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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谨言     庶子夺唐txt下载     庶子夺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将欲春猎

    李世民的身子虚弱不堪,不宜多言,只宜静养,李恪向李世民问安后便和武媚娘一同出宫了。

    走在出宫的路上,武媚娘想着方才在宫中的事情,看着李恪忧心忡忡的模样,突然开口对李恪道:“方才父皇御口指兄长为太常少卿,可会叫三郎在朝中难做,若是叫三郎难做了,媚娘回宫便叫兄长上表推了此事。”

    长孙冲在礼部沉淀多年,而且颇多政绩,长孙冲升迁礼部尚书不能算是幸进,但武元庆就不同了,武元庆政绩平平,毫不起眼,最多也就是能保住本职而已,何谈越级擢拔,武元庆能为太常少卿,纯粹就因为是皇亲国戚的缘故。

    这种提拔若是在李恪登基之后绝无不妥,但现在李恪还是太子,这么早就这么做只怕会引起朝中非议,武媚娘担心李恪因此不悦,故而有此一言。

    不过武媚娘显然是猜错了李恪的意思了,李恪眉头紧锁与此事并无干系。

    李恪道:“兄长乃是皇亲,大唐未来的国舅,虽恐不能如长孙无忌这般显贵,但为一寺正堂官又有何不妥,就是做了太常卿也不是不能。”

    武媚娘道:“媚娘只是担心父皇这么做会叫三郎难以服众。”

    李恪道:“勋贵之后,太子妻兄,本就该彰显其尊,我以为父皇做的极好,倒是和我所想不谋而合。”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心中放松了不少,对李恪道:“如此便好,我只看三郎愁眉不展,担心是因此事忧心。”

    李恪摇了摇头道:“我忧心的不是此事,是为父皇的身子。”

    武媚娘闻言,对李恪安慰道:“父皇的身子说不定就要渐好了,否则也不会要三郎开春后安排围猎之事,三郎也不必太过担忧。”

    李恪摇了摇头,对武媚娘道:“你不是行伍中人,不知道父皇的心思,但你岂不闻汉之马援马革裹尸之说?”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先是一顿,而后想了想也就明白了李恪的意思。

    汉伏波将军马援年迈,犹自请战,有好友相劝,劝留于国都洛阳休养,但却为马援言辞回绝,李世民想必是也有此意了。只不过李世民身为皇帝,自然不能出征,他所能做的只有围猎,以顾往昔。

    武媚娘道:“三郎既知父皇之意,何不劝劝父皇,以父皇眼下的身体出猎恐怕不成吧。”

    李世民染病畏寒,哪怕是开了春也当静养,可李世民却要出城围猎,就不怕熬地油尽灯枯吗?

    武媚娘之意李恪清楚,但李恪却摇了摇头道:“父皇既这么说了,便是心意已决,谁劝都是无用。而且父皇之意我也清楚,我也不愿阻挠此事。”

    李恪说着,突然回过头去,看着阳光下气势恢宏,却又显得万分肃穆的太极宫,心中如波涛般激荡。

    “‘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马伏波为将,尚有此志,父皇马上得国,又岂愿垂死病榻!”李恪双目微红,口中喃喃道。

    李世民的身体状况李恪每日都会听太医禀告,李世民的身子并不乐观,甚至可以说是一日差过一日了。

    李世民行伍出身,喜好围猎,这是李恪一向都知道的,但是现在,李世民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再能够支持他往昆明池围猎了,相信这一点李世民自己也清楚。

    李恪知道,李世民这么做并非是来源于盲目的自信,而是他的倔强,马上皇帝独有的倔强。

    李世民病入膏肓,只怕已经时日无多,在这种时候,李世民不愿躺在病榻之上待死,他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他度过半生,建功立业的马背之上。

    唯有如此,才不枉李世民一世盛名!

    李世民所为叫李恪颇多感触,但李恪的话落在了武媚娘的耳中,武媚娘却想到了另外一层意思。

    若李世民的目的真是如李恪所言,那这可就意味着李世民已经时日无多,到了快要油尽灯枯的时候了。而李世民故后,李恪便会成为大唐的新君,武媚娘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随着李恪的目光,武媚娘也回身看了过去,今日的太极宫宏伟依旧,一如武媚娘这十年来看到的一般模样,但就在十几日之后,也许这里就会迎来他全新的主人,大唐也会迎来他全新的主人。

    一想到这些,武媚娘就本能地激动,甚至觉着有些兴奋,但武媚娘知道,现在不是表现这些的时候,哪怕是将来她被正式封后的那一日,她也不能有丝毫的表现。

    武媚娘过了片刻,才对李恪问道:“三郎准备怎么办?”

    李恪并未回答武媚娘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媚娘说的是何事?”

    武媚娘回道:“父皇身子不佳,三郎固然担忧,但此事或已成定局,有些事情三郎还是当早些准备的。”

    按理说李恪是太子,李世民若是有个什么不测,李恪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皇帝,但凡是都有个万一。

    待过些时日,开春之后,李世民便会带李恪一众前往昆明池围猎,到时李恪必不在长安城中。若是李世民病故于长安城外,而李恪又不在京中,万一再生了诸如李元昌之乱的事情,也是祸事,为保万无一失,李恪自然还当早做准备。

    李恪道:“你所言极是,此事还当早做准备。”

    武媚娘问道:“那三郎可有什么打算?”

    李恪思虑了片刻,回道:“我所忧之事一旦发生,最为紧要的无非就是三处,一位皇宫,二为长安城,三便是昆明池。皇宫之中有母后在,玄武门守将李君羡和我也相交甚善,当无大碍。昆明池那边有我亲自坐镇,到时不管统军的是张世贵还是程知节,我都压得住,到时唯一的隐患就是长安城。”

    武媚娘也应道:“长安城人太多,势力太杂,想要确保万一确实不易。不过三郎倒也不必担忧此事,长安城各门守将中不乏三郎的人,只要三郎稳得住昆明池禁军,进得来长安,入得了皇宫,这天下就无人能威胁到三郎。”

    李恪想了想,对武媚娘道:“你回宫之后找个机会把此事透给定方知晓,但切记不可声张。”

    “三郎放心,媚娘晓得轻重。”武媚娘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第六章 唐皇壮哉

    李世民行伍出身,尤喜围猎,哪怕是在李世民登基之后,围猎之事也不曾放下,也就是近来这两年,李世民因为身子不适,才停了此事。

    李世民欲于昆明池春猎的消息一出,朝中上下持反对之声的不少,但李世民早已打定了主意,一意孤行,自然是谁都劝不得的。

    贞观二十年,初春,昆明池。

    皇帝出猎,自然是随扈如云,长安城南,昆明池外,三万禁军在昆明池便扎营,军旗飘飞,迎风猎猎作响,如临战阵。

    在昆明池猎场边的一处大营中,皇帝李世民、太子李恪、晋王李治便在帐中坐着,三人俱是一身甲胄,气氛中有这一丝莫名的紧张。

    李恪年二十有八,李治年也正才十八,两人本就相貌英秀,又俱是盛年,一身明光铠加身,自然显得英武不凡,而在一旁的李世民就显得稍稍有些虚弱了。

    李世民身染重疾,本就甚至不适,现在身上虽穿着的是轻甲,但对李世民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了。

    李恪和李治知道李世民这么做意味着什么,所以心中有些紧张,但李世民自己却显得坦然地多。

    李世民看着身边坐着的李治,对李恪笑道:“恪儿你看,想不到当年为父担心长不大的稚奴竟已是如此英武儿郎了。”

    李治出身时便不足月,年幼时更是多病,李世民一度担心李治会因为体弱而夭折,不过好在李治的性子倒是受了李恪的影响,自幼尚武,勤练弓马,竟也慢慢长成,甚至胜于常人了。

    李恪也笑道:“稚奴还年少,开硬弓气力或有不济,若是待稚奴再过上几年,只怕要直追父皇当年的英武了。到时待父皇再出征,儿臣和稚奴为父皇分统左右两翼,父皇坐镇中军,必无往而不胜。”

    李治闻言,也在一旁应和道:“儿臣虽不善用兵,但父皇乃天下名帅,用兵之能当世首屈一指,到时有父皇亲自指点,儿臣也必能胜任。”

    “哈哈哈...”李世民听着李恪的话,开怀大笑,慢慢地双眼变得有些迷离,恍惚间似乎真的看到了来年东征,父子齐出的场景了,不禁眼睛有了几分湿润,只是不知是不是笑出来的。

    过了片刻后,李世民叹道:“为父老了,也不知还有几分时日,只怕未必还能看到稚奴统兵的时候了。”

    李世民之言才落,李恪连忙道:“父皇不老,可不能自艾,辽东之乱还等着父皇亲自去平呢。”

    李世民闻言,对李恪道:“用兵辽东,切不可急于一时,重蹈为父之覆辙。恪儿须得谨记,甲兵之设,事不获已,义在止戈,期于去杀。东征高句丽非是为了用兵,而是为了止戈。”

    李世民对自己的命数已经有了准备,所以现在和李恪说话,都有些交托后事的味道了。

    辽东之战一直叫李世民深记在心,虽谈不上追悔莫及,但也有些懊恼,故而对李恪多交待了几句。

    李恪闻言,应道:“父皇所言录于《帝范》当中,儿臣每日习读,父皇放心,儿臣定当铭记于心。”

    李恪口中的《帝范》是李世民近两年来所著的典籍,其中记载了李世民一生为帝的心得和教训,李世民去年岁中方才完本,便授于了李恪。

    父子三人又在帐中说了会儿话,过一炷香多的功夫,程知节才命人传话,说昆明池已经清场,李世民和众臣可以入场围猎了。

    李世民得此消息,便出了大帐,李世民出帐后,近侍常涂也将李世民的马牵了过来,牵到了李世民的跟前。

    以往李世民身体康健,自然身手矫健,翻身上马不过是举手间的事情,但今日不同了,如今李世民身子虚弱地厉害,想如以往那般上马自是不成,甚至扶着马鞍上攀都显地有些吃力。

    李恪见状,给一边的李治打了个眼色,李治知道李恪的意思,连忙就上前扶住了李世民,慢慢地将李世民扶上马。

    李恪是太子,已然独当一面,在李恪的面前李世民更加要强,所以如果是李恪去搀扶,李世民多半是不准的,但李治是幼子,在李世民的眼中始终是孩童,李治去扶李世民反倒会接受些。

    李世民出身名门,李家世代行伍,李世民更是少年从军,征伐天下,他的半辈子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当李世民跨上马背的一瞬间,他便仿佛回到了家,回到了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回到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慢慢的,李世民原本乏力的双手有了力量,表情变地刚毅,就连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都变得清明了起来。

    这一刻,他不再是个重疾缠身的病患,他是历数青史千载,胜百代帝王,用兵之能独居天下鳌首,无人可匹的马上皇帝李世民!是百战得国,以天纵之才,踩着隋末无数英豪的白骨,步步登天,叫天下仰视的李世民。

    “哈哈哈,策马天下,才是英雄所处,垂死病榻,怎男儿所为。朕提三尺剑,数年之间,正一四海,身经百战,无往不胜,又岂是病卧床榻,垂暮待死之人。”李世民手握马缰,朗声笑了出来。

    李恪站在李世民的身边,看着李世民的模样,心中竟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各色杂陈,是酸楚,是欣慰,是担心,还是激动,李恪自己也不知道。

    可李恪知道李世民的身体状况,也知道李世民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但李恪不会去阻挠李世民的选择,因为只有这样的他才是李世民,才是戎马一生,威服四海,睥睨天下的李世民,才是明明有血有肉,也会儿女情长,却又叫他尊仰如天神的父皇。

    这是大唐皇帝的荣耀,是天可汗的倔强,更是独属于李世民的骄傲!

    李世民之言入耳,李恪闻之宛若雷霆,李恪站在李世民的马前,双目微红,神色肃穆,正身而拱手,行军中之礼,对李世民高声拜道:“父皇壮哉!儿臣在此,恭迎父皇凯旋。”

    “好!”

    李世民策于马背,听着李恪的话,心情大好,双腿一夹马腹,竟如离弦之箭般策马而出,紧接着,李恪的耳中传来了李世民随风而来的高喝声。

    “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星旗纷电举,日羽肃天行。遍野屯万骑,临原驻五营。登山麾武节,背水纵神兵。在昔戎戈动,今来宇宙平!”

第七章 临危

    若是以往李世民围猎,必是百官云随,从入猎场,但今日围猎,是为从李世民之意,除了李世民自己之外,谁都没有围猎的心思。

    所以今日围猎李恪不会下场,朝中扈从而来的宰相和百官也不会下场,都暂留在营中歇息,这也是李世民再三嘱托李恪的,因为李世民对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底,所以未免生乱,这里一定要有人坐镇,宰相可以节制李恪,而李恪同样可以节制宰相。

    李世民入场围猎,一时半会儿自然不会返程,而就在李恪看着李世民离去,独自回了营帐歇息,神情有些恍惚的时候,驻营禁军的副帅,右威卫大将军席君买跟着走到了李恪的营帐外。

    席君买站在帐外,对李恪道:“末将席君买请见太子。”

    李恪听得席君买求见,对着帐门的方向道:“君买来了,进来便是。”

    “末将看太子神色不对,故跟来看看,还望太子勿怪。”席君买进帐,对李恪拱手道。

    李恪示意席君买在自己的身旁坐下,而后道:“你又不是外人,说这些作甚。”

    席君买在李恪的跟前坐下,看着李恪面有愁容,对李恪问道:“太子可是在为陛下担心。”

    李恪点了点头道:“父皇病况不佳,本宫确是在担心父皇的身子。”

    席君买走到李恪的跟前,对李恪宽慰道:“陛下虽身体欠佳,但自有福泽,太子也不必太过担忧。”

    “君买有心了,本宫无碍。”李恪看着身边的席君买,笑了笑。

    李恪说着,并未在此事上再多做纠结,而是看着席君买,突然对席君买道:“君买可还记得咱们是如何相识的?”

    席君买闻言,也笑了出来,回道:“虽然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末将却还记得清楚,贞观六年,也是这个时候,太子在林中猎虎,末将便是在那时和太子相识的。”

    “那时本宫年才束发,气力尚且不济,何谈猎虎,不过是为虎所袭罢了。那次若不是你及时赶至,本宫几成虎口之食了。”李恪对席君买笑道。

    彼时李恪年才十四,在林中围猎,与麾下卫率走散,为猛虎所袭,险些丢了性命,如果不是恰逢席君买赶至,以力搏之,给了李恪杀虎的机会,只怕也就没有后来的李恪了。

    席君买道:“太子有天命在身,自有文武庇佑,就算没有末将,太子也不会有碍。”

    李恪摇着头道:“这天下哪有什么天命之人,不过多赖文武用命而已,你为本宫王府卫率多年,是本宫的潜邸之臣,淮南、漠北,若非是你,本宫的性命丢了不知几次了。”

    席君买道:“太子言重了,太子对末将有知遇之恩,若非太子,末将现在恐还是苦无出头之日的禁军一小卒,还不知身在何方呢。”

    李恪闻言,摆了摆手,拍着席君买的肩膀,道:“本宫还是那句话,你是长安禁军第一猛将,有盖世之勇,绝非寻常,就算没有本宫,也会名扬天下,不过会时间早晚罢了。”

    席君买道:“没有太子就没有末将的今天,这一点末将心知肚明。”

    李恪之言入耳,席君买心中感念,但李恪对席君买之恩,别人不知,席君买自己却很清楚。

    席君买是关中再普通不过的农户子弟,他从军极早,但早先却寂寂无名,不为人知,更谈不上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席君买一度甚至对自己的仕途也不抱半分希望。

    也就是在遇到李恪之后,李恪不以席君买出身为意,反倒尤加重用,交以亲卫,托付以性命,甚至擢拔之快异乎寻常,以至于在席君买奉命组陌刀营,漠北立功之前,都有许多人觉着席君买是靠着李恪之恩幸进的。

    也许如李恪所言,就算没有李恪,席君买早晚也有成名的一日,但绝对远远绝比不得现在,现在的席君买是大唐十六卫大将军中最是年轻的一个,他的晋升速度之快甚至叫许多世家子弟、权贵之后折舌,这都是李恪给他的。

    李恪和席君买相识十余年,两人说话自然随性地多,从昆明池猎虎聊到淮南,聊到漠北,聊到长安,当然因为两人都是行伍出身的缘故,自然也聊了许多军中之事,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而就在李恪和席君买正在说着话的时候,原本应该在李恪帐外守着的高侃突然进来了。

    “太子,陛下身边的卫率求见。”高侃进帐,对李恪道。

    李恪闻言,心中顿觉不妙,现在还远远没有到收猎的时候,这个时候李恪身边的卫率突然求见,只怕是李世民出了变故。

    果然,也正如李恪所想一般,就在李恪下令高侃将人带进了大帐后,传信的卫率甚至赶不及对李恪行礼,便对李恪道:“启禀太子,陛下围猎时突然病况加重,龙体垂危。”

    李恪怕的就是李世民逞强,在围猎之时再伤,但显然李恪的担忧已经成了事实。

    李恪闻言,也不知李世民到底是何种情况了,心中一塌,连忙问道:“父皇现在何处?”

    传信的卫率回道:“陛下正在昆明池西南的矮原之上,诏太子并诸宰相、重臣觐见。”

    士卒之言入耳,李恪神色一凛,李恪知道,李世民方才围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现在如此急着召见李恪和几位宰相想必已是垂危,这兴许就是要最后交代后事了。

    李恪回头过去,和席君买对视了一眼,显然两人都知道了此事的严重性。

    李恪对席君买道:“君买,父皇龙体垂危,急诏本宫和众臣觐见,本宫这就传令众臣同往,你便在此处领军,统摄大局。”

    席君买道:“太子,现在情况还不知如何,末将担心太子安危,还是让末将随太子同去吧。”

    李恪当即否决道:“程知节不在,营中大军除了本宫只有你能统帅,你务必留在此地,有高侃率东宫卫率同往,没人动得了我,倒是你在此间干系重大,切不可出了岔子。”

    李世民此番要见李恪,多半是要交代遗命了,而现在席君买手中的三万驻营禁军就是李恪手中最大的筹码,不容有半点闪失。

    “诺。”

    席君买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知道自己手中的三万禁军对李恪的意义有多大,于是也不再坚持,应了下来。

    李恪闻言,上前抓住席君买的手臂,郑重道:“当年在楚州盱眙城外,本王就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你,你没有让本宫失望,现在,本宫还要做一样的事情,本宫相信这一次你同样不会叫本宫失望。千万记住,守住昆明池,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能出去。”

    席君买跪拜于李恪身前,应道:“太子放心,末将只在此等候太子,有末将在,昆明池就是铁桶,没有太子的命令,就是一直蚊蝇也不要想飞出昆明池半步。”

第八章 皇帝大行

    李世民垂危的消息干系重大,未免朝中再有李元昌、柴令武之辈作乱,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在李恪回到长安之前,这个消息都不能走漏半分。

    李恪得知这个消息,命席君买在驻营主持大局,而他自己则率高侃并一众卫率,和朝中诸位宰相重臣往昆明池去了。

    李恪尚武,也常来昆明池打猎,所以李恪对昆明池的地形再熟悉不过了,传信卫率口中说的西南矮原不远,这个地方李恪是知道的,相距大营不过六、七里的路程,李恪和众人策马疾驰而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

    也正如传信之人所言,当李恪赶到时,就在昆明池西南的矮原上,随李世民围猎的亲近卫率已经将矮原围成了一道屏障,将李世民护在了正中,看到李恪到了后才从中间撤开,让李恪入内。

    李恪一进去,便看到了不远处靠着树下躺着的李世民,连忙快步赶了过去。

    此时李世民的状态比起之前的还要差上许多,此事的李世民眼神涣散,面如死灰,明眼人一眼都能看的出来,现在已经是李世民最后的时间了。

    “父皇...”李恪看着李世民这幅模样,心中切痛,在走到李世民跟前短短的几步路上,李恪的眼泪已经不自觉地从眼角涌了出来。

    “虎头来了。”李世民靠在树上,抓着李恪的手,对李恪低声道。

    李恪道:“父皇,恪儿来迟了。”

    李世民虚脱地笑了笑,吃力地抬起手,抹去了李恪的眼泪,对李恪道:“你是大唐太子,也会是大唐的皇帝,好端端地怎如小儿般啼哭。”

    在李世民的印象中,李恪似乎从没有如眼前这般模样地哭过,哪怕是当年少年出质的时候,李恪也没有哭过,现在却哭成了这幅模样。

    李恪道:“儿臣看着父皇身子难受,却又不能代父皇受难,儿臣愧为人子。”

    李世民道:“凡人在世,皆有一死,秦皇汉武会死,为父自然也会死,你想开点便好。”

    李恪抓着李世民的手,道:“父皇是千古一帝,是天,父皇若去,大唐的天就塌了,儿臣怎能不难受。”

    李世民笑道:“大唐皇帝是大唐的天不假,为父是大唐皇帝也不假,但大唐皇帝却不会只为父一人,为父不在了,不是还有你吗,你是大唐太子,继为父之后,你就要撑起大唐的天。”

    李恪是朝野上下人心臣服的太子,不管是名望还是功绩都无可指摘,李世民一旦驾崩,李恪继位就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李世民自知时日所剩无几,他也还有许多话要同李恪交代,但李世民知道,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安排,那就是大唐的皇位。

    李世民抬起头,看向了群臣,问道:“房玄龄、杜如晦、岑文本、杨师道何在?”

    李世民所唤的几人,房杜是分掌尚书省的左右仆射,岑文本是主司中书省的中书令,杨师道是当初继魏征之后拜相的侍中,俱是朝中宰相。

    听得李世民传唤,四位执掌三省的宰相连忙上前,来到了李世民的跟前。

    李恪看着四人,笑了一声,低声道:“诸位为相,辅弼朕多年,这么多年咱们也算是君臣相得了,只是这一次,朕恐怕要先诸位而去了。”

    李世民染病也有一载多了,李世民对自己的身体一向有数,所以对自己的今日也早有心理准备,当他觉到自己已经油尽灯枯,等到这一日已经到来的时候,他没有太多的伤感,反倒豁达一些,脸上带着笑意。

    李世民能够笑面生死,但这列位宰相却难了,尤其是最早就跟随李世民身边的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双眼早就哭地红肿。

    房玄龄道:“是臣等无能,未能为陛下寻得医病良方。”

    李世民笑道:“你们是宰相,治国而不医人,药石之道本就非你们所长,你们又何须自责。现在朕要对你们下最后一道圣旨,你们听着便是。”

    “臣等恭听。”几位宰相闻言,齐齐拜倒,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开口道:“朕故之后,立太子李恪为君,新君继位,百事待兴,你们不可懈怠,当辅佐新君如待朕一般,明白了吗?”

    “臣等遵陛下之命,自当竭尽心力,辅佐太子。”四人闻言,当即应了下来。

    李恪继位本就无甚悬念,但当李世民此番话自口中说出,几位宰相得令后,此事便算是彻彻底底地敲定下来了。

    李世民这番话虽无十分的必要,但当李世民交代完后,心中却踏实了许多。

    李世民和众宰相又交代了几句,而后李世民才又拉过李恪的手中,对李恪道:“虎头,为父筚路蓝缕,以武开国,百战乃有天下,今为父治国二十载,也算得兴国盛世,从今往后,这大唐江山便就交由你了,望你继往开来,不负为父所托。”

    李恪连忙应道:“父皇所为,乃千古帝王之典范,父皇放心,儿必遵循父皇之愿,效比父皇,咱们父子连心,同开千古未有之盛世。”

    李世民闻言,笑道:“你做事,朕一向是放心的,但为父还有些话要交给你,你仔细听着。”

    李恪道:“父皇但管交代,儿谨记在心。”

    李世民靠在李恪的耳边,低声道:“帝王御臣之道,需分文武,在我大唐朝堂,文臣之中多谦谦君子,诸位宰相也竟可依仗,你不必过忧。而在武臣当中,你虽行伍出身,威望极高,但难免有恃功而自傲者,这些人你能用便用,不能用就换上自己的人,不必顾忌为父旧留于他们的恩遇。”

    大唐的四位宰相,房玄龄忠心耿耿,为相二十载却从不贪恋权势,李世民是绝对信得过的。李恪对杜如晦有救命之恩,杜如晦同样不会辜负李恪,至于岑文本和杨师道,他们一个是李恪的恩师,还有一个是后族亲长,更是可靠,这些是李世民不曾担忧的。

    但在武将中,因为侯君集、薛万彻之事,李世民心中难免有些疙瘩和不安,不过好在李恪在军中威望甚高,也不虞其他,所以李世民只交代了李恪一句,也就放心了。

    “咳咳咳...”李世民说着话,突然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紧接着胸口上下起伏,似乎已经透不气来了,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父皇,父皇。”李恪一只手慢慢地扶起了李世民,一只手轻轻地抚着李世民的胸口,对李世民唤道。

    李世民现在显然已经无力再回李恪的话了,李世民弥留之际,躺在李恪的怀中,慢慢地歪着头,看向了南面,似乎是在期盼着什么。

    李世民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李恪知道李世民的意思,李恪向重手足之情,善待兄弟,这一点李世民不曾怀疑,李世民在弥留之际担忧的只怕就是身在南面黔州的李承乾了。

    李恪道:“父皇放心,恪儿即刻便命人接兄长回京,重封爵位,到时父皇灵前,咱们兄弟必是整整齐齐的。”

    李恪的话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坎之上,有此一句,李世民心中再无牵挂,慢慢地,脸上竟露出了笑容,胸口不在起伏,似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第九章 唐皇千古

    李世民临终之前,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应该不是李恪,也不是大唐江山,因为不论文治武功,李恪都是李世民诸子甚至整个宗室子弟中最是杰出的一个,李世民对李恪有足够的信心,可以放心地把大唐江山交到李恪的手中。

    李世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此时身在黔州的李承乾,李承乾是李世民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子,李承乾虽然谋逆,但李世民对这个爱子却仍旧挂念,时常担心,以至于在弥留之际还是不自觉地望向了黔州的方向。

    李世民在生前不是没想过开释李承乾,但李世民不会鲁莽行事,他清楚自己绝不能这么做,因为这么做不止是枉顾国法,更重要的是这是对李恪储位的一种挑战,对李恪不利,对大唐江山不利。

    出于对于李恪的疼爱,对朝廷的责任,李世民选择不在有生之年开赦李承乾,甚至在李承乾落罪后都不曾真正地往黔州去过一封信件,使得李承乾安安稳稳地留在了黔州,不给多留半分念想。

    不过好在李恪明白李世民的意思,李恪最后的话也打消了李世民最后一点担忧。

    李世民不能开赦李承乾,但李恪可以,如此既是兄弟和睦,也显得新君仁德。

    李世民了却了最后一桩心事,躺在李恪的怀中,双手轻垂,神态安详,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宛如睡着了一般。

    这一幕落在众人的眼中,天地间,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幕定格了,为李世民定格了。

    李恪、诸位宰相,所有人都看着躺在李恪怀中,安详离去的李世民,看着这位天纵英姿,灭群雄,定西域,平漠北,在真正意义上结束乱世,为大唐开启盛世之门的千古圣王,觉得恍惚,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现实。

    但这种恍惚只是一瞬的,无论如何,李世民驾崩已成事实,所有人都看在了眼中,无论愿与不愿,都要去面对这样的现实。

    就在李世民阖目的一瞬间,仿佛天地失去了颜色,万物没有了声音,几如末日临世,一切都变得灰暗,变得无声了。

    但短暂的沉默后,不知是谁先传出了轻微的抽泣声,紧接着,抽泣声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蔓延了开来,蔓延到了整个矮原之上,蔓延到了所有人中。

    很快,矮原之上的大唐君臣们竟在这里哭作了一片,有的甚至痛苦到难以自制,哀嚎不止,以头抢地,磕出了血,涌流满面,鲜血模糊了眼睛,竟也浑然不觉!

    在这一刻,痛彻心扉的人中已经没有了尊卑位份之分,有新君、有宰相,也有再普通不过的禁军士卒,所有人发于肺腑,痛彻心扉地嚎哭,因为现在他们失去的不止是一个皇帝,更是信仰,是在乱世中带着他们开天辟地的信仰,他们中的人甚至有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了李世民回来的。

    就在李世民才去,众人哭地情难自禁的时候,山林间疾风骤起,大风扑倒了刚刚抽绿的青草,摇曳着树林沙沙作响,惊地鸟雀齐飞,百兽低吼,仿佛连天地万物都在为这位帝王的离去而哭泣。

    李恪抱着李世民,看着在自己怀中安安静静地躺着的父皇,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安静,这么靠近地看着他,李恪觉着熟悉万分,却又觉得莫名的陌生,一瞬间李恪的意识和时空仿佛有了交错。

    李恪意识到,现在躺在他怀中的是他的阿爹,他的父皇,是名垂千古,谓为政治完人的千古一帝李世民。

    以往,李恪为了活命也好,为了逐权也罢,也曾在李世民跟前玩弄许多心机和手段,但李恪是决然不敢对李世民有半分不敬的,哪怕是现在,李世民已然故去,李恪即将成为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的时候,李恪仍旧如此。

    李恪也曾想过这一日的到来,他想过自己将要面临着的是什么,也想过自己的模样和反应,但就在这一刻,李恪才真正地明白过来,原来他现在面临的和心中所想的和他之前的设想都不一样。

    悲伤固然有之,但现在李恪感受最重的却是责任,安平天下,抚治万民的责任,这种责任曾今属于李世民,但现在这种责任正通过李世民的身体,透过李恪的手指传到了李恪的身上。

    现在,李恪即将成为大唐的皇帝,要承担曾经属于李世民的责任,挑起这个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但也重逾泰山的担子。

    这份责任大,大到可以压垮任何一个人,不过李恪好在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东宫旧部,还有满朝文武帮着他一起分担。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不久,慢慢地,人群中的啼哭声止住了一些,中书令岑文本和左仆射房玄龄二人对视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

    他们固也悲痛,但他们知道他们一个是诸相之首,一个是新君业师,他们更不能慌乱,更应该站出来,做他们必要做的事情,因为李世民已故,而朝廷还要继续运转下去。

    房玄龄和岑文本站了起来,走到了李恪的跟前,房玄龄当先开口对李恪道:“陛下已逝,还望太子节哀,眼下当务之急是送陛下回宫入殓,太子登基帝位,如此才可安天下人心。”

    岑文本也接上道:“太子受陛下遗命,授位为君,便是大唐新君,太子还需以大唐江山,以天下万民为重,勿负陛下临终嘱托才是。”

    李恪也知道眼下事情的轻重,如今当务之急的两件事情,一是先皇下葬,二是新君登基,实现权力的和平交接和过渡。

    “房相和岑师说的是,是本宫做得差了。”李恪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对房玄龄和岑文本道。

    说完,李恪慢慢地抱起了李世民的遗体,转过身去,面朝着群臣。

    山林中大风依旧,吹着李恪的衣衫飘飞,猎猎作响,李恪看着群臣道:“父皇执国二十载,开古未有之先业。父皇有言,命我承先辈之志,继往开来,延拓盛世,尔等可愿同我共践父皇遗命,护我大唐万年。”

    现在的李恪虽然名义上还是太子,但实际上他说的每一句话已经与皇帝无异,李恪之言一落,众臣纷纷应和。

    李恪见状,乃高声喝道:“大军开拔,回宫!”

第十章 掌兵

    李世民驾崩,李恪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速回长安,回到宫中主持大局。

    李恪亲率三万驻营大军回城,取道长安城东南的启夏门入城,其实相距昆明池最近的是西南的安化门,但启夏门是由李恪的心腹,左卫大将军苏定方镇守,更能保万无一失。

    而苏定方也没有叫李恪失望,今日的可能性李恪是一早就命人传告过苏定方的,事关李恪的皇位,苏定方不相信任何人,为保万全,苏定方今日便是整日亲自坐镇于启夏门之上,当苏定方在城上远远地看到大军返程之后,苏定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若依常例,现在李恪应当还在昆明池伴驾围猎,还没到回城的时候,但现在李恪却带着随驾的大军提前至少两个时辰回城了,必是出了变故。

    苏定方站在城门之上,看着迎面而来的众人,苏定方远远地就认出了领头的李恪,但却没有见到李世民的身影,苏定方对心中的猜想越发地笃定了。

    “太子回城,众军速开城门,随我迎驾。”苏定方看着李恪率军而来,当即下令打开了城门,清肃来往的百姓,自己也赶到了城门之外。

    “末将苏定方拜见太子。”待李恪上前,苏定在在李恪的马前拜道。

    李恪翻身下马,扶起了苏定方,对苏定方低声道:“父皇病逝,本宫命你准备的如何了?”

    苏定方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当他自李恪口中亲耳听到此事时还是心中震荡。

    苏定方顿了顿心神,沉声道:“太子放心,末将已准备妥当,现在守城的两千余人俱是末将信得过的部下,如臂使指。”

    李恪道:“好,本宫眼下要先进宫,你将城门防务交由副将,即刻虽本宫同往皇城,持本宫手令接管朱雀门并朱雀门大军,节制左右武侯卫,确保父皇丧期内长安城的安稳。”

    朱雀门与朱雀门隔太极宫相对,虽在皇城之南,却属长安城北,居皇城高低俯瞰长安,是官员入外朝的必经之地,干系重大。

    如果说谁控制了玄武门谁就控制了皇宫,那么谁控制了朱雀门谁就控制了朝廷,李恪命苏定方换防朱雀门便是借苏定方之手掌握外朝防卫,以备不测。

    “诺。”苏定方知道朱雀门之重,当即应了下来。

    苏定方是左卫大将军,他所镇守的应当是长安城东南,不管是朱雀门还是武侯卫和他扯不上半点关系,但眼下是非常之时,自当行非常之事,故而李恪这么下令也并无不妥,就连身边执掌南衙的几位宰相也不曾多言半句。

    而就在李恪下令苏定方驻防朱雀门,节制武侯卫之后,原本跟随于李恪身后的程知节看着眼前的一幕,也有了其他的心思,当众站了出来。

    程知节跟到李恪的身后,对李恪道:“启禀太子,末将也有事禀奏。”

    李恪不知程知节何事,只是道:“大将军不知何事,但说无妨。”

    程知节道:“末将奉陛下之命统军随猎,此番护送太子回城,也算是完成了陛下的遗命。然陛下驾崩,末将心哀难止,自觉心力不济,再无余力统帅屯营大军,末将请辞左屯卫大将军职,专心送好陛下最后一程。”

    程知节之于李世民,绝对是心腹中的心腹,否则也不会让程咬金为左屯卫大将军,执掌屯营。

    但程知节虽是李世民的心腹,却不是李恪的心腹,他虽和李恪有些交情,但还远远没有叫李恪敢以性命托付的程度,而屯营禁军驻防内宫,几乎是手握李恪的性命,非心腹之人不可为之。

    如果李恪是李承乾或是李治这些在军中并无根基的皇子,那程知节自然是担当此任的最佳人选,但李恪不同,李恪在军中有自己的根基,而且也是诸如苏定方、席君买之类名震天下的名将,他们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程知节之言一出,李恪也不免赞叹程知节的机敏。程知节虽是武臣,但却比文臣更懂得明哲保身之道,这也难怪唐史上的程咬金能够历任两朝,恩宠不失,甚至泽披后世了。

    这若是搁在以往,李恪兴许也还会推诿一番,毕竟程知节是老臣,开国元宿,虽说程知节是自己请辞,但夺其权面子上终究还是不好看,但现在是皇权交替的特殊时期,千万出不得岔子,尤其是掌握了李恪自己身家性命的左屯营大军。

    李恪的面上稍露一丝难色,似是犹豫了片刻,而后才道:“大将军是父皇心腹爱将,执掌左屯营乃众望所归,不过眼下父皇新故,大将军难免悲痛,那本宫就暂准大将军所言,准了此事,不过待到日后,还望大将军能够重回左屯营,为本宫效力。”

    所谓重回左屯营,再为李恪效力,不过是场面上的好听话而已,程咬金虽然是信得过的老将,但不是李恪的心腹,他既然主动交出了左屯营的兵权,李恪就会自己收下,绝不会再还回去,日后要做的不过另任要职,最多再多施恩泽罢了。

    “谢太子。”程知节听得李恪应允此事,连忙谢恩。

    程知节是聪明人,他也从不敢贪恋兵权,尤其是北衙的兵权,他听到李恪同意了自己请辞之事,也不禁送了口气。

    其实兵权在程知节手中,心中多少会有些不放心的不止是李恪,程知节自己又何尝不是。自己明明不是心腹近臣,却做着李恪心腹近臣才能做的事情,早晚是要出乱子的,他自也慌张。与其等着将来李恪撤换了他,不如他自行请辞,还落了李恪的好处。

    程知节谢恩后,岑文本对李恪道:“北衙宿卫干系重大,程大将军请辞,太子还需速速另择贤良充任。”

    其实对于执掌三万余屯营大军的左屯卫大将军,李恪心中最是属意的人选是席君买,不止是因为席君买是李恪能够托以性命的心腹爱将,更是因为席君买本就是李恪的卫率长出身,为李恪执掌卫率多年。

    不过李恪知道,席君买虽是禁军第一猛将,在禁军中威望颇高,但要真正在这种节骨眼上镇住屯营禁军还不足够。

    这些屯营禁军最早是由当年随李渊、李世民自太原起兵的老卒组建而成的,初号为元从禁军,后经李世民充实,这支禁军不同于南衙十二卫,这支禁军父死自继,兄亡弟袭,对皇帝忠心耿耿,旁人水泼不进。

    也正是这个缘故,这支禁军中还有许多将校是当年元从禁军甚至是玄甲军时的老卒,以席君买的资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自然难以镇住他们,所以席君买并不是实际上的最佳人选。

    李恪思虑了片刻,回道:“本宫欲以秦少保为帅,可否?”

    李恪口中的秦少保自然就是李恪的师父,太子少保秦叔宝,秦叔宝在禁军中威望极高,又参与了组建玄甲军之事,为玄甲军统帅数载,比起程知节更多几分份量,绝对镇得住场面,而且叫李恪信得过。

    岑文本对这个人选也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道:“太子所言极是。”

第十一章 换天

    随着李恪进宫,先以苏定方驻防朱雀门,节制左右武侯卫,掌握了朝廷,后以秦叔宝为左屯卫大将军,执掌北衙屯营禁军,掌握了皇宫,李恪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用自己的心腹控制住了长安城的局势。

    但这对于李恪而言还不能算是高枕无忧,李恪是经历过玄武门行刺的,尤其是在这种皇权更替的时候,永远都不知道谁会在背后算计着自己。

    李恪师从秦叔宝,武艺高强,自然不虞这些,但李恪担心的是有人对武媚娘或者李璄他们不利,所以在李恪进宫后还做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以轮值之名撤换太极宫的守卫,调去了外围,又把席君买和席君买的陌刀营暂调了上来。

    陌刀营是李恪还在河东时着席君买一手组建的,所用都是健壮勇士,其精锐自不必多言,更重要的是陌刀营中俱是李恪和席君买的旧部,最叫李恪信任。

    而就在李恪布置完这一切的时候,朝中百官和宗室宗亲也都闻询而至,齐齐赶到了李世民停着棺椁的太极殿。

    李世民的棺椁停于殿中,李恪率皇室宗亲并文武百官于殿内外跪成了一片,哭成了一片。

    更有甚者,不止是皇城之内,长安城中,十数万计的长安百姓在得知他们的皇帝已经驾崩的消息后,在没有任何人组织的情况之下,自发从家中出发,走出家门,传过巷道,云集于正临朱雀门的天街之上。

    前后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宽五十丈,长十里的天街之上竟已跪满了人,百姓们头戴素布,面向着皇城的方向伏地痛哭。

    十数万人的嚎哭之声在长安城中响起,既如海啸般扑天而来,又如惊雷般声震寰宇,能够直入九霄,一时间,仿佛山河都失了颜色。

    若是站在朱雀门外抬目而望,看向天街之上,一眼过去尽是缟素,素白的一片,竟好像是大雪过后一般,但眼下偏偏是开春已久。

    然大唐国境之广袤何止中华故土,汉人、突厥人、薛延陀人、吐谷浑人...他们同在大唐治下,俱为大唐子民。

    李世民生前得人心最甚,无论汉人还是胡人,俱是如此,也正如李世民自己所言:“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依朕如父母。”

    今日驾崩的不止是汉人的皇帝,更是各族的天可汗,是天下人的君王,汉人们磕头恸哭,许多胡人亦行其族中礼仪,剪发、剺面、割耳有数百人之多,血流满地,点缀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他们亦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在给他们的天可汗送行。

    素缟白如雪,赤血红似梅。十里天街,十万百姓,是悲痛,亦是民心。

    如此场面,非盛世之朝不能有,非圣明之君不能有,千古尔来,除了一个李世民又还能有谁?

    驻守在朱雀门下的禁军将士哪个不是昂藏七尺、铁骨铮铮的汉子,哪个又不是身经百战、见惯了尸山血海的老卒,但在此时却也都哭成了泪人,难以自禁。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太极殿里,发生在皇城的每一个角落,李世民善待百姓,对臣子和身边的侍从也是极为宽宥,他们比普通的百姓更加亲近李世民,自然也就哭地加悲惨。

    皇城,太极殿,正殿。

    就在众人哭地情难自禁的时候,胡人将领契苾何力也慢慢站了出来:“启禀太子,末将契苾何力有事奏请。”

    众人正在恸哭,契苾何力突然出列,一下子也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李恪在内的所有人都齐齐望向了契苾何力。

    李恪看着契苾何力已经磕地发紫的额头,哭地红肿的眼睛,问道:“契苾将军有何事?”

    契苾何力道:“陛下生前待末将甚厚,如今陛下驾崩,末将无以报之,愿从族中礼仪,请为陛下殉葬,还望太子恩准。”

    李世民待契苾何力极好,当年西征吐谷浑之时,契苾何力孤军深入,久无消息,一度有人在李世民跟前弹劾契苾何力,说契苾何力是铁勒人,早有勾结夷男谋反之意,但李世民对契苾何力却没有丝毫的怀疑,驳斥了所有弹劾契苾何力的人,此事契苾何力早有听闻,也一直记在心中。

    契苾何力所言固是忠心耿耿,但李恪却不会应允,李恪道:“契苾将军忠耿,本宫一向知晓,但殉葬之说断不可取,父皇早有遗命,父皇丧葬,不行殉葬之礼,务从俭约,本宫亦不可抗命。”

    契苾何力欲为李世民殉葬是真,但既是李世民遗命,契苾何力也不可违逆,契苾何力不敢抗旨,应了声诺,便又跪下了。

    李恪站在殿中,看着殿中群臣,知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和身边的长孙无忌对视了一眼,长孙无忌知道李恪的意思,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了大殿的正中。

    “陛下遗旨,众卿听诏。”长孙无忌站在大殿正中,高声呼道。

    殿中的众人闻言,知道长孙无忌是要宣读李世民的遗诏了,连忙止住了哭声,伏身在地。

    长孙无忌手中捧着圣旨,缓缓展开,慢慢地收起了脸上哀容,神情庄重而肃穆,做这他为人臣子为李世民宣读的最后一道圣旨。

    “夫天命之重,绿错奉其图书;天子之尊,赤县先其司牧。而功兼造化,桥山之树已阴;业致升平,苍梧之驾方远。至於平寇乱,安黎元,洒洪灾,攘大患,黄帝之五十三战,商汤之二十七征,以此申威,曾何足算。

    朕拂衣於舞象之年,抽剑於斩蛇之地。虽复妖千王莽,戮首軘车;凶百蚩尤,衅尸军鼓。前王不辟之土,悉请衣冠;前史不载之乡,并为州县。朕於天下士大夫,可谓无负矣;朕於天下苍生,可谓安养矣。道存物往,人理同归,掩乎元泉,夫亦何恨矣。

    皇太子恪,大孝通神,文韬武略,自天生德,累经监抚,熟达机务。凡厥百僚,群公卿士,送往事居,无违朕意。属纩之后,七日便殡。宗社存焉,不可无主,皇太子即於柩前即皇帝位,依周汉旧制,军国大事,不可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

    文武官人,三品已上,并三日朝晡哭临,十五举音,事毕便出。四品已下,临於朝堂,其殿中当临者,非朝夕临,无得擅哭。诸王为都督刺史任者,并来奔丧。其方镇岳牧,在任官人,各於任所,举哀三日。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以日易月。园陵制度,务从俭约。”

    这份圣旨是李世民的最后一道圣旨,篇幅稍长,但文中所意不过三者:其一,自述生平;其二,传位太子李恪,着其于灵前速速即位,不可误了国事;其三,叮嘱丧葬之事从俭,百官不可哀之过甚。

    李世民为千古圣君,非历代帝王可比,只此一封遗诏便已胜却旁人多矣。

    此遗诏之后,太子李恪也正式即位为帝,大唐的天,换了!

第十二章 新皇登基

    李世民留有遗诏,着李恪柩前即位,其实从遗诏被宣读的那一刻起,李恪就已经是实际意义上的大唐皇帝了。

    但这还远远不够,因为所谓即位不过有皇帝之名,行皇帝之权,真正地昭告天下还需在新皇登基大典之上,而登基大典却又在先皇守孝期满之后。

    按民间规例,守孝之期当为二十七月,但李恪身为帝王,日理万机,朝中要务更是一日不能停下,自然不会如民间那边守孝三年,所以皇室守孝俱是以日易月,二十七月即为二十七日。

    守孝期满,先皇葬入陵寝,之后便是登基大典,而在登基大典之后,立国还不到三十载的大唐终于迎来他的第三位君王。

    贞观二十年,三月初,太极殿。

    “大行皇帝奄弃普天,痛贯心灵,若置汤火。思遵大孝,不敢灭身,永慕长号,将何逮及...可大赦天下。内外文武赐勋官一级。诸年八十以上赉以粟帛。雍州及诸州比年供军劳役尤甚之处,并给复一年。”

    黄门侍郎褚遂良宣读《即位大赦诏》的声音在李恪的耳边响起,李恪一时间宛在梦中。

    上一次李恪亲临登基大典还是二十年前,还是李世民登基之时,那时的李恪不过爵封长沙郡王,还是一个不为人所重的庶子,站在宫门之外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时的朝臣谁又能想到今天呢,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看似默默无闻的庶子竟能在二十年后坐有天下。

    但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的,二十载磨砺,几经生死,李恪成为了名正言顺,无可指摘的大唐皇帝。

    李恪端坐在大殿之上,坐在曾经属于他祖父、他父皇的龙椅之上,看着殿下站着的群臣,李恪宛在云端。他现在成为了这个帝国的皇帝,大唐的君王,手握大唐皇权的他现在应该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没有之一。

    激动、兴奋固然有之,但这只是短暂的,就在这短暂的愉悦之后,李恪环视着气势恢宏的太极殿的时候,李恪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甚至比他年幼为质时的压力还要大地多地多。

    大唐皇帝手中掌握着的又何止是无上的权力,同时还有责任,巨大的责任,这责任背后站着的是大唐两千万子民和万里广袤的疆土,天灾**、内忧外患,看着强盛无匹的大唐背后同样有着许多隐患,这些都是需要李恪去慢慢治理的沉疴,李恪肩上的担子绝对不轻。

    新皇登基,新朝伊始,李恪接受的大唐江山决不能说是百废待兴,但也该有些新的气象,而这种新气象最好的体现就莫过于官职人事的变动的,而这些变动也是将来李恪扛负天下的底气。

    新皇登基,自然当以升迁居多,而升迁的众人中最多的自然也当是太子的东宫心腹,潜邸之臣。

    宰相这边,尚书左右仆射房杜二人李恪短时间内是不会动的,既是因为他们的能力足可胜任,也是因为他们的先皇老臣,中书令岑文本是李恪恩师,在左右仆射出缺之前李恪也不会动。

    至于同中书门下三品的长孙无忌、萧瑀、李靖三人俱是开国元宿,又少问政务,李恪更不会动,变动最大的就莫过于门下侍中了。

    门下侍中杨师道于月前染病请辞,回弘农荣养去了,李恪便以原检校御史大夫、太子少詹事王玄策为侍中,代杨师道之职。

    三省之下,六部这边也同样变动不小,以原太子左庶子于志宁为户部尚书,以原太子右庶子马周为吏部尚书,登为天官,补上了因去岁高士廉病逝,一直空缺至今的位置。

    有这些朝中要职,再加上去岁新任礼部尚书的长孙冲,和刑部尚书兼太子宾客高季辅,三省六部中李恪的心腹已经过半,这些人将保证新皇李恪在最短的时间内全掌朝政,保证李恪的每一道诏令可以被不打折扣的执行,不存在所谓的缓慢过渡,这也是李世民和李恪这些年来的经营所得。

    ——————————————————

    在李恪恩赦天下之后,还有一件事情也被提上了日程,那就是大行皇帝李世民的谥号。

    皇帝的谥号是后人于他一生的评议,自当由新皇来敲定,也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件大事。

    登基大典后,李恪回到了甘露殿,朝中三品以上的文臣也都被传到了殿中,商议先皇谥号。

    “这是臣等议定的谥号,还望陛下阅览。”中书令岑文本递上了奏本,对李恪道。

    李恪自岑文本手中接过岑文本的奏本,低头看了下去,片刻后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这个谥号并不满意。

    岑文本看着李恪的反应,不解问道:“可是陛下以为此字不妥?”

    李恪摇了摇头道:“朕不是以为不妥,而是以为不够。”

    群臣给李世民定的谥号是“文”,“文”者,经纬天地曰文,慈惠爱民曰文,愍民惠礼曰文,文之一字,在谥法中是绝对的上上谥,李世民文治清明,有贞观之治之功,绝对配得上这个字,但李恪对这个谥号并不满意,或者说是不够满意。

    岑文本问道:“那不知陛下何意?”

    李世民之功盖于千古,李世民之德披于天下,不管是修身还是治国,不管是武政还是文事,李世民在位期间的成就都足以叫千古仰望,如果一定说李世民的名望有什么缺陷的话,那就是李世民弑兄夺位之事,这是李世民唯一的污点。

    李世民,李恪一生所敬,李恪身为李世民的继位皇帝,自然也希望在李世民一生即将盖棺定论的时候再为李世民多扳回一城。

    李恪回道:“岑师以为文汤如何?”

    李恪之言一出,岑文本顿时就明白了李恪的目的,云行雨施曰汤,除残去虐曰汤,李恪要给李世民定汤字,自然不是因为前者,因为文字的谥意中已经包含了此意,李恪看重的是后者的谥意。

    除残去虐所去的不止是前隋暴乱,还有隐太子李建成和巢剌王李元吉,李恪这是要借定谥之事给玄武门之变定性,定为拨乱反正的仁义之举,而非兄弟夺权之争。

    李恪之位是李世民传下,李世民得位越正,李恪的位置也就越正,岑文本身为帝师,自然是要和李恪站在一处的,于是回道:“臣以为文汤甚好。”

    李恪有了岑文本这句话,也不再多问旁人,当即道:“好,那父皇的谥号便定‘文汤’,文汤皇帝。”

第十三章 百福殿

    在李恪登基之后,便依旧例尊生母杨后为太后,而后册封太子妃武媚娘为皇后,这两者都是毫无争议,众望所归的。

    而杨后既为太后,自然就不能再居于后宫了,武媚娘自东宫搬进了立政殿,而杨后则以太后之名搬进了百福殿。

    李恪三月初登基称帝,尊杨后为皇太后,但是当杨后正式从延嘉殿搬进百福殿却已经是四月末,前后耗时一月。

    杨后移驾之所以也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主要有两个缘故,一是因为杨后在后宫有些年头了,她此番搬去了百福殿不止是简单的移驾而已,更是对后宫权力的交接,把治理后宫的权力交给了新册皇后的武媚娘;

    二就是因为现在的百福殿拿来给太后居住实在是有些寒碜了,或者说是不太适合,前后也修葺了些时间,也就是这几日方才完工。

    太极宫始建于前隋开皇年间,在太极宫兴建之初,百福殿便是用于太后居住的,在太极宫建成至今的六十多年中,在杨后之前,太极宫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位太后,从前隋的杨坚、杨广,到后来的李渊、李世民,在位期间都不曾有过太后之说,杨后还是第一个。

    在大唐皇室之中,有两个位置是极为怪异的,一个是太子,还有一个便是太后。

    太子,国之储君,也就是未来的皇帝,但大唐太子能够真正登基为帝的却不多,甚至还远不到半数,尤其是新皇登基后册封的首位太子,更是鲜少有能够顺利登基的。

    大唐第一位册封的太子能够顺利登基称帝的情况,从大唐立国之初还要往后追溯一百六十年,看到本该是大唐第九代帝王的唐德宗李适了,在此之前从没有过。

    太子如此,太后也相差不多,如果抛开掌权的武媚娘不看的话,大唐真正意义上生前册封的太后更要往后追溯到一百八十多年,追溯到唐宪宗李纯生母庄宪皇后,也算是一桩怪事。

    太极宫,百福殿,内殿。

    今日是杨后新搬来百福殿的第一日,李恪也和武媚娘也专程自甘露殿前来向杨后问安,但当李恪来到百福殿,看到百福殿的模样后,心中有些不悦了。

    百福殿以往李恪是来过的,因为以往大唐没有太后之说,所以百福殿多次被拿来做宴饮之用,李渊和李世民都曾在此设过宴,李恪也正知此事,故而命人好生修葺了一番,但就眼下百福殿的模样而言,还是远不能叫李恪满意。

    眼下百福殿的模样比起之前确实好了些,但屋中陈设之类还是太过简单和陈旧,殿中墙上、梁上的许多雕画已经脱色甚至剥落,这般模样且不说比起立政殿了,就是比起昭庆殿都有所不如。

    “高阳,我不是专程命人修葺了百福殿吗,怎的还是这般模样,可是修葺的匠人惫懒,短了工序?”李恪坐在百福殿的殿中,仔细地环视了一圈,眉头微皱,对小妹高阳公主问道。

    大唐公主在出嫁前大多居于千秋殿旁的公主殿,但高阳因为是李恪亲妹的缘故特所优待,一直跟着杨后居住,故而对百福殿这里的情况也是清楚的。

    高阳回道:“百福殿是阿娘住着的,阿兄也会常来,匠人惫懒自然是不敢的,只是这百福殿年久失修,一时半会儿也难修补全,修葺了一个月,不过修了些边边角角而已。”

    百福殿虽只是一处殿名,但却绝不是一处简单的殿宇,百福殿占地三十余亩,是一处庞大的宫殿群,屋宇廊舍七百余间,如果真的想要修葺好又何止是一个月的功夫,其中的难处李恪也知道。

    李恪闻言,对杨后道:“既是如此,阿娘何必急着搬来,暂且在延嘉殿住着便是了,待儿命人将百福殿好生修葺一番,阿娘再住进来就是。”

    杨后拍了拍李恪的手,笑道:“你有这个心便很好了,你登基之初更多的心力还是应当放在朝政上,娘这边都无妨的。”

    杨后是前隋炀帝之女,也算是亡国之后,行事一向谨慎,哪怕是后来成了贵妃,也是一向简朴,从不铺张。

    更何况所谓宫殿之华美不过用以彰显身份的尊贵,现在的杨后已是当朝太后,就连皇帝李恪都是她的亲子,她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也更不必通过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尊贵了。

    杨妃对这些倒是不甚看重,凡事也都能够迁就,但高阳就不同了,高阳听了杨后的话,当即对杨后道:“阿娘,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跟阿兄说了便是,阿兄如此是天子,又有什么好忌讳的。”

    李恪听着高阳的话,知道其中必有他意,于是对杨后问道:“小妹说的是何意,阿娘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同儿讲便是,就算阿娘要天上的星星,儿也能设法给阿娘摘下来。”

    李恪说要给杨后摘星星,这自然是玩笑话,但李恪现在是大唐的皇帝,只要是杨后想要的东西,李恪都能弄来却是不虚的。

    杨后听着李恪的话,一下子被李恪逗地笑了出来,对李恪道:“你惯会哄娘开心,天上的星星哪是能摘的下来的。”

    李恪也笑道:“星星是难了,但阿娘有什么话但管跟恪儿说便是,恪儿是一定照办的。”

    李恪的话出口,杨后还是没说什么,显然是不想叫李恪难做,李恪见状便看向了一旁的高阳。

    高阳知道李恪的意思,回道:“阿娘渐渐上了年纪了,有些畏寒畏湿,这百福殿地势太低,湿气重地厉害,阿娘在百福殿才待了一日多,便觉着胸闷了,长此下去怎是办法。”

    太极宫位处长安城地势最低的一块洼地,而就太极宫本身也是西南低,东北高,百福殿在偏西南向,地势便是低中之低了,百福殿比杨后以往住着的延嘉殿还要潮湿上许多,杨后畏寒畏湿,确实不宜在百福殿长居。

    李恪听着高阳的话,心中不禁有些内疚和心酸,李恪即位这两个月以来,一直都在忙着朝中和自己的事情,却鲜少能够顾及到杨后这边,杨后畏湿,他居然连这个事情都给忘了。

    杨后的年岁不能算太长,但也四十有六了,发边的鬓角也开始有了些微霜,这些年来,杨后为了李恪的太子之位也操了不少心,在宫中上下斡旋,费了不少心力,如今李恪登基称帝,若是连杨后的寝殿都不能叫杨后如意,李恪又怎能算为人子。

    李恪想了想,突然对门口的内侍吩咐道:“来人,传将作大匠阎立本、工部尚书阎立德来见朕。”

第十四章 大明宫

    李恪之言一出,杨后和高阳也都知道李恪的意思了,工部尚书官正三品,将作大匠官从三品,俱是朝中大员,若只是寻常的修葺屋宇断不至于叫他们来此,只消交代将作监去办就成,李恪如此大张旗鼓,只怕是要营建新宫了。

    杨妃对李恪问道:“恪儿这是何意?”

    李恪回道:“太极宫地处低洼之地,湿气尤重,春秋尚且如此,一旦入夏便更加难捱了,儿要为母后营建新宫,叫母后住的舒坦些。”

    长安城的设计是由前隋将作大匠宇文恺主持的,在规划长安城和太极宫时附会《周易》六爻之说,将太极宫设在了对应紫微星的北端,如此一来固然别有寓意,但却也忽视了北面地理上的劣势。

    北面,尤其是百福殿所在的太极宫中段一带是整个长安城地势最低的地方,也就是最是潮湿的地方,一旦到了夏天便闷热难耐,对于畏湿的杨后来说绝对不妥。

    杨后道:“这恐怕不成吧,你登基之初,正当效仿先皇,清明政事,与民休息,实在不宜再另建宫室了,免得叫人说出话来。你的孝心娘心领了,你还是着人将百福殿修葺一番也就是了。”

    李恪在此时营建宫室确是有些不妥,不止是因为李恪登基之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先皇李世民一生勤俭,在位期间修过的新宫屈指可数,而李恪一继位便要建新宫,必定会引人口舌。

    这一点李恪自然是知道的,李世民当初想修复洛阳的乾阳殿都被张玄素给劝止了,他若是一上位就建新宫,其中的压力不言自喻,但李恪自有应对的法子。

    李恪道:“阿娘莫不是忘了龙首原上为祖父建的大明宫了吗?儿不建新宫,只是接着父皇的旧址接着建罢了。”

    李恪口中的大明宫是贞观八年李世民下旨给太上皇李渊修建的以备清暑的新宫,为了彰显李世民的孝心,昭乎天下,大明宫营建的规模极大,直追太极宫,只可惜大明宫才修了个开头,李渊便病故了。

    李渊故后,恰逢李世民忙着经略西域,李恪也正欲对薛延陀用兵,所以大明宫便一度停工了,拖到了现在。

    杨后担忧地问道:“营建大明宫,只怕所耗甚巨吧,若是修了大明宫,难免劳民伤财啊。”

    李恪笑了笑,走到了杨后的身后,一边亲自动手,轻轻地给杨后揉起了后肩,一边笑着回道:“阿娘放心便是,近两年来大唐风调雨顺,殷民阜财,修建一处宫殿还是不成问题的,更何况此番营建大明宫亦非尽是朝廷出资,东南地方也会多有捐贡的,不妨事。”

    杨后闻言,好奇地问道:“修大明宫也就是方才才提起的事情,你怎知东南地方会有捐贡?”

    李恪回道:“早在贞观八年,先皇初修大明宫时便有淮南豪绅来京中见儿臣,自请愿为大明宫捐财捐料,不过后来大明宫停工了,方才作罢,此番若是重修,他们必定还会自愿捐贡的。”

    李恪口中的捐贡自然就是来自于东南盐行和漕运了,凡修建宫室所用之材,除了就地取于关中的,其他的大多取自荆扬二地,有了东南盐行和漕运的支持,不管是银钱方面还是物材转运方面都会为朝廷省下许多人力财力。

    李恪和杨后正在说着,将作大匠阎立本、工部尚书阎立德已经奉诏到了百福宫。

    当今天下,如果说有精于土木工匠之政的,只怕莫过于阎家兄弟了,阎家兄弟出身名门,自其祖父阎庆时祖孙三代便就都是朝中重臣,其父阎毗更是曾奉隋炀帝之命疏通漕运,营建临朔宫,极善工艺之道,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阎家传到了阎立德、阎立本手中,更是将此道大显,阎家兄弟不止是当世有数的丹青大家,更是先后出任将作监要职,掌将作监二十载,不止是宫殿楼宇,就连李渊的献陵和李世民的昭陵都是他们兄弟负责营建的,论技艺之精,天下少有能及者。

    与此同时他们和大唐皇室亦是姻亲,李恪的四弟魏王李泰便是娶了阎立德之女阎婉,也是皇亲国戚。

    不过现在阎家兄弟被李恪传召,却是吊着一颗心的,将作监给杨后修葺百福宫的事情他们是知道的,至于修成了什么样子他们也很清楚,在他们看来,李恪突然在百福宫中召见他们,多半是看了百福宫的模样后动了怒了。

    魏王李泰是他们阎家的女婿,而李恪又一向和李泰不和,阎家兄弟自然也担心李恪因此对他们不满,拿此事迁罪于他们。

    不过显然他们是多想了,李恪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对于阎家之才李恪同样看重,正欲重用。

    “两位阎卿不必担忧,朕此番传你们入宫非是为了问修葺百福宫之责,修葺百福宫本就不是一两月之功,朕不会不通情理,因此见怪的。”待阎家兄弟见礼后,李恪看着两人稍显紧张的神色,对两人宽慰道。

    两人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对李恪问道:“那不知陛下传我等来此是为何事?”

    李恪道:“太极宫地势低洼,阴湿过重,而母后畏湿,长此下去恐怕不是办法,两位可有什么建议?”

    阎立本闻言,当先回道:“不如就请太后居于翠微宫如何?翠微宫乃先皇去岁下旨营建,以为避暑之用,太后去住了正好。翠微宫一应石材木料俱已齐备,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便可择期动工,最快岁末年初便可完工。”

    李恪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问阎立本不过是寻个由头而已,自然不会赞许翠微宫之说,李恪道:“翠微宫在青华山下,尚在长安城南近四十里,相距太极宫更远,若是母后居于翠微宫,日后朕如何每日问安,实在是不妥。”

    阎立德是心思灵巧之人,他看着李恪的模样,显然是早有计较的,于是对李恪问道:“那不知陛下对新宫选址有什么要求?”

    李恪不假思索地回道:“母后新宫之址最好是在城北,地势高些的地方,如此既得干爽,朕时去问安也方便。”

    长安城北,相距太极宫最近的高地便是龙首原了,而在龙首原上正有一处停了工的大明宫,李恪所言只怕就差说出“大明宫”这个名字了,阎立德怎会不知。

    阎立德闻音知雅,懂事地对李恪回问道:“那不知陛下以为大明宫如何,大明宫乃是先皇为高祖皇帝所建,就在龙首原之上,毗邻太极宫。”

    阎立德之言入耳,李恪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李恪道:“阎尚书所言甚善,就依阎尚书所言,续建大明宫,正好也可调翠微宫的木材石料用于大明宫。”

    听着李恪的话,阎立德顿了片刻,对李恪道:“续建大明宫倒是无碍,只是大明宫的规划远远大于翠微宫,超其数倍,只怕为翠微宫准备的东西远不足应付。”

    李恪摆了摆手道:“这个无妨,你只管营建之事便是,这些东西朕会跟少府和户部商妥。”

第十五章 仙儿之忧

    李恪交代完阎立德和阎立本此事,又交代了些别的事情,便和武媚娘出了百福殿。

    方才在百福殿中武媚娘一直没有就营建新宫之事说话,出了百福宫后终于开口了。

    “三郎此番命将作监续建大明宫,除了为母后移居之外,只怕还另有深意吧。”武媚娘在出了百福殿的路上,突然开口对李恪道。

    李恪笑着反问道:“媚娘何出此言?”

    武媚娘回道:“若只是为母后营建寝宫,何必如此大的规制,三郎又何必如此慎重,还亲自传了阎立本和阎立德来宫中商讨,交代如此多的细节,三郎可是有意日后将帝寝也搬去大明宫?”

    “哈哈哈,知我者媚娘也。”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笑了出来。

    李恪对武媚娘道:“不错,我下旨续建大明宫确实是夹带私心了,但夹带私心的又何止我一人,当初父皇下旨营建大明宫的时候只怕也是存了这个心思。”

    太极宫地势低洼,一到入夏便湿热难耐,一到入冬就阴冷刺骨,其实不止是上了年纪的人待不住,就是年轻些的也觉着很不舒服。当年李世民下旨为李渊营建新宫,也是存了日后将帝寝搬去大明宫的心思,只是后来忙于西域和漠北之事,无奈搁置了。

    就算没有李恪,修建大明宫也是势在必行的,只是会拖到十余年后,那时的高宗李治渐渐上了年纪,又患有风痹之疾(风湿),李治实在不堪其苦,便下旨税延、雍、同、岐、幽、华、宁、鄜、坊、泾、虢、绛、晋、蒲、庆十五州率口钱,急修大明宫,在十个月左右便修成了。

    李治因病急修大明宫,难免有些劳民伤财,如今李恪修大明宫也不急于一时,自然会好上许多。

    武媚娘道:“太极宫确实不是久居之所,眼下才是春末夏初,宫中就已经湿热地厉害了,璄儿和玮儿都怕热,一到夜里更是热的难以成眠,璄儿年长还好些,玮儿时常半夜被热地啼哭,实在不是法子。”

    李恪道:“这个无妨,今日我便定下了此事,这几日便着将作监拿出个章程来。”

    武媚娘有些担忧道:“正如阿娘所言,三郎才登基之初,虽然有东南地方捐贡,但于国力、民力还是难免多有耗用,若是此时就提及修筑新宫,朝中只怕不好说吧。”

    大唐自李世民开始,政治清明,群臣中也多有善谏者,当初李世民要修一个乾阳殿尚且被阻,更何况是李恪了,只要李恪在朝会之上提及此事,必然有人劝谏,李恪登基未久,倒也不便枉顾臣意,落得独夫之名。

    李恪笑道:“媚娘放心便是,要修大明宫自然不是一日之功,而且我要修的也不止一处帝寝而已,我欲效仿太极宫规制,外朝内寝,日后各司官衙也是要搬去大明宫的。”

    武媚娘何等聪明,一下子便明白了李恪的意思,大明宫湿热难捱,一到入夏更是待不住人,现在已是春末夏初,再过些时日天气便该湿热起来了,到时待不住的又何止李恪和杨后他们,这些官员在衙中办事也同样如此。

    只要在那个时候提出修建大明宫之事,朝臣也受潮湿炎热之苦,尤其那些上了岁数的重臣必定赞同,谁若是不赞同此事谁就是和群臣作对,到时不消李恪自己开口,也会有人帮李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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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李恪登基以来,凡以往李恪的故旧大多得到了擢拔,武媚娘晋了后位,王玄策、马周等身居要职,纵不能说是一步登天,也是名显于朝了,但有一个人却是例外,此人便是萧月仙。

    李恪庶子出身,能够一步步披荆斩棘,走到今日,除了麾下心腹的鼎力相助,还万万离不开两个女人,一个是现为皇后的武媚娘,还有一个就是萧月仙。

    其实萧月仙和武媚娘比起来,萧月仙成为李恪的女人更早,给到李恪的帮助也丝毫不弱于武媚娘。

    但既是因为李恪即位之初诸事繁杂,也是因为萧月仙前朝帝女的身份,李恪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给萧月仙一个名份,曾经答应萧月仙的事情也还没有实施。

    长安城,延康坊,原楚王府。

    李恪已然登基,权掌天下,萧月仙也不必再如以往那般行事小心谨慎,已从李恪的意思,搬进了李恪为储君前住着的楚王府。

    萧月仙正在府中后院的花圃边坐着,眼神涣散地看着不远处,眉头微皱,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阿娘,阿爹为什么还不来看我们?”萧月仙正在思索着事情,萧月仙和李恪之女,五岁的李岚靠到了萧月仙的身边,对萧月仙问道。

    李岚所言,也正是萧月仙方才在思虑的事情,李岚的话一下子刺痛了萧月仙的心。

    萧月仙搬进楚王府也有大半个月了,楚王府宽绰,独据半坊之地,行动自然方便了许多,但近日萧月仙的心情却比起以往还要更加地压抑,因为她等了快一个月,却还没有等到李恪的消息。

    起初倒也还好,毕竟李恪初登帝位,朝中要务包括李世民丧葬之事都要李恪亲自去过问,百忙无暇也是难免的,但到了现在,本该一切都已经慢慢地上了正轨,可李恪还没有表态,萧月仙便开始有些不安了。

    尤其是这几日来,也开始有萧月仙的心腹在萧月仙的耳边说起此事,担心李恪会不会过河拆桥,萧月仙嘴上虽然说着无碍,但心里却越来越担忧了。

    以往的李恪待她确实有情有义,但自古帝王无情,皇帝登基前后,心性难免会有大变,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萧月仙越发地没有底了。

    萧月仙低头看了李岚一眼,缓缓地将李岚抱起,问道:“怎么了?岚儿可是思念阿爹了?”

    李岚点了点头道:“阿娘不是说我们搬进这里后阿爹很快就会来吗,岚儿有些想阿爹了。”

    李岚是李恪唯一的女儿,极得李恪的宠爱,自打贞观十八年末,萧月仙奉李恪之命回了长安后,李恪再忙也总会抽出时间来看李岚,但这一次却是有一个多月都没来看过李岚了,李岚跟萧月仙问了几次,但萧月仙自己却也回答不了确切的时间。

    萧月仙想了想,才对李岚道:“岚儿莫急,也许就在这几日了,若是过了几日你阿爹再不来,阿娘便带你去寻他。”

第十六章 平反之策

    萧月仙的话听着像是在安慰李岚,先哄着她,叫她不要哭闹,但实际上萧月仙说的却不只是安慰之词,而是实话。

    再过几日,李恪登基也就一月有余了,若是到了那时李恪还是想不起她来,那自然就是有意为之,要避着她了,而萧月仙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萧月仙若是真的上了脾气,还真会入宫去寻李恪,讨要一个说法。

    不过萧月仙显然是不必这么做了,因为就在萧月仙还在忧心忡忡的时候,李恪已经到了。

    李恪自百福殿出来,回了趟甘露殿,但很快就出宫了,此番轻车简行而来,只带了席君买和几个心腹卫率。

    “阿爹。”李岚年幼,但眼睛却尖地厉害,李恪不使人通报,自己就进了内院,刚进院门就被萧月仙怀中的李岚瞧了出来。

    李岚看见了李恪,但萧月仙因为心有所思,都不曾注意到入门的位置来了人,她听得李岚的话先是一愣,然后抬头望了过去,眼中便是喜色,当然,还夹杂着一些埋怨。

    “岚儿。”李恪蹲下身去,朝着李岚招了招手,示意李岚来自己的跟前。

    李岚见状,扭着从萧月仙的怀中下来,一路小跑,跑到了李恪的跟前,被李恪一把抱了起来。

    “阿爹,你可算来了。”李岚靠在李恪的怀中,拉着李恪的衣角,带着些抱怨的味道,嘟着嘴巴对李恪道。

    李恪身为帝王,有三子,但却独有这一个女娃,故而对她极为宠爱,李恪听着李岚的抱怨,竟丝毫不以为忤,反倒把李岚抱在胸前,用下颌的短须轻轻摩挲着李岚的脸颊,笑道:“怎么了,为父的岚儿可是生气了。”

    “咯咯咯咯咯...”

    李岚被李恪的短须刺地脸颊发痒,被逗得笑了出来,趴在了李恪的怀中。

    李恪看着爱女的模样,心情大好,抱着李岚也走到了萧月仙的跟前,对萧月仙道:“仙儿,我来了。”

    萧月仙看着李恪近前,快速地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待李恪到了身边后行礼拜道:“仙儿拜见陛下。”

    萧月仙自己见完礼,还压了压手,示意李岚从李恪的怀中下来,对李岚道:“今时不比往日了,以后你不可再叫阿爹,要叫父皇。”

    李岚年幼,还不知道这短短的几日间长安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就只对李恪称谓上的变化而言,已经足够李岚不解了,李岚抬着头,看着李恪,显然是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李恪看着萧月仙的模样,哪还不知道萧月仙的意思,李恪来的有些迟了,萧月仙这是在宣泄自己的不满,也是在借此试探李恪。

    李恪并未放下李岚,而是继续抱着她,疼爱地碰了碰李岚的额头道:“无妨,眼下和以往并无不同,岚儿还是叫为父阿爹便是,不必改口。”

    “好!”李岚听着李恪的话,甜甜地笑着,脆生生地应了下来。

    “岚儿在这里,那岚儿阿兄在哪儿?”李恪抱着李岚,轻轻地在怀中颠着,问道。

    李岚指着内院的方向,回道:“阿兄在书房看书呢。”

    李恪蹲下身去,把李岚放到了地上,道:“岚儿去把阿兄唤来,阿爹带你们出去玩儿。”

    “好。”李岚又应了一声,跑向了内院。

    待李岚走后,李恪才又走到了萧月仙的身边,不由萧月仙分说,便将萧月仙揽在了怀中,在萧月仙的耳边轻声问道:“我来的迟了,可是叫仙儿生气了?”

    方才李岚在这边,李恪也才初到,萧月仙的心里还有点克制,但当李岚走后,李恪将她揽入了怀中,萧月仙心中那道克制的防线顿时被攻破了。

    天晓得萧月仙这么些年为李恪付出了什么,从贞观六年到现在,十四年的光景,萧月仙几乎把一个女人最好的时光和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李恪的身上,纵说李恪是她的全部也丝毫不为过了。

    萧月仙为李恪做得丝毫不在武媚娘之下,但萧月仙却没有武媚娘那般人前显贵,她一直都默默无闻地站在李恪的身后,甚至是许多李恪的心腹都不知道她的存在,若是李恪真的在登基后不再寻她了,那于她而言可不止是晴天霹雳那么简单。

    “我只怕三郎再也不来寻我了,就此对我们母女不管不顾...”萧月仙靠在李恪的怀中,眼泪不自觉地就从眼角夺眶而出。

    李恪轻轻地拍着萧月仙的后背,柔声道:“我此前之所以没来,既是因为登基之初朝政繁忙,我还未能全掌朝堂,也是因为还没有好的法子让你名正言顺地进宫,现在朝中诸事已经停当,我也有了法子,所以就片刻也等不及地来见你了。”

    萧月仙是前梁帝女,要想她名正言顺地出现在李恪的宫中并不容易,哪怕李恪贵为天子,权掌天下,这一点萧月仙自己也很清楚。

    萧月仙听着李恪的话,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抬头看着李恪,问道:“三郎说的是什么法子?”

    李恪道:“我近日收到岭南送来的消息,耿国公冯盎病重,命不久矣,只怕是撑不了几日了。自父皇故后,冯盎就是隋末群雄中唯一一个活到今时今日的,待冯盎死后,我会下旨命群臣评议隋末群雄之功过,立传成书,以留训于后世。

    待此事之后,我会着岑师上表,言死者已矣,为显我大唐之仁德,并安天下诸夷之心,请免隋末诸王之过,到时你父亦在其中。”

    李恪之言一出,萧月仙顿时就明白了李恪的意思,隋末诸王之中,冯盎是唯一一个活到现在的,若是冯盎一死,当年参与逐鹿天下的群雄也都去了个干净。

    届时李恪借施恩冯盎之际,从帝师岑文本之言开赦已死的隋末诸王不是难事。而此事一成,萧月仙也就不再是叛逆之后,不再需要遮遮掩掩了。

    李恪顿了顿,用衣角擦去了萧月仙的泪珠,接着道:“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我会下旨为母后营建大明宫,然后自东南盐行调资百万贯,以你的名义捐贡建大明宫,到时你有此功,我再下旨追封萧公并纳你为妃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第十七章 免罪

    其实就在李恪和萧月仙谈论此事的时候,冯盎就已经死了有段时间了,只是岭南相距长安太远,消息自冯盎所在的高州送到李恪的手中至少也要一个多月的功夫。

    贞观二十年,夏中,两仪殿。

    就在昨日晚间,高州都督冯盎身故之事已经传到了李恪的手中,冯盎身死,又恰逢旬日例朝,也正是李恪拿此事说话的最好时候。

    “朕收到岭南送来的消息,耿国公冯盎病故于高州,冯盎乃祖父旧臣,国朝宿老,于国有功,朕欲另加追赏,众卿以为可否?”李恪端坐于殿上,对殿下的群臣问道。

    李恪所问,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凡大唐三品及以上大员,无论官职虚实与否,在亡故后多会得朝廷追赏,这几乎已是惯例,尤其是冯盎这类开国功臣,便更是如此。

    李恪之言才落,李恪登基后新晋门下侍中的王玄策便出列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以为理当如此。”

    李恪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朕便从侍中所言。”

    李恪说着,想了想,接着道:“门下拟诏,传朕旨意,追赠耿国公冯盎左骁卫大将军,广州都督,陪葬献陵。”

    李恪给冯盎的恩遇不可谓不厚,若只左骁卫大将军和广州都督倒也罢了,不过死后哀荣而已,已与富贵无碍,但李恪准冯盎陪葬献陵却是殊遇了。

    献陵乃李恪祖父李渊的陵寝,李恪准冯盎陪葬献陵便是视冯盎以开国元宿,天子心腹了。若只以冯盎以往的功勋和他和李渊的关系,理当不至于此,但李恪之所以如此高抬了冯盎一手,不止是为了借他大做文章,也是为了岭南的安稳。

    岭南冯家,盘踞岭南已经六世,在岭南树大根深,冯盎祖母谯国夫人冼英历经三代,受七朝君王敕封,被尊为岭南“圣母”,虽已经故去多年,但余威犹在,冯家在岭南不是德高望重四字便能讲明的。在岭南高州一代,若只岭南俚人中而言,李恪的圣旨都未必好用过冯家的话。

    “诺。”王玄策闻言,当即应了下来。

    待王玄策应下后,李恪环视了一圈殿中的众臣,突然又开口道:“冯盎一死,当年隋末时割据地方的群雄也都去了个干净了吧。”

    前隋末年,群雄四起,其中起兵者数十人之多,更有李渊、窦建德、王世充、李密、杜伏威、萧铣等夺州郡数十,割据一方,称雄一时的。

    但这些人大多因兵亡故于武德年间,就算是依附突厥,苟活一时的梁师傅也不过苟延残喘到了贞观二年而已,余者要么是身死国灭,要么就是降了大唐。

    但就是降唐一众中,他们的下场也是有好坏之分的,开国皇帝李渊的心眼实在是不大,在李渊为帝的武德年间降唐的,诸如李密、杜伏威、萧铣等也未得善终,无一例外地都丢了性命。

    比起杜伏威他们,拒守恒安的苑君璋和盘踞岭南的冯盎就显得聪明了许多。

    武德年间,李渊也曾不止一次的下旨诏苑君璋降唐,但苑君璋顾忌此前诸如杜伏威等人的下场,一直拒不降唐,硬生生拖到了贞观元年,有容人之量的李世民登基后方才降唐,保住了性命,甚至在自己死后连芮国公的爵位都传了下来。

    至于冯盎,虽也是在武德年间降唐,但因为冯盎虽然割据岭南,但却始终未加王号,又因为李渊对偏远的岭南也不甚重视,故而得以保住了性命。

    冯盎岁七十有六,在此时也是绝对的高寿了,他是生生熬走了隋末群雄,自己走在了最后一个。

    李恪之言一落,年已七十有一的同中书门下三品萧瑀出列道:“回禀陛下,冯盎一去,隋末时割据地方的群雄确实是再无一人在世了。”

    萧瑀乃杨广妻弟,李渊的表弟,初仕于前隋,后应诏从唐,历经隋唐两朝五代君王,在此事上几乎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了,李恪问这个,萧瑀出来回话倒也最是妥当。

    李恪听着萧瑀的话,感叹道:“前隋之末,因炀帝之暴政,隋而失其天下。隋末之时,故天下叛逆,烽烟四起,但各路反王起兵却也各有其因果,朕欲命弘文馆上下修隋末之事,另成专录,以传于后世。”

    萧瑀不解地问道:“陛下这是何故?”

    李恪道:“父皇生前有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另修隋末乱世之事,是为总结其中教训,以留于后世,不使我大唐后世之君忘隋亡之教训,重蹈复撤。”

    朝中众臣听着李恪的话,尤其是那些朝中老臣,脸上也都慢慢地露出了笑意,前些日子,李恪下旨续建大明宫,已经叫一些朝臣不满了,但因为杨后不适应百福殿,大明宫是李恪为杨后所建,关系天子孝道,又有许多朝中重臣支持此事,故而没有什么人出来反对。

    不过大肆兴建宫殿毕竟不是好事,这可是奢靡之兆,尤其对于皇帝而言更是如此,他们原本也担心李恪登基之后得意忘形,行事失了分寸,但如今看来,李恪还是知晓轻重的,李世民的交代他也不曾忘了。

    萧瑀道:“陛下能有此心便是最好,若是先皇有知,想必也会欣慰万分的。陛下若是能恪守本心,四夷来臣,天下威服,指日可待矣。”

    萧瑀之言才落,岑文本瞧准了机会,终于出列道:“启禀陛下,陛下既欲修隋末之事,臣还有一事上禀。”

    岑文本出列,本就是李恪授意,李恪抬了抬手道:“岑中书所言何事?”

    岑文本道:“隋末群雄,反前隋暴政,终隋末之乱世各有其功,我大唐立国之初,虽有敢抗天威者,但终究也是身死事消,臣以为为彰陛下仁德,显我大唐宽厚之心,可赦前人之罪,如此四夷闻之,当望风降矣。”

    岑文本是萧铣旧臣,当年萧铣受岑文本力劝出降,但最后却丢了性命,岑文本一直觉着亏欠了萧铣,对此事耿耿于怀,此番若是能借李恪之意为萧铣去了罪名自然是最好,

    而朝中有这个念头的又何止岑文本一人,李绩是李密旧臣,受李密大恩,当初李密被杀时李绩还曾冒天下之大不韪请求收葬李密的尸首,可见李绩念李密知遇之恩。

    李绩闻得岑文本所言,也当即道:“末将以为岑相所言甚善,臣附议。”

    原本就算只岑文本提出此事李恪就准备允准了,更何况又加了一个李绩,李恪闻言,也顺水推舟道:“岑中书和懋功所言甚合朕意,那此事便这么定了。”

第十八章 仙儿进宫

    其实借冯盎身故之事赦免萧铣等人的身后之罪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他们本就早已身故多年,对大唐没有了半分的威胁,赦免与否不过是个形式罢了。

    但李恪赦免他们的罪过不过是第一步,就在李恪赦免的圣旨颁下后,不久便有流亡在外多年的萧铣孤女萧月仙上表天子,为恩谢李恪赦免亡父之罪,愿捐贡全副身家一百六十余万贯助李恪全天子孝道,为杨后兴建大明宫。

    其实萧月仙的全副身家又何止百万贯,东南盐行为李恪所用多年,掌握了大半个大唐的盐道,甚至远销于塞外,日进斗金。这么些年累计下来,就算千万贯只怕也是有的。

    不过单就这百万贯而言已经足以惊骇旁人了,就算说是倾尽家财也不会有人怀疑。

    萧月仙所为大大减轻了朝廷的负担,使得原本要耗用十五州税赋的大明宫变得只需最多十州税赋便足可完工,引得朝野称颂,大有萧月仙若非女子,便要加官的势头了。李恪得知此消息后也是圣心大悦,在宫中见了萧月仙,大加褒奖。

    事情一直到这一步,朝臣中也没有人发觉出任何的不妥,但就在李恪见完萧月仙后,竟又突然下旨,纳萧月仙为妃,这时已经开始有人慢慢地回过味来了。

    李恪和萧月仙可不是初识,他们可以说是早有渊源了,在李恪当年为扬州大都督时,李恪便和萧月仙相识,现在李恪突然又要纳萧月仙为妃,旁人难免多有猜想。

    不过李恪纳萧月仙为妃之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就在李恪纳妃的诏书传下后,因为李恪纳妃之事录入宗籍的不止萧月仙一人,还有年已五岁的一个男童和一个女童。

    这时旁人哪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怕萧月仙私下早就是李恪的人了,甚至育有子女,这一次李恪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名分而已。

    事情到了这一步,众人都知道了李恪的意思,但一切早已经成了定局了,毕竟随萧月仙进宫的还有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天子血脉。更何况这也是李恪的私事,李恪在流程上的处置并无不妥,旁人更无可指摘。

    太极宫,昭庆殿。

    昭庆殿是曾今李恪生母杨后初为贵妃时的寝殿,但现在被李恪给了萧月仙,萧月仙和一双儿女便居于此间。

    内殿中,李岚和李琨正围着殿中的石柱在殿中追逐玩闹,李恪看着李岚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的模样,怕爱女累着了,连忙招了招手,示意李岚到自己的跟前来。

    “阿爹叫我何事?”李岚小跑来到李恪的跟前,扑到了李恪的怀中,抬着头对李恪问道。

    李恪抱起李岚,放在了自己膝上,一边为李岚理了理乱了的鬓角,一边问道:“岚儿跑了这么久,可累了?”

    李岚摇了摇头道:“岚儿和阿兄在玩呢,不觉着累。”

    李恪看着李岚欢脱的模样,笑着问道:“那岚儿可喜欢这里?”

    今日才是李岚第一次来昭庆殿,昭庆殿比起原楚王府还要华美上许多,李岚自然是喜欢的,李岚不假思索地回道:“这里漂亮地很,还很宽敞,岚儿喜欢这里。”

    李恪笑道:“那岚儿以后和阿娘还有阿兄就住在这里,可好?”

    李岚听着李恪的话,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显然也很是喜欢这个地方,李岚对萧月仙问道:“阿娘,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吗?”

    李恪虽然对李岚很是宠爱,但是在李岚的印象中李恪陪着她的时候并不多,比起李恪的话,李岚更多的会听萧月仙的。

    萧月仙笑着回道:“你父皇既然说了,自然就是了,以后咱们就住在这里,你父皇也会常来的。”

    李岚得到了萧月仙肯定的答复,又听萧月仙说日后李恪也会常来,顿时越发地高兴了起来,李岚高兴地摆着手,对李琨道:“阿兄,阿娘说我们以后可以住在这里,常常看见阿爹了。”

    李琨是男娃,比起对李岚的宠爱,不管是李恪还是萧月仙,他们对李琨还会更多几分严厉,所以以往李琨在李恪面前也会表现地比李岚更加小心上几分,但这一次,李琨的反应却明显地出乎了李恪的预料。

    李岚的话传入李琨的耳中,原本站在一边的李琨也小跑到了李恪的跟前,靠在李恪的腿边,跳着对李恪问道:“阿妹说阿爹以后会常来,那我可以经常看见阿爹吗?”

    李恪看着李琨的模样,心中不禁多了一丝酸楚,因为自己的缘故,以往李恪不能时常陪在李琨和李岚的身边,李恪陪着她们的日子虽不能说是屈指可数,但也正经地谈不上几日。

    为人父者陪着自己的孩子,多么稀松寻常的事情,但到了李琨这里却乐地喜出望外,李恪这个阿爹做得实在是不尽责,自己的心里不免也多了几分亏欠。

    李恪弯下腰去,一只手搂着李岚,另一只手环起了李琨,也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怀中,把两人一左一右地置于膝上。

    李恪道:“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寝殿,阿爹的寝殿就在前面不远,琨儿如果愿意,你每天都可以和阿娘还有岚儿去阿爹那边,阿爹那边有最好的师父,还可以教琨儿读书。”

    “好。”李琨闻言,利索地应了下来。

    待李琨应下后,李恪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对李琨问道:“琨儿既然已经读书了,想必也是知道些大唐的地方州郡之名的,琨儿可有喜欢的地方?”

    李琨年幼,多半还不知道李恪的意思,但萧月仙聪慧,李恪的话一出口,便猜到了李恪的用意,李恪三子中,唯李琨还未封王,李恪现在突然这么问,多半是要给李琨定王号了。

    李琨是帝子,当为亲王,亲王虽已是人臣极尊,但也同样有高低之分,萧月仙等着李琨的回答,不免也有些担心。

    不过李琨还年幼,所知道的地名不多,他顺口便回道:“琨儿读的书还少,州郡名也知道的不多,但儿生于洛阳,儿也喜欢洛阳。”

第十九章 周王

    大唐诸地,若论显重,毫无疑问首推的自是帝王之所,国都长安,其次是辐射中原的东都洛阳,再次就是大唐龙兴之地太原了,之后就能数到李恪曾今外驻的盐粮重地扬州,其次便是成都、江陵、宛城等地。

    洛阳之重,只在长安之下,虽然不是极尊,但倒是正和萧月仙的意思。

    因为李恪借此要给李琨定封,长安是国都,就算李琨选了长安也绝无可能,而太原的封王已经有了晋王李治,李恪不可能夺了李治的王号,所以洛阳或者扬州就是李琨最好的选择。

    洛阳是东都,李世民在平定中原时他的天策上将府一度驻跸于洛阳,扬州是李恪立储前的封地所在,同样有着独特的意义,这两个都极好。

    也正如萧月仙所猜想的那般,李恪询问李琨此事就是为了给李琨定封,李恪既然问了,李琨也回了,那李恪就不会再给李琨定于旁处,反倒显得自己气度不足了。

    李恪抱着李琨,笑道:“好,既然琨儿喜欢洛阳,那为父给你的王号也就定在洛阳。”

    其实李恪在自己还是皇子时一度对李渊和李世民的很多做法很不解。

    李渊明明已经封了李建成为太子,为何还要开古未有之先例,给李世民加为天策上将,甚至封号为秦王,兼雍州牧、尚书令、陕东道大行台等随便挑出一个来权力都能大到吓死人的头衔,连国都长安都在李世民的治下,以至李世民的权力和权欲急速膨胀,引起玄武门之变。

    而李世民也是一样,自己是夺门上位的皇帝,明明已经早早地定了李承乾为太子,但还是把李泰封去了东都洛阳,李恪封去了钱粮重地扬州,李治封去了龙兴之地太原,后来果然也导致了储位易主,这不是平白生乱吗?这些做法一度叫李恪很是不解。

    但现在轮到李恪自己了,就在这一瞬间,李恪就理解了李渊和李世民的心理和难处,因为李恪自己也同样陷入了这种境况之下,自己也没有做的更好,还是把李琨封在了洛阳。

    太子是嫡长不假,但李恪对李琨却亏欠许多,都是自己的爱子,李恪怎忍心厚此而薄彼,将李璄封为太子,而疏忽了李琨他们呢?

    所以现在的李恪又明知这样不妥,但也还是犯了同样的错,走了和李世民、李渊一样的路。

    李恪说着,扭过头去对萧月仙问道:“仙儿以为周王如何?”

    凡亲王定封,多以古之封地之上的国号为王爵的封号,东周都于洛邑,便在现洛阳地界,李琨既然中意洛阳,李恪给李琨封号定为周王也在情理之中。

    萧月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紧接着便忙对李琨道:“琨儿,父皇这是在给你封王,还不快谢父皇之恩。”

    李琨还年幼,不知道什么叫周王,更不知道周王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但萧月仙是曾今仔细叮嘱过他的,如果萧月仙要李琨谢恩,那一定是大事,不可马虎。

    李琨连忙从李恪的膝上跳了下来,按照萧月仙此前的教导,有模有样的跪在了李恪的跟前,对李恪拜道:“琨儿拜谢父皇。”

    李恪见状,又抱起了李琨,笑道:“父子之间何必多礼,快起来,快起来。”

    李恪耳目聪明,尤其是这么些年以来的尔虞我诈,给了李恪非常敏锐的感官,萧月仙的反应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李恪却已经注意到了。

    李恪从来都知道且相信萧月仙绝不会是一个能够安分守己的人,她有野心,一直都有,这一点李恪从不怀疑,因为这本就是李恪如此重用她的缘故,因为野心这种东西在萧月仙的身上是和能力成正比的,萧月仙的能力大,所以野心也大。

    李恪不怕萧月仙的野心大,因为这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管萧月仙怎么做,萧月仙都只是在李恪给她画的圈里面作为,如果有一日,萧月仙真的出了李恪给她画的这个圈,李恪自然会出手节制,不消旁人多说。

    毕竟李恪自己就是这么上位的,他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权力就像一块大饼,储位之争,朝堂之争,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这块饼的划分来进行的,这一点李恪比谁都清楚,其中唯一的转变就是李恪从那个争饼的人便成了那个分饼的人。

    以往李恪作为争饼之人,自然有许多担忧,担心自己争输了,不止一块都争不着,甚至会因此丢了性命。

    虽然现在李恪成了分饼的人,但是他的担忧还在,只不过他的担忧不再是自己分不到饼,而是有人代替他分饼,甚至有人想从他手中夺饼。

    而这个李恪担心可能会从自己手中夺饼的人不消多说,自然就是武媚娘了,武媚娘对权力有着与生俱来的热爱和追逐,从不停歇,以往是楚王妃时她要做太子妃,成了太子妃后又想做皇后,那她现在已经如愿成为了皇后,她又想要什么呢?

    以李恪对武媚娘的了解和担忧,有些事情李恪不得不注意,不得不早做安排。

    从后宫到朝堂,李恪都需要一个能够和武媚娘分庭抗礼的人来制衡她,家世、心机、手段甚至是在朝中的影响力都要不弱下风,这个人自然就是萧月仙了。

    萧月仙是兰陵萧家女,家世足够地好,甚至优于武媚娘,她为李恪执掌朝外的势力多年,手段和本事也不缺了,更重要的是萧月仙的生父萧铣是帝师岑文本的旧主,她能够接近岑文本,获得极大的在朝堂上的助益。

    可以说,萧月仙是在宫内宫外制衡武媚娘的最佳人选,只有借助萧月仙,李恪才能在不和武媚娘撕破脸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制衡武家和武媚娘。

    帝王心术,最看权衡之道,权衡之道又重扶弱抑强之法,有些事情李恪尽管不愿做,但也不得不做,这个是李世民教他的最后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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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夺唐介绍:
武德末年,玄武乱后。唐皇世民将临天下,权贵门阀暗战渐起;太子承乾还是乖乖少年,武女媚娘仍扎着总角;突厥已于北地窥伺,西域胡曲前调奏起。名将、宰相、世家、亡国奴,还有突厥女,当那个身怀两朝帝血,英果类我的小子李恪横空出世时,一切都已悄然变化。李恪说:“贞观虽是盛世,但我却将带领大唐走向最高的巅峰!”庶子夺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子夺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子夺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