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备战
正月十五后,天色暖和了许多,兵员粮草俱已准备停当,东征之战也提上了日程。
早后,大明宫,紫宸殿。
早朝过后,待群臣散去,李恪传令留下了李绩、苏定方两人在殿中议事。
“朕今日在早朝后专门留你们在此,想必都知道是为了何事吧。”李恪给两人赐坐,待两人落座后,李恪对两人道。
苏定方回道:“陛下传召,可是为了东征高句丽之事。”
李恪道:“不错,正是为了此事,东征之日在即,朕此前请你们来此便是为了商议东征事宜,并定下主帅人选。”
其实此番东征,李恪原本是有意要御驾亲征,亲自挂帅的,但此事在朝中的阻力极大。
李恪之前曾在私底下问过身边人的意思,李恪的心腹诸如岑文本、王玄策、苏定方等人也都明确表示过不同意李恪挂帅亲征,就连李靖也隐晦地劝阻过他,毕竟此事干系重大,又有李世民的例子在前,李恪出不得岔子。
当初李世民之所以能够御驾亲征,不止是因为李世民行伍出身,精擅兵事,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当时的太子李恪已经足够成熟,可以独挑朝堂,是一名绝对合格的储君了。
说白了,就算当年的李世民从辽东回不来了,有李恪在,大唐也不会乱,但现在年才十一的太子李璄显然还不足以挑起大梁,李恪想要御驾亲征自然是不能了,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
李恪之言一出,两人顿时来了精神,自贞观十八年东征以来,朝中上下众将都憋了一口气,只待时机成熟,便要一雪当年之耻,尤其是当年攻安市城不下的李绩,便更是如此。此番李恪不留旁人,单单留了他们在此,东征主帅自然就是他们了。
李绩和苏定方对视了一眼,当即道:“请陛下吩咐。”
关于征辽东之战,李恪思量已久,为了此战,李恪还专门请教过李靖,现在的他不能说是十拿九稳,但也算是有腹稿在胸。
李恪道:“关于此战,朕吸取当年父皇困顿于安市城下之教训,故朕不欲以一路大军为重,单自陆路强取平壤,朕准备兵分三路,齐力诛灭高句丽。”
李绩听着李恪的话,道:“当年未能如期攻下安市城,是末将轻敌,是末将之过。”
当年李世民御驾亲征,着李绩在攻安市城时在安市城外堆垒土山,本来眼看着都要成功了,却因为李绩麾下一名校尉大意,在夜间被梁万春偷袭,丢了土山,这才使得贞观十八年的东征功亏一篑。
攻城之事本就是李绩主掌,也是因为李绩部下的大意的缘故才丢了土山,李绩连着强攻几日也未能夺回,说是因为李绩所以没有攻下安市城也说得通。
李恪道:“知耻而后勇,既然如此,朕便再给你一次机会。”
李绩当即应道:“末将听凭陛下调遣。”
苏定方见状,知道李恪要下令了,也道:“末将亦听凭陛下调遣。”
李恪看着殿下豁然起身的二人,自己也缓缓站了起来,先是对李绩道:“懋功,朕以你东征主帅,平壤道行军总管,领关陇府兵五万并幽、易、定、沧六州三万边军取道辽东,过安市城自陆路击平壤城。”
接着,李恪又对苏定方道:“定方,朕以你为东征副帅,泗沘道行军总管,领河南并齐、淄、青、莱、海八州之兵五万,登州水师主力两万,取水路入百济,并节制新罗五万番兵,会攻泗沘、熊津,北逼平壤。”
依照李恪的计划,李绩是主帅,苏定方是副帅,虽然两人一南一北,并不直接统属,但待将来平定了半岛三韩后,苏定方还是要受李绩节制的,当然了,这也是李恪仔细思量后的决定。
若论才略,两人俱是当时名将,无论是谁挂帅出征,都能完成李恪的交代,不过李绩毕竟是老臣,资历比起苏定方还要厚上一些,挂帅出征要更妥当一些。
而且其中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缘故,那就是李恪对此战尤为重视,所以遣了李绩和苏定方齐出,而苏定方是李恪的心腹,无论李恪让苏定方挂正还是挂副,苏定方都不会有半点不满或者埋怨,一定会按照李恪的意思做事,不会误了东征的大局,这一点李恪更加放心。
“诺。”李绩和苏定方得令,轰然应诺。
待他们应下后,李恪道:“你们出宫后便可着手准备此事了,待正月后便可即刻出发。”
李恪下旨,两人先是应下,而后李绩和苏定方对视了一眼,又不解地问道:“陛下交代的是兵分三路,只是这如今才只两路,却不知这第三路又在何处?”
李绩是主帅,将来开战之时要内外调配,这第三路大军他若是不知,自然不妥。
李恪笑道:“这第三路大军主帅嘛,不必朕调派,因为他现在已经身在辽东了,这第三路大军朕就是要他在高句丽和百济主力被你们牵制之时,取小道奇袭平壤,取其心腹。”
李绩和苏定方都是知兵的宿将了,李恪之言一出,李绩和苏定方顿时就明白了,李恪属意的这路奇兵人选必定是薛仁贵无疑。
李恪用薛仁贵为奇袭精锐的主将,其中固然有薛仁贵是李恪卫率统领出身,是李恪嫡系心腹的缘故,更重要的原因是薛仁贵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薛仁贵是安东都护,在辽东数载,常和高句丽人打交道,对辽东和高句丽的情况最是熟悉,而且薛仁贵既有统兵御战之能,又是天下罕有的猛将,骁勇无匹,让他来当这把直插高句丽心腹的利剑,再合适不过了。
李绩拱手道:“陛下安排妥当得宜,倒是末将杞人忧天了。”
李恪摆了摆手道:“朕虽然略懂兵事,但和两位相比还是有所不如,这点自知之明朕还是有的。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两位将军只管应势而动就行。此战朕只看结果,别的至于如何调兵遣将,攻城略地,朕只一力支持,也一概不多问半句。”
在李恪麾下为将,便是有这个好处,李恪不会以外行指挥内行,论及兵略,李恪确不及李绩和苏定方,所以李恪也不会随意插手他们的调遣,给他们最大限度的自由和权力。
“谢陛下信重。”李恪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两人也一齐高声应道。
第六十七章 弃宗弄赞之忧
入夜,逻些,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的赞普寝殿内,弃宗弄赞忙活了一日,劳累了许久,方才把手中的事情处置停当,正欲就寝,却突然有宫里的侍婢传报,大相禄东赞求见。
禄东赞是吐蕃第一重臣,弃宗弄赞的左膀右臂,禄东赞突然在晚间求见必然是发生了大事,弃宗弄赞勤政,哪怕已经将要就寝了,却还是起身见了禄东赞。
“大相夜里急着来见我,可是有什么要事。”禄东赞进殿,弃宗弄赞当先问道。
禄东赞连忙上前回道:“东边与吐谷浑相交的柏海守军传来消息,唐军凉州都督府长史裴行俭突然增兵星宿川,已于星宿川安营扎寨,似有久驻之意。”
时已入夜,弃宗弄赞原本是有些困倦的,但禄东赞之言一出,弃宗弄赞猛地一个激灵,心头一颤,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多少人?”弃宗弄赞连忙问道。
禄东赞回道:“据斥候回报,星宿川驻军中汉人、吐谷浑人都有,人数当不在四万之下。”
“四万人,唐军这是何意。”弃宗弄赞听到这个数字,微微皱了皱眉头。
如果唐军增兵星宿川是为了开战的话,四万人显然是不足的,但如果只是寻常巡边,四万人的动静又太大了,这着实叫弃宗弄赞有些不解。
禄东赞道:“赞普,据臣所知,裴行俭是唐皇李恪心腹,早在李恪还是楚王时就在李恪身边,极为李恪信重。”
弃宗弄赞知道禄东赞的意思,弃宗弄赞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裴行俭进驻星宿川是奉了李恪之命?”
禄东赞道:“唐军进驻吐谷浑之地,这么大的事情,凉州都督府做不了这个主,裴行俭是李恪心腹爱将,他突然奉李恪之命到了星宿川,多半是长安城那边出了变故。”
裴行俭大军进了吐谷浑,行抵吐谷浑和吐蕃交界要塞,此举无异于是在向吐蕃寻衅,干系重大,只凭凉州一地是做不出这样的决策的,这只能是李恪的意思。
弃宗弄赞闻言,警觉道:“唐军突然增兵吐谷浑,只怕是和亲之事出了岔子,那使团上下岂不就危险了。”
弃宗弄赞说着,心里不禁担忧了起来,因为吐蕃使团中不止有使臣,还有他的嫡长子,若是李恪决意同吐蕃开战,势必扣押吐蕃使团,那贡日贡赞也就回不来了。
弃宗弄赞不禁有些后悔遣贡日贡赞前往长安了,因为原本在他想来,此番求亲必是十拿九稳的,可谁能想到最后竟等来了唐军增兵边境的答复。
禄东赞看着弃宗弄赞的反应,哪还不知弃宗弄赞担忧的是什么,忙对弃宗弄赞道:“赞普勿忧,依柏海守军传来的消息,唐军进驻星宿川后便开始就地结阵,似乎只是固守,并无西进之意,只怕是无意先行开战的,使团上下应该无碍。”
“大相说的有道理。”
弃宗弄赞听了禄东赞的话,想了想,确也是这么个道理,正所谓兵贵神速,如果唐军真的有意攻打吐蕃的话,应当即刻出兵才是,不会先驻扎于星宿川,给了吐蕃军防备的机会。
禄东赞道:“若依裴行俭的举动来看,唐军驻扎于星宿川虽然只是防备,但唐军会有此举多半是受了和亲一事的刺激,此番吐蕃使团就算安危无碍,只怕和亲之事是告吹了。”
弃宗弄赞问道:“李恪竟敢在此时拒绝和亲之事,难不成是我们的消息错了,唐廷并无和高句丽开战的意思?”
禄东赞道:“消息应该不会错,以李恪的性子,如果唐廷无意东征,那裴行俭的大军绝不会只到星宿川而已,裴行俭此番行军如此保守,必是奉了李恪之命试探赞普的意思。”
星宿川在柏海往东偏北的地方,星宿川相距吐蕃境地还有百里之遥,此番唐军驻守于星宿川确是还是颇为保守。
而唐军对外的行事作风向来是强硬惯了的,如果不是因为要对高句丽动兵,唐军的举动不会这般谨慎,只怕早就陈兵边境了。
有了禄东赞的话,得知唐军行事谨慎后,弃宗弄赞倒是多了些其他的心思,弃宗弄赞对禄东赞问道:“大相,你以为唐军与我吐蕃为敌,敢冒腹背受敌的决心有多大。”
弃宗弄赞之言一出,禄东赞就猜到了弃宗弄赞的心思,弃宗弄赞这是逼娶大唐公主之心不死,还想再试试。
禄东赞问道:“赞普可是怀疑唐军虚张声势,实则不敢与我吐蕃开战?”
弃宗弄赞道:“不错,正是如此,若是此时我们也遣兵往北,与唐军在星宿川对峙,现在唐军东征在即,大军东调,关陇和关中的兵力势必空虚,你说李恪会不会为了东征大局低头,送公主来和亲?”
在弃宗弄赞想来,唐军东征在即,想必钱粮和士卒都已经开始调往辽东了,而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如果趁着这个机会吐蕃出兵发难,让李恪看到边境的压力和吐蕃求娶大唐公主的决心,李恪多半会为了大局放弃一个女子。
但禄东赞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回道:“此事绝无可能,虽说现在关陇兵力恐怕不济,但李恪不是能被随便逼迫的人,赞普若是真的在此时遣军叩边,等来的只怕是李恪御驾亲征,和天下最精锐的北衙亲军。”
弃宗弄赞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唐廷的北衙天子亲军,有李渊的元从禁军、李世民的玄甲精骑,还有李恪的陌刀营,这是历经唐廷三代帝王,百战磨砺留下的无双精锐,纵说是天下最强军也不为过,如果有可能,弃宗弄赞绝不愿与他们为敌。
弃宗弄赞道:“辽东战事在即,李恪当真敢如此行事吗?”
禄东赞道:“如今吐蕃国内也是诸患未定,象雄和后藏都还不安,赞普敢在这个时候动兵,李恪也一定敢。”
禄东赞之言入耳,弃宗弄赞一下子沉默了,他对李恪这个对手多多少少还是熟悉些的,他知道弃宗弄赞说的是实情。
弃宗弄赞轻叹了一口气,不甘地埋怨道:“若是国内无患,这本该吞并吐谷浑,逼娶大唐公主的绝好机会,可如此好的机会,却只能眼睁睁地错过了。”
禄东赞道:“形势如此,别无办法,赞普只需看得长远些,也就能想地通了。”
弃宗弄赞少年登位,能走到今日自然有其过人之处的,前面片刻他才是一副不甘的模样,但很快他便调整了过来,收起了脸上的埋怨之色,转而对禄东赞道:“虽说唐军多半无意跨境,但也当命边军严加防卫,做好与唐军一战的准备,我相信这一战不远了。”
第六十八章 交代
大明宫北,内苑射声殿。
大明宫建地有些匆忙,宫中除了几处主殿和皇帝日常行走的几处地方外,还有些地方还在零星地修葺和续建。但就在已经修成的殿宇中,有一处却成地最早,也是李恪亲自交代的,这处殿宇便是射声殿。
射声殿,顾名思义就是李恪每日射箭的地方,李恪行伍出身,一身武艺不俗,也尤好射箭,虽不能说是每日必练,但也是常来的。
射声殿中,草靶正在殿外放着,李恪站在相距草靶百步之外,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把落雕弓拉了个满月,利箭便如流星般离弦而去,正中靶中。
“陛下好射术,想不到陛下近来忙于朝政,这一身武艺却还不曾落下。”李恪一箭射罢,身边的席君买抚掌赞道。
李恪缓缓垂下拿着落雕弓的手,对席君买道:“别人夸朕两句,朕还受得起,你夸朕,朕可该不好意思了。”
席君买道:“末将说的是实情,百步之外一箭中的,如此本事就算是遍数禁军,能与陛下一较的又有几人。”
李恪师承秦叔宝,论武艺自然及不上席君买和薛仁贵这样的猛将,但也绝对算的是骁勇,禁军之中能和李恪一较长短的也不会多。
李恪闻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落雕弓,感叹道:“朕这一身武艺,本是杀人术,但却蹉跎于射场、猎苑太久了,也不知何时还能再临阵前,沙场驰骋。”
席君买笑着问道:“陛下可是看着大军东征在即,技痒难耐,坐不住了?”
李恪道:“昨日和定方、懋功论事,心里确实痒痒地厉害,朕真恨不得点了自己的将,领兵出征,只可惜朝中压力太大,朕也不好违逆众意。”
席君买宽慰道:“此番群臣劝阻,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危,不过陛下倒也不必担心,如今我大唐边患尚未尽平,陛下未尝就没有机会了。”
李恪听着席君买宽慰自己,问道:“朕要想出征,只怕是不易了,那你呢,你一身武艺冠绝当世,却和朕一样困顿朝堂,可有觉着苦恼?”
席君买不假思索地回道:“自然不会,保护陛下便是这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李恪拍了拍席君买的肩膀,笑道:“你能这么想,朕很是欣慰,但你这一身武艺却是绝不能浪费了的。不过眼下北衙禁军还离不开你,这次的东征你是赶不上了,待再过几载,西定吐蕃之时,你必是一军主将,到了那时,也许朕也能同去。”
席君买拜右骁卫大将军,掌天子亲军,就算是对朝中宰相也可不假辞色,这对于武臣而已自然是极为重用了,但席君买毕竟是战将,若只用以护卫之责实在是屈才了,就算席君买自己不会抱怨,李恪都不忍。
但席君买一听李恪的话,便也知道了李恪的心思,李恪不止是要准席君买参与未来的对吐蕃之战,自己显然还有意亲征。
这边李恪和席君买正说着将来征伐吐蕃之事,与此同时,奉诏入宫的苏定方的已经进来了。
“末将苏定方拜见陛下。”苏定方进殿对李恪拜道。
“起来吧。”李恪抬了抬手,示意苏定方起身。
苏定方道了声谢,起身后看着李恪手中的落雕弓,和不远处插在草靶上的羽箭,笑道:“陛下今日好兴致,诏末将在射声殿见驾。”
李恪放下了手中的落雕弓,交到了席君买的手中,掸了掸衣袖,走到苏定方的跟前,对苏定方道:“朕今日传你进宫是有要事当面交代给你,但此事朕又不想叫旁人知晓,故而借了传你入宫陪练的说辞。”
苏定方闻言,当即道:“请陛下吩咐。”
李恪从袖中取出了一道手谕,递到了苏定方的手中,道:“这是朕亲笔写下的手谕,算是中旨吧,你自己先看看。”
所谓中旨,便是皇帝未过中书门下便直接下达,交由有司执行的诏令,中旨之说本与朝制不和,但因为是皇帝意志的最直接的体现,所以也同有效力。
苏定方恭敬地自李恪手中接过了手谕,先是一愣,但紧接着明白了过来,既明白了李恪的意思,也明白了李恪为什么要发中旨。因为这道圣旨如果从中书门下走,是一定会被封驳的,到时也会在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
因为这道圣旨中所书的不是别的,正是李恪有意乘着东征之计平定新罗的事情。
苏定方道:“新罗是我大唐番邦,陛下竟欲对新罗动手。”
李恪道:“此次东征,朕之意就是要彻底平定辽东一道,不留隐患,而新罗乃反复之辈,也在其中,朕自然要对他们动手。”
苏定方问道:“陛下可是担心我唐军平定高句丽后新罗会趁机坐大,继续威胁辽东。”
半岛三国,以高句丽最强,其次新罗,再后是略逊于新罗的百济,一旦李恪出兵灭了高句丽和百济,到时新罗在半岛之上再无敌手,难免会寻机坐大,成为下一个高句丽,甚至远胜于高句丽,而事实上新罗也是这么做的。
李恪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苏定方道:“此事干系重大,倒也难怪陛下要借陪射之名诏末将入宫议事了。”
李恪道:“朕手谕中所言,俱是切实之事,这前面的路朕已经铺好了,只待人到了那时依计行事便好。”
李恪说着,突然对苏定方问道:“此事重大而又隐秘,而且还是奉的朕的中旨,朕也不得不仔细些。就做此事的人选朕想了许多,最终还是敲定了你。这是朕的中旨,你能应诏吗?”
李绩虽也曾是李恪旧部,但却不能算是嫡系心腹,李恪不敢轻易将此事交给李绩,毕竟李绩和李恪之间还是隔了一层的。而普天之下既有本事完成此事,又能叫李恪放心的,也就只有苏定方了。
苏定方闻言,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俯身应道:“末将自当应诏,在末将眼中,只要是陛下的旨意,就当拼死完成,无论是中旨与否。”
李恪拍了拍苏定方的手臂,扶起苏定方道:“有你这句话,朕便就放心了,此事你只管去做,做成了你是大功一件,至于朝堂这边的压力由朕来顶着。”
第六十九章 金春秋
龙朔二年,正月末。
当长安这边东征的事情已经一切准备停当,将欲启程的时候,新罗使节金法敏经过近月的快马加鞭,一路急赶,也回到了新罗。
新罗的国都定于半岛东南的金城,身为新罗使节的金法敏在回到金城后第一时间并未去见新罗女王金胜曼,而是回府见了自己的父亲,新罗实际的掌权者金春秋。
金春秋,新罗重臣,官拜大角干(宰相),新罗真智王之孙,真平王之外孙,在去岁初的毗昙之乱中和手握重兵的妻舅金庾信一同平定叛乱,拥立并架空了新王金胜曼,成为了新罗第一权臣,此次金法敏出使便是金春秋的意思。
“回来了。”金春秋进屋,看着在屋中站着的金法敏,对金法敏道。
金法敏看见金春秋进屋,忙行礼拜道:“儿法敏拜见爹。”
金春秋抬了抬手,让金法敏起身,而后问道:“这次出使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金法敏回道:“爹放心,陛下已经答应了出兵的事情,算算日子,大唐的东征大军已经快出征了,不日便将行抵辽东,到时便是咱们新罗一雪前耻的机会。”
金春秋闻言,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意,新罗因为亲唐,所以不为高句丽所容,又因为和百济乃世仇,所以新罗在半岛之上的局势并不容乐观,短短几年内已经被两国侵蚀三十余城,若是没有外力相助,以新罗如此的处境,也不知还能再撑多久。
新罗请大唐出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几次都被回绝,这一次总算是成了,金春秋的心里也放下了担子。
金春秋在确定唐廷的意思后,才又接着问道:“唐廷要的东西可还多,钱粮兵员之类还在我们新罗承受能力之内吗?”
金法敏道:“大唐沃土万里,物产丰饶,最是富庶,对我们倒也不曾苛求,钱粮之类并不曾多要,只说了我们量力而为便可。”
金春秋闻言,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思虑了片刻后,道:“陛下虽然不曾开口多要,但我们该懂的礼数还是要懂的,毕竟这也是咱们父子交好陛下和大唐的绝佳机会,粮草就按之前说好的三万石备着便是。”
金法敏道:“三万石粮草足矣,但陛下对东征却还有一个顾虑。”
金春秋忙问道:“陛下在顾虑什么?”
金法敏回道:“先王病故,大王登基未久,不掌朝政,朝中诸事都由爹来决断。陛下知道如今新罗的情况,似乎对咱们新罗的朝堂颇不放心,担心这边战事拖得太久,给了西边的吐蕃可乘之机,危及关中。”
金春秋一听金法敏的话,顿时有些慌张了,李恪是君王,金胜曼也是君王,金春秋架空了金胜曼,便是权臣,君王大多是不喜欢权臣的,哪怕不在本国内,金春秋担心会不会因为此事惹地李恪不悦。
金春秋忙问道:“陛下可是对我在新罗所为不满了?”
金法敏回道:“这应当没有,陛下是天可汗,如何会有心思去关心咱们新罗朝堂上的这点事情,陛下只是担心我们新罗朝内决策不一,会打乱了陛下的部署,将战事拖得太久。”
有了金法敏这句话,金春秋才放心了几分,问道:“这可是陛下亲口所言?”
金法敏道:“陛下亲口说了,新罗这边是国主当国也好,权臣辅政也罢,这些都是咱们新罗的内务,陛下绝无心插手,陛下只要知道咱们新罗主政之人不会误了战事,对陛下、对大唐忠心耿耿,如此就足够了。
我知道爹的意思,故而当时就代爹应下此事,同陛下说了,咱们父子对陛下必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志的。”
金春秋一拍胸口,道:“陛下会有如此担忧也是正常的,毕竟大唐与吐蕃不和,陛下要防备吐蕃,自然不想大军停留高句丽太久。”
金法敏道:“爹,陛下不愿在高句丽屯驻重兵,又对爹如此认可,这未尝也不是咱们的机会啊。”
“你想说什么?”金春秋对金法敏问道。
金法敏回道:“儿在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一事,爹也是王族之后,论及对我新罗的功绩,爹更是远在大王之上,去岁先王病逝,这大王之位本该是爹的,为何偏却交给了金胜曼,难道爹就甘心吗?”
金春秋听着金法敏的话,先是一惊,连忙看向了门外,确认了屋中除了他们父子再无旁人,这才放下心来。
金春秋低声道:“你怎敢如此说话,你可知你这话是大逆不道。”
金法敏道:“此间又无外人,爹在怕什么,如果我新罗国中,不管是朝臣还是军中将士,至少有八成是心向爹的,只要爹想坐王位,谁能阻挡。”
金春秋一向知道他这个嫡长子是野心之辈,可不是什么消停的人,金春秋道:“因为大王是圣骨,而我们只是真骨,除了圣骨血脉外,我们真骨是坐不了王位的。”
新罗人的血脉高下,依骨品制分三六九等,在区分尊卑的同时也决定了每个骨品层次所能做到的官职,金胜曼一类的圣骨居首,可继王位,而金春秋所处的真骨便是第二等,可以位极人臣,但却称不了王(历史上的金春秋是第一个真骨称王的)。
这是根植于所有新罗百姓心中的东西,难以动摇,金春秋想要成为新罗王,光执掌朝政,光有兵权还不是完全足够,还需要一个理由,而现在金法敏已经为金春秋找到了一个理由。
金法敏道:“爹是真骨,若是以往,爹自然坐不了王位,但若是陛下下旨册封呢?所为骨品也不过是个说法而已,再大,难道还能大地过陛下的旨意吗?只要有陛下下旨册封,再加上爹手中的权势,爹的王位就坐地堂堂正正,无人再敢指摘半句。”
新罗是大唐藩属,凡新罗新王登基,必先于国中推举新王,而后上禀于唐皇,请求册封,如此才能名正言顺,而同样的,若是李恪愿意以唐皇之名废黜金胜曼,而立金春秋为王,这对金春秋而言自然是登上王位的绝佳助力。
金春秋问道:“你怎知唐皇就会册封我为新罗王。”
金法敏道:“唐皇对于新罗王之选本就不甚重视,只要爹在大唐东征一战中立下大功,结好唐军主帅,到时儿再随唐军出使一趟大唐,重贿陛下身边的重臣,为爹请下册封圣旨也不是不可能。”
第七十章 君臣生隙
长安这边,大唐对高句丽的东征之战箭在弦上,已经蓄势待发,与此同时,自长安启程回吐蕃的吐蕃使团也终于行抵逻些。
贡日贡赞、桑布扎、塞汝贡敦三人此番出使大唐算是有辱使命,他们一回逻些,第一件事就是立刻进宫,求见了弃宗弄赞。
“臣等有辱使命,未能为赞普,为吐蕃迎回唐廷公主,请赞普降罪。”布达拉宫大殿内,贡日贡赞、桑布扎、塞汝贡敦三人跪在弃宗弄赞的跟前,请罪拜道。
“好了,都起来吧,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这事不能全怪在你们身上。”弃宗弄赞,抬了抬手,让三人起身。
虽然使节才行抵逻些,但长安发生的事情早已快马加鞭送到了吐蕃,几日前弃宗弄赞就已经知道了。就和亲之事李恪态度强硬,丝毫不给回旋的余地,确实不是他们所能够掌控的。
待起身后,出使的正使桑布扎先开口道:“赞普仁德宽厚,我等愧受。”
弃宗弄赞道:“李恪态度强硬,从来不愿和亲,所以对于这个结果我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不过你们去了一趟长安,当对唐廷的态度更了解一些,你们以为他们对我们吐蕃的敌意有几分?”
桑布扎如实回道:“唐皇对我吐蕃似乎成见很重,受唐皇的影响,大唐将领和重臣对咱们都有敌意,臣以为唐与吐蕃一战势在必行,不可避免,咱们还需早做准备。”
弃宗弄赞道:“你说的是,凉州大军已经进驻星宿川有些时日了,若非眼下后藏和象雄未定,我恨不得趁着唐军东征之际,即刻遣军直扑吐谷浑,将裴行俭逐回凉州。”
一旁的塞汝贡敦闻言,忙问道:“那不知唐军进驻星宿川后可有越界之举?”
弃宗弄赞回道:“这倒不曾,唐军自入了星宿川后只是每日操练,并不曾越界,但看这样子只怕是要长驻了。”
弃宗弄赞说着,又想起了一事,问道:“你们此去长安可曾见到公主?”
桑布扎回道:“唐宫规矩太多,在元日前不准外臣进宫,元日后使团又急着回吐蕃,所以不曾见到公主。”
弃宗弄赞轻叹了口气道:“两国交战已成定居,林芝却还被困在长安,实在是叫人担忧,早知当初我就不该应允和唐廷联姻之事,将林芝嫁去长安。”
对于把朗日林芝嫁去长安这件事情,弃宗弄赞还是颇有些后悔的,将朗日林芝嫁给李恪,是为了和大唐求和,稳住吐蕃东线,给自己争取收拾象雄和后藏的时间不假,但近年来吐蕃朝中上下关于此事的抱怨却越来越多了。
两国联姻交好,伴随而来的便是贸易通商,论货物之精美,花样之繁盛,吐蕃的东西都远远不能和大唐相比。
吐蕃的皮革、牛羊、藏药之类在大唐所需不大,卖地也不多,获利微薄,但吐蕃上至王公权贵,下至平民百姓却对唐朝的东西很是喜爱,每岁要花费许多金银用以购买唐朝的美酒、丝绸、香料、茶叶等等,这已然不是逆差,几乎形成了一面倒的倾销。
更有甚者,有些吐蕃权贵手中金银不足,为了可以继续满足自己的**,甚至与大唐的商队私下贸易战马和刀剑甲胄之类,以继续换区大唐的东西,这已经突破了弃宗弄赞能够容忍的底线了,若是长此下去,这仗也不必再打吐蕃的军队自己就垮了。
可偏偏吐蕃的军制又和大唐不同,吐蕃国中部族制势力太大,弃宗弄赞虽是赞普,但也不能决断各部族中的事情,面对这些问题只能徐徐图之,叫他很是头疼。
贡日贡赞看着弃宗弄赞的模样,显然是对嫁了朗日林芝去大唐很是后悔,于是趁机道:“其实因和亲之事陷咱们吐蕃于两难的又何止公主一人。”
弃宗弄赞听着贡日贡赞所言,似乎话中有话,于是问道:“你这是何意?”
贡日贡赞并未直接回弃宗弄赞的话,而是先问道:“赞普可还记得钦陵?”
弃宗弄赞回道:“可是大相家的次子,当初随林芝去长安的那个小子?”
贡日贡赞道:“正是此人,此番我们向唐皇请求和亲,会落得如此境地倒也和他不无关系。”
贡日贡赞之言才落,桑布扎立刻就猜到了贡日贡赞的意思,忙道:“此事干系重大,克增可不能信口开河啊。”
贡日贡赞不悦道:“我说于赞普的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无半点虚假,何来信口开河一说。”
听着贡日贡赞和桑布扎的话,显然是别有内情的,弃宗弄赞对贡日贡赞道:“你且说来听听,但钦陵是大相之子,你所说切不可有半分妄言。”
贡日贡赞回道:“赞普放心,我说的必定都是实情。”
弃宗弄赞当面,又有桑布扎和塞汝贡敦在旁,贡日贡赞自然不会信口开河地胡言,但有些话只要他稍稍添油加醋,这味道便就全然不同了。
“你且说来听听。”弃宗弄赞道。
弃宗弄赞看着他们的模样,明知道他们说的必定是和禄东赞有关的,也明知道问了这些事情,可能会使得吐蕃君臣失和,但弃宗弄赞还是忍不住要问。
毕竟禄东赞身为大相,又掌兵权,和国中许多重臣都关系极好,弃宗弄赞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贡日贡赞道:“在元日大朝,桑布扎向唐皇正式请求和亲之前,桑布扎曾经私下见过钦陵,为了试探钦陵还将和亲之事透露给了钦陵知晓,要他帮忙从中调停,可钦陵却回绝了桑布扎,还一口咬定唐皇绝不会同意和亲之事,仿佛一早就知道了一样。
而事后唐皇的反应也确如钦陵所言,也是绝不同意和亲之事,我怀疑是钦陵将桑布扎的话告诉了唐皇,才使得唐皇有了准备。”
桑布扎闻言,忙解释道:“我吐蕃欲与唐和亲之事本就不是绝密,故而我才敢告知钦陵,绝非刻意泄密,还望赞普明察。”
弃宗弄赞想求娶大唐公主也不是一两日了,不管桑布扎说不说,李恪都知道,求娶大唐公主之事不成,和此事没有必然的关系,真正叫弃宗弄赞不满的是钦陵的态度。
钦陵是吐蕃人,又是禄东赞之子,却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不妥。
弃宗弄赞对桑布扎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贡日贡赞所言并无虚假,桑布扎只得回道:“克增所言是真的,但此事钦陵未必就说于了唐皇,这眼下还并无实据。”
桑布扎之言才落,贡日贡赞就立刻道:“若非如此,为何在大朝之后唐皇立刻就给钦陵晋升了官职,而且还是如此紧要的位置。”
第七十一章 防备
大唐建国,有李渊的十七开国元谋功臣,也有李世民的二十四凌烟阁功臣,难分高下,但吐蕃中兴,毫无疑问的第一功臣却是禄东赞。 自弃宗弄赞临危继位到现在,吐蕃的每一件大事,退敌苏毗、威逼尼婆罗、促唐和亲、平定后藏、兼并象雄等等,其中都有禄东赞的影子,甚至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论及在吐蕃的声望和权势,居首的自然是弃宗弄赞,其次是禄东赞,再次才是弃宗弄赞的独子贡日贡赞。 贡日贡赞是吐蕃的克增,类比大唐的太子,未来的吐蕃赞普,但就是这样的人,在吐蕃国内却被禄东赞这个臣子牢牢地压在下面,他能乐意才是怪事。 贡日贡赞本就对禄东赞颇有些怨念,不过碍于禄东赞的功劳不便发难而已,如今他随使团前往大唐,得知了此事,又怎会再隐忍。 弃宗弄赞听了贡日贡赞的话,问道:“你这是何意?” 贡日贡赞回道:“就在唐皇当殿拒绝和亲的当日,便给军中下了旨意,擢拔钦陵为右龙武卫左郎将,右龙武卫位在北衙,钦陵如此年纪便居其中正五品要职,难道还不是重用吗?” 弃宗弄赞听了贡日贡赞的话,也是一惊,眉头有些微皱,望向了桑布扎的方向,在此前桑布扎给弃宗弄赞的回信中,桑布扎可不曾提到此事。 在弃宗弄赞看来,钦陵被李恪擢拔为右龙武卫郎将可不是小事,大唐数十万大军,最是精锐的是驻守长安的南北衙禁军,而禁军当中又以直属皇帝的北衙禁军最强,至于北衙四军中,则当属席君买统帅的右龙武卫最是善战。 右龙武卫,兵只六千,但却是自数十万大军中精挑细选而来,是为精锐中的精锐,汇集了大唐最善战那批人,是为天子亲军,钦陵能在右龙武卫中拜将,还是官职颇高的左郎将,可见有多受李恪的器重了。 这也难怪钦陵一去多年,却始终没有要回国的意思,只怕未必就是李恪不放人吧,毕竟在弃宗弄赞的眼中,钦陵也不过就是一个聪慧些的少年,李恪真正看中的应当是钦陵背后的禄东赞。 桑布扎看着弃宗弄赞望向自己,也知道弃宗弄赞的意思,忙解释道:“此事与和亲之事无关,故而臣不曾上禀。” 桑布扎知道此事的意义,桑布扎之所以瞒下了此事,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也有自己的私心。 桑布扎和禄东赞乃是至交,相识多年,他知道此事一旦叫弃宗弄赞知道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刻意压下了此事,不曾在信中讲明,也是有回护禄东赞的意思。 桑布扎自然是对弃宗弄赞忠心耿耿,但此事一旦落到了弃宗弄赞的眼中,却不免有些重臣结党,合瞒君王的味道了,心中对禄东赞和桑布扎顿时多了些不满。 不过弃宗弄赞虽然对禄东赞多了些忌惮,但却也不便表露出来,因为禄东赞不比寻常臣子,他是吐蕃大族噶尔家的家主,又手握兵权,弃宗弄赞不敢轻易动他。 大唐正在吐蕃之东虎视眈眈,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吐蕃不可内部失和,这些城府和忍耐弃宗弄赞还是有的。 弃宗弄赞打了个哈哈,对桑布扎道:“你说的是,李恪重用钦陵,这是钦陵自己的事情,与两国关系无关,更与大相无关,确实不便多言提及,免得伤了君臣之间的和气。” 弃宗弄赞的话说着客气,似乎对此事全不在乎,但方才弃宗弄赞初知此事时眼中的一丝愤怒和慌张已经彻底表明了他的立场。 这对珠联璧合,曾今合力开创吐蕃盛世的君臣已经有了嫌隙,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 吐蕃这边,弃宗弄赞正在为钦陵在长安的所作所为担忧,而与此同时,钦陵自己在长安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也是身不由己。 右龙武卫左郎将,大唐天子亲军中的中高层将领,绝对是个前途无量的位置,将来若是外放,至少也是一个下州都督,但钦陵在这个位置上坐地却很是难受,因为钦陵这个郎将只是空挂着的,实际上并不统兵。 右龙武卫是大唐精锐,都是百战而来,而钦陵虽是李恪弟子,却不过是个年近弱冠的少年,军中将士如何能够服他,所以钦陵在这边也尴尬地很。 “陛下,臣请辞去右龙武卫左郎将之位,重回千牛备身,还望陛下恩准。”紫宸殿中,钦陵早早地来求见了李恪,却是为辞官而来。 钦陵的话似乎并不叫李恪觉着意外,李恪听着钦陵的话并不动怒,反倒看着钦陵,笑道:“右龙武卫是朕的心腹亲军,多少人想进右龙武卫而不可得,你却想退出,这可是有些不思进取了。” 李恪说的不错,右龙武卫是天下精锐,大唐将士,无不以能进右龙武卫为荣,但这只限于凭借自己的本事和资历进来的,而不是钦陵这种毫无功绩,空降进来的闲职,这份差事干地钦陵很是难受。 钦陵道:“臣自问才干功绩皆还不足入右龙武卫,更不足在右龙武卫为将,这军中府衙的位置臣每日如坐针毡,实在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李恪给钦陵安排在右龙武卫的是一个闲差,虽挂着郎将之职,却并无实权,每日看着来往军中的士卒,有对他不屑的,议论的,甚至有嗤之以鼻的,以钦陵锐气正盛的年纪,待得住才是怪事。 钦陵的反应在李恪的意料之中,而这也正是李恪想要的结果。 李恪有些为难道:“这右龙武卫可不是随便进出的地方,就算是朕也不可胡来。这样子吧,朕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解你眼下的困境,只是不知你愿不愿从命。” 李恪话既然这么说了,就是已经有了安排,从命与否哪里还能轮到钦陵自己选择,钦陵只是道:“陛下吩咐,臣自当从命。” 李恪道:“你在军略之上确有天份,朕也想用你为将,只不过眼下你的资历确实浅薄了些。眼下我唐军东征在即,你便随军东征去吧,到时立得功业,你再回禁军也名正言顺。”
第七十二章 行军司马
右龙武卫的情况,李恪是清楚的,把钦陵这样的人放在右龙武卫,居于高位,又没有寸功和实权在身,哪怕他是钦陵,能镇得住右龙武卫这帮百战老卒才是怪事。 而钦陵的性子李恪也一样知道,钦陵性子要强,又是锐气正盛的年纪,把他放在右龙武卫受人冷眼,他能忍这么久已经算是出乎李恪的意料了。 于是乎,就在钦陵来寻李恪的时候,就注定要被李恪赶鸭子上架,随大军东征,前往辽东了。 李恪给钦陵的职位不高,甚至没有品级,但这个职位能够发挥的作用却是难以估量的,这个位置可能几近于无,全然无用,也可能至关紧要,直接决定战局的走向,李恪给他安排的位置就是泗沘道行军司马。 行军司马,弼戎政,掌武事。居常习搜狩之礼,有役申战阵之法。行军司马没有品级,类属幕僚一类,多以别官兼任,是主帅身边的重要佐属。 钦陵是泗沘道行军司马,而泗沘道行军总管正是东征副帅苏定方,钦陵自然就是在苏定方身边参谋,随其攻取百济了。 对于此行,且不论钦陵是否是落入了李恪的圈套,就钦陵自己,他对于此战还是有几分期待的,他喜欢兵事,自己在长安也多有研究,此番能跟随名帅苏定方出征,参与大唐的灭国之战,他怎能不欣喜。 二月下,登州,州治蓬莱。 大军行进,赶路十余日,终至登州,当东征大军一行赶到蓬莱城外时,正是落日时分。 生于高原之上钦陵此前从未见过海,此刻的钦陵策马立在蓬莱城外,第一次站在海边,吹着迎面拂来的微凉海风,远远地眺望者海面上鲜红如血的落日,看着海上连绵不绝的波涛,心中是从未有过的震撼。 “末将生于吐蕃,幼年时长于高原,一度以为逻些城外的羊卓雍措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湖水了,直到今日到了这登州,才知天下竟还有如此胜景。”钦陵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地对身边的苏定方赞叹道。 大唐虽然一面临海,但内陆州县的百姓,从未见过海的也大有人在,更何况是生于高原之上的钦陵了,钦陵的反应倒并不叫苏定方意外。 苏定方道:“我生于冀州,早年也不曾见过海,我少年随父投军,后效力于窦建德麾下,行军河北,那时第一次东行见海时与你的模样相类,也觉着讶异万分。” 钦陵道:“若早知有如此胜景,我便早该向陛下请命,随大将军东征了。” 钦陵年少,做事都有骨子劲,苏定方担心钦陵没有心理准备,于是提醒道:“海景虽然壮阔,但一旦海风骤起,却也波涛汹涌,我们此去百济是要渡海的,海面颠簸地厉害,你此前不曾出过海,你要早有些准备。到时一旦大军启程,恐怕你身边没人还能顾得上你。” 钦陵对于海上风浪倒是早有些准备的,但他没想到苏定方竟会说这样的话,钦陵问道:“大将军不遣人盯着我吗?” 苏定方反问道:“我为何要遣人盯着你?” 钦陵回道:“若是没人盯着,大将军就不怕我趁机溜了,逃回吐蕃吗?” 苏定方道:“你为何要逃回吐蕃,你在大唐是前途无量的天子门生,陛下如此重视你,你小小年纪便能官居五品要职,这是多少权贵子弟都不可企及了。” 就事论事,李恪虽然没有给钦陵实权,但李恪待钦陵确实是不错了,不过钦陵还是道:“但末将毕竟是吐蕃人,末将的父母兄弟都在吐蕃。” 苏定方道:“你是还拿自己当吐蕃人,但吐蕃人可还拿你当自己人?你在大唐十载,受大唐官位俸禄,言行举止已与唐人无异,这天底下除了陛下,还有人如此重你之才吗?还有人有这个心胸敢用你吗?” 钦陵听着苏定方的话,顿时默然了,他知道苏定方说的都是实情,此番见桑布扎,他已经自桑布扎的身上察觉到了疏远和警惕,更何况桑布扎还是其父禄东赞的至交,若是换了旁人呢,只怕这种疏远会更甚几分吧。 就算钦陵回了吐蕃,钦陵是禄东赞之子,出于稳重,吐蕃朝廷也绝不会再让钦陵有任何的机会出仕为官。弃宗弄赞是英主,但他的心胸却实在有限,弃宗弄赞连为他定国立下汗马功劳的琼波邦色家都被灭了满门,更何况是钦陵。 正如苏定方所言,钦陵在大唐是天子门生,他对李恪的心胸有着绝对的信心,他完全相信李恪对他说过的话,只要钦陵自己想明白了,愿意为李恪,为大唐做事,李恪是绝不会吝惜的。 钦陵少年意气,是天才,却也有着天才的自命不凡,他不甘于碌碌无为,他也想如苏定方,如李绩这般立下赫赫威名,将自己的名字书于史书之上。 钦陵道:“大将军不止用兵了得,看人断事也如此准确,小子佩服。” 苏定方看着钦陵的模样,知道钦陵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于是接着道:“其实陛下在我们离京前,是有话交代于我的,你想听吗?” 钦陵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对苏定方道:“愿闻其详。” 苏定方道:“陛下在大军开拔前交代过我,要我好生断查你的言行,你若是真的有为我大唐效力之心,待回京之后你所掌的就是禁军实职,你甚至在将来可以继承我的衣钵,在我卸甲后替代我的位置,不过...” 苏定方顿了顿,给了钦陵消化的时间,又接着道:“不过你若是逃了,那你便彻底伤了陛下对你的信任,就是我大唐的敌人,做我大唐的敌人,你应该知道后果的。我惜你之才,不希望你耽误了你自己,你好自为之。” 听着苏定方的话,钦陵明白,这一次东征其实也是对他的一次考验。若是钦陵通过了这次考验,那他便是真正的大唐臣子,李恪会像信重苏定方一样信重他。 苏定方是李恪的心腹,如今大唐军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同样也是钦陵极为钦佩的人,若是能如苏定方这般,自然是钦陵毕生所愿。 至于说成为大唐的敌人,钦陵是万不敢想的,以现在钦陵的分量和处境,他还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大唐与吐蕃之间,钦陵的心中本就有所侧重,现在有了苏定方这番话,钦陵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已经有了初步的选择。
第七十三章 登州都督
龙朔二年,三月初,东海。 苏定方二月下行至登州,于登州蓬莱整军,二月末大军开拔,登船东往,直奔百济而去。 蓬莱相距百济的距离看起来不算太远,若是陆地快马行军,最多也就是六七日的功夫,但这是海路,一旦到了海上,一切就不是自己能够做得了主的了。 大军登船入海,一连行船十日,几经风浪,方才在远处隐约看到了陆地不清晰的影子。 “大将军,前面便是百济了,估计再有小半日,赶在午前便能到。”刘仁轨和苏定方并立于船楼之上,刘仁轨指着东面,对苏定方道。 此次伐百济,苏定方是为主将,泗沘道行军总管,领军出征,而此战的副将计有两人,一为左骁卫将军刘伯英,协理陆路大军,二便是登州都督刘仁轨,协理水路大军。 苏定方听了刘仁轨的话,点了点头,看着已然依稀可见的百济,又看着主船之后列阵整齐的战船,心中不禁有些感叹。 苏定方问道:“正则统领水军有多久了?” 刘仁轨回道:“末将是贞观二十年中,在陛下登基之后奉陛下之命被调来的登州,算到今日将近两载。” 苏定方接着问道:“如果我记得没错,正则是汴州尉氏人,此前应当不曾接触过水军吧。” 刘仁轨不知苏定方何意,但还是如实回道:“末将是中原人,在来登州前奉命在凉州治军,也曾在大将军麾下,此前确实不曾接触过水军。” 苏定方道:“这倒怪了,正则此前不曾统领过水军,可如今才短短两载,竟能统带水军,进退有度,秩序井然,如此气象若是常人恐非十载、二十载之功不可有啊,正则确是统领水军难得的将才。” 苏定方乃当世名帅,治军严谨,在军中常是不苟言笑,也很少当面夸赞别人,刘仁轨能得苏定方当面夸赞,可见苏定方对刘仁轨的赞许。 刘仁轨忙欠身谦虚道:“大将军谬赞了,末将曾在宫中受陛下召见,商论水军治军之策,而后受陛下赏识,便奉陛下之命破格提拔为登州都督,执掌水军精锐,末将不敢伤陛下识人之名,故而多克勉几分,如此而已。” 刘仁轨在往登州之前,被李恪自凉州调回长安,彼时李恪便开始备高句丽之战了,那时李恪曾在甘露殿中召见过刘仁轨,问过刘仁轨关于水军行军作战之事,当时刘仁轨自觉回答地也不过中规中矩,但偏偏就被李恪一眼相中,破格越三级提拔,成了统领水师的登州都督。 刘仁轨当时也不知李恪为何会一眼就相中自己,但自打刘仁轨执掌水师后却进益极快,指挥水军如臂指使,不在陆路之下。 苏定方感慨道:“正则也曾在我麾下,当时我眼拙了些,却不曾发现正则竟是统领水军的将才,陛下慧眼独具,确非我等可比。” 苏定方不知道李恪为什么敢把一个文臣出身,此前从未接触过水军,甚至没有见过海的刘仁轨放在登州都督这个位置上,敢把此战泗沘道一半的筹码压在他的身上,但就这几日观水师军容,进退得宜,就是苏定方自己也未必能够做到。 说到李恪识人,刘仁轨瞥了眼船楼下,正巧在甲板站着,正靠在甲板上透气的行军司马钦陵,对苏定方道:“若说起陛下的识人之能,近年来军中年轻一辈里,受陛下青眼之重,只怕莫过于此子了吧。” 苏定方点了点头道:“你我都是陛下潜邸之臣,许多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次子颇受陛下器重,陛下在此子的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年轻一辈里恐怕只有裴守约可与之一较了。” 刘仁轨道:“裴守约末将是相熟的,裴守约行军颇有几分卫公之风,是个将种。不过对于此子末将并不熟悉,但只看他这几日作为,也是个成大事的苗子。” 刘仁轨和苏定方年纪相仿,相差不过几载,而且两人又都是李恪的潜邸旧部,相识有些年头了,在私下别无旁人的时候更像是好友,故而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多的主次之别。 苏定方道:“不错,他是吐蕃人,生于高原,在东征大军里应当没有人比他更不适应海上行军了,但他这些天来他却生生忍了下来,非但我交给他的事情他分毫不差地做成了,甚至连一句苦都没有说过,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一点,非心志坚忍之人不能为之。” 刘仁轨闻言,笑着问道:“大将军也如此器重此子?” 苏定方回道:“我的年纪也慢慢地长了,这两军阵前我只怕最多还能再待十来载,能撑到将来为陛下灭了吐蕃便属万幸。我子庆节不过中人之资,有我和陛下的情分在,他一生富贵自是无忧,但待我卸甲之后,我这一衣钵总也得有人传下去吧。” 刘仁轨听着苏定方的话,哪还不知道苏定方的意思,刘仁轨讶然道:“大将军竟欲以此子传继衣钵,此子小小年纪,何等机遇。” 苏定方乃当世名帅,也曾随李靖学兵法,李靖弟子中就以苏定方得其赞誉最高,得李靖用兵之精髓。但钦陵如果真的能够继承苏定方的衣钵,苏定方能给钦陵最重要的还不是用兵之道,而是衣钵传承的这个身份。 苏定方是李恪心腹爱将,当年李世民病危,李世民做的第一件事就把苏定方自西北战场急调回长安,为李恪保底,由此可见苏定方在李恪心中的分量无人可与之匹敌,谁继承了苏定方的衣钵,自然也就继承了这份情谊,这是万金难买的。 苏定方看着钦陵,对刘仁轨道:“这些都还是后话,且先看看次子能否过得眼前这一关再说,此次东征,咱们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光是大军登陆便需费些精神。” 苏定方说着,话题又被拉回了战事本身,对于此战,刘仁轨倒是颇有几分自信,刘仁轨道:“大将军放心,且看我登州水师为大将军先夺这第一胜。” 苏定方问道:“沿岸渡口想要取之不易,百济必有重兵防守,正则已经有法子了?” 刘仁轨抱臂道:“渡口之上自然是重兵防守了,但谁说咱们一定要自渡口登岸?”
第七十四章 夺岸
唐军大军都是自水路而来,而依常理而言,自水路登岸,必要先取渡口以为大军登岸之用。而现在沿岸的渡口都在百济大军的手中,唐军想要夺渡口绝不容易。
沿岸渡口皆囤有百济重兵,唐军要夺渡口,无异于攻坚,而且还是自水路攻坚,其难度与攻城无异,所以这一仗对唐军来说绝对是个硬仗,免不了也要添上许多死伤。
这一仗是登州水师的第一仗,务必要打地漂亮,对于这一仗,刘仁轨也钻研多时,早有计划,故而也敢在苏定方面前打下包票。
而刘仁轨之所以敢这么说,就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在海边的渡口登岸,他选择的登岸之地是熊津江的江口。
熊津江的江口正是熊津江入海的海口,水势平缓,但却有足够的水深,足可供大船停泊之用。又因为江口临山,货物上下通行不便,难于运输,所以江口一带才没有被建成渡口,不为人重视,但这里用来前部的大军夺岸却是足够了。
刘仁轨虽然已经有了这样的计划,但要想顺利实施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战船在海上航行不比陆路骑马,非但调头不易,就连速度也慢上许多,如果直奔江口而去的话必会引起守军察觉,说不得又要多费一番功夫。
用兵之道,虚实相辅,刘仁轨先以水师大部为幌子,命麾下大部人马直奔渡口而去,做出要强攻渡口的模样,而他自己则乘于主船之上,率一队偏师居于大部之后,借着其他战船的掩饰往江口行船,欲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伺机夺取江口。
百济西岸,洪城渡口。
百济守军主将鬼室福信正策马立于渡口岸上,看着远处扬帆蔽海而来的大唐战船,面色凝重。
鬼室福信是百济王扶余义慈从弟,也算是百济的王室子弟,位高权重,百济官计十六品,而鬼室福信便是官居三品的恩率,奉扶余义慈之命领军三万在此,阻截唐军。
百济不是大国,论及兵力尚不及新罗,除去东线防备新罗的人马,鬼室福信手中的三万士卒已经是国中可调的近半数兵力了。
百济虽然仗着北面有高句丽庇护,一度违背大唐的意思,勾结高句丽攻伐新罗,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有和大唐生死一战的自信。
相反的,就在百济得到唐军或将渡海攻取百济的消息后,各地纷纷收缩兵力,龟缩于城中,就连国都泗沘也是如此,期望着凭借城池和唐军周旋,绝无城外一战的胆气,就是鬼室福信的这三万人马还是扶余义慈挤出来给他的。
这一仗不管是对于鬼室福信还是对于百济来说都意义重大,鬼室福信是百济朝中坚定的反唐一派,百济和唐朝断交也有他的功劳在。百济人怯于和威名赫赫的唐军一战,鬼室福信正需这一仗打出百济人的胆气,拒唐军于国门之外。
“唐军战船集结于此,想必是欲强攻渡口夺岸了,即刻传令全军聚兵于此,准备和唐军一战。”鬼室福信看着已经在洪城渡口外集结的唐军大部,只当唐军已欲强攻,对其子鬼室集斯下令道。
鬼室福信一声令下,三军集结,三万人马纷纷聚集到了渡口,原本还算宽敞的渡口顿时变地拥挤了起来,围的水泄不通,大有唐军下船便要近战搏杀的架势。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唐军的战船慢慢地向渡口靠近,鬼室福信算着距离,眼看就快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内。
鬼室福信看着甲板上站着的唐军,再次下令道:“唐军远渡而来,势必乏累,命箭手准备,待唐军到百步之内后先以弓箭袭扰,挫一挫唐军的锐气。”
鬼室福信想的固然是好的,也颇有些道理,唐军航海十日才至此地,靠的就是一股气势,若是百济人当真能以箭雨挫了唐军的锐气,虽然百济士卒不及唐军善战,但至少也有了一战的机会。
百济士卒从鬼室福信之命,张弓搭箭,盯着渐渐上前的唐军战船,眼看着他们就快要到达射程之内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进船了。
“唐军这是何意,可是也是惧怕爹的箭阵?”鬼室福信身边的鬼室集斯看着不再近前的唐军战船,对鬼室福信道。
鬼室福信也不知唐军的用意,但只看着唐军不敢上前,对自己也有些忌惮。
鬼室福信道:“唐军这只怕是不愿平添伤亡,在此与我军对峙,欲再伺机另取。”
鬼室集斯问道:“那我们该当如何?可要先行试探一下唐军?”
鬼室福信想了想,回道:“我们静观其变便可,现在正是涨潮之时,唐军若是在此时攻来,反倒于我们不利,我们若是能和唐军僵持到退潮,地利便在我们。”
海水涨潮,推船上前,自然有利于唐军夺岸,而待过上一个多时辰便该到了退潮的时候,海水一旦退潮,船只再想近前便要更多费几分力,唐军愿意在此空耗时间,贻误战机,鬼室福信倒也乐见其成。
鬼室福信只当唐军不通此地的水文,看着唐军自己误了好时机,心情也好了许多,不过鬼室福信的好心情却没有延续太久,因为不到半个时辰后,看着唐军仍旧没有丝毫进攻的意思,反常地太过厉害,他就发现了异常。
眼前的唐军船队秩序井然,进退得宜,但就是没有发现指挥的主船在哪里,一开始鬼室福信只当是唐军主船故意隐去了旗帜,以免成为众矢之的,可就在鬼室福信仔细对看了一遍后,却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唐军船队中各船旗帜鲜明,并没有发现故意隐去旗帜的船只,而且通常来讲,海上交流不便,主船常居于船队正中,以旗语指挥各船进退,但唐军的船阵中却没有真正意义上居于正中的主船。
没有主船下令,这些船只却能做到进退一致,显然这是早已就定下的计划,他们这是在等着主船给他们下新的命令,可他们的主船又在哪里?
就在鬼室福信百思不解的时候,他抬眼望去,突然依稀看见在相距渡口数里之外的熊津江口出现了几艘未悬旗帜的海船,开进了江口。
“不好,唐军在江口登岸了。”鬼室福信猛然醒悟,懊恼道。
第七十五章 首捷
海边渡口和熊津江口还是有些距离的,当鬼室福信看到疑似唐军战船的海船出现在熊津江口的时候,鬼室福信就已经知道了唐军的意思,也知道一切都迟了。
此处渡口相距江口恐怕有将近五里的地,就算是快马加鞭赶过去,至少也要盏茶的功夫,而唐军已经行进了江口,只凭借江口上屯驻的那点人马,根本挡不住唐军哪怕片刻。
一瞬间鬼室福信就明白了,唐军主帅的战船必定就是在江口,正在指挥着唐军夺岸之战。
事已至此,百济军已经失了先机,在极短的时间内,鬼室福信在心中做着极快速的衡量,找到了解除眼下危机唯一的法子。
他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江口的那些唐军士卒不过是唐军小部,大部人马还在此处,只要能够先行扑杀登岸的小股唐军,同时挡住欲在渡口登岸的唐军,那么这一仗百济就还有的打。
鬼室福信当即下令,一面命鬼室集斯领军两万在渡口固守,而他自己则抽调后方的一万人马直扑江口而去,要将唐军围杀在江口的山上,不使两部唐军对渡口行程合击之势。
鬼室福信的想法原本倒也不差,却是也是眼下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了,毕竟唐军登岸已成定局,未免被唐军内外夹击,最好的法子就是吃下这股抢先登岸的小股唐军,毕竟只依唐军登岸的船只数量来看,已经登岸的士卒不会超过七千人,他们在人数之上还是颇有优势的。
熊津江口,沿江的山地之上。
苏定方和刘仁轨于江口的山地登岸,刘仁轨站在山上高地,看着已经远远奔江口而来的鬼室福信,对苏定方道:“大军已然登岸,末将水师的任务已经成了一半,眼下有百济军前来阻截,末将看大将军扬威了。”
苏定方道:“我大唐大军压境,百济朝中势必观望,进退维谷,我正要以此战彻底碾碎百济人反抗的斗志,让他们知道,我大唐天兵,非力可阻。”
唐军大部分战船都在渡口吸引鬼室福信的注意,此番登岸的不过是小部分人马,这部分人马加起来也不过六千之数,比起鬼室福信的一万百济士卒看数量自然是有所不如的,但苏定方看着人数几乎是倍于自己的百济军,却丝毫不显得担忧。
因为苏定方领军东征,麾下主力是山东府军和登州水师,但这却不是全部,在苏定方亲自统属的中军中,还有六千李恪特准随扈苏定方的精锐,这六千精锐便是自南衙禁军左右骁卫中抽调而出的劲卒,而这六千人大部分就都在此地了。
唐军虽然人数不及百济,但战力却绝对在其之上,莫说鬼室福信只一万兵了,就算再翻上一番,苏定方也浑然不惧,更何况唐军居高临下,还据有地利。
“三军备战,重骑在前,轻骑在侧,步卒在中,布锋矢阵!”苏定方看着直奔己方而来的百济士卒,一声高喝道。
苏定方一声令下,唐军士卒纷纷以苏定方为中,直奔中央集结,前宽而后窄,形似箭矢,蓄势待发。
锋矢阵之用在攻而不在守,其强在前,弱于后,苏定方命麾下士卒成锋矢阵,显然是不欲固守,要借着居高临下的地利冲杀百济军。
苏定方跨于马背之上,远远地盯着靠过来的百济大军,双眼无波,静地像一潭深水,哪怕是据有地利,哪怕是面对百济这样本就不强的对手,苏定方仍旧没有丝毫的大意和松懈。
苏定看着他们慢慢地靠近,就在他们靠着山坡越来越近的时候,苏定方知道最好的机会来了。
苏定方瞳孔微张,猛地一挥令旗,高喝道:“杀!”
苏定方一声令下,麾下精锐齐出,直扑百济军而去。
在此之前,鬼室福信不曾到过长安,更不曾接触过唐军精锐,甚至连唐人都见地极少,他对唐军的了解只在高句丽人的描述中。
而高句丽人一向自大,又曾让前隋大军惨败,李世民也攻之未下,故而在对唐军的描述中也大多是诋毁轻蔑之词,自然也就大大地失了实。
百济朝中人大多对唐军颇多畏惧,尤其是主张亲唐的官员,甚至都有主张降唐的,但鬼室福信却是反唐一派的骨干,他更愿意采信高句丽的话,既然高句丽都已经挡住了唐军大部,那他们百济和高句丽差地也没有那么多,打败唐军偏师应该也不是什么难题。
现在百济朝中上下急需一场对唐军的大胜来树立阻敌的信心,鬼室福信把这一切的希望也都放在了这一战之上。
巧的是鬼室福信这么想,苏定方也同样如此,以至于苏定方不惜投入了麾下最精锐的左右骁卫的禁军,就是要一举破了百济人的胆气。
鬼室福信对这一战本是抱有极大的期望的,但就在麾下士卒和唐军一碰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笑的错误。
唐军成锋矢阵,而锋矢阵外围最锋利的矢刃便是右骁卫的精锐重骑,右骁卫曾是李恪旧部,在李恪成为太子后才把右骁卫又交给了苏定方,右骁卫的重骑大多是当年跟随过李恪北伐的,面对铁勒胡骑尚且占尽优势,更何况是百济的士卒。
唐军本就强过百济,同时唐军又占据了地利,使得百济人数上的优势根本无从发挥,两军初一交战,不过盏茶的功夫,场面上的局势已经开始有了一边倒的意思。
唐军前排的重骑如山上石流般滚滚而下,滚入百济的军阵之中,唐军重骑举刀挥斩,往前推进,一次碾过,百济的士卒已经去了四成,剩下的也乱了阵脚。
剩下的六成虽然躲过了重骑的屠刀,但就在他们惊魂未定之时,在重骑之后的步卒也持长枪补刺了过来,收割掉了他们的性命。
而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个,居于前排的百济士卒看了前面同袍的死状,本就不是视死如归的百济人刹那间就没了斗志,竟都扭头往回跑了,还生怕跑地慢了,丢了性命,于是乎,很快的时间,山下的百济人已经成了一团乱麻,全无军纪可言,宛如菜市一般。
鬼室福信策马立于军后,看着眼前的一幕已经被震惊到了,战场上的局势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百济军败地比鬼室福信想地还要快地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除去那些还在后阵死守的士卒,前面的已经死地死,伤地伤,逃地逃,可用之人已经去了半数。
“唐军之势已不可当,绝不能把将士都折于此处,快撤。”
和军纪森严的唐军相比,鬼室福信也不知道自己麾下的这群无头苍蝇还能不能算是将士,但看着眼前的局势,鬼室福信自知再无力挽回,当即下令撤军了。
第七十六章 破胆
若是两军还未真正交锋,鬼室福信想撤兴许还能撤得掉,但随着两军交战,唐军和百济人已经混在了一起,这个时候鬼室福信再想撤,就等于是送给唐军追杀了。
百济军的阵型已乱,重骑的任务也完成了,当百济军撤退的时候,原本隐在两翼的唐军轻骑就杀了出来,自两侧往中间合围,剿杀着百济士卒。
百济士卒中骑马逃地快的,保住了性命,但稍慢些的就立刻丢了性命,亡于唐军刀下,从山下到渡口阵地之间的距离,成了唐军的屠宰场,唐军在其中肆意围杀着百济人,随鬼室福信而来的一万人马,至少有八成死在了这里。
剩下的两千人虽然随鬼室福信已经逃到了渡口的大军阵地,但也没有就意味着他们安全了,因为唐军的轻骑并没有就此止住攻势,而是开始在阵地的外围不断地骚扰着百济军。
这两千人逃回,原本就在一定程度上冲散了百济的阵地,在阵地之外来回游弋骚扰的唐军轻骑更是叫百济人不胜其扰。
而与此同时,海面上原本停泊不前的唐军战船突然动了起来,往岸边靠去,配合岸上已经杀到的唐军一同攻取渡口。
鬼室福信在渡口布阵本就是为了阻击唐军的战船登岸,精锐兵力都布于前部,后方空虚,若只是用来对付唐军的战船还行,但腹背受敌,用空虚的后方面对精锐的大唐禁军,则无异于以卵击石。
唐军前后夹击,百济人首尾难顾,百济军阵地中的鬼室福信见状,顿时大急。
渡口之上,已经有小股唐军开始慢慢登岸,而后面追击而来的禁军精锐也已经杀到,他心中也清楚,这渡口多半是守不住了。
“爹,先撤吧,唐军已经围剿上来,前后都难抵挡,再不退只怕就迟了。”鬼室集斯看着腹背受敌的百济军,对鬼室福信道。
鬼室福信有些不甘道:“此时若是退了,这可就是把渡口拱手让给了唐军,不日唐军便当兵临都城,百济危矣。”
鬼室福信原本还指望靠此战给国人振威,让百济士卒重振对抗唐军的信心,可事与愿违,百济军和唐军不过一战,便已溃不成军,死伤惨重,他怎能甘心。
鬼室集斯见状,再劝道:“现在我们就算死守,这渡口也断然守不住了,不过是平添伤亡而已,再这么守下去,咱们手中的兵马就全部折在这里了,与其如此,还不如保存兵力,以待来日。”
鬼室集斯说的道理,鬼室福信怎会不知,只不过是他一时难于面对罢了,鬼室福信道:“我手中已经是国中近半数的可调之兵,这只一战就折损了这么多,要我如何向大王交代。”
这一战是鬼室福信毛遂自荐,自请领兵与唐军一战的,可却只在这一战中就折损了如此多的人马,待他回了都城必定难以交代,甚至会被扶余义慈严惩,这已经是必然的了。
鬼室集斯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回泗沘了,我们去周留城,周留城是爹的地方,周留城达率黑齿沙次是爹的部下,爹在周留城拥兵自保,谁都动不得咱们。”
周留城是百济重镇,在百济西南,鬼室福信自其父辈开始,就常居于周留城,故而在周留城一代颇有威望,鬼室集斯的话倒也是鬼室福信眼下保住性命最好的法子。
鬼室福信当机立断,道:“好,咱们即刻撤军,将渡口让于唐军,我们率余下的万余将士回周留城割据固守。”
鬼室福信一声令下,百济之兵纷纷如愿后撤,留下了码头交由了唐军。
唐军一路来此颠簸十日,方才一阵厮杀也觉着疲累,而且此处又是百济的地盘,追地太急恐会中了埋伏,故而眼下也不是长途追击的时候,苏定方看着百济军败下,便也不在追杀,任由鬼室福信带着一万多残部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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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城渡口这边,唐军首战大捷,拿下了渡口,夺了洪城,也在百济彻底站稳了脚跟,但与此同时,原本约定了从陆路为唐军掩护,助唐军登岸夺城的新罗军却困顿不前。
在唐军渡海前,唐皇李恪便曾下旨于新罗,以金春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率新罗军配合苏定方攻取百济。金春秋领命后便即刻遣金庾信为帅,领新罗士卒五万西出,与苏定方东西呼应。
李恪的本意自然是好的,是希望新罗军在东线可以吸引足够多的兵力,分担苏定方的压力,但实际的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
苏定方这边已经攻下了渡口,拿下了江口,在洪城整备,准备往百济国都泗沘城一路攻去,但这边领军五万之众的金庾信却被困住了。
新罗与百济之交,黄山下。
自打三月初,也就是苏定方准备出海的时候开始,金庾信便收到了苏定方的军令,着其出兵百济,以掩护唐军登岸东进,但金庾信的大军却进展不利,已经在黄山下被百济的五千士卒堵了十日。
“伊湌,唐廷的苏大将军命我等出兵助战,可眼下已经被百济人拦在黄山十日了,已然失期,这样下去可不是法子啊。”军中副将金文颖看着又一波攻势被击退的新罗士卒,着急道。
金庾信看着金文颖慌张的模样,不急不慢道:“对面的敌将阶伯乃百济名将,战功赫赫,岂是易与的,这黄山又是险要,易守难攻,要攻下需要些许时日也是正常的。”
金庾信嘴上这么说,但金文颖却看得很明白,这金庾信根本就没有真正用心攻过,每日都是点到即止,能够如期拿得下黄山隘口才是怪事。
金文颖道:“伊湌手握五万大军,而阶伯只五千余人,十倍之众,却在此拖了许久,若是因此延误了苏大将军登岸,或多加死伤,倒是只怕陛下和大将军怪失期之罪啊。”
金文颖担心因为金庾信大军失期,没有得到配合,导致唐军大军登岸死伤惨重,而怪罪新罗,但他殊不知,这本就是金庾信想要看到的结果。
金庾信之所以手握五万大军,但却不肯出来,就是为了保存实力使得唐军和百济两斗相伤,他才好坐收渔利。
金庾信道:“此事不是你该担忧的,到时到了大将军那边我自有交代的法子。”
第七十七章 百济国乱
百济国都,泗沘,王城。
鬼室福信在洪城渡口大败,这一仗可以说是能够决定百济国运的一战也不为过,鬼室福信这边败走周留城,消息很快也就传到了泗沘城中。
“大王,大佐平沙宅千福和兵官佐平秦武进求见。”算着时间已经过了阻击唐军登岸的日子,百济王扶余义慈还没有得到鬼室福信那边的消息,现正在王城内殿中不安地等着消息,內侍突然进来对扶余义慈禀告道。
大佐平和佐平都是百济朝中一品要员,只不过大佐平更得百济王信重,或时有差遣,统领各佐平的差事。
寻常而言,百济掌实权的佐平有五人,分别是内臣佐平、内头佐平、内法佐平、卫士佐平,还有就是此来的兵官佐平。
全百济国,总人数百万有余,在半岛三韩中国力最弱,且不说和大唐比了,连高句丽尚且不如,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百济能在三韩中立足数百年,该有的东西倒是一样不缺。
百济的五大佐平在百济王之下掌权,与大唐的官制倒是有些相类,内臣佐平类比尚书门下,内头佐平类比少府并户部,内法佐平类比三法司,卫士佐平类比北衙,兵官佐平类比兵部,而大佐平则有些尚书令的味道。
洪城战事应当已经结束了,而这个时候大佐平和兵官佐平联袂前来,为的是什么自然不难猜测。
扶余义慈忙道:“快请进来。”
百济的王城实在是不大,比起李恪当年的楚王府都是难及,扶余义慈传见,很快,沙宅千福和秦武进便进了王城内殿。
“大王,洪城那边的消息来了。”百济朝中大佐平沙宅千福一进殿中,便对扶余义慈道。
沙宅千福的脸色颇为难看,扶余义慈看着沙宅千福的模样大概已经猜出了结果,但还是抱存一线希冀,问道:“战果如何?”
沙宅千福叹了口气道:“鬼室福信在洪城大败,非但丢了渡口,而且损兵近半,死伤惨重,唐军已经进了洪城。”
扶余义慈接着问道:“那唐军伤亡如何?”
虽然扶余义慈已经知道了鬼室福信的情况,但他还是希冀于鬼室福信在自损八百的情况下也能够杀敌一千,毕竟鬼室福信也是军中宿将,而且还是占据了渡口地利的。
沙宅千福自然知道扶余义慈在期望着什么,不过沙宅千福还是只能面色晦暗地回道:“唐军死伤恐还不足百人,眼下唐军已在洪城修整,只怕不日即将东进。”
扶余义慈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原本也没指望鬼室福信真的能够御敌于国门之外,但他没想到鬼室福信竟会败地这么彻底。
鬼室福信麾下三万人马,损失半数,竟然只杀伤了唐军不足百人,这叫扶余义慈如何能够接受。
扶余义慈道:“领兵离京时鬼室福信可是信誓旦旦地在我面前保证,必定能够退敌的,就算不能退敌,至少也要重挫唐军的锐气,可眼下怎是如此情况。”
兵官佐平秦武进回道:“唐军兵强马壮,鬼室福信根本不是对手,不足半日的功夫便被打地大败,根本没有丝毫的机会,这一战不管是谁去,都是必败。”
唐军善战之名之外,唐军的战力本就不是百济可比,百济诸将中不管是谁去,都难以取胜,秦武进之言倒也在理。
扶余义慈接着问道:“那鬼室福信何在,他既然已败,唐军即将东进,为何不见他领兵回京。”
鬼室福信所率的三万人马原都是泗沘城并周边各城的兵力,护卫京都的士卒,他虽然不敌唐军,死伤惨重,那他也该带上剩余的人马速回泗沘城助守才是,而不是至今还不见人影。
秦武进如实回道:“洪城兵败后鬼室福信并未回京,而是领兵南下,回了周留。”
扶余义慈闻言,心中顿时一塌,鬼室福信带走的三万人马已经是护卫泗沘城半数的兵力了,如果鬼室福信带着剩下的士卒回京,这泗沘城还可一守,可现在鬼室福信带着残兵回了周留,泗沘城兵力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扶余义慈拍案怒道:“鬼室福信这是想干什么,他要拥兵自立不成!”
周留城是鬼室福信的地方,他在那边威望极高,周留城的达率黑齿沙次更是鬼室福信的心腹,他这一去,以如今百济的形势和鬼室福信手中的兵力,就算是扶余义慈也奈何不得他了。
沙宅千福道:“这鬼室福信此举倒也未必就是自立,依臣来看多半是因为洪城兵败,担心大王怪罪于他,故而前往周留城拥兵自保了。”
鬼室福信自己向扶余义慈请命出征,带走了王畿一带半数的士卒,结果却折损近半,鬼室福信怕扶余义慈怪罪,甚至拿自己的命来泄愤也是有可能的。
扶余义慈道:“纵然是畏罪自保,但其所为与自立为王又有何异,他这是要把泗沘城放在火上烤啊。”
沙宅千福道:“事已至此,就算是降罪于他也别无他法,反倒会逼得他投降于唐军,他若是降了,对我军的士气打击实在太大,所以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惩治鬼室福信,而是如何对付唐军。”
扶余义慈想了想道:“我欲调阶伯进京,执掌兵权,也许能挡住唐军的攻势。”
阶伯乃百济名将,尤以擅守闻名,若是能用阶伯为帅,兴许能够在唐军的攻势之下守住泗沘城。
沙宅千福道:“阶伯将军虽然擅守,但国中兵力如此,想要凭借阶伯一人之力退敌恐怕不易,就算勉强暂时守住了泗沘,也不过是困兽之斗,一旦唐军围城,时间久了粮草不济,早晚还是一败。”
泗沘城虽是国都,城中粮草暂且还算充沛,但毕竟也是有限,若只是一味固守,确实难以久持。
“那你可有良策?”扶余义慈听着沙宅千福的话,似乎已经有了打算,于是对沙宅千福问道。
沙宅千福回道:“我百济处于半岛,新罗在东,唐军在西,要求援只有南北两路,不过如今北面的高句丽正与唐军交战,只怕已经是自顾不暇了,唯一的法子就是向南求援?”
扶余义慈闻言,顿时就明白了沙宅千福的意思,道:“你说的可是倭国?”
沙宅千福回道:“正是倭国,我百济一向与倭国交好,大王五子也在倭国为质多年。倭国水师强盛,若是大王肯许以重利,向倭国求援的话,咱们和倭国水路夹击唐军,未尝没有机会。”
扶余义慈点了点头,当即同意道:“好,就按你说的,即刻命人前往倭国请援,请孝德天皇务必出兵相助。”
第七十八章 求存
苏定方行军的动作很快,不足半日的时间攻下了渡口,屯兵于洪城修整三日,紧接着便往泗沘城而来,欲直接取其心腹。
因为整个百济对唐军采取的都是固守的法子,尤其是在鬼室福信兵败之后,百济地方各城的兵力更是龟缩不出,不敢出城迎战了。
所以随着唐军一路东进,百济降的降,守的守,除了在泗沘城外郭一次退敌外,唐军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便直抵百济国都泗沘城下。
随着唐军进军,扶余义慈一面命人前往倭国请援,一面急调名将阶伯回京,领军守城。
随着阶伯被调回了泗沘统领守军,那黄山这边的金庾信便就没了对手,若是再在此为了消耗唐军的兵力空耗时日也说不过去了,于是乎也领军往西,带着他的五万新罗士卒到了泗沘城,与唐军会师。
金庾信虽然心中对唐军多有几分防备,本欲借百济之手消耗唐军的兵力,但到了泗沘城外,金庾信面子上该做的还要做的,金庾信一到泗沘城就连忙前往唐军大营拜见了苏定方。
“末将金庾信拜见大将军。”唐军主帅大帐中,金庾信带着金文颖对苏定方行礼拜道。
苏定方低头看着金庾信,也不先抬手扶他,而是语气平和地对金庾信道:“金将军大军失期,姗姗来迟,可是叫本帅好等啊。”
苏定方的语气还算平和,没有动怒的意思,但金文颖听了苏定方的话,却是心里咯噔一下,苏定方是唐皇心腹,就算是金春秋对他也要礼敬几分,如今苏定方似有问罪之意,金文颖怎能不怕,金文颖本能地就望向了一旁的金庾信。
金庾信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说辞,金庾信道:“末将无能,在黄山为阶伯所阻,未能如期迎接大将军,还望大将军勿怪。”
唐军一登岸,当日便斥候四出,黄山那边的情况苏定方早就知晓了,苏定方道:“阶伯麾下不过五千士卒,你麾下人马五万,也不能速破,还被拖了这般久?”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金庾信索性也就不要脸了,金庾信道:“阶伯乃百济名将,尤其擅守,末将远远不如,而且阶伯麾下乃百济精锐,末将所部乃是临时拼凑而来,不敢正面与阶伯硬战,故而如此。”
苏定方听了金庾信的话,不禁觉着好笑,为了保存实力,为将至此,这金庾信也算是少见了。
既然金庾信自己都不讲究了,苏定方也不给金庾信留面子,对金庾信道:“金春秋自请遣兵五万作战,便都是这些东拼西凑而来的杂兵吗?”
金庾信应道:“我新罗连年来受高句丽和百济侵袭,国中士卒损失惨重,就这五万人还是举国之力拼凑而来,还望大将军见谅,勿要嫌弃才好。”
这金庾信所言也是给自己留足了后路,就算将来在攻泗沘城时力有所不济,也早早地备好了说辞,毕竟在他的口中,自己所率的五万人马都是乌合之众,作战不力也是有的。
苏定方道:“如此说来,这来日攻城之战,本帅倒是指望不上你们了。”
金庾信道:“此战末将自当尽力而为,只是我等远不比天朝大军善战,若有力有不逮的时候,也还望大将军海涵。不过大将军但请放心,我等自当遵从陛下之意,协助大将军攻城,不遗余力。”
金庾信这个时候把李恪的圣旨搬了出来,而且正如李恪圣旨中所言,此战新罗的兵马确实不是主攻,也担不起主攻之责,主要是配合唐军攻城,金庾信的话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不过金庾信的话虽无大的错漏,但其言下之意已经有些畏战怯战,想要躲在唐军身后,看着唐军士卒冒刀枪箭雨攻城的意思了,一旁的左骁卫将军刘伯英见状,心中生怒,便要呵斥金庾信,治其失期之罪。
不过刘伯英身边的刘仁轨眼疾手快,看着刘伯英似有发作的意思,立刻按下了刘伯英。
刘仁轨是李恪心腹,和苏定方相交甚密,他对此战和对苏定方的了解自然远在刘伯英之上,刘伯英看着刘仁轨按下自己,心知必是苏定方已经有了计较,于是也不再多言。
此事若是搁在以往,或是苏定方不知道李恪的心思,兴许苏定方真的会动怒,毕竟唐军也是应新罗所请,千里而来,可新罗统帅金庾信竟是这般打算,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就借唐军的势灭了百济,坐享其成,苏定方怎会不怒。
但现在的苏定方俨然是不同了,因为苏定方受李恪之命,可不止是为百济而来,而且还是图新罗的江山来的,这金庾信也不过是他手中一颗早晚必拔的棋子而已,苏定方自然坐得住。
“哈哈哈,原来如此,倒是本帅错怪金将军了。”短暂的沉默后,金庾信并没有等来预料中苏定方勃然大怒的模样,苏定方反倒是笑了一声,将金庾信扶了起来。
苏定方的大度显然也是出乎了金庾信的意料,金庾信被苏定方扶起,顿了片刻后才道:“末将谢大将军宽宥之恩。”
苏定方道:“对百济之战,乃是陛下下旨所命,你我二人皆是受旨于陛下,自当勠力同心,一同对敌,岂能因一战之功过便误了陛下交代的大事,金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大将军说的是。”金庾信恭敬地应道。
金庾信搬出了李恪的话,苏定方也同样搬出了李恪的话,一句勠力同心,便让金庾信避无可避,这一战他自是避不开也要出力了。
苏定方有了金庾信这句话,这才接着道:“泗沘乃百济国都,一旦破了泗沘,灭百济之国便就指日可待了,就破城之战,金将军可有什么良策?”
金庾信道:“大将军令下,末将自当勉力配合。”
苏定方笑道:“如此便好,今日你我大军集结,暂且休整,待明日大军攻城,本帅自有区处。今日的事情便就到这里,你回吧。”
“诺。”金庾信应了一声,不知苏定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忧心忡忡地走了。
第七十九章 兵临城下
次日,早后,泗沘城。
百济虽是小国,人数也不过百万余,但因为地处半岛,和高句丽、新罗毗邻,战事不断,再加之泗沘城又是国都,所以泗沘城虽远不及长安、洛阳那般雄城,但也颇为坚固,攻取不易。
在泗沘城下,新罗军主帅金庾信正带着麾下士卒自大营往苏定方所在的中军而来,面色严肃,似乎是在担忧着什么。
“看伊湌面色凝重,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金文颖看着金庾信的模样,问道。
金庾信回道:“我在担忧昨日的事情。”
金文颖不解地问道:“昨日大将军并不曾怪罪伊湌失期之罪,反倒有些宽慰,显然是无意以此怪罪伊湌,之日之战只要伊湌多尽些力,想来必是无碍的。”
金文颖的话其实也是大部分新罗高官的想法,百济之战有唐军精锐坐镇,而且统军的还是大唐的名帅苏定方,此战自然是必胜的,金庾信领军出征,只要稍稍尽些心力就能凯旋,说不得还能立些功勋,传回大唐得唐皇褒奖。
不过金庾信听了金文颖的话,心中的担忧却丝毫不减,金庾信道:“正是因为如此,这不像是唐军的行事作风,我故而颇多担忧。”
唐军强横,在外,尤其是在蛮夷面前素来是强横贯了的,可昨日明显是金庾信畏战,故而失期,但苏定方却丝毫没有治罪的意思,这着实叫金庾信讶异,也越发地害怕苏定方是另有算计了。
金文颖问道:“伊湌这是何意?”
金庾信回道:“昨日我有失期之过,哪怕是苏定方动怒,一刀将我斩了,这倒也罢了,但苏定方偏却如此,必是另有所图。”
听着金庾信的意思,苏定方昨日没有杀他,反倒是别有所图了,金文颖劝道:“伊湌保住了性命,如此不是更好,何必一心激怒大将军,反伤了自己。”
金庾信道:“依唐皇以往所为观之,实乃野心之辈,我百济与唐军联军,乃是与虎谋皮,又岂能落了好,若是能以我一人之命,使得大军安然撤离百济,保我新罗万全,我纵是死了又如何。”
对于与大唐联军共灭百济一事,新罗朝中包括金春秋等人在内的绝大多数都持绝对乐观的态度,但唯独金庾信不是如此,他始终对唐军存着一分堤防,也一直不赞同出兵和唐军同伐百济,他出兵至此不过是金春秋的意思罢了。
若是依金庾信自己的意思来看,最好是苏定方能因为自己的失期之罪而怒杀了他,如此一来,新罗军正好可以以此机会退出百济战场,保存实力。
左右唐军千里来此,绝不会因为新罗的退出就此作罢,还是一样会出兵灭了百济,到了那时唐军损兵折将,新罗就可坐收渔利了。
金文颖道:“大唐乃天朝上国,幅员辽阔,又怎会看得上我们新罗这点地方,伊湌会不会是多虑了,伊湌可不能因为这点担忧就误了大事啊。”
金庾信叹了口气道:“你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事已至此,咱们已经是骑虎难下,这仗不打也得打了,左右我们多小心些也就是了。”
新罗和百济乃是世仇,绝难调和,就是金春秋也和百济也有杀女之仇,面对唐军出手,灭国百济的如此良机,新罗人人都想着早日报了死仇,新罗国中还能保持清醒和冷静寥寥无几,金庾信也只能自己走一步算一步了。
金庾信心中想着此事,一路走到了唐军的中军阵上,到了苏定方的跟前。
“末将金庾信拜见大将军。”在苏定方的面前,金庾信下马拜道。
“金将军请起。”
苏定方抬了抬手,着金庾信起身,而后问道:“金将军昨日休息地可好?”
有苏定方昨日的一番话,叫金庾信心里没了底,昨日他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不过苏定方这么问了,金庾信还是回道:“末将休息地还好。”
苏定方道:“金将军还需仔细身子,本帅看金将军脸色不好,可是颇为忧心,毕竟这泗沘城一战,还万万离不开金将军。”
金庾信道:“末将的身子一贯如此,有劳大将军费心了,大将军放心,此战大将军但有令下,末将一定竭力效命。”
待金庾信上马后,苏定方指着泗沘城,对金庾信问道:“泗沘城就在眼前,金将军和百济交战多年,想必对百济是颇为了解的,攻打泗沘城金将军可有良策教我?”
苏定方的话,金庾信是轻易不敢接的,他生怕自己一旦说了什么,苏定方直接顺坡下驴,就把攻城的任务交给了自己,毕竟此番他率军来此,还是以保存实力为第一位的。
金庾信回道:“末将愚钝,只会出些蛮力,这行军之事实在是不甚清楚,更谈不上良策,还望大将军勿怪。”
金庾信的话也在苏定方的意料之中,苏定方听着金庾信的话,笑了笑,道:“这个无妨,临阵冲杀之事交由我唐军便好,新罗的将士们出些力气便够了,本帅这边有个法子,正想跟金将军磋商一二。”
听着苏定方的话,似乎因为新罗军失期,苏定方瞧不上新罗军的战力,准备自己主攻,没有叫新罗士卒上阵的意思,这正和金庾信心意。
唐军傲慢是有的,瞧不上新罗军也是正常,金庾信当即应道:“大将军但请吩咐。”
苏定方道:“这泗沘城乃是百济国都,坚固非常,再加之两面环山,欲攻之不易,本帅准备效仿当年英国公强攻安市城一战,在城外堆垒土山,待山高于城,便可居高临下而攻了。”
泗沘城易守难攻,如果想要强攻确实不易,苏定方所言是个法子,但金庾信听着苏定方的话,心中却有些忐忑。
金庾信小心地问道:“不知大将军此战作何安排?”
苏定方道:“此战自然还是由我唐军主攻,新罗的将士们不必上阵,帮着堆垒些石块,搭建土山便是,其他的冲杀之事就交给我了。”
金庾信听着苏定方的话,就差骂出口了,苏定方说着容易,但要在泗沘城下堆土山又岂是容易的,此事非但辛苦非常,而且时不时还会被城上守军骚扰,难免死伤,其难度可丝毫不弱于唐军攻城,甚至尤有过之。
第八十章 堆山
对于唐军的战力,尤其是苏定方的麾下精锐,金庾信是有着绝对的信心的,只要是同等的地利,百济军绝不是唐军的对手。 苏定方为了攻城,为了抹平地利上的劣势,决定要堆土山攻泗沘城,这在极大程度上减少了唐军的劣势,甚至可以转劣为优,大大地减少唐军的伤亡,但这么一来却是将伤亡和压力转嫁到了新罗军的身上。 这事金庾信自然是不愿接的,但早在此前金庾信自己就已经放出了话来,临阵冲杀新罗军兴许不成,但出些蛮力还是成的,这堆土山的事情可不正在出蛮力的范畴之内吗?而且苏定方军令一下,他若敢不为,苏定方绝不会轻易饶了他。 无奈之下,金庾信只得接了苏定方的军令,负担起了在泗沘城外建土山的事情。 只是这要建土山,又如何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算新罗的五万大军大部分都扑上去,至少也要二十日的时间,不过好在泗沘城临山,材料倒是不难找,也给金庾信和新罗军省了不少力。 八日后,泗沘城下。 金庾信策马赶到泗沘城外,看着城外土山的进度,感觉这座山仿佛不是建在城外,而是建在他的心里一般,心头被压地难受。 “兄长来了。”金庾信一现身,负责督建土山的金钦纯便看到了金庾信,上前拜道。 金钦纯是金庾信的亲弟,也算是新罗国中有数的名将了,金钦纯自幼便跟随金庾信左右,和金庾信关系极近。 金庾信问道:“这山建的怎么样了?” 金钦纯回道:“进度倒是还行,如无意外,二十日内必定能够完成大将军的交代。” 金庾信道:“那便好,这苏定方也不是易与的,切莫叫他抓住了把柄,降罪于我们。” 金钦纯一口应道:“兄长放心,我知道轻重。” 在确定完堆山的进度能够及得上苏定方的军令后,金庾信才又接着问道:“这几日我军死伤如何?” 金钦纯回道:“这建的土山离着城墙有些近,城池上的箭雨时常骚扰,将士们虽顶着甲盾,但也难免会有死伤,只这几日已经在千余人了。” 金庾信皱眉道:“这才几日,便就死伤千余人,再过几日,待土山越垒越高,离着城墙越来越近,死伤之会更多,你务必叮嘱麾下将士,千万不可松懈大意,做好防备。” 金钦纯应道:“兄长放心,此事我定会谨记,只不过还有一事,兄长还需早做打算。” “何事?”金庾信问道。 金钦纯回道:“近几日来唐军四处游战泗沘城周边,攻占、纳降了多城,粮草金银之类所得颇丰,而我新罗将士却只能在此地堆山,出些苦力,军中将士对百济甚至是唐军的抱怨都颇多啊。” 这几日间,新罗军在泗沘城外堆土山,准备攻城,唐军那边也没有闲着,刘伯英带着麾下士卒四处游击,已经打下了百济王畿一带六七座城,百济王畿周边富庶,故而这几日唐军也缴获颇丰,比起在泗沘城下苦哈哈地堆山的新罗军确实舒服许多。 军中抱怨金庾信自然也能理解,毕竟两相对比差距太大,任谁看了都会眼红,但这事也怪不到旁人身上,此前是金庾信自己为了保全实力,贬低了新罗军的战力,故而才得了这不必上阵的差事,现在也反不了悔了。 金庾信道:“此事你要好生安抚将士,抱怨百济可以,但切不可和唐军起了冲突,现在还不是和唐军翻脸的时候。” 若是依着金庾信的算计,此战最好的结果是苏定方大军在百济惨胜灭国,而北面的李绩也和高句丽拼地相互死伤惨重,如此便是新罗从中得利的最好时候,不止可以据有百济之地,甚至有一统三韩的可能,但现在唐军兵力正盛,自然还不能开罪。 金庾信想了想,又接着道:“你私下透出消息去,告诉将士们,就说泗沘乃是百济国都,最是富庶,待来日破了泗沘城后,我准他们在城中劫掠三日,以酬他们今日之功。” 金钦纯闻言,点了点头道:“若是能如此,便是最好,咱们跟将士那边也有个交代。” 新罗和百济乃是世仇,劫掠乃至屠杀百济都城对新罗将士而言没有丝毫的心理压力,反倒能激愤军心,有了这句承诺,金钦纯也能稳住当下的局势。 金庾信这边正在查视着泗沘城外土山的进度,而就在此时,金庾信的副将金文颖突然自大营的方向快马而来,神色匆忙,显然是有要事。 “伊湌,王城那边送来的消息。”金文颖快马赶到金庾信跟前,对金庾信道。 金庾信看着金文颖来的匆忙,必是有要事,问道:“何事?” 金文颖回道:“王城在倭国的探子传来消息,倭国水军突然异动,似乎有往百济来的意思。” 金庾信闻言,顿时就明白了金文颖的意思,唐和新罗联军围城,泗沘城危在旦夕,但扶余义慈却还坐得住,原来竟是准备了这么一手,百济这是早早地就向倭国请援了。 金庾信问道:“可有探查到倭国兵力如何?” 金文颖回道:“并无确切消息,但倭国天皇亲自前往九洲督兵,大有倾举国水师而来的意思,兵力至少在四万。” 金庾信道:“四万,两倍于唐军水师,若是倭国水军至此,只怕唐军水师危险了。” 金文颖问道:“眼下我们与唐军共谋百济,可要将这个消息告知大将军?” 金庾信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唐军所强不在水军,在马军步卒,就算没了水军,唐军也一样能胜百济。” 金文颖看着金庾信的模样,问道:“伊湌是想借机从中得利吗?” 金庾信道:“若是唐军水师全军覆没,到了那时,辽东战事焦灼,李绩无力顾及苏定方,在百济的唐军又内外受敌,那他们在百济就更要仰仗我们新罗了。 届时我们进可在唐军和倭国两虎相争,俱为强弩之末时,趁乱出兵,全歼唐军和倭国士卒,得其兵甲辎重,称霸一方,北上再与高句丽争雄。就算退,也可以此和唐军谈判,全据百济国土,从此位列三韩最强,不是美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