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破城
三韩局势,高句丽最强,其次新罗,而后百济,而百济又和新罗乃是死仇宿敌,百年间就多有纷争,常起战乱。 百年前新罗的国力一度临驾于百济之上,又逢新罗真兴王明主当朝,军民一心,数载间侵夺百济国土近半,压地百济几有亡国之危。 无奈之下,为求自保,百济北交高句丽,南结倭国,甚至遣了王子入倭国为质,以换的倭国对百济的扶持,也正因如此,百济才慢慢缓过了气,存国至今。 倭国一度国力远胜于三韩,百济也算是倭国藩属,但因为在过去的数十年间,倭国大臣苏我氏一脉掌权(这里的大臣不是臣子的意思,而是官职名称,是倭国最高官职),苏我氏一家子孙数代人连任大臣一职,权倾朝野。 到了苏我入鹿时苏我家甚至已经临驾于皇权至上,一度架空了皇极天皇,也使得倭国内耗,自然就无暇他顾,在半岛的威望也为之大降。 不过在三年前,倭国中大兄皇子于宫中兴兵变,刺杀了苏我入鹿,而后于国中推行大化改新,国力日盛,也开始着眼于恢复倭国在半岛的势力。 这一次对于倭国而言是个绝佳的机会,唐军虽然盛名之外,但倭国却不曾与大唐有过正面冲突,故而不知唐军深浅,而且倭国环海,强于水军,此番以水师为主力,也有和大唐一战的资本。 所以,在百济的求援后,孝德天皇立刻就抓住了这次良机,兴兵援助百济,这也叫金庾信看到了火中取栗的机会,决定放手一搏。 而金庾信也猜地不错,因为地域的缘故,也因为大唐对倭国本就不甚重视的缘故,唐军主帅苏定方到了此时还没有得到倭国援军的消息,还在一心备战泗沘,甚至对熊津江一带的唐军水师还没有进一步的安排。 又是十余日后,新罗数万士卒日夜营建土山,费了许多人力,这座高逾城池的土山也终于如期完工了。 这些日子新罗士卒忙着营建土山,唐军的将士们也没有闲着,就在这短短二十日的时间内,唐军已经接连拿下了百济王畿周边十一座城,并分兵据守,现在的王畿一带除了泗沘城外已经都是唐军所属,唐军已经彻底在百济站稳了脚跟。 土山建成,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攻城之事了,兵贵神速,就算唐军的粮草并不吃紧,苏定方也不会在此拖沓。 是日,唐军大军集结,聚于土山上下,准备拔城。 唐军攻城,苏定方一面调拨千名最善射的弓手登上土山,居高临下,以箭矢袭扰城池之上的百济士卒,射退城上守城的百济将士,一面命人以云梯、檑木攻城,强取泗沘西城大门。 一时间,百济人既要顶着土山上唐军的箭雨守城,又要被攻上来的唐军突袭,上下挨打,方寸大乱,连连退让。 唐军攻城,大佐平沙宅千福亲自前阵督战,但面对土山上唐军的箭雨,他却连城池都不敢登上,只能在城下看着,泗沘城中还有三万多士卒,又有名将阶伯领兵,但一时间却也陷入了两难。 “阶伯将军,若是依照这个守法,唐军破城只是早晚的时候,你可有退敌的法子?”沙宅千福远远地看着城上开始有些败退的百济士卒,唤来阶伯问道。 阶伯回道:“唯今之计,若想退敌只有一个法子。” 沙宅千福闻言,忙问道:“什么法子,阶伯将军快说来。” 阶伯回道:“若是一味固守,绝非长久之计,眼下要想解除泗沘之困,唯一的法子就是出城一战,趁着唐军攻城不备之际我们出城突袭,击退唐军,夺了土山,如此便可守住泗沘城。” 沙宅千福担忧道:“阶伯将军的想法确是不错,但唐军军容正盛,想要胜之不易,这一战你有几成胜算。” 阶伯道:“这一战指挥的若是金庾信,我至少有五成胜算,但苏定方乃唐廷名将,用兵之能绝非金庾信可比,这一仗我的胜算最多两成。但这已经是眼下唯一的法子了,若是不赌这一次,最多一日城池必破,到时就连一成胜算都不会有。” 沙宅千福听着阶伯的话,眉头紧蹙,过了片刻后才道:“此策一旦不成,泗沘城便就丢了,此战干系重大,且待先去我与大王商议,而后再定。” 沙宅千福说着,头也不回地便直奔王城去了。 其实在唐军的攻势之下,百济王扶余义慈自己对于能否成功守城,能够守到何时,自己都没有丝毫的信心,所以当扶余义慈自沙宅千福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有的只是担忧和纠结。 “大佐平以为此事该当如何?”扶余义慈自己思量了许久,也拿不定主意,对沙宅千福问道。 沙宅千福对此事其实已经早有思量,回道:“眼下这恐怕是唯一的法子了,此战就算再拖下去,也是必败。” 扶余义慈道:“可如此会不会太过冒险了,此战一败,我们可就都成了唐军的阶下之囚了。” 沙宅千福回道:“此战自然不能拿大王的安危冒险。” “那你是何意?”扶余义慈不解地问道。 沙宅千福道:“唐军攻城,主在西城,东城因为临山,故而并无兵力部署,大王可自东城出京,前往重镇熊津城暂避,而后由阶伯将军奋力一搏,若是胜了自然最好,就算是败了大王也可保安然无恙,在熊津城静待倭国援军。” 按照沙宅千福的意思,是要留下阶伯和王畿大军和唐军生死一搏的,而扶余义慈则带着一众亲眷和朝臣轻车简从,自东城北逃,逃往熊津城。 熊津城也是坚城,可以固守,若是能守住熊津,等到倭国的援兵,那这一战就还有转机。 扶余义慈问道:“泗沘城乃我百济国都,除此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吗?” 扶余义慈这一走,等于是将满城百姓还有守城的三万将士尽数抛弃了,一时间叫他下这个决定,确实有些为难。 沙宅千福道:“取大而舍小这是必然,大王切不可做妇人之仁啊,眼下已是唯一的机会,再过半日,恐怕就是大王想走也未必还能走得掉了。” 沙宅千福之言也是实情,扶余义慈思虑了片刻,咬牙道:“那就依你的意思,留扶余泰和阶伯率军守城,余下的随我撤往熊津城。”
第八十二章 破城
阶伯乃百济名将,名扬三韩,此战正如阶伯自己所言,如果他面对的是新罗名将金庾信,这一战虽然他人数不足,但至少也有五成的胜算,但可惜他面对的是苏定方。 论将而言,苏定方本就极有天资,又学于李靖门下,和金庾信、阶伯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将领,阶伯的算计在苏定方的眼中便就如儿戏一般。 唐军攻城,阶伯想要趁唐军不备之际杀出城去,夺取西门外的土山高地,这一点老谋深算的苏定方不可能想不到,更何况当年李绩在此事上面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午后,扶余义慈已经自城后寻山路潜逃,而唐军两轮攻势之后,也正是人一天内最是容易觉着疲累和瞌睡的时候。 唐军有所松懈,这对于眼下困守城中的阶伯已是难得的机会,也是在他眼中唯一的机会,尽管这个机会严格说来其实并不能算是个机会。 泗沘城的城门一开,除了城墙上还在固守的百济士卒外,余者在阶伯的率领下尽皆涌出,直奔土山而去,欲强取土山。 阶伯是在放手一搏,但苏定方又何尝没有准备,就在阶伯率军杀出,接近土山之时,土山的两侧便突然杀出了唐军的轻骑,迂回着包抄了过来。 两军相接,原本想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的百济士卒却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当阶伯看到埋伏在两侧的唐军杀出后,阶伯知道,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战已经结束了。 深陷险境,内外交困,为将者,阶伯能做的也只有勉力厮杀,尽自己的最后一分责。 在唐军中军大军的前端,苏定方的身后,金庾信看着已经洞开的泗沘城,和被唐军围杀的百济士卒,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金庾信看着阶伯狼狈的模样,对苏定方道:“这阶伯面对大将军所率的大唐天兵,竟还不知天数,还在负隅顽抗,作困兽之斗,实在可笑。” 新罗和百济互相攻伐百年,乃是世仇,而这种仇恨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在两军将士的身上,他们相互间的身上都背了彼此许多血仇,尤其金庾信和阶伯还是常有交手的两国名将。金庾信看着阶伯落魄,奚落几句也属正常。 只不过金庾信不知道,就在苏定方看着阶伯明知不敌,还在厮杀后,心中对阶伯却不禁多了几分好感,而且也有了其他的念头,苏定方意识到,如果唐军想要据有三韩之地,这个阶伯似乎是对付金庾信最好的棋子。 苏定方对身边的刘仁轨道:“正则,这阶伯困兽犹斗,明知不敌而敌,倒也是个人物。” 金庾信说阶伯是困兽之地,多了些轻蔑,但苏定方却说他是困兽犹斗,有些赞许之意。 刘仁轨何等聪明,苏定方只一开口,刘仁轨立刻就明白了苏定方的心思,也应和道:“大将军说的是,没想到在这小小百济国,竟也有如此忠勇的人物,大将军可是见此生了爱才之心?” 苏定方道:“不是本帅,而是陛下,陛下爱才,用人又不拘一格,阶伯这等人,若是陛下见了,想必也很是欢喜,若是能收为我大唐所用,便是最好。” 刘仁轨问道:“大将军是想要生擒吗?” 苏定方点了点头道:“不错,你即刻传令下去,降者不杀,这个阶伯,本帅要活的,兴许本帅还要用他。” 金庾信一听苏定方的话,顿时急了,阶伯可是百济大将,也是新罗的宿敌,苏定方要留他的性命,无异于是释放了要善待百济的信号,这和金庾信所想的可大不一样,毕竟一定百济真的顺从了大唐,那他新罗就不再是无可替代的盟友了。 金庾信忙道:“百济对陛下不敬,此番东征百济灭国乃陛下御命,而这阶伯又是百济名将,若是不杀阶伯,何谈功成,届时只怕陛下也会降罪啊,还望大将军三思,莫要为了一个阶伯误了大事。” 苏定方摆了摆手道:“这个金将军就不必担忧了,这阶伯不过是百济一将,本帅赏识于他,便想保他一条性命,本帅相信,在陛下面前,本帅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若是旁人,这么做兴许会有点不妥,但苏定方不会,苏定方是李恪麾下第一爱将,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不必言语多说,莫说是苏定方要保阶伯的性命了,就是苏定方许诺留下扶余义慈的性命,李恪也只会支持他。 苏定方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金庾信哪怕心中不愿,也不敢和苏定方起正面的冲突,毕竟现在还没有到时候,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边。 和唐军交战,百济军心中本就没什么底,如今阶伯领军又落入了苏定方的圈套,局势很快就呈现了一边倒的趋势,随着苏定方一声令下,降者不杀的呼声在泗沘城下响起。 在扶余义慈已逃的情况下,百济军早就没了主心骨,随着苏定方一声令下,城下被围杀的百济士卒望风而降,城上本还在守城的扶余义慈次子扶余泰本也不是什么硬骨头,看着眼下的局势自知不敌,也弃械降了。 不过一炷香后,泗沘城上下万余士卒,死地死,降地降,就连泗沘城名义上的主帅扶余泰也成了阶下之囚,唯一还在负隅顽抗的就只有阶伯和他麾下的三千本部了。 阶伯对苏定方还有用,苏定方无心杀他,当阶伯及他的麾下士卒被围后,苏定方亲自策马上前,对阶伯道:“阶伯,够了,此战胜负已分,你为将者之责已尽,降吧。” 自打阶伯看到唐军伏兵的那一刻起,阶伯就已经知道这一战败了,他之所以坚持到现在无非就是为将者的自尊和对扶余义慈的忠心罢了。 阶伯停下来,对苏定方道:“这一战罪在我,而不在我麾下将士,我今日若以死谢罪,大将军可否饶过这些跟随我多年的将士。” 在阶伯自己想来,自己是阻止苏定方攻城的最大阻力,如今苏定方破城在即,自然是想要自己的性命,他是想用自己的命尽可能地保住旧部的命,如此既全了忠义,也活了麾下将士。 不过苏定方却摆了摆手道:“不,本帅要的是你,你若是弃械降了,本帅保证你麾下士卒一个不杀,可你若是不降,你麾下士卒本帅一个不留。” 阶伯爱兵如子,他麾下的三千将士跟随他多年,情同手足,阶伯怎忍他们为了自己而丧命,左右主帅扶余泰已降,他也完成了扶余义慈的交代,也没了再多的选择。 过了片刻,阶伯叹了口气,丢下了手中的长刀。
第八十三章 安民
随着最后顽抗的阶伯也弃械而降,这百济国都泗沘城便算是彻底被拿下了。 泗沘城东,王城外院。 泗沘城一入唐军之手,大军入城,接手城防后,苏定方下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查官衙和王城的府库,将属于百济朝堂的一应粮草、兵甲、战马、辎重等物都堆积在了唐军中军大营所驻的王城内外,仔细点检。 “大将军,泗沘城内点检的数目出来了。”奉命带着钦陵清点战利的扶余泰手中拿着账册,对苏定方道。 苏定方问道:“其数几何?” 扶余泰低头看着手中的账册,回道:“有粮十三万石,甲胄五万副,战马一万两千匹,箭矢二十六万枝,另有金银玉器等珍宝不计其数。” 苏定方问道:“泗沘乃百济国都,粮食竟只十三万石?” 苏定方对于百济的甲胄不感兴趣,他最是在意的就是粮草,这十三万石粮草说来也不少了,但对于苏定方而言却还不足够。 因为现在唐军虽暂还没有短粮之危,但唐军已得泗沘城,日后必是要重兵驻防的,十三万石粮草,只够一万大军一载之需,最多是解燃眉之急,若是能多缴获些粮草,也能多缓解些运粮的压力。 扶余泰闻言,生怕是苏定方对这个数字不满意,或是觉着他藏私了,看了眼苏定方身后的阶伯,忙解释道:“百济乃是小邦,不比大唐天朝那般富庶,泗沘城虽是国都,但粮草所储也仅止于此,还望大将军明察。” 扶余泰降唐,也算很是积极了,其中缘由不止是因为扶余泰自己畏死,还有另外一个缘故,那就是百济本就是大唐藩属,严格来说也曾算是唐臣,不过是近些年才绝贡罢了,扶余泰降唐自然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苏定方听着扶余泰的话,看了眼阶伯,阶伯知道苏定方的意思,也道:“大将军明察,二王子说的是实情,这些年大王忙于收集各色珍玩,国中粮草军备不振,也不是一两日了。” 扶余义慈没什么主见和雄心,实在算不上是什么英主,否则也不会在新罗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还占不到太多便宜了。 百济王扶余义慈这些年来耽于享乐,国中的金银玉器之类的珍宝倒是收揽了不少,在苏定方的眼前堆积如小山一般。 苏定方点了点头道:“如此倒也说的通了,君王不思治国,却只图安乐,自然难免亡国之危。” 苏定方说着,指着一边堆积如山的金银和珍玩,对钦陵道:“钦陵,你带人摘出其中的珍玩玉器,书法字画之类的东西封存保管,其他的都金银钱财之类都分于军中将士吧,将士们千里征战不易,正当慰劳。” 苏定方之言一出,还不等钦陵答话,一旁的刘仁轨闻言,忙道:“大将军,凡一应战利均属缴获,依例当充入国库,大将军私下分于将士会不会有些不妥。” 苏定方是军中大将军,又领军在外,他若是将缴获所得分于麾下将士,难免有邀买人心之嫌,这可是大忌。 苏定方知道刘仁轨的担忧,笑着问道:“怎么,正则是担心本帅拥兵自重吗?” 刘仁轨笑着回道:“大将军玩笑了,大将军对陛下之忠心谁人不知,又怎会行此谋逆之事,末将只是担心这些事情传到了言官的耳中会不好听。” 李恪不会担忧苏定方谋逆,苏定方自己也绝不会谋逆,刘仁轨这么说,无非就是担心苏定方因此遭人弹劾罢了。 苏定方道:“这个无妨,此事本帅另有用意,陛下那般也自会禀奏。” 李恪在苏定方临行前授其密旨,予其临机专断之权,就算是扶余义慈的生死都在其专断之列,更何况是区区一些战利,苏定方自己区处自无不妥。 而且苏定方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他日后的安排,苏定方从李恪之命平定三韩,纳为唐土,麾下的这些将士必定还要在百济待上许多时日,给他们赏赐金银也能安稳人心,有利于战事。 钦陵何等聪明,一点就通,他听着苏定方说的这些话,顿时就明白了苏定方的意思,领命下去了。 钦陵刚下去安排此事,右骁卫郎将王文度突然快步自王城外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一队士卒,压着几个身着新罗甲胄的人。 王文度是苏定方部将,颇得苏定方信重,受苏定方之命在破城后领兵维持泗沘城中的法纪,他此番来此想必是有要事。 苏定方问道:“你这是何意?” “大将军,新罗士卒在城中劫掠,还望大将军定夺。”王文度是跟随苏定方多年的心腹,和苏定方颇为亲近,苏定方一问,王文度便急着对苏定方道。 苏定方闻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在唐军进城之前,苏定方是下了军令的,进城后驻军不得劫掠,亦不得伤民扰民,新罗军却无视苏定方的军令,确实是犯了大忌。 新罗军虽然不是苏定方直属,但名义上也是受苏定方统率和节制,他们若是违反军令,苏定方自有权处置他们。 苏定方问道:“新罗军有多少人进城了?在城中劫掠的人数如何?” 王文度回道:“新罗军大部还在城外,明日开始才会陆续进城,今日在城中劫掠的是随金庾信进城的卫率,不过千余人,参与劫掠的有百人,但眼下已经都被末将麾下控制住了,这几人是领头的,最是叫嚣,还杀了几名百姓,请大将军严加处置。” 被王文度押着的几个新罗人听着王文度的话,顿时慌了,唐军军机严明,若是苏定方当真以唐军的军法处置他们,那可是会要了性命的。 新罗人忙道:“我等劫掠是受伊湌允准的,并非有意违背大将军的军规,还望大将军明察,饶我等一次。” 新罗人自然是在求饶,想着保住性命,不过他们说的倒也是实情,当初在建土山时金庾信为了稳住人心,曾许诺他们在破城之后可在城中劫掠三日,今日也不过才是破城的第一天。 这新罗人之言一出,阶伯等百济降将也都齐齐看向了苏定方,他们都是百济人,城中百姓不乏他们的亲眷,而苏定方接下来的话将直接决定他们的命运。 对于此事,苏定方也有些为难,破城之战,新罗人功不可没,苏定方轻易也不愿和新罗人撕破脸,而且现在也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但百济的人心需要安定,这些降将也要稳住,他又不能置百济人的生死于不顾。 苏定方凝眉思虑了片刻后,才对王文度吩咐道:“传金庾信来此见我。”
第八十四章 移军
苏定方要见金庾信,王文度命人前往通传,很快金庾信便赶到了王城。 城中有新罗将士劫掠的事情金庾信已经知道了,也知道有新罗人因为劫掠被王文度擒拿,故而金庾信不难猜到苏定方要见他的目的。 金庾信倒也是个聪明人,他得知苏定方传他,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一面急命副将金文颖出城节制新罗军,待时而动,备好后手,一面自己一个护卫也不带,做足了姿态,就去见了苏定方。 王城外院中,苏定方坐于厅上,余者扶余泰、阶伯、刘仁轨等坐于两侧,金庾信一进厅门,便先对苏定方行拜礼。 “末将金庾信,拜见大将军。”金庾信上前对苏定方拜道。 苏定方道:“金将军请起,坐下吧。” “谢大将军。”金庾信道谢起身,在扶余泰的前面坐了下来。 待金庾信坐下后,对苏定方问道:“不知大将军急招末将来此所为何事?” 苏定方倒也不直接问罪,而是先对金庾信问道:“金将军的名字倒是有些意思,不知是从何而来,可与北周文坛宗师庾信有关?” 金庾信回道:“大将军猜的是,末将家父仰慕北周文豪庾信,故而给末将取了这个名字。” 金庾信虽是新罗人,但却不是不通文墨之辈,相反地,金庾信自其祖父辈起就仰慕中原文化,常以中原典籍传于子弟,金庾信也是自幼耳濡目染,言谈举止间也不乏文气,不似寻常三韩人那般言语粗鄙。 苏定方闻言,道:“新罗乃我大唐藩属,仰慕我中原文士,以诗书传家是好事,但金将军所为可是有些愧对这个名字了。” 金庾信知道苏定方的意思,但还是问道:“末将不知大将军所言何意。” 苏定方摆了摆手,命人押上了被王文度拿下的几个新罗人,道:“这几人自称是受你之命,在泗沘城中大肆劫掠,金将军作何解释?” 金庾信听着苏定方的话,不禁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他们若是不招出他,他还能为他们开罪,可他们已经把金庾信抬了出来,这下子就连金庾信自己都难了。 金庾信顿了顿,才指着扶余泰和阶伯对苏定方问道:“我百济和新罗乃是世仇,这么多年来死在百济人手中新罗将士不知多少,此番蒙大将军之威,我新罗将士得入泗沘城,一时间被仇恨蒙蔽,动了杀心也是有的,大将军可是要为这些百济人问罪于末将?” 金庾信面对苏定方的指责,一改以往拿低做小的姿态,反倒硬气了起来,回问起了苏定方。 不过金庾信敢这么做也是有他的底气的,毕竟百济才是敌人,新罗是大唐的盟友联军,如今泗沘城破,苏定方若是为了百济人问罪新罗将士,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对于金庾信的话,苏定方也不是没有办法,苏定方摆了摆手道:“金将军说错了,本帅非是为了百济人而责罚新罗将士,本帅是因为新罗人违反的本帅的军纪,而责罚新罗将士,本帅在维护的不是百济人,而是我大唐的军规,是本帅自己的脸面。” 金庾信试图偷换概念,把新罗士卒劫掠杀人的事情换成两国百姓间的矛盾和报复,以求从轻发落,但苏定方却又把概念拉了回来,一口咬定他之所以扣押新罗人是因为他们违反了军纪,而非其他。 苏定方之言入耳,金庾信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不过金庾信会这样,倒也不全是因为麾下士卒被扣押的事情,而是因为苏定方所为越来越往金庾信担忧的方向发展了。 金庾信不怕唐军暴虐,破了城后大肆劫杀,因为这样会让百济人对唐人生畏生厌,早晚再反唐人,他怕的就是唐军约束自己,对百姓秋毫无犯,一副要将百济收为唐土的架势,因为百济一旦真的成为大唐领土,那新罗就真的是与虎为邻了。 金庾信的担忧有他的道理,但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处置好此间的事情。 金庾信道:“大将军严重了,我部将士万不敢忤逆大将军之意,更不敢违抗军纪,只是他们今日初到此地,许多事情都还不知,故而犯了错,还望大将军宽恕这一次。” 苏定方有些为难道:“你麾下将士公然忤逆本帅,若是本帅置之不理,恐怕难以服众啊。” 金庾信道:“大将军,其实仔细说来其中的过错还在末将的身上,末将愿代下受罚。” 当初为了稳定人心,允许新罗军在破城后劫掠的是金庾信,可金庾信没想到唐军在进城后严下军令不得扰民,这让金庾信一下子陷入了被动。 这一次如果他再保不住这几个新罗将士,那他在军中的威望便将彻底扫地,所以金庾信才说出了这番话来,逼苏定方表态,也是吃定了苏定方不会在这个时候和自己发难。 现在北面的战局还不够明朗,百济也还未灭,眼下绝对不是和新罗军翻脸的时候,若是此时翻脸,必定会误了李恪的大事。苏定方心知金庾信的意思,于是朝一边的刘仁轨悄悄地打了个眼色。 刘仁轨看着苏定方打了眼色,明白苏定方的意思,当即出列劝道:“此事倒也不能尽数怪在金将军的身上,此事或还有商榷的余地。” 苏定方问道:“你是何意?” 刘仁轨回道:“金将军当初为了稳定军心,曾许新罗将士在破城后进城劫掠,可大将军也在进城后下令不准驻军劫掠百姓,故而生出了这等事端,大将军何不准金将军将功折罪,如此既可叫新罗将士免于责罚,也可给新罗将士们多博些赏赐。” 苏定方知道刘仁轨必有他意,于是道:“你接着说。” 刘仁轨道:“如今百济王扶余义慈潜逃去了熊津城,大将军何不着金将军移军北往,攻取熊津城,熊津城乃百济旧都,同样富庶,而且兵力不及泗沘城这般雄厚,若是金将军能够攻下熊津城,既能将功赎罪,也可取城中财货分于麾下将士,一举两得。” 刘仁轨之意倒是有些驱虎吞狼的意思,以新罗军去攻熊津城,无论胜负如何,都于唐军无碍,反倒可以把新罗军支出泗沘城,为唐军独占。 苏定方对金庾信问道:“金将军以为如何?” 刘仁轨有这个心思,金庾信又何尝没有自己的算计,金庾信知道倭国水军不日便当行抵百济,到时必是一场恶战,若是能在这个时候抽身出去,在一旁观战,等着坐收渔人之利也未尝不可。 金庾信当即道:“既然如此,末将自当为大将军效力。”
第八十五章 倭国水师
刘仁轨还不知倭国水师将至的消息,故而使计让金庾信去攻打熊津,而金庾信不看好唐军水师,为了抽出身来,正好也寻得一个良机离开泗沘城,离开唐军的视线,择机而动。 金庾信领军四万余北上,出了王畿一带,便往北百里扎营,也不急着北上,就把大军驻扎在泗沘和熊津间的中间一带,等着倭国援军的消息。 百济危在旦夕,倭国援军的动作倒是也不慢,倭国天皇亲自前往九洲督军出战,就在唐军夺下泗沘城后不久,倭国的援军终于也将行抵百济了。 当泗沘城的苏定方得到消息时,倭国水师相距熊津江口已经不足百里,直逼唐军水师大营而来。 倭国水师四万,倍于唐军,又由倭国名将,后将军阿倍比罗夫统率,苏定方也不敢大意,当即传刘仁轨前来议事。 “熊津江口的消息想必正则你也知道了吧。”苏定方看着刘仁轨进门,当先问道。 倭国水师逼近的消息是水军探子传来的,在告知苏定方的同时想必也告知了身为水师都督的刘仁轨,故而苏定方这么一说。 刘仁轨回道:“末将也是方才得知的消息,就算大将军不传,末将也会来见大将军。” 苏定方对于倭国是不甚熟悉的,但他看着刘仁轨郑重其事的模样,问道:“正则知道倭国?” 刘仁轨点了点头回道:“倭国虽是东海小国,但因四面环海,故而水师颇有几分战力,不可小觑。” 苏定方道:“如此一来这倒是一场硬仗了,这一战干系到东征大军水师的存亡,举足轻重,可出不得岔子,毕竟你我千里来此,可不止是看英国公和仁贵扬威的。” 大唐灭半岛三韩,兵分三路,李绩取高句丽,薛仁贵取平壤,而苏定方则取百济,自南面和水路策应李绩。 苏定方这一路对水师仰仗极大,若是水师败了,那苏定方大军在海上便没了声音,也会面临被水路两面夹击的局面,届时苏定方剩下的就只能是固守王畿一带待援,就只能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李绩和薛仁贵的身上,他们只能在泗沘城干看着。 刘仁轨知道苏定方的意思,既然是千里来此,谁又不想博个功名,封侯拜相,刘仁轨一口应道:“大将军说的是,此战绝不容败。” 身为水师都督,刘仁轨应地很干脆,苏定方看着刘仁轨信心满满的模样,笑道:“正则似有必胜之志,可是已经有了法子了?” 刘仁轨道:“倭国水师倍于我军,末将也不敢言必胜,但末将在来的路上已经有所思量,只要大将军能助末将一臂之力,这一仗末将至少有七成的胜算。” 苏定方当即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刘仁轨道:“请大将军调拨军中五千善射之士于末将,随末将前往阻敌。” 苏定方应道:“好,我即刻调拨五千军中最善射的弓手于你,另再遣军五千随你同往熊津江水师大营,你可即刻启程。” “诺。”刘仁轨得令,应了下来。 不过就在刘仁轨应下苏定方的话后,在离开前又想起了一事,对苏定方道:“倭国水师那边末将自当一力担着,不叫大将军费心,但此间还有一事,大将军还需小心。” 刘仁轨善兵,苏定方更胜于他,刘仁轨之言一出,苏定方也猜到了刘仁轨想说什么,苏定方问道:“正则说的可是北去的金庾信?” 刘仁轨道:“正是金庾信,看金庾信对伐熊津城之事应地如此干脆,现在想来也许他是早得到了消息,准备坐收渔利的,此人不可不防。” 苏定方道:“恩,我今日就命刘伯英领军一万往北驻防五十里,金庾信若敢回师,要他必死无疑。” —————————————————— 倭国水师的突然出现直接搅乱了整个半岛的局势,也为百济国运的走向多增了几分未知,当刘仁轨领军往熊津江去的时候,身在南面周留城的鬼室福信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恩率,城外传来的消息,倭国水师将至,恐怕和唐军难免一战。”黑齿沙次带着其子黑齿常之将手中的信报交给鬼室福信,禀告道。 鬼室福信自黑齿沙次手中接过信报,看了几眼,便问道:“此事切实吗?” 黑齿沙次看了眼身旁的长子,回道:“这是我儿常之亲自带人探查而来的消息,只怕现在倭国水军已经将至了。” 鬼室福信闻言,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道:“难怪大王会放弃都城逃往熊津,原来竟是有这个后手。” 年只十八,站在黑齿沙次身边的黑齿常之看着鬼室福信的模样,突然开口对鬼室福信道:“倭国出兵不止关系到唐军和大王,也与恩率息息相关,此事恩率还需早做打算。” 鬼室福信抬头,看见竟是年轻的黑齿常之说了话,于是道:“我常听闻黑齿家有一位千里驹,自幼聪慧,知兵事,有才干,说的想必就是你吧。” 黑齿沙次是国中大将,黑齿常之受家学影响,少年时便接触兵事,展露出了与众不同的天赋,颇为时人赞许,鬼室福信在周留城自然也听过他的名声。 黑齿常之谦虚道:“这不过是旁人随口的夸赞之词,当不得真。” 鬼室福信看着站在面前的黑齿常之,气度确与寻常人有些不同,问道:“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黑齿常之回道:“此战胜败,不止关系到唐军和大王,也直接决定了恩率的前程,甚至咱们这万余人的生死。” “你且仔细说来听听。”看着黑齿常之煞有其事的样子,鬼室福信道。 黑齿常之回道:“此战若是倭国胜了,唐军水师受得重创,一时间唐军在百济恐怕再难有大的作为,到时便是恩率割据一方的机会。可若是唐军败了,那唐灭百济的局面就再难逆转,百济必亡,到时恐怕唐军也绝不会留下恩率在周留城自立。” 鬼室福信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做?” 黑齿常之回道:“若倭国胜,恩率便可拥兵自立,在周留城待价而沽,可若是唐军胜,恩率当速投唐军,以求晋身之阶,至少可保性命无虞。”
第八十六章 白江口之战
熊津江,又作白江,白江的江口一片亦是唐军水师大营的所在,也正是倭国水师攻打的目标。 在此之前,大唐还没有和倭国以国家的名义真正意义上地动过刀兵,白江口海战是两国第一次交战,这一战注定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同时也决定着百济乃至整个半岛三韩的命运。 面对人数倍于自己的倭国水师,刘仁轨虽有取胜的信心,但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得令后便片刻不停,点了人马立刻东海往备战。 龙朔二年,四月下,夏初。 洪城渡口之外,白江口西南外二十里海域,这里相距渡口已经颇有些距离,平时里就是百济渔夫的渔船也鲜少至此,但今日,这里却热闹非常。 倭国水师将至,刘仁轨不欲落入后手,故在倭国水师未近水师大营前便亲自领军来此阻击倭国水师,唐军水师大寨,除了留守的千余将士,余者尽皆倾巢而出,领舰百七十艘,军一万八千余出营,欲与倭军在此决战。 刘仁轨对于倭军还是颇为重视的,虽然他对倭国的所知也不多,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拉扯出四万水师的也不会是弱国,故而对此战颇多思虑,心思缜密的刘仁轨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情况,此战如若战败后,唐军应对的法子。 但是当刘仁轨真的在海上亲眼看到倭国水师的战船后,刘仁轨知道自己可能有些多虑了,倭国的水师和刘仁轨理解中的水师是不同的。 唐军楼船均高六丈上下,长近二十丈,每艘战船可载人三百余,谓之为舰,寻常的唐军楼船尚且如此,更遑论主将刘仁轨所在的五牙大舰了。 唐军不以水师见长,但也颇有气象,和唐军水师想比,倭国的水师战船便显得寒碜了许多,甚至有些儿戏了。 倭国的水师人数倒是不少,倍于唐军,他们的战船数量更多,有一千三百余艘,几乎是唐军的八倍之多,但这也注定了倭军的战船大多不大,不过是大一些的舟船而已。 倭军的舟船停在唐军楼船的面前,就仿佛一个站在成人面前的婴儿,浑然不是一个体量,刘仁轨都怀疑他们是怎么做到能够跨海来到这里的了。 倭军的战船本就远不及唐军的高大坚固,而且唐军还有另外一个优势,那就是倭军是千里而来,已经连续奔波多日,很是疲乏,而唐军却是以逸待劳,士气正盛,这一战,唐军可以等,但以倭军的情况而言,是万万等不起的。 这一战拖地越久,倭军的士气越低,胜算自然也就越低,所以倭军是万万拖不得的,唐军在海上停泊,不动如山,丝毫没有先行进攻的意思,这边的倭军便陷入了被动,成了着急的一方。 倭军的主帅名作阿倍比罗夫,乃倭国掌权的中大兄皇子的心腹爱将,也是中大兄皇子在倭**方的第一臂膀,这些年来为了帮助中大兄皇子独揽朝中军权,南征北战,建功无数,出力甚多。阿倍比罗夫之于中大兄皇子便如苏定方之于当年还是楚王时的李恪,甚至犹有过之。 中大兄皇子虽然对唐军的战力所知不多,但对于这重树倭国在三韩中威望的一战却极为重视,故而遣了麾下第一战将领军来此,为的就是一举定功,只不过现在的这位被中大兄皇子寄予厚望的大将却陷入了难处。 “后将军,唐军的军容与百济使节所言全然不同,这一仗恐怕不容易了。”阿倍比罗夫的副将上毛野稚子站在阿倍比罗夫的身后,看着远处连绵如山的唐军楼船,讶异地对阿倍比罗夫道。 阿倍比罗夫身经百战,自然也看出了眼前不对劲的地方,阿倍比罗夫怒拍船栏,道:“百济人为了使我们出兵相助,恐怕是没把唐军的情况如实相告。” 很显然,倭军严重低估了唐军的战力,正如求援的百济使臣所言,唐军确实只有两万水师,倭军的人数也确实倍于唐军,但两军战力的高低又何尝是单纯地由人数决定了。 百济人为了诱得倭国出兵尽快相助,只对唐军水师人数不足的弱势一再夸大,仿佛只要倭国大军到了便可取胜一般,却对唐军的高大坚固的战船只字不提,以至于倭军对此也不清楚。 当他们真的亲眼看到了眼前宛如高楼的唐军大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这一切都已经迟了。 上毛野稚子看着他此前从未见过的战舰,问道:“我们眼下该当如何?” 倭军原本是想着唐军人数不济,必定是只敢在大寨固守,不敢擅出,但唐军所为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唐军倾巢而出,在此阻击倭国水师,这是上毛野稚子之前没想过的。 倭军就算再狂妄,再被高句丽使节诓骗,可摆在眼前的战船差距他们不会看不出来,这一仗倭军难言必胜,而且就算能胜了,只怕也是一场惨胜。 阿倍比罗夫咬了咬牙道:“事已至此,退是必然退不得了,只能与唐军一战。” 两军于海上相遇,倭军自然不能退,一旦退了就会被唐军无限地追杀,甚至没有还手的余地,唯有正面一拼才是最好的法子。 上毛野稚子看着阿倍比罗夫的模样,显然是已经有了法子。 这些年来,倭国水师在阿倍比罗夫的率领之下也是连战皆捷,阿倍比罗夫在军中威望极高,上毛野稚子道:“后将军下令便是,我等为后将军破敌。” 阿倍比罗夫看着唐军的战船,道:“唐军船高,若是远攻我们是必然不敌的,最好的法子就是能借助我们舮舳的轻便之利接近唐军的战船,将唐军的战船阵型冲散,如此我们便可分而击之。” 阿倍比罗夫所言确也在理,唐军的船只虽然高大,但却也失于灵活,回转不便,不比倭军小船这般机动,若是倭军的小船能够接近唐军,同时冲散唐军的阵型,唐军的优势便就不复存在了。 阿倍比罗夫说着,对上毛野稚子道:“你即刻下令,命前部领四百舮舳,一万将士,直突唐军中军所在的楼船,只要这一万前部能进唐军中军,这一战便能胜。”
第八十七章 合围
倭军的战船虽不及唐军的高大坚固,装备也不及唐军精良,但这几年间,倭军能够在东海横行,连战皆捷,自然还是有其缘故的。 阿倍比罗夫骁勇,战必登先,以至于他麾下将士对其也多有效仿,作战勇猛,悍不畏死,上毛野稚子在得到阿倍比罗夫的军令后,便即刻点齐人马,命人乘着舮舳冲向了唐军的水师中军。 “都督,倭军来了。”唐军主帅所在的主舰之上,副将古神感指着远处密密麻麻如虫蚁般的倭军战船,对刘仁轨道。 刘仁轨道:“置于死地而后生,这倭军主帅倒也是个人物。” 刘仁轨看着倭军以小舟先行,自然也明白阿倍比罗夫的用意,这一手对于眼下的倭军而言确实不失为破敌之法。 古神感道:“倭军想要以小船扰乱我军船只阵型,可要命艨艟前往阻敌,拦下他们。” 刘仁轨想了想,摆手道:“不必阻拦,让他们过来。” 古神感不知刘仁轨之意,道:“都督这是何意,若是叫他们近前,只怕会威胁到帅船的安危。” 刘仁轨道:“此战干系重大,若是能胜,这百济的大局便算定了,此战我必要大胜,重创倭军水师,叫其不敢再东进半步。” 古神感听着刘仁轨的话,知道刘仁轨必是已经有了想法,于是道:“都督可是想诱敌深入,将他们一网打尽?” 刘仁轨道:“若是将这些倭军前部挡在外面,那倭军大军也会知难而退,就算是全歼了他们的前部人马,也难伤其根本,而且我军将士也难免死伤,我要用帅船作为诱饵,先将他们的主力诱引过来,然后将他们一举歼灭。” 古神感闻言,问道:“不知末将该当如何,请都督示下。” 刘仁轨道:“先不必动,等他们近前便是,待他们近前后倭军大部势必会跟上。” “诺。”古神感得令,当即应了下来。 倭军以小船接近唐军,唐军在刘仁轨的授意下又不做阻拦,很快,倭军的船只就接近了唐军阵型,甚至已经越过了安全的距离,直抵唐军船舰之下,开始冲击唐军的阵型。 倭军作战悍不畏死,他们驾乘着小舟在停着不动的唐军的阵型里冲撞,用弓箭和唐军游击,确实也在一定程度上扰乱了唐军的阵型,阿倍比罗夫口中的机会到了。 现在,因为倭军前部已经冲杀进了唐军的船阵当中,只要这个时候大军出击,必可里应外合,彻底冲散、分割唐军的船阵,到了那时他们就能发挥人数上和小船的优势了。 上毛野稚子对阿倍比罗夫道:“后将军,唐军阵型已乱,快下令出兵吧。” 上毛野稚子所言并没有什么问题,这也确实是实际情况,唐军的阵型已经乱了,已经实现了阿倍比罗夫之前的预料,这个时候出兵正是时候。 但阿倍比罗夫看着唐军阵型似散未散的样子,却有些担忧,道:“方才唐军明明可以出兵阻击,为何他们不出兵呢,我担心这是唐军的圈套。” 阿倍比罗夫身经百战,他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上毛野稚子一听他的话,顿时急了,忙道:“前部大军冲杀,机会已经出现,后将军万不可犹豫啊,若是再不出兵增援,这一万前部便会被唐军慢慢剿杀干净,再想有破敌的机会可就难了。” 上毛野稚子所言也是当下实情,这一万前部想要扰乱唐军阵型或许可以,但要想歼灭唐军是绝无可能的,他们这样下去早晚必被唐军全歼,若是他们再不出兵增援,这一万人便就白死了。 阿倍比罗夫思虑了片刻,咬了咬牙,这才道:“下令三军尽出,我亲自统军,与唐军决战。” 阿倍比罗夫一声令下,倭军三军同动,余下的三万大军齐出,往唐军的中军冲杀而去。 唐军楼船高,站地高自然也望地远,倭军战船一动,帅船船楼上的刘仁轨和古神感便注意到了。 “都督,倭军倾巢而出,冲着中军来了。”古神感对刘仁轨道。 刘仁轨见状笑道:“大鱼上钩,入吾彀中了。” 古神感问道:“可要下令出艨艟先肃清前部倭军?” 倭军之所以有底气,全军尽出与唐军决战,靠的就是已经打进唐军船阵的一万先部,只要唐军灭了这一万先部,倭军的优势也就不复存在了。 不过刘仁轨摇了摇头,却道:“不必,让他们再近些。” 古神感闻言,有些担忧道:“倭军人数众多,且来势汹汹,若是真叫他们和这些前部倭军里应外合,倒是恐怕我们会陷入被动。” 刘仁轨道:“这个圈套他们钻的还不够深,若是现在肃敌,只会将他们惊退,再想全歼他们便就难了。” 刘仁轨的胃口很大,他想要的不止是倭军的这一万先部,而是一举全歼整个倭军,所以一再压着唐军出兵的时间。 但这种做法却也不是没有风险的,一旦刘仁轨打错了算盘,真的叫倭军大军和前部接应上了,那为难的就是刘仁轨了,甚至会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一千步,八百步,五百步... 刘仁轨看着倭军上前,小心谨慎地把握着其中的分寸,就在倭军相距唐军三百步的时候,刘仁轨动了,三百步,正是唐军战船开动,倭军大军就算想折返也折返不了的距离,而这个距离也正好能给唐军最多的反应时间。 “传令三军,除主力楼船原地固守外,余者即刻阵型分开,散于两侧,分左右合围倭军。”刘仁轨突然下令,对古神感道。 古神感统领水军也有些年头了,他一听刘仁轨之言,便知道了刘仁轨的心思,古神感问道:“都督是要火攻?” 刘仁轨道:“不错,我自大将军处借来的精锐弓手也该派上用上了,你即刻传令三军,不可有丝毫的耽搁。此招用险,若是慢了,恐怕就被动了。” 唐军的动作若是慢了,便会被接应来的倭军大军纠缠上,自然就再难形成合围之势,出现古神感此前说的被动局面,眼下唐军动军,是要和倭军比时间的。 “诺!”古神感得令,当即应下,传令去了。
第八十八章 破贼
阿倍比罗夫亲自率军冲往唐军阵型,眼看这唐军的帅船在望,似乎破敌就在眼前了,但就在这时,唐军的阵型突然变了。 唐军的阵型原是以中军的楼船主舰为中,成雁行之阵,而就在倭军自南往北接近唐军后,唐军的阵型突变,雁形阵的两翼突然张开,分东西两侧向南延伸,将上前的倭军战船围在了中间。 与此同时,唐军的主舰楼船也缓缓向前,和两翼在海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袋,将倭军船只装在了口袋之中。 “不好,唐军是要合围我们。”阿倍比罗夫看着唐军的阵势,讶然道。 倭国没有大船,甚至他们在此之前都没有见过唐军这般高大的楼船,所以他们更不知道这些楼船在作战时会有怎样的战法,他们一看唐军楼船突变阵型,一下子慌了。 上毛野稚子抬头,看着两侧合围上来的大船,光线都被死死地挡住了,这些大船仿佛一张巨大的、乌黑的黑布要将他们装进去,心中有些惊慌,忙问道:“后将军,眼下我们应当如何?” 阿倍比罗夫道:“唐军想要借助楼船的优势围杀我们,将我们困死,我们必须要先冲杀出去。” 上毛野稚子问道:“唐军围地严实,我们该自何处杀出。” 阿倍比罗夫环视了一圈,指着唐军中军所在的位置,道:“唐军帅船的兵力最是薄弱,若是我们能破了唐军的帅船,甚至擒其主帅,这一战我们就还能打,唐军帅船虽大,但想必也更多破绽,容易撞毁,你即刻命军中舮舳冲向唐军帅船,将其击沉。” 阿倍比罗夫远远地看着唐军的帅船,心想帅船虽大,但想必船只的补接之处也多,船身相对于小船要更薄弱一些,容易撞毁,便下令军中的舮舳尽数撞向了唐军的帅船,要将帅船撞沉,杀出一条路来。 阿倍比罗夫想的虽好,但却有些想当然了,唐军的帅船船体内外都是以铆钉和硬板加固过的,而且内外还罩以牛皮,船体的前段甚至外嵌了铁锥,比起倭国的舮舳小船不知耐撞上多少。 倭军作战骁勇,亦不畏死,阿倍比罗夫一声令下,倭军的数百艘舮舳便直奔帅船而去,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势要用自己的性命毁了唐军的帅船。 但倭军和唐军在战船上的差距又何止一星半点,这么大的差距宛如鸿沟,这道鸿沟宽大到哪怕倭军是想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也不能够。 倭军的舮舳一艘接一艘地撞向唐军中军所在的楼船,在唐军坚固的楼船面前,倭军的舮舳脆地仿佛纸糊的一般,刚和唐军楼船一撞,便碎裂开来。 这些倭军舮舳上的士卒,运气好些的,跳船逃了,运气差些的直接就落水而死,有的甚至被撞在了铁锥之上,留不得全尸,反倒是唐军楼船纹丝不动。 倭军这边在试图击沉唐军楼船,而唐军这边也没有闲着,就在一艘艘倭军舮舳飞蛾扑火的同时,唐军两侧的船舰飞速行进,已经完成了对倭军的合围。 “倭军大部已被围困,成瓮中之鳖了。”刘仁轨站在楼船之上,看着水中已经乱作一锅粥的倭军,心知自己的计策已成,抚掌笑道。 古神感道:“倭军小船也想撞沉帅舰,实在是不自量力,可笑地很。” 刘仁轨笑了笑,又对古神感下令道:“合围之势已成,风势正好,下令火攻!” 刘仁轨在来此之前专程问苏定方要了五千军中最善射的弓手,而刘仁轨等的正是此时,此时风向正好,正吹向倭军的方向,大火一起,势必绵延倭军战船。 刘仁轨军令一下,唐军各船舰火箭、火球一齐向被围住的倭军射出、抛出,仿佛夜幕中流星划过,直奔倭军战船而去,不过盏茶的功夫,便点燃了许多倭军的战船。 倭军战船数量极多,唐军的火箭和火球难以遍及,再加上倭军也在极力地扑火,所以倭军的战船只被直接点燃了不到三成。 被直接点燃的倭军战船虽然不多,但最要命的是这些倭军战船都被唐军挤压在了中间,相互间挨地极近,根本扭转不开,这三成被点燃的战船上的火很快就借助风势波及到了周边,借着火势越蔓越大,在倭军的战船中形成了一片火海。 倭军被围困,本就慌乱,如今又大火四起,数万倭军已经乱作了一锅粥,倭军战船似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全无章法。 阿倍比罗夫也试图命人射箭回击,但唐军居高临下射箭容易,倭军本就身处低位,再加上被唐军压制,他们的箭甚至连唐军船舰的女墙都射不过去。 倭军作战骁勇是不假,但当倭军面对这般情况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本能地害怕,本能地畏战,四处逃窜,阿倍比罗夫的军令甚至都没了作用,更约束不了麾下士卒。 随着大火越发地蔓延,一时间,烟焰涨天,海水也被大火映地赤红,倭军的呼号声,战船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其中还时不时地夹杂着烈火炙烤噼里啪啦的声音。 有些动作快的,自付水性尚可的,为了避免被大火烧死,只得选择跳船逃生,可这是大海当中,不比内陆江河,波浪大地厉害,还不等跳水的倭军反应过来,一个大浪拍来,就被淹没于大海当中,成了鱼虾之食了。 从唐军水师自营寨出海,前后不过一日的功夫,倭军四万水师主力,已经三去其二,剩下的在唐军的眼中也都是待宰的羔羊,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唐军主帅所在的帅船上,古神感看着海中已经溃不成军,死的七零八落的倭军,对刘仁轨笑道:“恭喜都督,都督用兵如神,倭军大败,溃不成军,这一战咱们胜了。” 刘仁轨道:“倭军不通战法,竟欲以东海撮尔小国的兵力撼我大唐天威,万死也难赎其罪。” 在此战之前,刘仁轨的精神比谁都紧张,对此战也比谁都重视,但现在大局已定,倭军再无翻身之力,刘仁轨也敢放言了。 古神感问道:“都督,不知这些倭军该当如何处置?可要将他们收押擒拿?” 刘仁轨想了想,回道:“不必了,倭贼已破,拿其贼首便可,别人不必管问,大军班师回营。” 古神感不解地问道:“此处距离海岸还有些距离,若是我们就此班师,这些倭军必然都会被淹死,何不将他们拿下,也好向陛下请功。” 刘仁轨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若是百济或者高句丽降军或许还能请功,但这些倭贼就算了,我曾同陛下无意中谈起过这倭国,陛下不喜欢这些倭贼,死光便是,咱们何必拿了他们去触陛下的霉头。”
第八十九章 议降
倭军败地很快,快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当倭军战败的消息传回了百济后,顿时举国哗然。
熊津城,旧王宫。
百年前,在百济迁都泗沘之前,熊津城曾为百济国都,一度兴盛非常,但在百济圣明王后,失去了国都光环的熊津城便慢慢地衰败了下来,成为了一座纯粹的军城,用以防备高句丽和新罗的北方重镇。
现在的熊津城颇有几分萧条,虽然百济王扶余义慈又再次移都于此,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泗沘城被破的情况下的无奈之举,并不能为这个古城多带来半分生气。
现在的熊津城就是整个百济国最好、最现实的写照,古老,衰败,岌岌可危,而现在百济全国的希望也就在驰援而来的倭军的身上,只不过随着白江口海战的消息传来,百济国最后的一线希望也被彻底掐灭了。
“大王,东海传来的消息。”扶余义慈正在王城内殿中待着,沙宅千福火急火燎地进了殿中,手中拿着东海送来的战报。
“如何?”东海紧急送来的战报,自然是与唐军和倭国之战有关,此战同样干系百济国运,扶余义慈连忙问道。
沙宅千福脸色难看地回道:“斥候传来的消息,倭军在东海大败,四万水师全军覆没。”
“什么!竟是如此,此事可确切?”扶余义慈尤有些不信,多问了一句。
沙宅千福呈上战报,道:“几路斥候均回报唐军水师已经凯旋班师,这消息不会假。”
沙宅千福之言入耳,扶余义慈顿觉脑袋一阵晕眩,与唐军之战,倭国援军是他最后的依仗,可他还没见到援军一个人,就都已经全军覆没了,这叫他如何能够接受。
百济王扶余义慈和大佐平沙宅千福两人坐在屋中,扶余义慈手中拿着送来的战报,和沙宅千福两人面面相觑。
百济君臣已经被苏定方逼到了绝境,丢了都城,放弃了都城的将士,现在只能依靠着熊津城和城中的两万余士卒固守待援。
之前他们还能等着倭国的援军,但现在倭国水师大败,全军覆没,连条船都没能过来,现在的熊津城便成了孤城,光凭着这两万余人马想要反攻,谈何容易,几乎是全无可能的。
“四万水师精锐,不过一日的功夫,就全部折进去了,而唐军死伤尚不足千人,倭军怎会败地这么快?这么彻底?”一时间扶余义慈似乎还不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看着手中的战报,叹道。
唐军围攻泗沘城,人数多于泗沘城的守军,扶余义慈还支撑了多日,可这倭军不过才一日便全军覆没,实在叫扶余义慈讶异,更何况唐军还是不以水师见长的。
沙宅千福道:“唐军虽人数不及倭军,但唐军胜在船只高大坚固,唐军水师都督刘仁轨又善火攻,倭军不敌也是正常的。”
扶余义慈原本是对倭军抱有极大的期望的,倭军是岛国,四面环海,尤其以水军见长,名扬东海,扶余义慈本想着倭军水师能够击溃甚至全歼唐军水师,然后再和他们水陆夹击唐军,一举反攻,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竟等来了倭军水师被全歼的消息。
扶余义慈对沙宅千福问道:“倭国水师大败,恐怕我们百济再无援军了。眼下苏定方领大军屯驻于泗沘城,金庾信也对我们虎视眈眈,接下来咱们该当如何,你可有法子?”
对于扶余义慈的问题,沙宅千福并未直接回他,而是先问道:“若依大王之意,我百济若是竭力死守熊津城,可有胜算?”
扶余义慈摇了摇头回道:“纵是我百济国力全胜之时,亦不是唐军的敌手,更何况是现在,现在已经再无援军,这熊津城又能守到几时。”
有了扶余义慈这番话,沙宅千福的心里也有了底,沙宅千福道:“大王,据臣所知,唐军在破了泗沘城后,待城中百姓颇为宽仁,就是阶伯、扶余泰等一众降将也不曾为难,有些事情大王还需早做打算。”
沙宅千福虽未直接提投降之事,但其中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扶余义慈问道:“大佐平是要我向唐军投降吗?”
沙宅千福道:“正是如此,如今金庾信正欲攻熊津城,若是熊津城落在了金庾信的手中,陛下和臣,还有城中的百姓都难逃一死,所以眼下我们最好的法子就是先守住熊津城,然后向苏定方投降,如此还能谋得一条生路。”
百济社稷数百年,若是叫扶余义慈就此降唐,他的心里自然是不愿的,但沙宅千福说的也是实情,金庾信相距熊津城不远,虎视眈眈,若是叫金庾信攻破熊津城,以两国关系而言,他们必死无疑,所以眼下苏定方反倒成了那个能救他们的人。
扶余义慈思虑了片刻后,还是回道:“既然如此,就依你之言,去个苏定方送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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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津城这边,百济君臣正在商讨投降之事,而与此同时,熊津城外的新罗军主帅金庾信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金庾信之所以敢对苏定方的命令阳奉阴违,就是因为看好倭军水师,觉得他们能够击溃唐军,改变百济战场上的局势,但现在倭军不过一日就全军覆没,这彻底打乱了金庾信原本的布置。
“唐军水师已经凯旋,不日大将军必定亲自领军北上熊津城,若是叫他看到我们还不曾攻城,到时恐怕交代不过去啊。”新罗军大帐中,金文颖得知了倭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带着些抱怨的意思,对金庾信担忧道。
金庾信道:“谁能想到倭军竟如此不堪一击,四万倭军,只一战的功夫就全军覆没,简直是一群废物。”
当初决定按兵不动,在熊津城外隔岸观火的就是金庾信,如今倭军溃败,唐军出征熊津城在即,这把火眼看就要烧到新罗军的身上了,金庾信身为主帅自然难辞其咎。
金文颖道:“那此前按兵不动之事,我们又该如何向大将军解释?倭军全军覆没已成定局,大将军北上也是必然,伊湌还是快拿个主意吧,不然到时大将军怪罪,我们可吃罪不起。”
金庾信想了想,回道:“到时就说我出了泗沘城后便染了重病,彼时新罗三军无帅,不敢轻动,故而未能攻城。”
金文颖问道:“这般说辞会不会牵强了些?”
金庾信咬牙道:“事已至此,已经别无退路了,刘仁轨凯旋,大将军不日就将北上,我们最多还有五日的功夫,在这五日内我们务必要拿下熊津城,若是能拿下熊津城,我们还有功勋在身,大将军想必也为难不得我们。”
第九十章 百济国灭
倭国的战败直接决定了整个百济战场的走向,随着倭军的全军覆没,百济战场上的局势也变得清晰了,百济灭国已成定局。
五月初,倚兵一万余,割据周留城固守的鬼室福信和黑齿沙次举城而降,泗沘城以南望风而定,而后又有身在熊津的百济王扶余义慈为了保命,也遣使请降,请苏定方速往熊津城纳降。
扶余义慈之所以请苏定方速来熊津城,无非就是因为金庾信正在兵围熊津城,而新罗和百济乃是世仇,一旦叫金庾信破了熊津城,扶余义慈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对于此事,苏定方倒是表现地没有这么急切,因为熊津乃是坚城,熊津城中还有两万百济精锐,而且城中掌兵的兵官佐平秦武进也是宿将,这熊津城没那么容易被破。
苏定方在得到扶余义慈的降书后并未即刻点兵启程,而后不紧不慢地整军备战,过了六七日,在安顿好周留城和百济南部的事情后才启程北上。
当苏定方领军三万,一路徐行北上,大军行抵熊津城外时已经将近五月中旬,新罗军已经在此攻城快十日了。
这一次,不知是金庾信害怕苏定方责罚还是为了熊津城中的财货,这十日间金庾信指挥攻城可是颇为卖力,连日攻城不停,哪怕是雨天都不曾间断。
只不过金庾信虽然攻城攻地急,但百济人为了自己的性命守地更加拼命,一连十日攻城,新罗军也曾几番杀上城头,但却屡次被击退,始终没有能够拿下军民一心的熊津城,一直到苏定方行抵熊津城都是如此。
当苏定方领军行抵熊津城外时正逢午前,金庾信又是半日攻城回营,金庾信刚一得知苏定方已到的消息,没有丝毫的耽搁,一面命金文颖整备营中的兵力,已备不测,一面自己连忙去了唐军大营拜见苏定方。
“末将攻城不利,连日不下,竟劳动大将军亲自领军至此,请大将军降罪。”一见苏定方的面,金庾信便拜倒在苏定方的跟前,请罪道。
苏定方看着身前拜道的金庾信,也不使他起身,而是先道:“熊津毕竟是坚城,若是攻城不下,本帅本也不当怪罪于你,毕竟你也是尽了力的,可据本帅所知,事实情况恐怕并非如此吧,”
金庾信知道苏定方所言何意,问道:“大将军所言可是末将此前在熊津城外按兵不动之事?”
苏定方不悦道:“你自己还知道。”
金庾信道:“大将军容禀,此事实在不是末将有意为之,也是无奈之举。”
“你这话怎么讲?”苏定方对金庾信问道。
金庾信接着回道:“自打末将领兵出征以来,便一直身子不适,前些天更是在熊津城外病倒了,一病就是数日,军中无人统率,怕出了乱子坏了大将军的事情,故而只能先行固守,待末将病愈后才又攻城,还望大将军明察。”
金庾信说的理由有些牵强,毕竟新罗军中的将领又不止金庾信一人,金庾信病倒了,还有金文颖,还有金钦纯,这实在不可为延误军事的理由。
苏定方道:“金将军,熊津城乃百济王扶余义慈所在,干系重大,可攻城之事不是儿戏。因为你染病一事延误军机,这可不是至今还拿不下熊津城的理由,毕竟如期攻下熊津城是你自己当初一口应下的事情,本帅并不曾勉强于你。”
当初金庾信为了能够从唐倭之战中抽出身来,一口就应下了刘仁轨遣新罗军攻取熊津城的意见,可现在唐倭之战的结果出乎了金庾信的意料,熊津城他也没能如期攻下,他自己不可能通过一个染病的借口就能置身事外。
金庾信道:“此事的罪过确在于末将,末将愿意一力承担。”
这已经不是新罗军第一次战事失期了,当初唐军登陆百济,新罗军就因为迟迟没有突破阶伯所设的黄山防线,失期未至,使得唐军不得不正面强攻,而这一次新罗军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对于再犯失期之过,金庾信也拿不准苏定方的心思,如果说苏定方一定要追究此战失期之过的话,金庾信的底线就是自己一人承担下所有的罪过,而后保全新罗将士,这兴许还可以用自己的一条命唤醒国中上下对唐军的防备,也算是值当了。
金庾信想的固然是好的,不过苏定方想要的又哪里是金庾信的命,所以苏定方在机会成熟前轻易不会对金庾信动手。
苏定方弯腰扶起了金庾信,道:“你虽属本帅统辖,但毕竟不是唐人,本帅若是责罚你,多少有些不合适,此过先行记下,待来日班师凯旋后我再去信新罗王,请她来处置你。”
新罗国中说的算的就是金春秋,把金庾信交给新罗王处置其实就是交给金春秋处置,多半也就是做做样子了,金庾信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
金庾信起身后,对苏定方道:“谢过大将军宽恕,请大将军再给末将三日的时间,再有三日,末将一定拿下熊津。”
熊津城乃是旧都,亦是重镇,富庶非常,此前苏定方曾经许诺过金庾信,只要金庾信拿得下熊津城,这座熊津城里的东西就都是他的。
现在新罗军已经攻城多日,眼看着熊津城破城在望,金庾信自然想着再加把劲,把熊津城拿下,毕竟新罗将士出征也有近两月了,他总要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不过接下来苏定方的话却彻底打破了金庾信的计划,苏定方道:“不必了,你叫你的人从攻城前线撤下来吧,百济王已经向本帅纳表请降,本帅已经同意了,此番本帅就是来受降的。”
金庾信闻言,顿时急了,这熊津城他们已经攻打了十日,新罗将士死伤万余,眼看着城防渐渐松动,再有几日便可拿下,可现在苏定方竟来取现成的,让他们退兵,这么一来他的万余将士就都白死了,他怎能不急。
金庾信道:“大将军,我新罗将士攻城多日,死伤惨重,眼看着就能拿下熊津城了,在这个时候撤军等于是功亏一篑啊。”
苏定方道:“就是因为你部将士死伤惨重,所以本帅才顾及你们的情况,着你们退兵,免得你们再继续攻城不下,既延误战机,又平添死伤。”
金庾信还在争取道:“我等为了熊津城已经死伤万余人,损失惨重,若是不能拿下熊津城补给,恐怕大王和将士那边末将都交代不过去,还望大将军再给末将三日的时间,不,两日,两日也成。”
如果现在新罗退兵,任由百济人投降,那熊津城就不能算是新罗军攻下的,城中的缴获自然也都与新罗军无关,新罗剩下的就只有万余人的死伤,别无所获,他确是没法向国人交代。
金庾信确实有他的难处,已是欲哭无泪,但苏定方怎会在意他?
苏定方道:“本帅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只是你自己不中用罢了,十多日的功夫,也打不下一座孤城。本帅没有功夫跟你在此磨耗,早日定了百济我还要北上高句丽,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议。”
第九十一章 新罗乱军
苏定方是午前率军行抵的熊津城,而后下令着新罗军退兵,金庾信虽然心中不愿,但也不敢发作,于是唐军定于午后在熊津城门口纳降百济君臣。
这些天来,熊津城被新罗军连日急攻,数次险些失城,扶余义慈亦有性命之忧,故而当扶余义慈一得知苏定方前来纳降的消息后,忙不迭地便应了下来,呈上了此前早已准备好的降表。
“罪臣扶余义慈,拜见大将军。”熊津城下,扶余义慈手中捧着降表,对苏定方拜道。
扶余义慈年已五旬,本就岁数不小了,再加上扶余义慈这些年来沉湎于酒色,身子比同龄人更显地虚乏,已经有些老态了。
扶余义慈佝偻着腰,拜在苏定方的跟前,也不知道扶余义慈是真的就是如此还是刻意为之,今日扶余义慈穿的是一身素色粗布的衣裳,看着有些滑稽,但更多的是悲凉。
苏定方既然要收百济之国,自然也不会盛气凌人,苏定方翻身下马,扶起了扶余义慈道:“大王请起,若是大王能早有今日的醒悟,咱们又何必多费这许多的波折。”
扶余义慈起身后,呈上了降表,对苏定方道:“罪臣携百济朝堂上下并举国之军民向天朝请降,此乃降表,请大将军收纳。”
“好。”苏定方应了一声,抬手自扶余义慈手中接过降表。
这一次的降表扶余义慈备地可是颇为仔细,为了讨好唐军主帅苏定方,博得好感,以期留下自己的性命,扶余义慈几乎是刮尽了城中各处府衙的所有粮草财货,并着王印一同交给了苏定方。
苏定方看着手中的降表,缓缓地点了点头,熊津城毕竟不是现在的王都,虽也富庶,但却比不得泗沘城那般多的金银珠宝,不过这些东西都不是苏定方在意的,苏定方最是在意的是粮草和军械,而这一点正叫苏定方满意。
据扶余义慈的降表所书,因为熊津城是百济重城,需要同时防备高句丽和新罗,所以此处的兵甲粮草更胜泗沘城,光粮草便有足足二十三万石,比起泗沘城还要多上许多。
苏定方满意地笑道:“为了这份降表,只怕你朝上下也费了许多心思吧。”
扶余义慈看着苏定方颇为满意,忙道:“大将军觉着合适便好,我等向天朝请降,自然不敢怠慢,当需竭力而为。”
现在百济国和扶余义慈的处境很是不堪,百济和新罗是世仇,就在苏定方的身后,新罗军的金庾信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眼睛带着些戾气,显然还是对他充满敌意的,现在能够保住他性命的就只有苏定方了,他自然竭力奉承。
新罗军是不大听话的,金庾信的心思更多,苏定方对他们一直不放心,所以只要百济君臣听话,苏定方不介意保住他们的性命,用以制衡新罗人。
苏定方道:“能定熊津城,大王你功不可没,今日晚些时候本帅自当上奏陛下,言及大王之功。”
有了苏定方这句话,便算是扶余义慈的护身符了,扶余义慈面露喜色,道:“亡国之人,不敢言功,此皆乃大将军之力也,若是罪臣能侥幸保得性命,便是足矣了。”
苏定方道:“此事你倒也不必太过忧心,本帅自问在陛下跟前还有几分薄面,陛下那边本帅自当为你讲情,以你今日之功,性命是当无大碍的。”
扶余义慈很清楚,苏定方是李恪的心腹爱将,在李恪跟前讲话的分量很重,当着扶余义慈的面,苏定方说了这番话,以苏定方在李恪跟前的份量,扶余义慈的性命基本上就算是保住了,甚至还有不失富贵的可能。
扶余义慈无碍,唐军自然也不会对百济人动手,百济人这边没了后顾之忧,脸上有些轻松甚至是欣喜,可一旁的金庾信的脸色就难看到了极点。
新罗军死伤万余人,最后却为唐军做了嫁衣,还是眼看着苏定方保住了他们的性命,这叫金庾信怎能不怒。
现在若不是新罗军摄于苏定方之威,又忌惮唐军的战力,恐怕金庾信早就领军动手了。
纳降仪式之后,苏定方便就领军进了熊津城,在苏定方进熊津城之前,早已送出降书的扶余义慈已经做好了安抚人心的准备,所以城中百姓对唐军的抵触很少,甚至大路两旁还有许多亲唐的地方大族杀牛宰羊,端着酒水列队迎接的。
刘仁轨和苏定方策马并肩而行,看着路两边的百姓,又看了看跟着身后的扶余义慈,对苏定方问道:“大将军已经决定要保扶余义慈的性命了吗?”
自贞观四年,唐灭突厥以来,四处征伐,鲜尝败绩,亦俘虏了许多敌国君王,但大唐一向很少会对这些被俘的君王下杀手,扶余义慈也不例外,而且苏定方还是李恪的左膀右臂,心腹中的心腹,他如果要保扶余义慈,那就绝无意外。
苏定方道:“不错,我在百济谋划的事情离不开扶余义慈,扶余义慈的命我必定是要保下的。”
刘仁轨有些担忧道:“大将军要保扶余义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自然不难,但末将看金庾信和一众新罗将领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啊。”
苏定方问道:“正则是担心新罗人生乱吧?”
刘仁轨回道:“正是如此,大将军当面对百济人如此示好,新罗人势必不满,恐怕会生出乱子,到时金庾信只怕也未必压得住。”
近段时间来,金庾信在新罗军中也不好过,他先是在泗沘城破后失信于新罗将士,未准城中劫掠,而后又在熊津城下损兵折将,没捞着半点好处,因为这些事情金庾信在新罗军中的威信已经一落千丈,刘仁轨的担忧不无道理。
苏定方道:“新罗军中如何不是你我操心的事情,这些由金庾信自己去想便是,但新罗军既受我统辖,便需受我的军令,若是违逆,我绝不轻饶。”
苏定方之言入耳,刘仁轨马上就明白了苏定方的意思,原来苏定方方才在城门口的一举一动本就是故意做给新罗人看的,为的就是要刺激到他们,至于为什么要刺激到他们,苏定方自然是另有所图了。
苏定方看着刘仁轨的反应,知道刘仁轨已经猜到自己的用意了,于是拍了拍刘仁轨的肩膀,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此事以后再议。走,本帅近日新得了一个青年才俊,带你一起去见见。”
第九十二章 黑齿常之
苏定方很少夸人,尤其是很少夸年轻人,但凡是得到他的夸赞的,无一不是时之翘楚,裴行俭如此,钦陵如此,那苏定方口中说的这个人自然就也是如此了。
不过对于苏定方的话,刘仁轨还是颇有几分讶异的,毕竟百济乃是小国,不比吐蕃乃至大唐,而且钦陵之父乃吐蕃大相,家学渊源,裴行俭更是出身将门,父子世代为将,在这小小的百济竟然也能有被苏定方一眼就看中的人。
苏定方相中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此番随鬼室福信还有黑齿沙次来降的黑齿沙次之子黑齿常之。
其实仔细说来,黑齿常之也算是出身大族了、百济官职世袭,自黑齿常之往上祖辈数代起,就官拜达率,已经传了几代人,如果不是如今百济被唐灭国,黑齿常之将来也会成为百济的达率。
达率在百济也算是位高权重,在百济官职类比大唐的边州都督,也是要职,失去了这个能够世袭的官职固然可惜,但现在却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摆在了黑齿常之的面前。
百济只是撮尔小国,放在半岛三韩中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在百济为将自然也就难有作为,百济如何比得过现在正在扩张中的大唐。
能够得到苏定方的赏识,这对于怀有将才,不甘沉寂的黑齿常之也是梦寐以求的。
走在前往百济王城的大道之上,这是去见唐军主帅苏定方的路,这一路上黑齿常之心中颇有些忐忑,甚至比当初第一次见百济王扶余义慈时都要紧张上许多。
他知道今日这一面意味着什么,他要见的苏定方是大唐皇帝的心腹爱将,左右臂膀,是征百济大军的主帅,是现在百济国土上实质上的掌权者,只要能够得到他的青眼,保住性命和官职都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有机会凭借苏定方的举荐登上大唐朝堂。
强国大唐,一个在百济国中如雷贯耳的名字;唐皇李恪,一个在黑齿常之眼中开疆拓土的英主。他们不是百济小国和扶余义慈这样暮气沉沉的亡国之君可以比拟的。
大唐强硬的对外作风和毫不掩饰的勃勃野心虽然会为人所诟病,但同时也在有意无意间也吸引着无数有志于此的青年才俊,而出身大唐藩国的黑齿常之正是其中之一。
黑齿家世代为百济达率,在朝中地位不低,但却也再难有什么增进了。黑齿常之虽然年少,但也早就受够了和新罗间如儿戏般的恩怨仇杀,他想要更大的战场,能够证明他价值的战场,他相信自己能做的绝不只是和新罗国过家家一般的攻防。
毕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毕竟是自问不凡的将门之子,哪怕不是唐人,谁又不想如传闻中那边威震漠北,扬威西域,举手间十万劲卒,抬指所向,掠地千里?这对于这个年纪的黑齿常之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更何况黑齿常之本就亲唐,百济又本就是大唐的藩国,百济之于大唐便好比突厥,突厥将领能为大唐效力,黑齿常之也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小子黑齿常之拜见大将军。”黑齿常之站在苏定方的跟前,俯身拜道。
“不必多礼,起来吧。”苏定方抬了抬手,着黑齿常之起身。
待黑齿常之起身后,苏定方对刘仁轨问道:“正则看着此子的气度,可曾想到谁来?”
刘仁轨看着黑齿常之,不假思索地回道:“大将军,此子给我的感觉倒是与当年我初见守约时的感觉有些类似。”
黑齿常之之前没见过刘仁轨,但他也是知道刘仁轨的,他一听苏定方唤了一声“正则”,便知道苏定方身旁之人便是此前在一日之间全歼倭军四万水师的水师都督刘仁轨,不禁也多了几分敬重。
苏定方对黑齿常之道:“恒元(黑齿常之表字),刘都督口中的守约便是现在领重兵在星宿川防备吐蕃的裴行俭,此人是我大唐年轻一代将领中的翘楚,颇得陛下信重,刘都督这么说你,可是不低的赞誉啊。”
黑齿常之闻言,忙对刘仁轨拜谢道:“小子谢都督青眼,小子惶恐。”
苏定方道:“当时你随你父来降时,你提及的关于如何安治百济的话颇有些道理,如今百济已降,这些事情也都该提上日程了,本帅今日唤你来此也是想听听你的建议。”
苏定方的话,说着似乎是为了听取黑齿常之的建议,用以安治百济,但其实对于这些事情苏定方必定是已经有了思量,他对于黑齿常之更多的目的不过是考较,既然是考较,黑齿常之自然是回地越出乎苏定方的意料越好。
黑齿常之道:“大将军,其实在小子看来,安定百济的关键不在大王,也不在百济本身,而在于整个三韩,三韩一体,一方不定,便三方不定,所以要彻底安定百济,光是据有百济之军民还不足够,还要兵定整个三韩,如此才能彻底解决问题根源所在,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苏定方和刘仁轨闻言,先是一顿,而后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能自对方的眼中看出惊讶和满意的神色,以黑齿常之的年纪能够看到这一点,确实是极为不易的。
苏定方压着脸上的笑意,故意冷着脸,对黑齿常之道:“你这话说的有些不妥吧?”
半岛三韩,百济已灭,高句丽势在必得,唯一能存下的就只有新罗了,黑齿常之口中的问题根源是什么,也就清楚了。
不过黑齿常之所言虽然也是苏定方所想的,但毕竟现在大唐还没有和新罗翻脸,现在还不是公开谈此事的时候,苏定方也不好表现出来。
黑齿常之知道苏定方的顾虑,当即道:“我所言乃是为陛下,为大唐,也是为大将军考虑,仅此而已,别无他意。今日之言我所说兴许有些不妥,所以今日的话出自我之口,听于大将军和刘都督之耳,除此之外,我绝不会多言半字于旁人。”
刘仁轨见状,轻笑了一声,也是顺着苏定方的心思劝道:“大将军,恒元毕竟是年轻人,行事说话难免有欠于考虑的地方,日后稍加磨炼也就是了。”
苏定方顺坡下驴,点了点头,对黑齿常之道:“年轻人,自当还需磨炼几年,这样吧,熊津城乃百济重镇,如今熊津城已下,本帅将禀明陛下,于此设熊津都督府。
熊津都督本帅已有了人选,尚缺长史一人,你便先担着吧。你若是做的好,将来本帅保举你去陇西领兵,那里才是男儿该去的地方。”
熊津都督属下州都督,都督府长史官从五品,黑齿常之而言也算是个不错的起点,而且黑齿常之毕竟出身于百济大族,由他来任这个长史正是合适。
第九十三章 新罗军乱
唐朝官职的含金量和百济官职自然是截然不同的,熊津都督府长史,官从五品,是熊津城仅次于都督的人物,可谓位高权重。
这个长史一职对于黑齿常之而言已经是极好的开端了,至少从此以后,他已经一步迈进了大唐朝堂,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唐朝边将。
熊津城初定,近段时间都难免事端,也是最容易做出政绩的时候,若是他能在熊津城立下功勋,入了苏定方的眼,到时唐廷开西域,战吐蕃,苏定方至少也是一路主帅,到时他再被苏定方调去陇西与战,也算是圆了他的夙愿。
随着百济王扶余义慈举城而降,苏定方又接连任用亲唐且信得过的百济权贵为官,释放了善待战后的百济的信号,慢慢地百济的局面已经安稳了下来,但伴随着百济局面安稳的却是新罗人,尤其是金庾信的不安。
新罗和百济是百年世仇,如今百济亡国,新罗本该是高兴的,但这灭百济一战,新罗除了劳师动众外,还死伤万余人外,却一无所得,而且还把百济这个邻居换成了大唐这个强邻,一向就对唐军抱有防备的金庾信能够安心才是怪事。
熊津城外二十里,辅城下方城,也就是现在的新罗军驻地。
自打熊津城破之后,苏定方领唐军进驻熊津城,收编百济士卒,安抚城中百姓,犒赏大唐将士,可是赚地盆满钵满,但此战中死伤万余人却未能如期攻下熊津城的新罗军却被安置在了熊津外的下方城,甚至连熊津城都未得准进入。
下方城不过是辅城,也算是一座军城,城中几无百姓,粮草财货之类也不及熊津城的一成,苏定方把下方城让给了新罗人,并无赏赐之意,不过也就是准驻军之用,还能顺带着监视他们。
下方城中,新罗军大营。
新罗军副将金文颖急匆匆地进帐,显然是有要事禀奏于金庾信知晓。
“伊湌,方才军中右营传来的消息,右营中又三百人出逃。”金文颖进帐,上来便对金庾信禀告道。
金庾信闻言,怒地一拍桌案,道:“又出逃三百人,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自打百济降唐,而新罗军一无所得后,金庾信在新罗军中这些年累计的威望便一落千丈,新罗士卒对此战既不满,也失去了信心,许多人都做了逃兵,逃回了新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之前大多都是数十人地奔逃,这一次人数尤多罢了。
金文颖道:“此事伊湌还需早日拿个主意,否则再这么下去,军心真的就彻底散了。”
金庾信道:“我不是命人严加把守城中南北门了吗,交代过不准放任何人出城,为何此次还能有人成功出逃。”
金文颖面色难看地回道:“这次自南门出逃的就是把守城门的将士。”
金文颖一句话,金庾信顿时被噎住了,连守城的将士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军中旁人。
金庾信问道:“你可曾查清其中的缘由?”
金文颖回道:“此次强攻熊津城,右营出力最多,死伤也最重,原本伊湌允诺待破了熊津城后会着重犒赏右营将士,但却未能兑现,他们的怨气也就重些。”
前几日攻城,新罗军的右营大军是攻城的主力,死伤也最重,新罗军中死伤的万余人马大半都是右营的,而此番攻下熊津城后,金庾信又未能兑现战前的犒赏承诺,右营将士对金庾信自然不满,既有暴动的,也有潜逃的。
而且近来城中流言蜚语越发地多了,其中传的最厉害的就是说金庾信因为两次失期之过开罪了苏定方,大唐和新罗两国间早晚必有一战,新罗军中畏战者甚多,也就导致了许多新罗将士出逃,直接酿成了昨夜规模最大的右营溃逃之丑。
金庾信自知根源所在,但他也无力变更,只得道:“即日起,命中营将士把守两门,左右两营中人,非我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新罗军中三营,左右两营人马计三万余,为军中大部,是自新罗地方各城抽调上来的人,虽也服从金庾信的调遣,但却不够听话。
而中营人马则俱是自新罗王城金城调来的禁卫,战力最强,也是金庾信的一手带起来的,对金庾信最是服从,让中营把守两门,确实可以扼住逃军出城之路。
金文颖听着金庾信的话,还是道:“伊湌如此安排虽可暂缓眼下局面,但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中营将士虽然暂无潜逃的,但他们对唐军所为也极为不满,都盼着伊湌带着他们向唐军讨个说法,都颇有些怨气。”
金庾信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又何尝不想讨回一个公道,但苏定方行事想来强横,我新罗兵力不及唐廷,又何来的公道可言,唐军对咱们早就动了心思,不然你以为苏定方领来的三万大军是作甚的。”
苏定方自泗沘城领军三万来熊津,看似是为了纳降,但实际上百济在整个熊津城也不过区区两万人马,还有许多死伤,哪里用得上如此场面?
所以苏定方麾下这三万精锐根本就不是冲着百济人来的,就是冲着他们新罗军来的,如果新罗军真的有什么异动,苏定方一定会第一时间动手。
金文颖知道金庾信之意,问道:“那眼下我们该当如何?”
金庾信回道:“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暂驻于下方城,整顿军心,将士潜逃只是暂时的,只要能够稳住眼下的局面,再有几日人心就会慢慢定下来。”
“也只能如此了。”金文颖闻言,应了下来。
金庾信所言是老成稳重之道,但苏定方既然是冲着他来的,又怎会给他稳住人心的机会,就在金庾信还在和金文颖商量着事情的时候,金钦纯便快步进了帐中。
“伊湌,方才唐军传来的帅令,大将军着伊湌速速整军备战,不日便当北上高句丽。”金钦纯进来,就对金庾信道。
“什么!”金庾信闻言,只觉着脑袋一阵发昏,叫了出来。
这几日间,金庾信一直在担忧着军中的事情,休息地很不好,方才听到了金钦纯的话,更是心中大急,一时间脑袋晕眩,险些当场栽倒了过去。
金文颖看着金庾信神色不对,忙上前扶住了金庾信道:“伊湌小心,不可急火攻心伤了身子。”
金庾信勉强站稳,拍着桌案道:“苏定方明知道我新罗军的情况,还在此时命我大军开拔北上助战,这是要把我新罗大军抖落光啊。”
第九十四章 驻军
现在的新罗大营,人心惶惶,军中也陆续出现了许多逃兵,对于现在的新罗军和金庾信而言,最好的法子就是在下方城暂守,或是班师回国,整顿军心。
但不知是真的因为战事所需,还是苏定方有意为之,苏定方并未给金庾信这样的时间和机会,就在新罗军人心最是涣散的时候,苏定方下令,着三军开拔,北上高句丽助战。
现在的唐军士气正盛,北上助战自然是趁热打铁,军心高涨,但新罗人已经开始厌战,此时再让他们远途北上,无异于是把新罗军往崩溃的边缘又狠狠地推了一步。
金庾信知道一旦在此时进军的后果,在得到苏定方的军令后,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连忙就去了熊津城,面见苏定方,请求退出北征高句丽一战。
“大将军,金庾信求见。”唐军主帅大帐中,苏定方和刘仁轨正同新任熊津都督刘仁愿商议安定熊津之事,突然有卫率进帐禀告道。
闻得卫率所言,刘仁轨对苏定方道:“想必金庾信这是求避战来了。”
新罗军的情况苏定方和刘仁轨都很清楚,现在出战高句丽对已经人心涣散的新罗军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也都知道,所以不难猜出金庾信此行的目的。
苏定方问道:“正则以为我该不该见他?”
刘仁轨笑道:“大将军的军令叫他寝食难安,大将军若不见他,只怕他是不会走的,索性见一面便是了。”
苏定方点了点头,对卫率吩咐道:“好,带进来吧。”
“诺。”卫率应了一声,下去带了金庾信进帐。
金庾信的脸色难看地很厉害,仿佛受了什么莫大的冤屈一般,若非他本人实在生地粗犷,就能用得上“梨花带雨”一词了。
“末将金庾信,拜见大将军,拜见都督。”金庾信进了帅帐,对苏定方和刘仁轨两人行礼拜道。
苏定方和刘仁轨对视了一眼,待金庾信起身后,苏定方对金庾信问道:“北上征伐高句丽在即,金将军此时来见本帅,可是就此战有什么要教本帅的?”
金庾信忙道:“末将不敢,只是末将有一事想禀于大将军,还望大将军允准。”
苏定方知道金庾信是为了何事,但还是道:“不知是何事,但说无妨,只要无碍于征高句丽大局,本帅尽量允你。”
金庾信来此所为,本就是希望能够帮助新罗抽身出高句丽之战,但苏定方却说了这样的话,上来就堵住了金庾信的嘴。
但事以至此,金庾信别无选择,如果他不开口的话,一旦新罗大军真的在高句丽溃营,其中的恶果太大,也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金庾信拿出了之前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对苏定方道:“启禀大将军,末将昨日收到国中送来的消息,有倭将庐原君领倭国水师自南突袭我新罗沿海要塞,兵围沙鼻岐城和奴江城,现在两城已是岌岌可危,恐怕不日将破。”
金庾信口中所谓庐原君所率的倭国水师不过是此次倭国援军的后部,总计三千余人而已,如今倭国水师大部已经全军覆没,这些后部人马到了新罗,与其说是攻城的,倒不如说是过路整顿的。
这些倭国水师已成惊弓之鸟,哪里还有攻城的本事,金庾信所言实在是夸大其词,不过是想要退军的说辞罢了。
苏定方也知道金庾信的意思,但也不急着否决他,先是顺着他的话,道:“想不到倭军竟如此大胆,水师主力已灭,竟还敢分兵新罗,取新罗城池。”
金庾信道:“正是如此,倭国大军临城,而国中大军又被末将尽数带出,沙鼻岐、奴江两城已经危在旦夕,国中百姓亦是惊慌失措,末将请领兵回守,还望大将军允准。”
苏定方既然让金庾信领新罗军北上高句丽助战了,那自然就是有他的思量,金庾信也没有想过苏定方能够一口应下他的话,但在此事之上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这么做。
不过苏定方的话却出乎了金庾信的意料,苏定方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并未立刻否决金庾信,而是先问道:“倭军竟如此强横,光以新罗国中如今的兵力已经无法应付了吗?”
金庾信回道:“大将军说的是,眼下新罗的倭军兵锋正盛,地方应对不力,故而才向领兵在外的末将请援。”
苏定方之所以要带着新罗军北上高句丽,本就是为了近一步削弱新罗军,这一点刘仁轨是清楚的,但当刘仁轨听着金庾信的话,心里就突然多了一个念头,也许金庾信的这个由头对于唐军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
刘仁轨虽是统军的都督,但却是文臣出身,是能够出将入相的人物,他的心机岂是金庾信能够比得了的,金庾信之言才落,刘仁轨便对苏定方道:“大将军,新罗毕竟是我大唐藩国,若是金将军所言属实,倒是也不能不问,毕竟此番倭军来此本是冲着咱们来的。”
当初李恪遣了刘仁轨为副将,辅佐苏定方东征就是有缘故的,李恪也曾叮嘱过苏定方,若是遇事可与刘仁轨商议。
苏定方和刘仁轨都是李恪的潜邸旧臣,苏定方一听刘仁轨的话,就知道刘仁轨必是有了盘算,于是问道:“正则说的有些道理,不知正则可有什么良策?”
刘仁轨道:“此番新罗受倭贼入侵,乃因我大唐而起,末将请领本部水师往新罗增援,末将曾与倭贼交手,自付必能剿灭倭贼余部,不使为祸,如此既不耽误大都督北上高句丽,也可保得新罗周全。”
刘仁轨所言也很清楚了,这一次倭人入侵,金庾信不必率军回防,继续北上,而是由有剿灭倭贼经验的刘仁轨率军前往解围,这样可保新罗万无一失。
如果新罗真的被倭军大部入侵了,刘仁轨所言自然是对新罗极好的,但所谓倭贼入侵的消息不过是金庾信夸大杜撰的,金庾信顿时就慌了。
金庾信之所惊慌,倒也不是害怕刘仁轨发现自己是杜撰的消息,他怕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唐军这一去新罗,再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金庾信闻言,连忙就要拒绝刘仁轨的“好意”,但就在金庾信开口之前,苏定方已经清楚了刘仁轨的意图,趁机往新罗驻军,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而且对他们在三韩的盘算也大有好处。
苏定方当即道:“好,那就依正则所言,由你领一万水师并五千步卒往新罗增援,务必全歼倭贼,不使乱我大唐藩属。”
第九十五章 平壤之战
金庾信没有想到唐军的盛情竟然如此难却,甚至都没有给金庾信推辞的机会,苏定方便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新罗军继续随苏定方北上高句丽,而唐军则自水路剿杀倭军。
金庾信自己自然是不愿唐军出面的,毕竟他也不知道唐军打的是什么心思,一旦到新罗驻军后再不离开,那对整个新罗而言都是极大的威胁。
不过唐军也有自己出兵的理由,不止是因为金庾信所说的倭贼攻城,新罗军已经应付不及的缘故,还因为唐军和倭军已经开战,唐军前往剿灭倭军也是分所应当,新罗人若是不准唐军剿灭倭军,倒是有些勾结的意思了。
熊津城这边,一面刘仁轨出兵新罗,一面使人前往知会新罗王和金春秋,而与此同时,高句丽战场已经打得火热。
百济这边,苏定方已经大捷,不止灭了百济,还全歼倭国四万水师,将百济彻底收入了大唐疆土,高句丽那边同样捷报频传。
就在十日前,刘仁轨大破倭军水师的时候,李绩率领的唐军主力也破了安市城,一战杀敌两万余人,而后又连破南苏、木底等八城,再全据扶余川,歼敌又三万余,而后挥师往南,直逼高句丽重镇大行城而去。
大行城已是大唐兵锋所指,不容有失,就在李绩破了安市城,兵逼大行城后,高句丽举国震惊,高句丽实掌国政的权臣渊盖苏文当即下令大将豆方娄领军五万前往大行城镇守。
大行城背靠大行山,又相邻鸭绿江,是高句丽国都平壤往北的第一重镇,若是大行城丢了,平壤之前就再无险可守,所以渊盖苏文也视大行城极重,大行城本就有驻军三万,再加上豆方娄所率的五万援军,一个大行城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八万。
大行城有军八万,而李绩麾下将士总计也不过才八万,再除去留守各城的人马,李绩率领兵临大行城下的不过五万人马。
论人数,李绩麾下是要少于高句丽军的,但唐军的战力却远不是高句丽人能比的,李绩麾下八万人马,既有关陇府兵,也有河北边军,多是善战的劲卒。
而豆方娄所率,五万靺鞨兵,还有三万临时拼凑而来的高句丽士卒,多是临时混编,拼拼凑凑而来的杂兵,只是看着人数众多,实际不过乌合之众而已。
高句丽如此布置,倒也不是因为轻视李绩,而是因为已经别无他法,自打贞观年末,李世民亲征一战以来,唐军在辽东歼灭高句丽军十余万,高句丽国中兵力便去了大半。
再加上这些年间,安东都护薛仁贵受李恪之命,更是时常出兵袭扰高句丽边境,闹得整个高句丽上下不得安生,现在的高句丽厌战情绪极重,已经实在是凑不出更多的兵力了,就是这些人都是硬拉上的战场,所以李绩只以五万人马,便敢兵围大行城。
北面,李绩围了大行城,南面,苏定方在灭了百济后也如约北上,也兵逼浿水,使得高句丽不得不再调拨五万大军往浿水守城,如此一来,平壤城中的兵力便就空虚了。
高句丽的主力十余万兵力被李绩和苏定方南北牵扯,空不出余力,以致高句丽国都平壤城兵力空虚,全城尚不足两万兵力,这便给了薛仁贵趁虚而入的机会。
就在李绩破了安市城后,薛仁贵点安东都护府并周边几个都督府兵马倾巢而出,自辽东城领三万精锐向南,绕木底州,渡鸭绿江,过泊灼城,取小道直抵平壤城下。
薛仁贵兵贵神速,又擅急行军,当高句丽人得知薛仁贵大军的行踪的时候,薛仁贵相距平壤城已经不足六十里,不过是一日的路程。
平壤城,高句丽王宫。
王宫内殿中,高句丽王高藏端坐在殿中上首的位置,听着渊盖苏文说话,而高句丽权臣渊盖苏文则大大咧咧地坐于次位,同高藏坐着禀事,全然不见为臣者该有的拘谨,反倒是高藏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渊盖苏文一般。
渊盖苏文自贞观十六年诛杀高句丽先荣留王以来,至今已经六载,六载间渊盖苏文自封为大莫离支,总揽朝政,高句丽朝野上下无人敢有贰话,就连高句丽王高藏也不过只是个听话的傀儡而已,对于眼前的场景,高句丽君臣早就见怪不怪了。
“大王,方才军中斥候传来消息,唐廷安东都护薛仁贵已经领军三万渡过了鸭绿江,直奔平壤而来,大王还需拿个主意才是。”渊盖苏文坐在次席,盯着高藏,对高藏道。
唐军临城,乃是大事,而这些年来高句丽朝中大事又何尝轮得到高藏这个傀儡大王做主了,渊盖苏文问他,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高藏也识趣,如往常一般回道:“寡人年少,不通军中之事,这国中军政之事向来都是大莫离支拿的主意。”
其实若是以高藏自己的意思,若不是因为当初渊盖苏文不尊唐廷,惹恼了李世民,不会引地唐军大举来攻,使得高句丽损兵折将,这些年来更是连年挨打。也不会使得李世民对灭高句丽如此念念不忘,使得新继唐皇之位的李恪在登基的第三年就迫不及待地兴兵东征,大军来犯。
眼下要解高句丽之困最好的法子就是绑了渊盖苏文,献给唐皇李恪,以期能息了李恪的怒火,侥幸留着高句丽的国祚,但这个念头高藏是没有这个胆子开口的。
渊盖苏文也不客气,当即就对自己的长子,掌京中军务的渊男生问道:“男生,如今国中大部兵力都已被调往南北抵御李绩和苏定方了,其他地方可还有可调之兵?”
渊男生回道:“在泊灼城中还有所夫孙麾下的三万精锐可调,距平壤也不过两三日的功夫。”
唐军绕过了大行城,以精锐人马直插高句丽心腹,欲直取平壤城,几乎是想一举要了高句丽的命,渊盖苏文之所以还能坐得住,除了靠着平壤城城高池深,可以固守外,还有就是所夫孙麾下的三万精锐。
渊盖苏文点了点头道:“泊灼城正在薛仁贵大军之后,可与我军前后夹击唐军,速命所夫孙领军尽出,前往增援平壤,同我一同围剿薛仁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