只不过一直都被李恪阻止,未能如意罢了。
对于未能迎娶大唐宗室女之事,弃宗弄赞一直耿耿于怀,本就不甚爽利,若是此番钦陵为大唐建功,再迎娶了宗室之女,做到了弃宗弄赞都不曾做到的事情,弃宗弄赞的脸面恐怕就难看地万分厉害了。
李恪一边听着武媚娘的话,一边面带笑意,道:“吐蕃之所以能在短短的十数载间崛起高原,称雄一方,成为我大唐的心腹之敌,其所倚仗的无非就是弃宗弄赞和禄东赞君臣二人,若是借此机会离间他们君臣,吐蕃朝堂便算是伤筋动骨了。”
武媚娘问道:“如此说来三郎是同意媚娘的话了?”
李恪有些意动,又有些担忧道:“媚娘所言是个良策,但我只担心如此利用钦陵,会不会有些不妥,他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赐婚背后的意义的。”
武媚娘笑道:“三郎是担心钦陵因此和三郎生隙吗?但三郎又怎知迎娶宗室女就不是钦陵自己所想了呢?钦陵是吐蕃的随婚使,在我大唐并无半点根基,若是他能迎娶我大唐宗室女,对他也助益极大,他既然决定了做唐将,就该知道这些道理的。”
钦陵和李恪有师徒之名,钦陵也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但钦陵和李恪的师父名分却是名大过实,且不说钦陵和李恪走的并不亲近了,就是身为师父的教导之责,李恪都不曾真的尽过。
李恪点了点头道:“媚娘是皇后,也有管制宗室女之责,想必每日和宗室中的女子走的最近,也最是熟识,你可知有年纪相当,又适婚的宗室女可嫁于钦陵的?”
武媚娘不假思索地回道:“故河间郡王李孝恭孙女,谯国公李崇义长女,义安县主李澜年正十六,才是适婚的年纪,正可嫁钦陵。”
李恪想了想赞同道:“论起辈分来,李澜是我的堂侄女,而钦陵又是我的弟子,辈分正当,那就定了李澜。即刻下旨,赐义安县主李澜为乐陵郡主,下嫁钦陵。”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君臣离间
君可共患难,却不可同富贵,这是历古以来的帝王通病,尤其那些筚路蓝缕地创业,历经艰难才有其国,麾下还有着功高盖主的臣子的君王。这样的问题出现在中原王朝中尤多,自然吐蕃的弃宗弄赞也不能幸免。
当初吐蕃克增贡日贡赞随吐蕃使团来唐,带回来关于钦陵的消息后,弃宗弄赞就开始对禄东赞有些不满了,现在钦陵为唐将,又为唐廷立下赫赫战功,这消息一旦传进弃宗弄赞的耳朵里,他不担忧才是怪事。
自吐蕃兴国以来,大唐一直就是他们最大的对手和威胁,所以此前关于与大唐的事宜都是由弃宗弄赞的心腹禄东赞来处置的。
但现在弃宗弄赞对禄东赞不再如此前那般信任,尤其是对唐廷之事,就更不敢交给他了,所以弃宗弄赞找了个借口,对禄东赞“另委重任“,就把对唐之事就都交给了长子贡日贡赞。
唐廷关于钦陵的消息传来,贡日贡赞是最先得到消息的,这消息正是印证了他的担忧,也给了他再次攻讦禄东赞的机会,于是乎,贡日贡赞一得知这个消息,便如获至宝般地去布达拉宫寻了弃宗弄赞。
吐蕃高原,入夜。
“赞普,赞普...“贡日贡赞虽是弃宗弄赞之子,但弃宗弄赞的规矩很严,就算是贡日贡赞也需唤他赞普,贡日贡赞一边唤着赞普,一边进来弃宗弄赞的寝殿。
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弃宗弄赞近些日子来身子也有些不爽利,正要上床歇息了,却听见贡日贡赞的声音,而且有些慌张,不禁眉头皱了起来。
“进来吧,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弃宗弄赞轻斥了一声,还是让贡日贡赞进来了。
贡日贡赞被弃宗弄赞呵斥了一句,连忙收起了原本脸上焦急的神情,顿好身形后缓缓地推门进了殿中,一边走着,一边看着殿上坐着的弃宗弄赞,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
贡日贡赞也不知道弃宗弄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副做派的,现在的弃宗弄赞和几年前的模样已经截然不同了。
当年的弃宗弄赞率领吐蕃士卒南征北战,平定高原,那时的弃宗弄赞没有现在这般多的规矩,但自打他灭了象雄国,铲除了琼波邦色,一统高原后,他就逐渐变了模样,效仿起了中原王朝的那般做派,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叫贡日贡赞也有些看不明白了。
“赞普。“贡日贡赞走到了弃宗弄赞的跟前,行礼一拜。
弃宗弄赞示意贡日贡赞起身,问道:“你此时来寻我何事?“
贡日贡赞递上了手中的信报,道:“长安传来的消息,大相次子钦陵在新罗领唐军大胜金春秋,攻破金城,生擒新罗王,被李恪论功封彰武县公,并赐婚唐廷宗室女乐陵郡主。”
贡日贡赞一边说着,弃宗弄赞脸上的惊讶就越发地重了,尤其是听到了后面,当他得知李恪为了犒赏钦陵之功,拉拢钦陵,居然将宗室女赐给了钦陵后,让脸上的惊讶已经便成了怒意,
当年弃宗弄赞曾不止一次地遣使唐廷,向唐廷求娶大唐公主,但李恪却一力阻止了此事,不止没有嫁大唐公主入吐蕃,甚至连个挂着公主之名的宗室女都不曾,李恪两次三番地回绝了弃宗弄赞,驳了弃宗弄赞这个吐蕃赞普的颜面。
如果说,李恪就是对吐蕃人不满,不愿嫁宗室女于吐蕃人倒也罢了,势不如人的弃宗弄赞也只能叹一句大唐公主难娶,但偏却李恪回绝了弃宗弄赞,却主动把郡主赐婚给了小子钦陵,这就不止是驳了颜面这么简单了。
弃宗弄赞问道:“唐皇赐婚给钦陵的郡主是什么出身?”
贡日贡赞回道:“钦陵是唐皇的弟子,唐皇赐婚的乐陵郡主名作李澜,是已故唐廷宗室名将李孝恭的嫡长孙女,正儿八经的宗室女。”
钦陵是李恪如假包换的学生,李恪给爱徒赐婚的可不是什么出了五服的远房宗室,而是大唐开国名将,宗室将领中位列第一,连李恪见了都要叫一声伯父的河间郡王李孝恭的孙女,而且还是嫡长孙女,这疼爱可见一斑了。
弃宗弄赞自然是知道李孝恭的,他听着贡日贡赞的话,脸上的怒意更重了,闷哼了一声,道:“这钦陵好本事,我身为赞普,几番要和唐廷联姻总是不成,李恪不愿嫁宗室女入我吐蕃,此番他却能叫李恪心甘情愿地嫁侄女于他。”
贡日贡赞听出了弃宗弄赞话中对钦陵的不满,于是也不失时机地对弃宗弄赞道:“区区一个钦陵,不过竖子,就算立了些许战功,又如何能叫唐皇如此重赏,其中只怕另有隐情啊。”
就眼下而言,在吐蕃人的眼中,钦陵不过是个当初随吐蕃公主外嫁的一个机灵些的小子,就算再聪明,也还是个年轻人。
但大唐的郡公爵位岂是易予的,大唐的宗室女又岂是好娶的,如此泼天恩遇落在了一个外邦小子的身上,说李恪单纯是看中了他的才干,吐蕃人自然不会信,弃宗弄赞也不会信。
弃宗弄赞知道贡日贡赞的意思,问道:“你说的隐情是大相吗?”
贡日贡赞道:“正是大相,唐廷名将如云,何惜一个竖子,李恪之所以如此厚赏钦陵,多半是为了结好和拉拢大相,赞普也该知道,唐皇欣赏大相可不是一两日了。”
贡日贡赞的话颇有些道理,但身为吐蕃一代英主,就算是对禄东赞有多忌惮,弃宗弄赞也不会这么轻易地便中了李恪的离间之计,他最先顾着的还是吐蕃大局。
弃宗弄赞冷静地思虑了片刻,道:“赐封郡公,迎娶郡主,这对钦陵来说虽是殊遇,但动静未免也太大了些,如果李恪当真想要借助钦陵拉拢禄东赞,绝不会这么大张旗鼓,这兴许是李恪的离间之法。”
贡日贡赞倒也没指望只凭着这一件事就扳倒禄东赞,只是接着道:“话虽如此,但禄东赞毕竟是吐蕃大相,位高权重,更掌国中兵权,万万出不得岔子,就算赞普不动他,多少也要多些提防,赞普可不要忘了,近年来,咱们国中的消息总是能流到李恪的耳中,至今还未查出源头呢。”
贡日贡赞说的在理,李恪用的也是阳谋,哪怕弃宗弄赞明知自己不该疑心禄东赞,但面对威胁,弃宗弄赞还是不得不多仔细几分。
弃宗弄赞斟酌了会儿,道:“此事我知道了,你不可声张,我自有区处。”
第一百一十七章 禄东赞的布置
贡日贡赞消息灵通,当唐皇李恪给钦陵赐婚的旨意传下后,贡日贡赞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并告知了弃宗弄赞,不过身为吐蕃大相的禄东赞的消息也来的不慢,在次日的午前他也得到了消息。
钦陵是禄东赞的次子,虽说已经去了长安,父子多年都不曾往来了,但钦陵始终是禄东赞之子,他在长安的一举一动同样影响着禄东赞在吐蕃的处境,尤其是当禄东赞被贡日贡赞盯上的情况下。
当禄东赞得知钦陵被李恪赐婚的消息,心中大惊,连忙唤来了长子赞悉若和三子赞婆。
“阿帕。”赞悉若和赞婆不知禄东赞唤他们来此所谓何事,但禄东赞叫地急,他们还是连忙赶了过来。
禄东赞看着进门的两子,眉头微锁,道:“你们来了。”
赞悉若看着禄东赞神色不佳,问道:“阿帕突然让我们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
禄东赞道:“你们兴许还不知道,我刚刚得到消息,钦陵在辽东战场出战,领军大胜,攻破了新罗国都金城,唐皇李恪大悦,封钦陵为左武侯卫将军,彰武郡公,赐婚乐陵郡主李澜,不日成婚。”
“什么,竟有此事?”赞悉若闻言,惊讶道。
赞悉若之所以觉得惊讶,不止是惊讶钦陵竟然作为唐将出战,更惊讶他一战立下大功,博得了大唐的爵位,还迎娶了宗室郡主,这若非是自禄东赞口中说出,赞悉若绝不会信。
禄东赞道:“此事我初闻也觉着讶异,但这的确是事实。”
赞悉若惊讶道:“钦陵是阿帕之子,阿帕又是吐蕃大相,李恪如此重用钦陵,还封为郡公,迎娶郡主,令掌兵权,他就不担心吗?就不怕钦陵还心向咱们吐蕃吗?”
禄东赞听着赞悉若的话,知道赞悉若显然还没有看到真正的问题所在,苦笑了一声,道:“这正是李恪的高明之处,只赐婚钦陵这一事,便是一箭三雕,着实老辣地厉害。”
一旁的赞婆好奇地问道:“何为一箭三雕?”
禄东赞回道:“钦陵自幼聪慧,颇有才干,又得李恪赏识,李恪借赐婚公主之事彻底拉拢钦陵,此其一;
借拉拢钦陵之事作势给心向唐廷的吐蕃人看,以显唐皇自己对吐蕃出身之人并无敌意,反倒颇多器重,此其二;
给钦陵赐婚,离间我们葛尔家与吐蕃,尤其是我与赞普的关系,叫赞普对我心生敌意,使得吐蕃君臣失和,此其三。”
赞婆和赞悉若听着禄东赞的话,慢慢地也明白禄东赞的意思,赞悉若道:“唐皇用意歹毒,此举对我吐蕃,对我葛尔家敌意极深呐。”
禄东赞轻叹了口气道:“可笑唐皇已经在布置将来与我吐蕃作战的布局,但我国中权贵却还浑然不觉,多有侥幸,还只顾着享乐。”
赞悉若和禄东赞不同,吐蕃今日的局面是禄东赞和弃宗弄赞打下来的,所以禄东赞对吐蕃很有感情,但赞悉若比起对吐蕃的担忧,赞悉若第一时间担忧的是日后葛尔家在吐蕃的处境。
赞悉若道:“唐皇虽有意攻我吐蕃,但吐蕃地处高原,占尽了地利,赞普也是雄才伟略,麾下更有精锐三十万,唐皇想取也绝非易事,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此事之后阿帕如何在朝中自处,赞普会不会怀疑阿帕。”
禄东赞缓缓站起来身,走到了门口,抬头看向了远处布达拉宫的方向,沉思了片刻后,才对赞悉若道:“这便是我今日急唤你们来见我的原因,赞普已经开始疑心我了。”
赞悉若看着禄东赞满脸担忧的神色,安慰道:“阿帕也不必太过担心,阿帕是赞普心腹,为赞普平定高原立下汗马功劳,是赞普麾下第一重臣,赞普怎会轻易疑心阿帕。”
禄东赞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必怀疑,赞普必定已经开始怀疑我了,甚至开始提防我了。”
赞悉若问道:“此事已出,想必赞普也已经得到了消息,但赞普却始终不曾向阿帕问询此事,这便表明赞普并不曾疑心阿帕,阿帕会不会有些多虑了?”
赞悉若之眼入耳,禄东赞也多了些无奈,禄东赞数子,尽皆聪慧,其中长子赞悉若更是行事沉稳,颇为老成,得吐蕃朝中上下的赞赏颇多,但赞悉若却不是禄东赞最满意的儿子,禄东赞最满意,也最疼爱的恰是被李恪点名带走的次子钦陵。
钦陵自幼机敏通透,远胜其他兄弟,就是其兄赞悉若也远远不及,如果今日站在禄东赞跟前的是钦陵,必定不需禄东赞多提点半句,钦陵就能悟个明白通透。
不过事已至此,钦陵不在身边,禄东赞也别无选择了,禄东赞耐心地对赞悉若解释道:“哪怕赞普现在来当面质问我,甚至是把我拿进了布达拉宫问询,我都不会如现在这般担忧。我追随赞普多年,对赞普再了解不过了,赞普越是如此平静,说明赞普越是对我起疑了。”
赞悉若虽不比钦陵那般悟性,但也不是蠢笨之人,禄东赞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赞悉若哪还不知禄东赞的意思。
正如禄东赞所言,现在的弃宗弄赞越是安静,说明弃宗弄赞对禄东赞越是疑心,甚至已经直接跳过了质问这一步,想着处置的法子了。
“阿帕,那我们该当如何?”赞悉若对禄东赞问道。
禄东赞回道:“我是吐蕃大相,断没有退避的余地,但你们不是,你们还能退出逻些。明日我会以处置族中事物为由,遣你们回葛尔部,你们回了葛尔部后就不要再回逻些了。”
赞悉若闻言,顿时急了,忙道:“我们为人子怎可独走,留阿帕一人在逻些。”
禄东赞一摆手道:“赞普盯着的是人是我,只要我还在逻些,你们何去何从都无关紧要,但我一旦走了,你们就都必死无疑了,我让你们走,你们就走。”
赞悉若问道:“那阿帕怎么办?”
禄东赞道:“只要我留在逻些,行事谨慎些,就算赞普也不敢轻易动我,我留在此处,便可叫赞普安心,而且还能随时掌控消息,一旦事有万一,还能及时通知你们出逃,保你们性命。”
赞悉若道:“逃?高原之上已俱为吐蕃所有,我们就算逃又能逃去何处?我们还不如留在此处与阿帕共存亡。”
禄东赞对赞悉若小声道:“我是吐蕃臣子,若是赞普要杀我,我自当以身殉国,但你们却不必,你们可以去大唐,一旦赞普真的对咱们葛尔家动了杀心,大唐是唯一能叫你们活命的地方。”
赞悉若不解道:“阿帕曾经开罪过唐皇,有些宿怨,唐皇当真会为了收留我们与吐蕃为敌吗?”
禄东赞肯定道:“唐皇是成大事之人,唐皇的心胸非是你们能够揣度的,我虽与唐皇不和,但我却深知,一旦我在吐蕃遇变,你们去投大唐,唐皇必会保你们性命。”
第一百一十八章 赞普病危
因为钦陵和贡日贡赞的缘故,弃宗弄赞对禄东赞多了些担忧,但也正如禄东赞所言,弃宗弄赞忌惮的从来都不是葛尔家的其他人,就只一个禄东赞而已。
所以,当禄东赞留在了逻些,哪怕是赞悉若和赞婆被禄东赞寻着由头遣回了部落,弃宗弄赞也不曾在明面上为难他们,毕竟禄东赞不是旁人,他可是故友至交遍及朝堂的吐蕃大相。
但这一切也都不会绝对的,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当禄东赞在,弃宗弄赞也在的时候,这种平衡可以维持,但是当两人中的一人不在了,这种平衡便会变得非常脆弱,很容易就会被打翻。
龙朔二年末,入冬,逻些城连日大雨,终引洪灾,逻些城外许多百姓失其家园,迁往城中避害。
天降灾害,又值寒冬,逻些百姓受苦,不止失去了屋舍牛羊,在连日奔波途中更有体弱染病的,染病之人在途中不得医治,慢慢地就养成了疫病,不声不响地在聚集城中的难民中传播。
城中难民聚集,吐蕃赞普弃宗弄赞很快也得到了消息,弃宗弄赞命尺尊公主外出巡游,代表弃宗弄赞视察民情,安抚百姓。弃宗弄赞的本意是好的,但他却不知这些难民中已经有人感染了疫病,就在尺尊公主接触难民的时候,不慎就感染了瘟疫。
尺尊公主初才染病的时候,并无任何的异象,所以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但是待过了几日后,尺尊公主的身子开始觉着不适,并且在当日病倒,与布达拉宫外的难民的表现很是相似。
尺尊公主病倒终于引起了布达拉宫的注意,开始在意与尺尊公主同食共寝的弃宗弄赞,但这一切已经迟了,很快,就在尺尊公主染病卧榻的第二日,弃宗弄赞也突然身体烧热,一病不起了。
赞普病倒,吐蕃上下哗然,朝堂连忙召集逻些城中的名医进宫为弃宗弄赞诊病,但这种疫病方才出现时日不久,城中名医俱都束手无策,医不得其法,再加上吐蕃大夫诊病又多只循借土方,在许多大夫的几番疗治之下,弃宗弄赞非但身子没有好转,反倒越发地恶化了。
弃宗弄赞染病不过短短数日,很快就开始表现地体弱气虚,甚至时常晕厥,明眼人看着就是多半要不成了。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是清楚,弃宗弄赞自己估摸着多半是撑不过这一次了,就在弃宗弄赞染病的五日后,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弃宗弄赞立即下令,着吐蕃克增贡日贡赞进宫,他要在自己彻底油尽灯枯前名正言顺地授予他赞普之位,并交托后事。
“贡日贡赞,你是吐蕃的克增,我此番传你来布达拉宫,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布达拉宫寝殿的床榻之上,弃宗弄赞靠在垫背上,气若游丝地对贡日贡赞问道。
贡日贡赞是吐蕃的储君,又是弃宗弄赞的独子,弃宗弄赞在病危之际传见贡日贡赞,自然就是为了交托身后之事,这一点弃宗弄赞自然知道。
不过贡日贡赞虽然知道弃宗弄赞的意思,但也不敢说地透了,毕竟关系到权力的事情,就算是父子,也是要退让一步的。
贡日贡赞并不直接回答弃宗弄赞的话,而是道:“赞普身子抱恙,眼下还当是以养病为先。”
贡日贡赞的话既回避了弃宗弄赞的问题,又彰显了自己的孝心,弃宗弄赞显然也对贡日贡赞的回答也很是满意,这至少说明贡日贡赞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了,这是成为一个合格君王的第一步。
弃宗弄赞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是清楚了,我此次让你进宫来,就是为了最后再交代你些事情,你仔细听着便是。”
贡日贡赞道:“请赞普吩咐。”
弃宗弄赞并没有直接嘱咐贡日贡赞什么,而是先问道:“我知道你和禄东赞一向不和,将来我若不在了,禄东赞势必权倾朝野,你为吐蕃赞普,你准备如何处置禄东赞?”
贡日贡赞知道弃宗弄赞对禄东赞也不放心,只不过是碍于禄东赞在朝中的权势,一时间也不便拿他怎么样,贡日贡赞思虑了片刻,回道:“禄东赞是吐蕃大相,掌权多年,在朝中也人脉颇深,这种人要么不动,要么就动死,必须寻得良机,以雷霆手段除掉禄东赞,以绝后患。”
弃宗弄赞听着贡日贡赞的话,盯着贡日贡赞看了片刻,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然后才摇了摇头道:“不可,正如你所言,禄东赞为吐蕃大相多年,在朝中党羽众多,都以禄东赞马首是瞻,你若是除掉了禄东赞,朝中必定生乱。”
贡日贡赞不解地道:“禄东赞权势再大,毕竟也只是臣子,只要我除掉了禄东赞,剩下的党羽也难成气候,难不成他们还能与咱们整个吐蕃为敌吗?”
弃宗弄赞道:“他们自然敌不过整个吐蕃,但却可以叫吐蕃内乱,一旦吐蕃内乱,你又登位未久,一时间如何稳定朝局,一旦唐军乘机来袭,你如何抵挡?”
贡日贡赞此前倒是没想到这些,被弃宗弄赞问住了,贡日贡赞问道:“那依赞普的意思呢?”
弃宗弄赞回道:“禄东赞在朝中权势太大,就算是我也不能轻动,我原本是准备用上三载的时间慢慢夺取禄东赞的权势,削去他的党羽,然后再将他一举架空甚至铲除,但我现在已经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了,这些事情只能你自己慢慢去做。”
弃宗弄赞,少年继位,不过在短短十余载间就由弱到强,整和了原本已经七零八落的吐蕃,这个横扫高原的一代英主,哪怕是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也仍然没有失了分寸,在为自己的独子谋划着日后的国事。
贡日贡赞听着弃宗弄赞的话,应道:“赞普放心,赞普的话我记下了。”
弃宗弄赞看着贡日贡赞应下了自己的话,才接着道:“禄东赞是吐蕃权臣,他的爱子又娶了大唐宗室女,这等人无论现在对我吐蕃忠心与否,未免日后变节,都万万留不得他,因为我们吐蕃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禄东赞你必要除掉,但却不可急于一时,至少在稳住唐廷之前,在确保唐军不会对吐蕃动手之前,你不能动禄东赞,切记!”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吐蕃新君
吐蕃逻些城的这场疫病,来地既快,且猛,凡染病之人,纵是身强体壮的男儿也难以久撑,最多也是月内便亡。
弃宗弄赞虽是男儿之身,又久经行伍,弓马纯熟,但也没能支撑太久,尺尊公主病亡于染病的二十日后,弃宗弄赞不过比她多撑了三日,也很快就随后而去了。
弃宗弄赞是吐蕃雄主,少年时临危继位,而后非但迅速地制衡各方,平定战乱,还在短短数载间迁国都,除权臣,灭强邻,打下了一个大大的疆土,历数吐蕃开国以来各代君王,无一能与弃宗弄赞相较的。
弃宗弄赞亡故,吐蕃举国皆哀,但哀故哀矣,但对新任赞普贡日贡赞而言,最先要做好的还是抚内安外之事,贡日贡赞登位,最先做的就是三件事。
第一,厚赐前朝功臣禄东赞,重赏金银美酒,稳住了朝中的局势;
第二,增兵星宿川,盯住裴行俭的精锐边军,防止唐军乘机叩边;
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就在贡日贡赞继赞普之位的当日,立即遣使节前往长安,通报禄弃宗弄赞病故,贡日贡赞继位之事,以求得李恪的册封,帮助吐蕃在这段赞普之位交替期间稳稳过渡。
贡日贡赞的所为倒也谈不上多高明,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确实可以帮助吐蕃度过难关,只要贡日贡赞稳住吐蕃内外的局势,同时得到唐廷的册封,得到唐皇李恪对他这个吐蕃赞普的认可,他的赞普之位就算是彻底坐稳了。
大唐视吐蕃为敌,在吐蕃朝中内外布下了许多眼线,就在弃宗弄赞病故,贡日贡赞继位的第一时间,这个消息就自吐蕃送往了长安,与此同时,贡日贡赞为了尽早得到李恪名义上的册封,也无意隐瞒此事,也在第一时间送去了消息,所以几乎是同一日,两拨人马把消息送到了李恪的手中。
如今高句丽已灭,旧怨已报,西突厥将死未死,难成气候,吐蕃已经成了李恪心中的下一个敌人,故而对于吐蕃国中的如此巨变,李恪也没有丝毫的大意,当即传召三省宰相进宫觐见,还把刚刚回京赐假准休的李绩和苏定方也给带上了。
“吐蕃赞普弃宗弄赞新亡,贡日贡赞遣使进京,请求朕册封其为吐蕃赞普,你们以为该当如何?”紫宸殿中,待众人坐定,李恪当先开口问道。
吐蕃遣使求封,这是国事,本不干军务,但李恪却偏偏传来了李绩和苏定方两人,李恪的心思是什么,也不难猜测了。
再加上李恪本就和吐蕃不和,早欲取之,几位宰相心里也都清楚,李恪所问的问题看似是国务,但总结起来就是几个字,这吐蕃是现在打,还是以后打。
岑文本既为宰相,又是帝师,对李恪的性子再熟悉不过了,也知道李恪的意思,知道李恪是动了趁机西征的念头了。
岑文本当先开口道:“启禀陛下,弃宗弄赞乃吐蕃赞普,在吐蕃国中威望极高,最得吐蕃百姓爱戴,如今弃宗弄赞病故,正是吐蕃举国皆哀的时候,所谓哀兵不可攻,眼下还是以和为宜。”
岑文本是众臣之首,他最先出列表态,也是为今日的朝议定了一个基调,那就是若非必要,不可擅动刀兵,西征之战还当留待日后。
岑文本所言是他自己的意思,但又何尝不是满朝文武的意思,唐军东征大军方才班师不久,人马疲弊,辽东也还没有彻底安定,偶有动乱,抛开吐蕃不谈,就只以大唐现在的情况而言,眼下确实不是西征的最好时机。
吐蕃国中,李恪一直视弃宗弄赞和禄东赞两人为自己最大的对手,如此弃宗弄赞已死,禄东赞又不得新君信任,李恪一得到这个消息,难免有些想要乘乱而入的冲动,但经过短暂的权衡,还有岑文本的一番话后,李恪已经冷静了下来。
虽然现在弃宗弄赞已死,禄东赞失去了新君的信任,大唐对吐蕃的外部环境已经改好,但自身的情况却还没有彻底准备好。
吐蕃不是高句丽,要破吐蕃绝非一年半载之事,现在国中西征的粮草还未准备充足,将士也还未刮练完成,确实不是西征的合适时机。
李恪道:“岑相说的是,吐蕃虽然曾失礼于我朝,其罪当诛,但君子不伐丧,眼下确实不是讨伐问罪的时候。”
李恪通晓军事,他所谓的君子不伐丧,不过是不想在眼下吐蕃举国皆哀时动兵,把整个吐蕃上下逼到一块,让他们拧成一股绳罢了,反倒帮了贡日贡赞的忙。
舍轻就重,避缓从急,这些内外纵横之道没有人比王玄策更加精通了,王玄策听着李恪的话,短暂的思量后,便出列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问罪吐蕃之事不在于一朝一夕,还当从长计议,眼下不止不当问罪,还当从其意册封贡日贡赞赞普之位,以安其心。”
王玄策和李恪相交多年,他的话自然是顺着李恪的心意的,王玄策之言一出,不过片刻,李恪就明白了王玄策的用意。
李恪很清楚现在的吐蕃,现在的吐蕃内忧外患,如果李恪在此时发难,吐蕃国内便会被迫联合,放下芥蒂一致对外,任谁都难以轻取,但如果一旦外界的这种压力消失了,不必李恪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内斗地一塌糊涂。
李恪问道:“玄策的意思是?”
王玄策道:“贡日贡赞和禄东赞不和也不是一两日了,陛下可承认贡日贡赞的赞普之位,甚至可以加封其为君王,以使其坐稳赞普之位,然后再为吐蕃的君臣之争再添一把火,到时不必陛下动手,吐蕃自乱。”
李恪想了想,问道:“玄策是想自高原内部瓦解吐蕃?”
王玄策道:“吐蕃占据高原之利,欲强攻不易,陛下要想破之,需先自其国内瓦解其力。”
李恪闻言,思虑了片刻,笑道:“玄策所言在理,既如此,那朕也不惜这一时得失了,传令给裴行俭,他在星宿川也待了也有些日子,着他回师修整吧,不必再压着吐蕃人惴惴不安了。”
第一百二十章 唐皇册封
禄东赞对吐蕃意味着什么,禄东赞对吐蕃的功劳如何,贡日贡赞也很清楚,如果有可能,贡日贡赞也不想冒着风险去动禄东赞,但贡日贡赞别无选择。
禄东赞在吐蕃国内外的威望都太高了,如果弃宗弄赞尚在,还能压过他一头,但现在是贡日贡赞当位,他的光辉已经被禄东赞彻底掩盖,不止是在大唐,就是在吐蕃国内,只知大相禄东赞而不知新任赞普贡日贡赞的也大有人在。
再加上禄东赞虽然才干超卓,但性子也执拗,吐蕃的国情也不比大唐,禄东赞掌权多年,为了兴盛吐蕃开罪了无数人,都在盯着他,一旦禄东赞不再掌权,不再是吐蕃大相,他连想保住性命都是难事。
所以他有大功在身,虽然从不曾有半分的造反妄念,但却不能如李靖那般急流勇退,就此抛开富贵做一个安享太平的富家翁,禄东赞执着于权势,也就让贡日贡赞对禄东赞越发地不满了。
对于贡日贡赞而言,禄东赞是必须要动的,但在动禄东赞之前,他还要先明确唐廷和李恪对他这个新任赞普的态度,在唐廷对他的态度还不明确之前,他不敢先动禄东赞。
对于贡日贡赞而言,他在乎的是吐蕃的安稳,避免在吐蕃内部不稳的同时还要面对大唐给他的压力,所以他在登基之初就遣使前往长安,试探李恪的态度,毕竟在他看来,只要唐廷不在他对禄东赞动手的同时趁乱而入,他的赞普之位就不会动摇。
但贡日贡赞不会知道,李恪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他的赞普位置,更不是吐蕃的国情,李恪在乎的只是禄东赞这个人,在李恪的眼中,整个吐蕃上下,能对将来的西征之战产生决定性影响的只有三个人:弃宗弄赞、禄东赞、钦陵。
这三人中弃宗弄赞已死,钦陵已是唐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禄东赞了,只要能够再除去禄东赞,纵然是给了贡日贡赞足够的喘息之机,给了他名正言顺的赞普之位,那又如何?
于是就在贡日贡赞的使臣行抵长安的当日,李恪便发下了圣旨,以天可汗的名义册封贡日贡赞为新任吐蕃赞普,并赐爵西海郡王,帮助贡日贡赞坐稳了赞普之位。
除此之外,李恪还为贡日贡赞送上了一份大礼,那就是在知道贡日贡赞新君登基,无力外战的时候,下旨撤回了原本在星宿川驻防的裴行俭部,挪开了这把悬在吐蕃头顶上的利剑,也给了贡日贡赞大展身手的空间。
吐蕃,逻些城,布达拉宫。
就在贡日贡赞的使臣带着消息回来吐蕃后,贡日贡赞心中大喜,当即就传召了赤桑扬敦来了布达拉宫。
赤桑扬敦是吐蕃次相,前吐蕃重臣尼雅之子,后效力于弃宗弄赞麾下,颇有才干,极得弃宗弄赞赏识,和禄东赞、桑布扎等三人并为弃宗弄赞麾下四大心腹重臣,也是弃宗弄赞留给贡日贡赞的辅政臣子。
赤桑扬敦虽与禄东赞并为弃宗弄赞的心腹之臣,但赤桑扬敦却和禄东赞不同,禄东赞主武,而赤桑扬敦却主政,尤善治民之道,又和弃宗弄赞幼年相识,所以得其重用,可以说是弃宗弄赞布置留给贡日贡赞,用来牵制禄东赞的最重要的人。
赤桑扬敦一进宫,贡日贡赞便自己热络地迎了上来,道:“次相来了。”
赤桑扬敦看着贡日贡赞上前,问道:“赞普急传我,不知是为了何事?”
贡日贡赞笑道:“长安的消息传回来了,此事干系重大,故而请了次相进宫。”
赤桑扬敦看着贡日贡赞脸上的笑意,问道:“看赞普神色极佳,可是唐皇的册封圣旨下来了?”
贡日贡赞道:“唐皇不只下旨,册我为吐蕃赞普,加封西海郡王,还下令撤走了驻扎在星宿川的唐军边军,短时间内是不会与我吐蕃动刀兵了。”
赤桑扬敦闻言,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只从李恪的举动来看,唐军确实是对吐蕃释放了善意,至少说明,在短时间内唐军不会和吐蕃起刀兵,但事实虽是如此,赤桑扬敦毕竟是自弃宗弄赞时期过来的老臣,面对这些事情还是会多几分思虑。
赤桑扬敦道:“就在岁初,唐皇对我吐蕃还敌意颇深,怎的这才一载,就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贡日贡赞道:“据我所知,唐军东征一战前后动兵二十余万,想必是钱粮损耗颇多,士卒也死伤不少,无力再战了,这眼下可正是咱们的机会。”
听到贡日贡赞口中的机会,赤桑扬敦也能猜到贡日贡赞说的是什么,赤桑扬敦道:“赞普所言可是大相禄东赞?”
贡日贡赞道:“正是禄东赞。”
贡日贡赞对禄东赞不满,这事赤桑扬敦一直是知道的,但禄东赞不比寻常臣子,不是轻易能动的,赤桑扬敦问道:“要动禄东赞,赞普可曾下定了决心?”
贡日贡赞道:“禄东赞掌国中兵权十之七八,军中将士识多禄东赞而不识我这个赞普,长此下去岂是法子,眼下唐军收缩兵力,唐皇对我又无甚恶意,我再不趁此机会动手,又要等到何时?”
赤桑扬敦听着贡日贡赞的话,缓缓地点了点头,禄东赞和贡日贡赞,这两个中但凡有一个人甘愿放权,做个无为之人,他们都不会走到这一步,但偏偏他们两人都不是让步的人,这一场冲突就在所难免了。
赤桑扬敦对贡日贡赞问道:“赞普准备怎么动禄东赞,禄东赞是朝中重臣,在朝中内外威望极高,不能师出无名,赞普可曾有了主意?”
贡日贡赞回问道:“阿帕临终前特向我交代,次相行事稳重,凡事要多请教次相,次相可有法子教我?”
赤桑扬敦想了想,回道:“禄东赞的权势太重,不可不动,但也不能一下子动地太厉害,否则他或是他的党羽反应过激,难免反噬。”
贡日贡赞想动禄东赞,是迫不及待的,否则他也不会在得到李恪圣旨的第一时间就传见赤桑扬敦,但看赤桑扬敦的意思,他却觉得要动禄东赞不可急于一时,想要慢慢消磨他的权势。
贡日贡赞要动禄东赞少不得赤桑扬敦的支持,他也不好否了赤桑扬敦的话,于是问道:“次相以为我该怎么做?”
赤桑扬敦道:“象雄新定,象雄国人心未定,尚时有战乱,赞普何不以安定象雄之名遣禄东赞前往,使其远离逻些,失势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第一章 象雄起兵
对于贡日贡赞而言,禄东赞手握兵权,威望滔天,是他掌权路上的最大阻碍;对于吐蕃而言,禄东赞爱子在大唐居高位,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所以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贡日贡赞都不愿留下禄东赞。
但禄东赞毕竟不是寻常臣子,今日的禄东赞权势之重,远胜当年的琼波邦色,他轻易动不得,所以还算理智的贡日贡赞只能听从赤桑扬敦之言,把禄东赞调去了象雄。
之所以是象雄,而不是其他地方,赤桑扬敦也是有他的思量的,象雄乃吐蕃西面的大国,屹立于高原之上近千年,究其历史,还要远胜于吐蕃。
也因为象雄历史悠久,所以象雄王室在民众中的威望极高,如今象雄虽亡,但民心却还远远未归,象雄国中的王室之后还屡有起兵,地方并不安稳,吐蕃赞普的命令在象雄都难以推行。
象雄如此的情况,不管是谁去都难免吃瘪,更何况还是当初领兵攻灭象雄的最大功臣,手上染了无数象雄人鲜血的禄东赞。
禄东赞被调出了逻些,吐蕃朝中的事情接触不到,慢慢地,他的权势就在朝中日渐消落,同时,身为象雄总管的禄东赞又难以彻底收复象雄,不过勉力维持局面,他在地方的势力也得不到长足的发展,所以未来的几年,也就是禄东赞失势的几年。
禄东赞失势,李恪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李恪倒也没有食言而肥,在短期内攻打吐蕃,而是真的就在之后的两年内安定辽东,养精蓄锐,也看着贡日贡赞坐稳了赞普之位。
龙朔四年,隆冬,大雪。
屋外天寒,大雪封门,本该是寒风透骨的时候,此时大明宫拾翠殿的寝殿在火炉的烘烤之下却是暖烘烘的。
“哈哈,瑞雪兆丰年,璠儿带来的好福气,璠儿才生的第一载,我关中便有如此大雪,来年想必是个好年成。”拾翠殿中,李恪抱着一个奶娃娃,对身边的朗日林芝道。
眼下是在拾翠殿中,李恪又这般说话,不消多说,李恪怀中抱着的男娃自然就是李恪和朗日林芝之子了。
朗日林芝之子名作李璠,是龙朔四年五月时所生,虽非嫡子,但也颇得李恪喜爱,时常带在身边。
李璠是吐蕃公主所出,也就是吐蕃先王,弃宗弄赞之父朗日松赞的外孙。李璠有一半大唐皇室血脉,也有一半的吐蕃王室血脉,和李恪倒是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李恪之所以如此疼爱李璠,倒也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而是因为李恪和朗日林芝对李璠的规划。
从李恪给李璠定的名字中就不难看出李恪对李璠的期待,“璠”者,有美玉之意,所指品德高洁之士,但李恪所取的却不是这个意思,而就是单纯的字面所表,王于番,意为吐蕃之王。
李恪是有意以李璠行东突厥之事,让李璠做将来的吐蕃王,将吐蕃彻底划为唐土,成为大唐封疆。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李恪将来的规划中李璠多半是要远镇高原的,早晚必定远走,所以李恪对他更多爱护和疼惜。
朗日林芝道:“恭喜陛下,又是一年丰收,眼下我大唐养精蓄锐已久,国力已趋鼎盛,而眼下吐蕃国内内乱不止,陛下多年之志或将告成。”
李恪听着朗日林芝的话,脸上露出了笑意,问道;“高原上的消息你也知道了?”
朗日林芝道:“今日我在宫中见了吐蕃来的使节,也是自他们口中套出来的话,现在象雄似乎并不安稳。”
李恪笑了笑道:“象雄何止是不安稳,象雄王之后东炯仁莫于月前在象雄故地复国,现在正同禄东赞打得难解难分,除非贡日贡赞真的在此时调精锐将士入象雄,否则这场战事不会那么容易结束,但现在贡日贡赞又怕禄东赞掌权,所以绝不会再给禄东赞兵权,正难做地很。”
朗日林芝闻言,惊讶道:“如此说来,吐蕃使节对我所言倒还颇多遮掩了。”
李恪道:“吐蕃使节自然不敢将实情全盘告知于你,毕竟现在吐蕃的处境不是很好,他们也怕朕得知消息,乘虚而入。”
朗日林芝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那陛下的消息怎的会如此灵通,竟然会知道象雄那边的消息?”
象雄还远在吐蕃之西,相距大唐数千里之遥,再加上象雄居于高原,来回不易,李恪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知道象雄的消息,实在是叫朗日林芝讶异。
李恪并未直接回答朗日林芝的话,而是反问道:“象雄故地本已为吐蕃所有,又有能臣禄东赞坐镇,你以为象雄凭什么能在短短三载间就有复国的力量和胆量?”
李恪之言入耳,朗日林芝顿时明白了过来,对李恪道:“象雄有如此底气,多半是陛下在背后支持吧。”
吐蕃是高原第一强国,兵力强盛,象雄在亡国短短四年后就起兵复国,而且还是在禄东赞的治下,他们自然有他们的依仗,而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天可汗李恪的支持。
李恪道:“不错,他们能这么快起兵复国,确实是朕在背后扶持,这两载内,朕命人以经商为由,给象雄东炯仁莫送去了许多兵甲粮草,此番象雄起兵也是朕的授意,象雄军虽还不能力敌吐蕃,但搅扰象雄,分散吐蕃兵力却是足够了。”
朗日林芝闻言,有些激动地问道:“象雄是陛下制衡吐蕃的一枚棋子,陛下此时命象雄起兵,可是西征的时机到了。”
在朗日林芝看来,李恪之所以给象雄撑腰,自然不会为了给象雄复国,为的只是分散吐蕃的注意,但象雄毕竟国力远不及吐蕃,不可能在高原之上和吐蕃相持太久,所以李恪最好的选择就是在高原生乱的这段时间出兵,否则时间拖得久了,象雄这枚其子就无用了。
而一旦李恪起兵,朗日林芝之子李璠就离成为吐蕃赞普更近了一步,她自然也多几分激动。
李恪道:“象雄起兵只是一个引子,这还不足以叫吐蕃内外顾之不及,朕还在等一场东风。”
第二章 苏毗
吐蕃前赞普弃宗弄赞,少年继位,临危受命,内合而外攻,短短二十年,便以天纵之姿,一统高原,创建了高原之上千古以来的第一强国。
然吐蕃虽强,但其建国太快,崛起地也太快,就好比急于建成的高楼根基难免不甚稳固,现在的吐蕃朝中内外都还多有隐忧。
如果弃宗弄赞不英年早逝,以他的威望和手段,再有二十年,必定可以扫除内患,留给贡日贡赞一个安稳的吐蕃,但世事就是如此,弃宗弄赞还是亡于了而立之年,还是留给了贡日贡赞一个看似昌盛但却内忧外患的吐蕃王朝。
吐蕃国与大唐不同,大唐中央高度集权,李恪的圣旨在国中就是独一无二的天令,谁也不得违抗,不管是朝中大员还是地方州县都是如此。
但吐蕃却不同,吐蕃是由各个部落构成的,除了逻些所在的前藏心腹一代,是由赞普一族世代直辖意外,其他的高原广大区域,都由各个部落统领。
其中大部分部落归国已久,对赞普自然忠诚,但有些部落是弃宗弄赞掌政时期新得,归吐蕃未久,自然也就不慎稳固了,而这些新得的部落中就以苏毗为首。
苏毗本是高原之上雄长一方的大国,先是为弃宗弄赞之父朗日松赞所灭,纳入疆土,后不愿受吐蕃辖制,而又在复叛,本是想着吐蕃先王才故,幼子继位的时候立国,可惜复叛立国未久,又遇上了天纵之姿的弃宗弄赞,重新立国不过五载,遂又被灭。
当初朗日松赞之死,苏毗难辞其咎,也正是因此,弃宗弄赞对苏毗也多有仇怨,在重新收复苏毗后,对苏毗多实行高压策略,苏毗受弃宗弄赞打压极重。
以往弃宗弄赞还在,禄东赞也还在朝中,苏毗摄于其威势,不敢再有造次,自然行事小心谨慎,但现在弃宗弄赞已故,禄东赞被遣去了象雄,只剩下一个贡日贡赞在朝中,对苏毗部便少了许多威慑。
苏毗部本就不甘居于吐蕃之下,现在弃宗弄赞已死,禄东赞不在朝中,若是再加上唐皇李恪的支持,他们不动反叛之心才是怪事。
对于吐蕃而言,象雄毕竟是新得,就算是偶有叛乱也不是怪事,尚在吐蕃君臣的意料之内,但苏毗部的故地却在吐蕃的心腹之地,相距吐蕃国都逻些也不过三百余里,一旦苏毗出了问题,那对吐蕃而言可是不小的灾祸。
而且苏毗的兵力可也不是象雄能够比拟的,苏毗为诸部中最强,也是吐蕃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所谓“吐蕃举国强援,军粮马匹,半出其中”,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对于大唐而言,只要苏毗一乱,吐蕃便等于失了一臂,兵力和粮草都会被大大地削弱,再加上现在的象雄之乱,吐蕃绝对再无力抗衡大唐,而李恪等着的东风也正是这个。
吐蕃高原,苏毗故地,江孜城。
江孜城本为苏毗国都所在,因为地处交通贸易要道,又盛产盐,所以一向富庶,纵是比之逻些也相去不远,但因为后来苏毗被灭,江孜为吐蕃所有,江孜开始无原则地为逻些输送物资,使得江孜慢慢地有了些衰败,不比从前了。
逻些的兴盛使得吐蕃获利极大,尤其是吐蕃赞普,但江孜的衰败,却也深深地伤害了苏毗王室的利益,让苏毗王室和苏毗子民对逻些城中的吐蕃贵族们都满是怨愤。
如果是以往,吐蕃的兵力远胜与苏毗,这种怨愤也只能埋在心底,但现在,随着象雄起兵,苏毗人的心里便多了些其他的盘算,而就在此事,李恪的使节也到了江孜城。
李恪的使节名作杨思谦,出自弘农杨氏,是前宰相杨恭仁的子侄,和李恪的生母杨太后也算是同宗,当初也没少为杨后封后之事摇旗呐喊,前后奔走,故而李恪对他也颇有好感,方才三十,就已经位列鸿胪寺少卿。
杨思谦的鸿胪少卿是刚自兵部郎中位上转任而来,刚一走马上任就有如此要务,可见李恪对他的重用了。
哪怕杨思谦是唐廷的使臣,而现在的苏毗已经是吐蕃治下,在苏毗女主赤结苏得知杨思谦来访的消息后,她知道这是难得的结好大唐的机会,也不上禀贡日贡赞,就忙不迭地在私下里迎接了杨思谦。
“外臣赤结苏,拜见天朝贵使,不知贵使驾临我地所为何事?”赤结苏见了杨思谦的面,当先拜道。
苏毗和吐蕃之间的关系,杨思谦是知道的,如今赤结苏又背着吐蕃见了他,杨思谦就更加确信苏毗上下的心思了。
杨思谦先是试探道:“本使此番奉陛下之命西巡西域,彰示陛下仁德,过路贵地,得知苏毗也曾为西域大国,故特来拜会女君。”
杨思谦所言,虽未曾提及吐蕃,但却说起了苏毗的往事,倒也有些旧事重提,揭了苏毗伤疤的意思了,但赤结苏听着杨思谦的话,心中却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还有些欣喜。
杨思谦是李恪的使节,奉圣喻西巡,何等人物,好端端地怎会专程绕道高原,来苏毗走这一遭,杨思谦自然是另有目的的。
大唐和吐蕃一向不和,在眼下这个象雄生乱的时候,李恪的使臣突然来了为的是什么,自然不难猜测,如果唐廷真的想在象雄叛乱的当口西征吐蕃,这可是他们苏毗复国的好时机。
赤结苏忙顺着杨思谦的话道:“高原撮尔小国,因地处僻远,中隔吐蕃,故而未能早以臣节拜谒天朝,还望贵使勿怪。”
赤结苏的话说着是在为自己告罪,但话里话外都表达了一个意思,那就是苏毗早就有意以番国之节前往大唐拜见,成为大唐的番属,只是因为吐蕃从中作梗,故而只能屈从。
杨思谦闻言,笑道:“听着女君的话,如今苏毗虽在吐蕃治下,但似乎对吐蕃还是有所不满啊。”
赤结苏现在还不能完全确认唐廷的意思,倒也不敢把话说定了,于是还带着些含蓄道:“吐蕃国力远胜于我苏毗,苏毗怎敢不满,只是我苏毗上下早仰慕天朝盛威,未能早为我天朝羽翼,前往长安拜见陛下,深为憾事罢了。”
赤结苏不敢把话说定,但话说到这个程度,对于杨思谦来说已经足够了,杨思谦道:“我大唐陛下仁德播于海内,如果你真的想拜见我大唐陛下,我倒可以给你指条路。”
赤结苏只当杨思谦是要他遣使前往长安,忙道:“我苏毗自然是渴盼拜慕陛下天颜的,所担忧的不过吐蕃而已,一旦吐蕃得知我苏毗遣人去了长安,只怕我们难承其怒啊。”
杨思谦拜了拜手道:“何必去长安,不日我大唐陛下或将亲自驾临高原,若是女君有心,何不引国中军民前往朝见?”
第三章 内乱将起
江孜城内,旧时苏毗王城。
杨思谦在江孜城并没有待太久,现在长安还在等着他的消息,他一得到了苏毗女君赤结苏答复,甚至没有多待一日,就告辞回了长安。
杨思谦带来的话不止对大唐意义重大,对苏毗也同样如此,就在杨思谦走后,赤结苏就连忙唤来了自己的长子苏毗磨格。
赤结苏传见磨格,磨格不敢耽搁,立刻便进来王城。
“磨格拜见女君。”王城中,磨格站在赤结苏的跟前,行礼拜道。
赤结苏着磨格起身,对磨格道:“方才唐皇使节杨思谦来见我,提及一件要事,我觉着还是要同你商议的。”
磨格是赤结苏的长子,也是苏毗的王子,将来是要继承赤结苏之位,执掌苏毗大权的,赤结苏有如此要事和磨格商议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当初李恪还是太子之时,李世民遇到要事也会同李恪商议,听听李恪的主意,这本无不妥,若是放在他国也不觉着奇怪,但偏偏在苏毗是特例,磨格一听赤结苏的话,竟有些慌张了。
磨格忙道:“我是男儿,不是女子,国中如此要事,我怎敢参与。”
磨格不敢随便参与如此要事,不是因为他的资历和身份,而是单纯因为他是男子,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异,但偏偏也反应了苏毗的真实国情。
纵览当时,天下强国,不管是如日中天的大唐,还是虎踞高原的吐蕃,都是男子当权,但唯独苏毗是女主当权,自古以来苏毗都是女王治国,男儿只为附庸,是不能轻易参与政事的,所以赤结苏这么一说,女重男轻观念根深蒂固的磨格难免慌张。
赤结苏听着磨格的话,拍了拍磨格的手臂,道:“你是我的长子,也是苏毗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苏毗王位,接替我庇护苏毗的,苏毗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你有什么不敢的。”
磨格有些犹豫道:“苏毗自古以来都是女子继承王位,哪有男子为王的道理?”
赤结苏看着磨格的模样,叹道:“正是因为苏毗从来都是女子为王,而女子又不擅武事,所以我苏毗才会有今日,才会被吐蕃吞并压制,难以翻身。我现在决议日后将王位传给你,就是为了昌盛我苏毗武运,不再使吐蕃欺凌。”
自打苏毗有国以来,便重女而轻男,国中掌权的多是女子,而女子多不好战,所以苏毗武运不昌,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苏毗国力远不及吐蕃,被吐蕃数战灭国,后虽一度反复,但也没能长久。
有鉴于此,赤结苏才决定开此先河,立自己的嫡长子为储,把将来的苏毗王位传给磨格,她不指望磨格能够立刻带着苏毗崛起,但也希望开了这个头后,将来苏毗也会出一个李世民、李恪这样的人物,帮助苏毗崛起,重现往日光辉。
磨格对赤结苏问道:“女君今日见了唐使,随后便再提此事,可是唐使同女君说了什么话?”
赤结苏回道:“唐使话中提及,唐皇不日便将亲自驾临高原,着我届时前往见驾。”
磨格闻言,讶然问道:“唐使所言,可是陛下有意御驾亲征吐蕃?”
赤结苏道:“不错,正是此意,陛下一向不喜吐蕃,陛下御驾亲征吐蕃,必是为了灭吐蕃国祚,吐蕃是我苏毗在高原之上的最大劲敌,只要吐蕃被大唐攻打,便无力顾及我们,届时就是咱们复国的机会了。”
磨格问道:“女君已经答应了?”
赤结苏道:“我已经答应了唐使,只要唐军出兵,我苏毗也就会趁势出兵,突袭吐蕃西侧,到时两面夹击,吐蕃必不能敌,咱们凭借着这份功劳复国就指日可待了。”
赤结苏所言,固然是美事,但磨格闻言,却有些担忧道:“大唐国力虽然强于吐蕃,但吐蕃也不是小邦,又据有高原之利,唐军未必就能真的灭了吐蕃,若是唐军动兵,咱们苏毗也贸然起兵,可唐军又没能灭了吐蕃,到时可就给了吐蕃发难的理由。”
磨格的担忧确有他的道理,唐军虽然强盛,但毕竟吐蕃也不是小国,坐拥至少二十万精锐,又占据地形之利,唐军想要一战而灭吐蕃,谈何容易。
而吐蕃自打上次苏毗反叛后,一直就对苏毗颇多芥蒂,只不过还一直没有发难的由头而已,若是此番苏毗随唐军之后突袭吐蕃,一旦叫吐蕃缓过气来,让苏毗独自面对吐蕃,苏毗的日子就难过了。
磨格的话确有道理,赤结苏又怎会不知,赤结苏苦笑了一声问道:“你觉得我们有拒绝的余地吗?唐皇既然专程遣使知会了我们,便是下了圣旨,我们只有尊或不尊两条路,我们要么从唐皇之命,与吐蕃为敌,要么就和吐蕃站在一处,对抗大唐,你若是我,你会作何选择?”
赤结苏之言入耳,磨格也顿时沉默了,唐皇的圣旨自然是不容忤逆的,他们要么助唐攻吐蕃,要么助吐蕃攻唐,再没有另外的选择。
一面是与大唐为敌,一面是与吐蕃为敌,而大唐又远胜于吐蕃,赤结苏能做出的选择自然就是偏向于大唐了。
磨格问道:“那女君准备怎么做?”
赤结苏回道:“自然是先待唐军那边的消息,待唐军出兵后,我们便也当出兵助战,以求立下奇功,在复国时得到唐廷的支持。而对于你也是一样,只要你在此战中立功,得到了唐廷的封赏,继承我苏毗王位也就是应当应份的了。”
磨格咬了咬牙道:“咱们苏毗相距逻些也不过三百余里,若是顺利,确实可建得奇功,但逻些附近都是吐蕃精锐,要想在此处建功,只怕要吃不少苦头。”
赤结苏道:“谁说我们一定要攻逻些的,逻些是吐蕃国都所在,怎敢轻易试探。”
磨格好奇地问道:“不打逻些,那女君要打何处?”
原本在磨格想来,赤结苏要建功,首选自然是配合唐军在后侧攻打逻些城了,但听赤结苏的意思,显然是另有想法了。
赤结苏回道:“我们打象雄,打禄东赞,若是能生擒禄东赞献给唐皇,其中的功劳也绝不会小了。”
第四章 亲征在即
也许禄东赞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众矢之的。
唐皇李恪对他虎视眈眈,虽说是爱惜其才,但对于眼下处境的禄东赞而言,李恪所为无异于是将他架在火上炙烤。
吐蕃赞普贡日贡赞视他为自己稳固王位,新继江山的最大阻碍,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至于象雄和苏毗的王室,也都是将他看成了软柿子,想要通过对他的征伐来恢复国土或是讨好大唐,漫天下似乎已经找不到第二比他处境更加艰难之人了。
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因为随着杨思谦把苏毗这边的消息带回了长安,李恪西征之心已起,一旦唐军真的大军压境,届时禄东赞的处境只会越发地不堪。
杨思谦所为乃内外离间,纵横之道,而论及纵横之术,在大唐无出侍中王玄策之右的,此次杨思谦的西行也正是王玄策主导的,杨思谦带着苏毗王的回复回来长安,上秉王玄策,王玄策在得到消息后,也第一时间进宫禀告了李恪。
大明宫,紫宸殿,内殿。
“臣王玄策拜见陛下。”内殿中,王玄策面带笑意,对李恪拜道。
李恪在紫宸殿上端坐,看着殿下站着的面含笑意的王玄策,问道:“眼下不是议政的时候,玄策突然进宫来见朕,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带给朕。”
王玄策道:“眼下吐蕃禄东赞被贬在外,又逢象雄起兵,正是千载难逢的西征良机,对于陛下而言,还有什么比吐蕃内乱更好的消息吗?”
王玄策之言一出,李恪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李恪接着问道:“既是关乎吐蕃内乱,可是苏毗那边有消息了?”
王玄策道:“杨思谦回京了,带回苏毗女君的答复,只要陛下出兵西征,届时苏毗便会出兵响应陛下,与陛下内外共取吐蕃。”
“好,如此一来,又斩吐蕃一臂了,贡日贡赞不过小儿,只他一人,难成气候,踏破吐蕃国门,指日可待。”李恪闻言,抚掌笑道。
对于李恪而言,现在象雄的禄东赞和身为高原兵粮重地的苏毗正是吐蕃赞普贡日贡赞的左膀右臂,眼下禄东赞被困象雄,苏毗也有反意,李恪已经斩去贡日贡赞的左右臂膀,现在剩下要对付的就只有一个贡日贡赞了。
贡日贡赞不比弃宗弄赞那般英武,也不似禄东赞那般多谋,在李恪看来,贡日贡赞充其量也不过中人之资,守成之主,少年行伍的李恪自然不会把他看在眼中。
李恪所言算是实情,但王玄策听着李恪的话,心中不禁竟有一丝担忧了。
李恪固然久经行伍不假,拙于用兵的贡日贡赞在李恪的跟前确实也就是一个愣头青,但吐蕃毕竟还是高原大国,不止据有地利,更是动辄便可调动二十万大军,想要轻易取胜绝不是易事。
只是眼下李恪正在兴头上,若依常理而言,为人臣的是断不该在此时给李恪泼冷水的,就算是有劝谏也该留待日后。
但王玄策知道李恪雷厉风行的性子,李恪既是对此事上心了,那便会即刻推行此事,王玄策担心自己说的迟了,李恪的圣旨已经下了。
王玄策道:“吐蕃先失禄东赞,后失苏毗,确实元气大伤,但吐蕃毕竟是高原大国,不可轻易视之,欲破吐蕃,还需谨慎计议。”
王玄策的话中之意,李恪自然清楚,王玄策的用意,李恪也明白,若只论及对吐蕃的了解,大唐上下只怕是以李恪为最了。要攻吐蕃,别的不说,只是那高原难登,就是一道天堑。
李恪道:“玄策关切之意,朕领了,不过对于此事,玄策倒是不必担忧,虽说眼下吐蕃国势不佳,内忧外患,是我大唐攻伐的最佳良机,但要攻吐蕃,朕也不会草率为之,必是要与众臣仔细商议,三思而后行的。”
李恪之言入耳,王玄策顿时放心了许多,眼下大唐兵精粮足,名将如云,李恪又知人善任,久经行伍,只要李恪自己不轻敌,不要说对手只是贡日贡赞了,就算是弃宗弄赞复生,李恪和大唐也绝不会吃了亏去。
王玄策道:“陛下这么说,倒是臣多虑了。”
李恪听着王玄策摆了摆手笑道:“若只战之事,朕自问不弱于人,但朕眼下还有一事困扰在心,还需玄策为朕解惑。”
王玄策问道:“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李恪道:“你是朕的心腹,当知朕的心思,朕欲御驾西征久矣,但朝中阻力却甚大,朕一直没有好的机会,玄策可能助我?”
李恪想要御驾亲征吐蕃,不是一两日了,但因为当初李世民亲征受伤之事,故而朝中对李恪再次亲征的反对声音很大,面对满朝文武,就算李恪是皇帝,也不能一意孤行。
眼下吐蕃内忧外患,正是出征的良机,但李恪御驾亲征的契机却还迟迟没有出现,李恪怎能不急。
正如李恪所言,王玄策是李恪的心腹,对于李恪的心思,王玄策倒是并不觉着意外,王玄策道:“陛下当知,吐蕃位处高原,陛下亲征吐蕃的风险比之当年先皇东征高句丽更高,朝中的阻力更大,陛下想要亲征,只怕不易。”
李恪自然知道如今朝中的阻力,但还是坚持道:“别人不知朕的心思,难道你还不知吗?如今我大唐国力日盛,西陲吐蕃已成我大唐扫平天下的最后一块大石,朕要为太子亲自搬去这块大石,奠定我大唐万世昌盛之基,御驾亲征势在必行。”
短短几句话,李恪御驾亲征的决心已经表露无疑,王玄策很清楚李恪的性子,李恪既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就绝不会食言,御驾亲征这一仗,李恪必是打定了。
王玄策思虑了片刻,自知在此事上想劝住李恪是不可能了,于是道:“陛下若想亲征,臣倒是有法子,不过陛下却也要答应臣一个条件。”
李恪闻言,问道:“说来听听。”
王玄策道:“陛下亲征,御驾中军所在,不为孤军,不行险军,亲卫席大将军并北衙精锐一日不可离身。”
李恪点了点头道:“好,朕答应你。”
第五章 西巡
先皇李世民病故,与当初的李世民东征,在辽东染病有着很大的关系,所以对于当初李世民御驾亲征一事,朝中至今还多有惋惜的。
有李世民之事在前,现在的李恪想要御驾亲征吐蕃,又谈何容易,更何况吐蕃地势之险,国力之强,还远在高句丽之上。
不必多猜,若是李恪在朝会之上当着众人的面提及此事,反对之人必定极多,甚至就是李恪的诸多心腹,也未必会赞同此事,除非李恪行独夫之断,否则御驾亲征绝不可能成行。
所以李恪要想能够御驾亲征吐蕃,就绝不能将此事摆在台面上说,至少现在还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王玄策献给李恪的法子正是瞒天过海,循序渐进之法。
大明宫,宣政殿,旬日朝会。
今日之朝会,正是李恪为了日后御驾亲征吐蕃而做的布置,所以一上来,李恪便命人将此事的引子抛了出来。
“臣鸿胪寺少卿杨思谦有事禀奏陛下。”朝会伊始,杨思谦便当先出列道。
杨思谦是李恪的心腹,此番出使西域诸国又是受王玄策所指,他如此急着出列,自然是与出使西域之事有关,也与李恪御驾亲征之事有关。
杨思谦出列本就是李恪的安排,不过李恪看着杨思谦,还是先故作不知地问道:“杨卿出列,不知是有何要事禀奏?”
杨思谦道:“臣受陛下和侍中之命,代天西使,巡查诸国,宣陛下天恩,此本陛下仁德之举,但臣却发现一事,还需禀明陛下。”
李恪面露好奇之色,问道:“哦?不知是何事?”
杨思谦回道:“启禀陛下,此次臣代天西巡西域诸国,眼中所见似与以往大多不同。”
李恪接着问道:“不知是不同在何处?”
杨思谦回道:“以往西巡之时,西域诸国国君对我大唐使节俱都恭敬有加,对陛下之言更是奉若天命,但此次西巡,臣却觉着这些西域人虽然对我大唐恭敬依旧,但骨子里却有些怠慢,不比从前,此事眼下看来还不算是大事,但若是久了,未必不会重效高句丽之叛。”
杨思谦之言出口,不止是李恪,就是殿中的其他臣子的脸上也多了些担忧之色,一个高句丽,已经叫大唐朝堂费了不少力气,若是近年来已经开始逐渐归唐的西域诸国也出了乱子,那费的气力必定远胜过高句丽。
李恪问道:“在此之前,随着我大唐先后灭了吐谷浑和高昌后,又有西突厥内乱,西域诸国已经接连向我大唐递交臣表,岁岁上贡,今年怎的会有如此异状?”
既然是李恪问的,杨思谦和李恪自然是早就对好了说辞,杨思谦道:“依臣的了解,许是与我大唐近年来休养生息,不动刀兵有关,现在西域许多藩国人都以为我大唐在高句丽一战中伤了筋骨,再不比以往了。”
“竟有此事!”李恪怒地一拍桌案,似乎对此事已经很是不满了。
李恪说着,又对众人问道:“就杨卿所言之事,你们以为该当如何?”
李恪之言一落,便有朝中好战之人动起了心思,其中最是活跃的就莫过于程知节了。
现在的程知节和当初李世民新亡时的状况已经全然不同了,当初李世民驾崩,程知节是手握兵权的先皇旧臣,在从来强势的李恪登基之后自然行事小心谨慎,但现在程知节已为右羽林卫大将军数载,为李恪统领亲卫,也算是李恪的亲信之一了,自然就不必再拘泥。
程知节是好战之人,当初对高句丽之战,他便因养病无缘,深以为憾,此番一听闻西域的动静,自然也是手痒难耐。
程知节当即出列道:“西域诸胡,反复之辈尔,若是只行教化之事,绝不会真心降服我大唐,臣以为,若真的要他们降服,便当行兵事,一一征伐过去,取其土,代其国,治其民,以之为我大唐疆土,如此可也。”
程知节其人虽然好战,但他所言也有些道理,只是他的话一出口,朝中顿时响起了反对之声,其中第一个站出来的反对之人就是尚书右仆射刘洎。
刘洎道:“大将军此言不妥,西域相距长安甚远,而且所布分散,国别林立,若是逐一征伐,非但费时费力,而且有碍陛下仁德之名,实不可取。”
西域的情况和辽东不同,辽东一代,能算上称国的不过半岛三韩,大唐用兵便可有的放矢,西域小国太多,而且分散地很散,想要一一攻打不是易事。
刘洎的回答,倒是正和李恪之意,毕竟醉翁之意不在酒,李恪从头到尾想要对付的都不是西域那些小国,李恪从不曾将他们放在心上,李恪真正盯着的是西面的吐蕃。
李恪对刘洎问道:“那以仆射之意,我大唐该当如何?”
刘洎想了想,回道:“西域诸国不似北地,亦不比辽东,西域诸胡,多为小国,或据百里之地,或得一城之险,大多慕强望风之辈,屈之何难。陛下只需下旨,以一朝中名帅领精锐西出,巡边陇右,西域诸胡见我大唐兵威,其心自安。”
刘洎之言,正中李恪的下怀,以名帅领兵巡边,显耀大唐军威,震慑西域诸胡,这正是李恪想要的。
李恪转而问道:“刘仆射所言甚是,不知对于此人,仆射可有中意的人选?”
刘洎思虑了片刻,回道:“苏烈将军如何,苏将军是朝中重臣,而且威名远播,正是巡边的最佳人选。”
李恪在问刘洎之前,自己就已经打好了主意,所谓问询,不过是个过场而已,不管刘洎说什么,李恪都有他自己的说辞。
李恪想了想,摇头道:“定方虽是个好人选,但却不是最佳人选,在朕的心中,还有一个比定方更加合适的人选。”
苏定方不管是官职、名望,还是用兵之能,绝对都是朝中诸将之首,唯李绩可与之比,李恪一口否决了苏定方,难不成是准备让李绩去不成?
刘洎问道:“不知陛下所意何人?”
李恪轻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回道:“陇右是我大唐宗室祖籍所在,但在朕登基之后,还不曾西巡过,实在不妥,此番朕亲自西巡一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