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杀一儆
李璄非李恪嫡长,非太子妃武媚娘所出的消息虽然传地有鼻子有眼,但传地却不算很广,至少当李恪回宫时,一向消息还算灵通的武媚娘都还没有得到消息。
“三郎这是怎么了,怎地回的这般早。”李恪到了承恩殿,武媚娘连忙迎了上来,一面为李恪解开外披的披风,一面担忧地对李恪问道。
依照原本的计划,李恪现在是要陪李世民同登朱雀门的,可眼下李恪却出现在了东宫,武媚娘难免担忧,也生怕是李恪因为劝阻李世民服丹之事触怒了李世民,才被遣了回来。
李恪回道:“父皇登玄武门之事作罢了,故而我便提早回宫了。”
武媚娘接着问道:“这又是为何,难不成是父皇的病况有了反复不成?”
李恪摇了摇头道:“父皇的病况还算稳定,并无大的反复,想来此事也是刚出,你还不知吧。”
能叫李恪眉头紧锁,先行回宫的自然不会是小事,武媚娘看着李恪的模样,不安地问道:“何事叫三郎如此不悦?”
李恪道:“有御史闻风奏事,说璄儿非是你亲出,非是东宫嫡长,而是我和素娘所出,是为庶长子。此事奏到了父皇跟前,父皇大怒。”
“混账,何人竟敢如此胡言乱语。”李璄是武媚娘十月怀胎诞下的嫡长,武媚娘的反应和李恪一样,一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就怒火中烧了。
李恪将武媚娘揽在怀中,轻轻地抚着武媚娘的后背,柔声道:“此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父皇对民间谣传并未采信,已经命宗正寺公文以正视听了,另外父皇还命常涂遣人彻查此事,必会有一个交代。”
武媚娘靠在李恪的怀中,心情慢慢地也缓释了一些,武媚娘也知道李恪的性子,李恪虽不至睚眦必报,但也不会任人欺凌。
李璄是李恪的嫡长,李恪一直视李璄为自己的承继之人,武媚娘更是李恪爱妻,他绝不会由着旁人如此污蔑她们母子。李恪行伍出身,生杀果决,必定已有打算了。
武媚娘抬头看着李恪,对李恪问道:“三郎准备怎么办?”
李恪低头握着武媚娘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武媚娘的手背,回道:“为夫已经命人去办了,一旦查出来,我必叫他万劫不复,为你们母子出气。”
李恪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柔,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李恪说着容易却不代表他没有认真,相反的,李恪说的很是认真。
李恪不是刻薄之人,也不是没有容人之量的,以往朝堂相争,别人对李恪下手,如非必要,李恪也可以留他们一条性命,比如说李承乾、比如说刘洎,但这一切都只限于他们对李恪动手,这一次他们对武媚娘和李璄动手,实在是触及了李恪的底线。
这一次李恪不止要就事论事,更要杀一儆百,叫旁人生畏,免得旁人看着李恪自登基以后手段越发的宽和了,忘了李恪也是头会嗜人的猛虎。
武媚娘闻言,对李恪问道:“三郎已经知道是谁了吗?”
李恪回道:“不过短短几日,这些事情便环环而来,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除了宫中那个装神弄鬼的术士,还有谁会如此斗胆。”
武媚娘道:“三郎说的是程公颖?”
李恪道:“除了他,还能是谁。”
武媚娘有些担忧道:“此人眼下深受父皇信任,若是贸然对他下手,恐怕不是良策,而且要动他一时间也并无实据。”
李恪道:“你放心吧,为夫自不会蠢笨到直接对他下手,为夫要动的是张亮,程公颖是张亮举荐的,只要张亮垮了,程公颖还能保得住吗?”
程公颖是张亮举荐,只要张亮因过治罪,程公颖便在劫难逃了,最差的也会失了圣眷,这种人不过幸起,一旦失了圣眷,李恪想要他的性命并不必捏死一只蚂蚁难上多少。
武媚娘道:“张亮是当朝国公,父皇旧部,想要动他只怕不易吧,不知三郎准备治他个什么罪名。”
李恪道:“张亮乃开国元勋,非谋逆之罪不可诛之。”
武媚娘看着李恪十拿九稳的模样,问道:“三郎已经有了法子?”
李恪笑道:“不错,本宫曾审薛万彻,薛万彻提及张亮也曾和他非议过朝中之事,似有反意,不过并没有拿下他的证据。我已经命人分别去夏州、相州寻他的罪证了。现在父皇对谋逆之事最是敏感,但凡寻出点蛛丝马迹,哪怕相去还远,我也有法子做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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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之中,李恪已经对张亮和程公颖一众动了杀心,与此同时,程公颖倒也是没有闲着。
太极宫,甘露殿中,李世民也正为城中传言不悦,“恰逢”程公颖求见。
“贫道程公颖拜见陛下。”程公颖站在殿中,对李世民行礼拜道。
李世民抬了抬手,着程公颖起身,问道:“道长怎的来了?”
程公颖回道:“贫道听闻陛下不悦,取消了登城之行,故特来探视。陛下正在服丹之时,当保心境平和,否则药效不收是小,若是前功尽弃甚至反伤龙体便麻烦了。”
李世民道:“有劳道长提醒,但朕身为帝王,有些事情朕也不得不问,难免烦心。”
程公颖问道:“可是关于东宫嫡庶之说的事情?”
李世民道:“此事道长也知道了?”
程公颖道:“此事城外传扬地厉害,陛下又因此事取消了登城之行,贫道怎会不知。”
李世民道:“有人狼子野心,有意乱我大唐国本,甚至还传地满城皆知,不想竟连道长这等方外之人也听闻了。”
程公颖道:“贫道此来便是为君分忧的。”
李世民好奇地问道:“此事现在宫外恐怕已经传地沸沸扬扬,确实不妥,你有何法子。”
程公颖道:“太子乃大唐国储,太子嫡长亦在国本之中,自有天数相对,只要贫道稍加演算便可分真伪。”
正如程公颖所言,李恪是太子,未来的国君,太子的嫡长理论上来说也同样是未来的国君,程公颖参与测算李恪嫡长的真伪,无疑就是参与了国本之事,甚至裁夺朝堂,这是程公颖涉足朝政的第一步,只要李世民应下此事,他就算是真正地踏足朝堂了。
不过李世民的反应却出乎了程公颖的意料,李世民虽求长寿之道,但却并未昏聩,国本之事岂能交由这些道士测算,一旦开了这个头,无论结果如此,将来都是隐患。
李世民当即道:“道长好意朕心领了,但璄儿是朕的嫡孙是朕绝对确认的,此事不容置疑,更不必测算。”
第五十六章 张亮之罪
郧国公张亮,荥阳人氏,旧为瓦岗将领,李绩部下,后随李绩降唐,被召入天策府,引为李世民心腹,多有战功,才有了今日。
张亮家世和李靖不同,也远不能比李绩,张亮出身农户,自幼家境贫苦,若非风云际会,逢岁末乱世,只怕现在的张亮还在荥阳耕田也不一定。
张亮的际遇自然是极好了,可他自己的心境却还难称国公之位。李靖、李绩之辈,官位越高,行事越发地谨慎,越去揣摩圣意,不敢有丝毫的逾矩,而张亮却仗着自己是从龙功臣,帝王心腹,行事越发地放肆了。
张亮是何等人物李恪是清楚的,所以当李恪对程公颖动了杀心后,第一时间便命人去查了张亮。张亮行事不甚谨慎,而李恪手眼通天,他既想查,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贞观十八年,二月末,长安城中别苑。
这一处别苑在城南宣义坊,据闻是一家洛阳富商所置办下的别苑,因为这富商常在洛阳,故而这座别苑甚少有人居住,但今日却难得有了人烟。
别苑大门从里面紧锁,别苑内,太子左内率高侃正带着人亲自站在院中护卫,别苑的内室中,李恪正坐在锦凳之上,隔着屏风盯着下面跪着的人。
这跪着的人名唤公孙常,李恪着萧月仙在相州调查张亮,这个人是萧月仙命人送来的,也是和张亮之事有关。
“小人公孙常拜见上官。”公孙常并不知李恪的身份,只知是位朝中大官,隔着薄纱屏风更看不真切,只是行礼拜道。
李恪指了指屋中的一边,道:“旁边有凳子,自己坐吧。”
“谢上官。”公孙常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坐了过去。
公孙常的模样有些战战兢兢的味道,甚至不敢抬头多看李恪哪怕一眼,因为他很清楚,这个人既然抓了他来,多半和张亮有关,甚至是为了对付张亮,而张亮乃当朝国公,敢跟他唱对台戏的也不会是寻常人,自然不会是公孙常能够开罪得起的。
李恪看着他坐下,问道:“你是哪里人士?”
公孙常回道:“小人出自河北高阳。”
“高阳人士,你和河北名门高阳公孙氏可有关系。”李恪对公孙常接着问道。
公孙常回道:“小人正是公孙氏子弟。”
李恪手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轻轻地叩击着桌案,发出“咚咚”的响声,对公孙常问道:“如此说来你也是名门子弟了?”
公孙常听着李恪手指敲击桌案的声音,心里“咯吱”、“咯吱”地难受,如实回道:“小人是庶出之后,和嫡系已经出了五服,算不得名门之后。”
李恪点了点头道:“说来也是,若当真是公孙氏嫡子,你弟也不会给人做养子。”
李恪说的公孙常的阿弟便是公孙节,公孙节亦是张亮的五百养子之一,而公孙常也是因为公孙节的缘故和张亮走的颇近,被萧月仙拿来了长安。
公孙常叹道:“上官说的是,小人一家也是幼时贫苦,这才贪图一时富贵,没贪恋蒙蔽了双眼,有了今日。”
李恪道:“据我所知,张亮的养子当不止公孙节一人吧,这么多的养子,他能照应地来吗,认他为父当真便能博得富贵不成。”
萧月仙手段了得,公孙常被拿来见李恪,萧月仙自然不会再浪费李恪的时间,公孙常在押来长安之前是被萧月仙特别“关照”过的,不敢敷衍李恪。
公孙常道:“郧国公确有养子五百人,但郧国公养子虽多,但也有一个亲疏之分的,阿弟便是郧国公最是亲近的几人之一。”
李恪好奇地问道:“张亮有五百养子,也当是各有所长,为何你们兄弟便能独入张亮之眼?”
公孙常回道:“郧国公好黄白之术,小人正好略通此道,故而能得郧国公信重。”
李恪笑道:“原来如此,张亮区区一个国公而已,竟也想求此道,岂不正是入我彀中。”
长孙常听了李恪的话,心中一寒,越发地肯定自己方才的猜测了,“区区一个国公”,张亮乃天子爱将,当朝尚书,到了此人的口中竟然用上了“区区”两字,想必他比起张亮更加尊贵许多吧。
公孙常隐约能够猜到李恪的意思,但是他对李恪生畏,张亮他又开罪不起,他不敢接李恪的话,只能低着头,闭口不言。
李恪知道公孙常的心思,也不等着公孙常接话,自己便接着问道:“你知道张亮义子五百人,为什么偏却是你到这里来吗?”
公孙常道:“小人不知。”
李恪道:“因为张亮义子众多,其中不乏他擢拔于行伍的军中部下,对他忠心耿耿,他们不会出卖张亮。而你是个江湖术士,为了富贵从一开始就欺骗了张亮,所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也更无忠贞可言。”
公孙常听了李恪的话,不禁汗颜,李恪说的所是实情,但却也直白地厉害。公孙常所谓黄白之术都只是骗术而已,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富贵拜入张亮门下,更投其所好,才有了今日。
公孙常道:“上官之言实在叫小人羞愧。”
李恪道:“你无需羞愧,比起他们你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你如果不是如此,现在已经死了。”
如果公孙常当真对张亮忠心耿耿,他可能已经死在相州了,就不会出现在此地,李恪所言倒也不虚了。
李恪越是说的如此直白,公孙常越是老实地厉害,公孙常对李恪问道:“不知上官要小人做何事?”
李恪道:“张亮私养义子五百人,我要你往御史台检举他。”
“不知该检举什么罪名?”公孙常接着问道。
李恪笑了笑,口中说出了叫他通体透凉的两个字:“谋逆!”
公孙常忙道:“私养义子虽是大过,但谋逆之说又是从何而来?”
公孙常起初只当李恪是为了打压张亮,与张亮争权,可谁能想到竟然是要置张亮于死地,一下子有些惊慌了。
李恪道:“你是江湖术士,难道谶语谋国之说还要我教你不成?”
第五十七章 灭口
谶语谋国自古有之,远的有秦时的“亡秦者胡”,使得秦始皇大兴土木北修长城,防备胡人,但最终还是亡国于胡亥之手。近些的有隋末传的极广的“桃李子,得天下”之说,倒也应验了大唐立国之事。
谶语之说沿传已久,有准的,也有不准的,有人为杜撰的,也有所谓天象所示的,但人们大多对那些不准的视而不见,将准的记于心中,深信不疑。故凡有谋逆,将欲篡位的,大多会搞出几句谶语来,以示自己是承上天之意。
对于这种说法,李恪也不知真伪如何,也不愿轻断,毕竟在李恪自家可就有一个本该在三十年后应得“女主昌”谶语,坐有天下的人。
但这些都只是载于史册的东西,其实在更多情况下,谶语不过是一种政治手段,便如李恪这一次。
张亮是李世民爱将,要动张亮,寻常的把柄自然不行,若是不能一次打地他万劫不复,就是给自己添麻烦。
李恪依稀记得唐史之上的张亮便是死于谋逆,但怎么死的却不清楚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是要死在李恪的手中了。
张亮专信术士,好黄白之道,自然也就愿信谶语,用谶语来给张亮做局正是再好不过。
至于张亮的死活,冤枉与否,李恪是不甚在意的,毕竟只是举荐术士给李世民这一罪,便足以杀了他,就算李世民不杀他,将来李恪登基之后也不会放过他。
“公孙常的事情本宫已经问清了,你可把人带走了。”
这一次奉萧月仙之命带公孙常来洛阳的人是萧月仙的心腹齐镇,李恪交代完后,便就命人将公孙常带了下去,传进了齐镇,对齐镇吩咐道。
齐镇道:“属下进京前小娘便交代过属下,待太子见完公孙常后再请太子示下,不知眼下该当如何处置此事。”
李恪问道:“仙儿的意思是什么?”
齐镇回道:“小娘的意思是公孙常将要检举的毕竟是张亮,此事还是交给御史台会好些。”
张亮乃当初国公,刑部尚书,三法司中刑部和大理寺是动不得他的,要动他除了直达省部外,最好的法子就是通过御史台上达天听。
李恪赞同道:“仙儿说的不错,就按她的意思办,但此事干系不小,所以本宫不能交给东宫的人来办,只能交给你,你明白吗?”
齐镇应道:“太子放心,属下省得,今日属下便会让他写明检举书,安排送进御史台,决计和东宫没有半点关系,就算是查,也查不出来。”
“如此便好。”李恪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番给张亮设局,为的就是能一次做死张亮,李恪最担心的就是东宫的人涉及其中,不过好在萧月仙知晓轻重,也安排地妥当,此事从始至终都不必东宫出面,而此事无论成与不成也都与东宫无关了。
齐镇看着李恪并无异议,于是又接着道:“小娘特地交代过了,公孙常此人不可靠,乃反复之人,事成之后便可就地除掉,免得夜长梦多。”
李恪听着齐镇的话,想了想道:“仙儿所言很是稳妥,但不必秘密除掉他,将他除掉后可留尸于驿馆,让御史台和父皇知道他已横死长安,如此便很好”
“诺。”齐镇闻言,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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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手眼通天,神通广大,可以寻出公孙常,并把人轻而易举地带来长安,张亮虽然远不及李恪的本事,但张亮毕竟也是当朝国公,不是聋子、瞎子,就在公孙常被带到长安后,张亮报信的人也到了长安。
长安城,安兴坊,郧国公府。
“儿公孙节拜见阿爹。”公孙常之弟,张亮养子之一的公孙节急匆匆地进了郧国公府,对张亮拜道。
张亮抬了抬手,让公孙节起身,问道:“节儿不在河北待着,怎的急匆匆地回京了。”
公孙节起身回道:“阿爹,兄长不见了。”
张亮闻言,稍有不悦道:“公孙常不见了,他又不是三岁小儿,此事也需知会我吗?”
公孙节道:“若只是人不见了儿自然不敢搅扰阿爹,只是阿兄已经失踪几日了,就连家中妻儿都不知他去了何处,儿几番调查也没有丝毫的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张亮皱眉道:“竟有此事?”
公孙节道:“兄长去岁曾在相州遍寻风水之地,为阿爹择选祖茔及封堆之址,此事绝密,一旦传出去恐于阿爹不利。”
其实仔细说起来,李恪倒也没有冤枉了张亮,张亮虽然并无实质上谋逆之举,但张亮在相州任官期间却相中了相州这块宝地,着公孙常在相州为他择选风水最盛之地安置祖茔,将张家历代的先祖坟墓也都迁了过来,而公孙常选的地方正是前齐荒废的宫城所在。
相州州治邺城,乃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六朝都城,亦是王霸之地,张亮将祖茔秘密移来了邺城,还偏生是北齐旧宫故址,心中揣的是什么心思,还不是昭然若揭。
张亮听着公孙节的话,心里顿时有些惊慌了,他迁祖坟之事乃是绝密,只寥寥数人知晓,一旦这事因为公孙常被擒之事传了出去,传到了李世民的耳中,那他必遭严惩,说不得是要丢掉性命的。
张亮大急,忙对公孙节道:“那你可曾命人去高阳寻过,公孙常会不会回高阳了。”
公孙节道:“若是兄长回了高阳,又怎会连家中妻小都不知此事,怕只怕兄长现在已经身不由己了。”
张亮道:“你是说有人故意拿了公孙常,想要借他来对付我。”
公孙常消失地诡异,公孙节甚至没有丝毫的消息,不会是寻常人干的,而这种人如此大费周章的动作不会是为了对付区区一个公孙常,多半是冲着他张亮来的。
公孙节道:“儿遍寻邺城也不曾寻到兄长的踪迹,儿猜测兄长会不会被人带来了长安。”
张亮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我即刻命人去寻。”
第五十八章 入彀
在长安,张亮还是很有几分本事的,尤其是他执掌刑部,消息这一块至少是灵通地很,张亮撒开网来命人去寻,不过两日的功夫还真叫张亮给寻到了公孙常的踪迹。
长安城,东市,正是长安城最是热闹的几个地方之一,张亮命人去彻查公孙常在长安的踪迹,还真就在此处查到了。
“阿爹,下面人送来的消息,有一个河北来的人在此住店,名字也作公孙常,和兄长一模一样,想必就是了。”在东市的一家邸店外,公孙节指着这家邸店的大门,对张亮道。
张亮带着一众人,站在这家邸店的门口,心中也难免有些纳闷,这家邸店的位置很好,正在热闹的地方,如果公孙常是被人掳来了长安,又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地方住下呢,就不怕引人注目,被张亮被发现吗?
张亮心中有些疑惑,但仅仅也只是一闪而过的疑惑而已,毕竟事情紧急,他也没有时间去考虑太多,一旦叫人逃了,再想寻到他们的踪迹可就难了。
张亮当即问道:“他住在哪里?”
公孙节回道:“二楼的地字甲号房。”
张亮一摆手,对身后带着一众人吩咐道:“你们分散前往堵住邸店各个出口,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
“诺。”张亮带来的二十多人轰然领命,四散开来了。
待邸店的各个出口被堵住,张亮这才又带着人浩浩荡荡地上了二楼,在邸店内外众人的注视下,张亮一众直奔公孙常住着的房间而去。
当张亮带着人到了二楼地字甲号房门外时,此时房门正是紧闭着的,公孙节上前先推了推房门,却不曾推开,显然是上了锁了。
公孙节对张亮道:“阿爹,里面锁了起来。”
张亮道:“若是公孙常是被人绑来的,他们会将房门上锁也不是怪事。”
张亮说完,摆手示意公孙节退开,自己抬腿蹬起一脚,便踹向了房门。
张亮也是行伍出身,军中宿将了,气力不小,这一脚下去力道很沉,一脚便轻而易举地将房门踹了开来。
房门被张亮踹开后,张亮纵目望向了屋中,第一眼并没有看到公孙常的身影,紧接着却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传进了张亮的鼻中,张亮久经沙场,也是尸山血海杀过来的,这种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正是血腥味,而且是刚刚有的血腥味。
张亮闻着这股味道,心中有些不安,连忙快步走进了屋中,循着血腥味走向了里面的床边,却看到公孙常正挨着床边在床上躺着,只是在他的小腹之上插着一把短刀,还有丝丝鲜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浸到了床上的被褥,公孙常已经死了。
“阿兄!”公孙常和公孙节是手足兄弟,公孙节看着公孙常被人所杀,心中悲恸,连忙靠了上去。
“阿爹,看样子公孙常刚死不久。”看着眼前的一幕,张亮的另一个养子张慎几对张亮道。
张亮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没有走漏消息吧。”
张慎几回道:“儿和公孙节一同寻得的踪迹,一得知公孙常的下落便立刻禀告阿爹了,绝不可能走漏半点消息。”
张慎几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对张亮道:“儿看公孙常刚死不久,会不会是他们得知了阿爹赶到的消息,自知带不走公孙常,故而将他杀了。”
张亮带的人不少,而且已经封堵住了邸店的各个进出口,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将人带出去确是绝无可能。张慎几的话传入张亮的耳中,张亮觉着颇有些道理,但又觉得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若是他们是为了避免公孙常落入张亮的手中而杀掉的公孙常,那么他们想必会对自己的行踪万分谨慎才是,寻了偏僻、不易寻的地方住着,怎地会住在东市,还选了如此热闹的地方,这不是摆明了好叫张亮寻着吗?
张亮心中想着此事,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张慎几不知张亮正在想着什么,但张慎几看着躺在地上的公孙常的尸体,还是对张亮道:“阿爹,公孙常死在了此地,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处置妥当公孙常的尸首,免得为人所知。”
张亮赞同道:“你说的在理,你命人再多拿几床被褥来,将公孙常捆结实了,我们先将他带出去。”
“诺。”张慎几当即应了下去,便出门去办了。
可就当张慎几出了房门,准备依命行事的时候,楼下却突然嘈杂了起来,似是起了冲突。
紧接着,便有几个身着御史台官服的官员带着一众差役走了进来,张慎几看着御史台的人,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坏了,便连忙折回了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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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光天殿,书房。
“属下此来特向太子复命。”齐镇站在李恪跟前,对李恪拜道。
李恪看着齐镇入内,对齐镇道:“那边的事情都办完了?”
齐镇回道:“太子放心,那边的事情都已经处置妥当了,一切尽如太子吩咐,张亮此番的谋逆之罪是坐实了。”
李恪道:“很好,你是仙儿的左右手,你办事本宫是放心的。”
齐镇笑着应道:“属下谢太子信任。”
李恪点了点头,问道:“此间事了,你准备何时回洛阳。”
齐镇回道:“若是太子没有其他吩咐,属下今日便回。”
李恪接着问道:“你是几时随仙儿去洛阳的?”
齐镇如实回道:“属下是贞观十五年初随小娘去的洛阳。”
李恪道:“贞观十五年,这一去已经三载了,你此番回去替本宫带句话给仙儿。”
齐镇道:“太子但请吩咐。”
李恪道:“你带话给仙儿,就说以往长安无事,魏王方才之官,她在洛阳待着倒也无妨,但如今魏王已不成气候,长安城风云渐起,也快热闹起来了。”
齐镇神色一凛,问道:“太子可是要小娘择日返京?”
李恪道:“不错,本宫正是此意,张亮一死,朝中必起风波,本宫正是用人之际,可着她速反长安,本宫这边离不开她。”
“诺。”齐镇闻言,当即应道。
第五十九章 死局
屋外,当张慎几看到御史台来人的时候,心中便知不妙,他知道今日之事只怕难以善了了,张慎几顾不上再去另寻被褥,连忙就回了屋中。
“我不是让你出去找被褥来裹尸吗,你怎么还在此处?”张亮看着张慎几又空着手回了屋中,有些不悦道。
张慎几道:“阿爹,事情不妙啊,御史台的人来了。”
“什么?御史台的人怎会在此?”张亮听着张慎几的话,惊讶道。
张慎几对张亮问道:“公孙常死于此地,御史台的人会不会是来查公孙常的?”
张亮摇头道:“公孙常不是官员,他死于邸店,是万年县的事情,偏却不是他御史台的事情,他们来此何干。”
御史台闻风奏事,纠察百官,自然是权柄极重,但御史台节制的是百官,而不治民,公孙常的死活自然也就与他们无关了。
张慎几道:“如此说来他们是冲着阿爹来的了。”
楼下御史台人多,怕不是有数十人,这般大的阵仗自然不会是来拿什么小角色的,而在这里能值当他们如此大动干戈的也就只有郧国公张亮了。
“坏了,中计了,这是一个圈套。”张亮看着公孙常的尸首,想着寻得公孙常如此顺利的过程,心中猛地醒悟了过去,猛地一拍大腿,懊恼道。
张亮固是醒悟了过来,但他醒悟地太迟了,因为他已经身在此地,御史台的人也马上到了。
就当张亮还在思索着该如何解释此事的时候,御史台的人已经上了楼。
“御史台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散。”一阵呵斥声自门外传进了张亮的耳中,御史台的人已经到了。
张亮听着声音入耳,回过头望去,却发现领头之人竟是侍御史颜蒲,心中越发地印证之前的猜测了,侍御史掌纠兴举百官、入閤承诏之事,若是寻常纠察之事是不会叫侍御史出面的,颜蒲亲自带人来此,必是干系朝中大员。
张亮看着颜蒲入内,故作镇定,回身挡在了门口,对颜蒲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颜御史。”
张亮乃当朝国公,刑部尚书,而此间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邸店,张亮会出现在这里本该是有些怪异的,但颜蒲看着张亮在此似乎并不觉着有丝毫的怪异,只是拱了拱手,对张亮道:“颜蒲拜见郧国公。”
张亮知道颜蒲来者不善,也不和他多做客套,只是问道:“颜御史不在御史台待着,怎地到了这市井之中。”
颜蒲回道:“眼下又不是休沐之日,我今日来此自然是为了公干。”
张亮问道:“不知是何事,竟要颜御史亲自走一趟。”
颜蒲回道:“台中接到有人来信检举,而检举之人便居于此间,我特来拿人去御史台细问。”
颜蒲这么一说,张亮便越发地笃定了,今日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从公孙常被发现,再到公孙常身死,颜蒲恰巧又在这个时候赶到,这些全部都是,为的就是对付自己。
至于颜蒲提到的检举信,多半也是和他有关的,张亮不知颜蒲所言的真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封检举信,因为今日之事太过诡异,但张亮知道,一旦真的有这封信,而且这封信是公孙常所写,检举张亮的,那对张亮而言可真是灭顶之灾了。
公孙常死了,而且是刚刚才死,此处除了张亮带来的人,其他的再无旁人,就算颜蒲说是张亮杀了公孙常,张亮也难以自辩,毕竟若是有公孙常检举张亮之事在先,张亮为了杀人灭口也不奇怪。
张亮很清楚,公孙常的尸首一定不能被颜蒲拿到,一旦被颜蒲拿到了,那他可就说不清了。
张亮当即挡在门口,对颜蒲道:“若是如此,那颜御史今日恐怕是要走空了,因为此地已被刑部接管了。”
“这是何故?”颜蒲不解地问道。
张亮回道:“方才我过路此地,偶闻此间生事,故我特来此查察,还望颜御史不要插手刑部内务。”
张亮自然不能说他是专程来拿人的,只说自己是路过此处,又听闻这里有案件,故而前来彻查。张亮身为刑部尚书,对地方案件多些过问倒也无甚不妥。
颜蒲道:“不知是多大的案子,竟也值当郧国公亲自过问?”
张亮摇了摇头,正色道:“案子兴许不大,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身为朝中重臣,凡是与百姓相干的便就都是大事,岂能依案件之大小而论。”
颜蒲拱手道:“郧国公所言极是,既是如此,也望郧国公能够体谅在下职责所在,让在下将人带走。”
颜蒲说着,带着下面的人便闯了进去,冲进了屋内。
张亮乃军中宿将,张亮挡在门前,若是寻常人自然是过不去的,但颜蒲乃侍御史,纠察百官,就算是宰相也不能对他们动手,张亮自然也不敢,本能地往后让了一步,便叫颜蒲进了屋中。
颜蒲一进门,便看到了死在床上的公孙常,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公孙常已经死了,心中一惊,指着公孙常的尸首,对张亮问道:“敢问郧国公,此人便是公孙常吧。”
张亮一口咬定道:“我不识得此人,更不知你说的公孙常是谁,我只是听闻这里发生了命案,故而前来查看。”
张亮矢口否认,颜蒲一时间也拿他没有法子,颜蒲只得道:“那不知郧国公对此案可是已经有了公断,若是已经断了,这个人还涉及御史台的一桩案子,那这个人在下便要带走了。”
张亮摆了摆手道:“此事还需仔细推敲,这个人恐怕颜御史还不能带走。”
张亮是刑部尚书,论官位自然远在颜蒲之上,但颜蒲身在御史台,也不是无根浮萍,相反的他身后的人也不在张亮之下。
颜蒲年不过三十,但能够位至侍御史自然也是有贵人相助,颜蒲的贵人便是检校御史大夫王玄策,去岁颜蒲受王玄策青眼,自监察御史位上擢拔上来,也就是这几个月间的事情。
颜蒲浑然不惧地盯着张亮,道:“在下奉王大夫之命来此,还望郧国公莫要为难在下,总要让在下回去有个交代吧。”
若是以往,张亮必定要卖王玄策两分面子,但这一次事关他的性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绝了。
张亮道:“你只管回去告诉王大夫,就说此人被我留在刑部,若是御史台想要,只管他亲自来拿便是。”
第六十章 议罪
其实当张亮出现在邸店中,颜蒲随后而来,目睹了这一幕后,张亮就已经踏进了死局,无论如何,他都出不去了。
颜蒲的背后是王玄策,若只是一个王玄策张亮倒还能勉强应付,但世人皆知,王玄策是太子李恪的心腹,是李恪一手擢拔上来了,张亮这么做是在和东宫为敌了,或者说此事的背后就是李恪在操控。
太极宫,甘露殿。
“臣检校御史大夫王玄策拜见陛下。”甘露殿中,王玄策站在殿下,对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看着殿下站着的王玄策,看着王玄策手正拿着一个奏本和一封信件,知道王玄策必是有要事禀奏于他,于是问道:“你来此见朕可是有要事通禀?”
王玄策回道:“御史台接到检举,此事干系重大,不便交于旁人,故而臣特来此当面向陛下禀奏。”
李世民好奇地问道:“不知是何事,竟能叫你如此慎重。”
王玄策把手中的奏疏和信件递到了一旁內侍的手中,由內侍转交给了李世民,而后道:“御史台接到信件,有人检举郧国公张亮谋逆,还望陛下圣断。”
王玄策的话传入李世民的耳中,李世民的眼中露出了满满的讶色,王玄策行事向来谨慎,若无实据他绝不会胡言,但张亮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爱将,若说张亮谋逆,李世民又怎会不讶异。一时间,李世民也知道王玄策如此慎重的缘故了。
“竟有此事!”李世民自內侍手中接过王玄策递来的东西,讶然道。
王玄策道:“臣弹劾张亮三事:其一,张亮谶语谋国,蛊惑人心;其二张亮意图谋逆,迁祖坟于前朝之帝宫;其三,张亮蓄养义子五百人,堪谓私兵,居心叵测。现在物证在此,请陛下阅览。”
王玄策递给李世民的东西,那本奏章自然就是王玄策弹劾张亮的折子了,至于那封密信便是公孙常所书,详述张亮谋逆之罪。
李世民低头看着手中的奏疏,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越看,心中的怒气越重,脸色也就越难看,显然是动了真火。
谶语谋国之说兴许难辩真伪,但收养义子和迁移祖坟却是不难查出的,王玄策既然上了书,想必不会错了。而张亮既然敢蓄养义子五百人,又将祖坟迁到了前朝旧故遗址,他的目的是什么也就清楚了。
张亮信道,这一点李世民是知道的,也正因如此李世民对这封奏疏所言也就更多了几分确信,李世民看着手中的东西,怒道:“‘弓长之主当别都’,好啊,好一句谶语,辛亏这张亮早被调回了京中任职,否则他这是要割据河北称帝啊!”
所为弓长,即为一个“张”字,别都所指则是前齐都城邺城,张亮曾为相州都督,治于邺城,这句谶语自然就是当年他在相州时有的了。
王玄策道:“张亮所为、所言,其心可诛,臣以为陛下当速断,以免叫张亮有了察觉。”
李世民拿着那封密信,问道:“这封密信乃张亮养子之一公孙节的兄长公孙常所书,现公孙常何在?”
王玄策回道:“公孙常已经死了?”
“死了?这落款也不过是昨日的事情,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李世民听着王玄策的话,惊讶道。
这封密信的关键就是公孙常,若只是一封信件,恐怕张亮未必会伏法,但若是再有公孙常当面指证自然就是十拿九稳了,可偏却如此重要的公孙常竟然死了,李世民怎能不惊讶。
王玄策回道:“就在今日午间,公孙常就死在东市的一间邸店中,而且就在公孙常死的现场,郧国公也在。”
“这是怎么回事?”李世民问道。
王玄策回道:“公孙常是河北人,此番进京检举便暂住在了东市的一家邸店。今日早间台中之人将受到的这封检举密信交给了臣,臣觉着事情干系重大,便命颜蒲去邸店中寻了公孙常,准备提来台中详询,但就在颜蒲到了邸店后却发现郧国公竟在公孙常的屋中,而公孙常已经死了,而且是刚死。”
李世民闻言,他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必是公孙常进京检举张亮的事情被张亮得到了消息,故而张亮抢先在御史台之前带人杀了公孙常,灭了这个人证。但却不巧,御史台的人正好也赶到,目睹了这一切。
李世民问道:“那公孙常现在尸首何在?你们可曾将他带回。”
王玄策摇了摇头道:“臣等无能,未能将公孙常尸首带回,公孙常的尸首被郧国公以刑部查案的名义扣下了。”
“他好大的胆子,他杀了检举他之人,竟还敢当着御史台臣的面将尸首扣下,他张亮真当自己只手遮天了不成!”李世民一拍桌案,高声喝道。
王玄策看着李世民的反应,知道此事已经成了大半,于是接着道:“郧国公对杀人之事矢口否认,只说自己是过路东市,偶闻邸店中有人死了,故特去查视。郧国公人多势重,颜蒲相争不过,拿他确实也没有办法。”
李世民怒气反笑,对王玄策道:“过路东市,好一个过路东市,他堂堂国公,又不是贩夫走卒,他往东市去作甚,难道这天下还就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不成。”
对于张亮的说辞,李世民自然是不信的,他堂堂吏部尚书,哪有亲自问案的道理。在李世民看来,分明就是张亮杀了公孙常,而后借口刑部办案,扣着公孙常的尸首,为自己遮掩罢了。
王玄策道:“今日之事,臣本是想秘密为之,待调查仔细后再向陛下禀告,但如今公孙常已死,郧国公也知道了此事,陛下还需早做定夺,是否将郧国公拿来审问,否则时日久了,恐怕会有些麻烦。”
自入了贞观朝以来,谋逆之事并不少见,若论君臣亲疏,侯君集比起张亮还要更得李世民信重,但侯君集还是背叛了李世民,所以对于张亮谋逆之说李世民的心里并不十分怀疑,反倒因为王玄策所言先入为主,信了大半。
李世民当即应道:“你所言甚是,朕这就命人传召张亮进宫,朕倒要看看这张亮是哪来的胆子,竟然如此行事。”
第六十一章 张亮出逃
李恪给张亮做的局亦真亦假,谶语谋国是假,但张亮收养义子是真,迁移祖坟是真,有了这些,所以原本假的自然也就成真的了。
有了这些先入为主的东西,在此之后,又有张亮出现在公孙常被杀现场的事情,有张亮扣着公孙常尸首不给的事情,张亮谋逆之说便算是彻底坐实了,想洗也洗不干净。
李世民虽然心里已经信了张亮谋逆之事,但张亮到底还是李世民的心腹爱将,李世民本能地还是希望这事是假的。有薛万均羞死牢中之事在前,所以李世民并未直接命人锁拿张亮,而是命人先去传旨召见,待见了之后再做定夺。
长安城,郧国公府,偏厅。
传见张亮的内侍已经宣完了旨意,待张亮更衣后便要进宫见驾,但此时的张亮已经慌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想不到御史台的动作竟然这么快,不过午间的事情,现在陛下就传见我了。”张亮站在偏厅中来回走动着,不安道。
张慎几看着张亮在厅中来回踱步,道:“阿爹驳了御史台的面子,想必是王玄策亲自进宫了。”
御史台若是上奏本禀事,按照流程最快也是明日一早或者今日晚间李世民才能得到消息,可现在不过午后,李世民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想必是王玄策亲自进宫,直禀御前了。
张亮道:“王玄策如此急不可耐地行事,这是要一次要我的性命啊。”
张亮不知道王玄策具体弹劾了张亮什么事情,但单就收养五百义子,迁移祖坟至宫址之事就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张慎几对张亮道:“此事阿爹还当早做决断啊。”
张亮闻言,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何意?”
张慎几担忧道:“儿是怕阿爹这一次进了宫,只怕就再也出不来了。”
张亮问道:“你是担心陛下已经要治我的罪了吗?”
张慎几道:“正是如此。”
张亮道:“应该还不至这般严重吧,我看前来传信的内侍说话还算客气,与往常一样,若是陛下准备治我的罪,应当不会如此。”
李世民若是要治张亮的罪,现在来郧国公府的应当是军中士卒,而不是内侍。张亮是李世民的老臣,在张亮看来,李世民这么做自然还是对他留有余地的。
张慎几道:“若是旁人参劾,兴许如此,但阿爹莫不是忘了王玄策是谁的人了吗?”
王玄策以寒门出身,却能在年才不惑时便列如此高位,他所赖的自然就是太子李恪。王玄策随李恪在北地为质四载,过命的交情,这就是王玄策最大的政治资本,王玄策是李恪心腹,这也是朝中人尽皆知的。
张亮怕的不是王玄策,而是李恪,如果是李恪要动他,这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张亮道:“你的意思是太子想要我的性命?”
张慎几道:“阿爹乃陛下老臣,当朝国公,非比寻常,若是没有太子的默认,王玄策敢这样吗?”
张亮可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小角色,他是李世民的从龙功臣,在朝中颇有些根基,动了他,在朝中的动静自然不会小了,王玄策绝不会贸然行事,所以张慎几说的没错,此事李恪一定是知情的,甚至这可能就是李恪的意思。
张亮恨声道:“我和太子并无仇怨,他为何如此。”
张慎几道:“朝中的事情儿也不知,但这是摆在了眼前的事情,阿爹难道还分辨不出吗?太子有意要阿爹的性命,阿爹现在走是走,将来走也是走,又何必多冒这一次的风险。”
正如张慎几所言,李恪是大唐储君,未来的皇帝,如果李恪当真有意要动张亮的话,就算张亮侥幸逃过了眼前的一劫,待李恪登基后,他也同样必死无疑,更何况就是今日这一关他都难过了。
张亮听着张慎几的话,陷入了沉思,而张慎几看着张亮的模样,心中越发地急了。
他是张亮的养子,这些年来也为张亮做了许多事情,一旦张亮保不住了,他也势必受到牵连,跟着张亮一起丢了性命,而眼下宫中显然就是张亮的死地,张亮这一去必不能回,但张亮却还在左右逡巡,犹豫不决,他怎能不急。
“走?你说地轻巧,我们又能走到哪里?”张亮对张慎几问道。
张慎几回道:“咱们兄弟五百人对阿爹忠心耿耿,都愿随阿爹出走,咱们先去相州和众兄弟会和,然后北上。投奔高句丽也好,去西突厥也罢,最不济也可往西域,以阿爹的声望,加上咱们众兄弟齐心协力,必能闯出一番富贵了,总好过留在长安等死。”
大唐刚和高句丽开战,关系绝无缓和的可能,而大唐刚开始经略西域,在西域声望还不重,张亮投奔高句丽或者西域都能被接纳,甚至被待为上宾。
但这些又何曾是张亮想要的结果,张亮乃大唐国公,有开国之功的从龙功臣,如今却要出逃长安,依附于藩国小邦求存,他一时间实在是难于接受。
片刻之后,张慎几见张亮仍旧未有决断,拉着张亮的手臂,几乎是在哭诉道:“阿爹,再不走,府中上下恐无人能活,咱们都要死在长安了。”
张慎几声泪俱下,倒也有几分触目惊心的意思,张亮看着张慎几的模样,心里也愈发地害怕了。
正如张慎几所言,张亮不为太子李恪所容,就算现在李世民不动他,将来李恪也会动他,他早晚难逃一死,既如此,何不早走,还能保住性命。
张亮咬了咬牙,对张慎几道:“好,那便依你所言,我们走,先往相州,而后另做打算。”
张慎几闻得张亮应了下来,转悲为喜,拱手道:“阿爹英明,唯有如此咱们才有一条活路。”
张慎几说完,又对张亮道:“现还有内侍在外院候着,阿爹需使人将他先行稳住,咱们方可从后门从容而退。”
张亮点了点头,将门外候着的管事唤了进来了,对管事吩咐道:“我此间还有点奏章要整理,一会儿进宫后要当面呈递给陛下的,不可疏忽了,你先去外面将内侍请到正厅稍坐,我片刻后便至。”
“诺。”管事应了一声,往正厅去了。
第六十二章 搜捕
太极宫,甘露殿,李世民和王玄策两人分坐于主次之位,两人的脸色都难看地厉害,因为前往郧国公府传人的内侍竟独自又回来了。
“你是说张亮不见了?”李世民坐在殿上,盯着下面站着的内侍,问道。
内侍回道:“张亮说他还有些紧要的奏章要整理,好进宫一并呈递给陛下,奴以为陛下传召张亮正是为了此事,于是便在府中等着,可不曾想等了一炷香多的功夫,遣人再问时张亮竟早已从后门走了。”
李世民召见张亮,而张亮却从府中后门逃了,这本身就是抗旨之举了,这也叫李世民越发地相信了。想必是张亮知道公孙常检举自己,故而杀了公孙常,而后见得内侍传召,知道自己谋逆之事已经败露,便就潜逃了。
王玄策对李世民道:“陛下,这张亮想必是畏罪潜逃了,如此看来这检举信所言属实,他必是谋逆无疑。”
李世民脸色难看地厉害,怒地一拍桌案,道:“张亮该死,罪当千刀万剐!”
自打侯君集后,李世民对谋逆之人便就最是痛恨,尤其张亮还是李世民的心腹,李世民待他从来不薄。
李世民之所以没有直接命人擒拿,就是考虑到当年薛万均羞死牢中之事,不愿在重蹈覆辙,可张亮却辜负了他的信任,直接潜逃了,李世民自然生怒,也动了杀心。
王玄策道:“张亮当治重罪,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命人将他擒回长安,免得叫他流窜他国。”
李世民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常涂吩咐道:“即刻传令关中各州部擒拿张亮,不必顾及其他,生死不论。”
“诺。”常涂应了一声,下去传令了。
其实对于张亮畏罪潜逃这个结果,王玄策并不觉着意外,因为这种结果从头到尾都是李恪和王玄策一手造成的。
张亮毕竟是开国功臣,李世民的心腹旧部,而光凭公孙常的一面之词也未必就会定了张亮的死罪,所以张亮不逃,这罪就未必能定,可一旦张亮逃了就彻底坐死了谋逆之罪,李恪也愿意看到张亮潜逃的结果,这反倒帮了李恪的忙,省了李恪的事情。
不过李恪之所以急着要坐实张亮谋逆之罪倒也不只是为了要张亮的性命,李恪还想借此机会除掉程公颖。
程公颖不止给李世民上贡丹药,甚至造谣东宫嫡长之事,在李恪的眼中已是非死不可。
王玄策接着对李世民道:“启禀陛下,张亮虽逃了,但此事却还没有就此了结。张亮在朝中多年,颇有些故旧,还需彻查。”
张亮身为国公,掌权工部和刑部多年,在朝中得他恩惠和提拔的人不少,这些人虽不能一棍打死,但也要排出张亮的同党,免得流恶朝堂。
而且王玄策所说的朝中同党不过是个说辞而已,他真正暗指的就是张亮举荐到李世民身边的程公颖。
李世民闻言,问道:“张亮谋逆之事你可曾告知于太子?”
王玄策掌御史台,虽然是李恪旧部,但也不能当着李世民的面便毫不遮掩吧,王玄策当即回道:“事态紧急,而且干系重大,臣还不曾告知于太子。”
李世民点了点头,对王玄策道:“此事告知于太子无妨,这事便由太子主持,你领御史台从旁协助吧。”
李世民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神色上也多了些疲态,想必是张亮所为着实伤到了李世民的心,李世民已经觉着心累了,故而全权交给李恪。
其实对于李世民的反应王玄策也不觉着奇怪,自打李世民东征还京后,朝中的许多事情都在慢慢地交给东宫处置,说的委婉些是磨炼储君的能力,说的直白些就是李世民染病,心力不及从前了。
“诺。”王玄策得令,当即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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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张亮潜逃,李世民一声令下,原本朝中勋贵之一,叫许多人仰望的郧国公张亮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不过现在整个郧国公府潜逃在外的还不止一个张亮,还有张亮的夫人李菱。
张亮不是瞎子聋子,对于李菱的脾性和她的所作所为张亮还是清楚一二的,只不过张亮有把柄在李菱手中,故而张亮不敢发作,只能忍着。但是张亮和李菱早已没了夫妻之情,所以当张亮潜逃之后甚至没有想过李菱,自己便带着心腹溜走了。
不过李菱倒也是命不该绝于此,就当宫中下令,命有司查封郧国公府,捉拿府中上下人等的时候,李菱恰巧在程公颖那边,在那边得知了这个消息,逃过了一劫。
“程郎,张亮谋逆被陛下查知,现在已经倒了,我该当如何?”在程公颖的府上,李菱才一得知这个消息,便连忙跟程公颖商讨了起来。
程公颖道:“张亮谋逆被查,又没人知道你在我这边,你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
李菱道:“张亮已经倒了,你是张亮举荐给陛下的,难道你觉得自己还能置身事外吗?”
张亮谋逆被查,程公颖是张亮举荐的,难免会受到牵连,程公颖想了想,有些不太自信地回道:“我眼下正得陛下信任,应当无事吧。”
其实程公颖并不傻,只是在眼前的富贵面前失去了理智,张亮潜逃,他作为张亮举荐之人,自然逃不掉,但面对已经在手的富贵和李世民的信任,要程公颖放弃,实在是难了些。
李菱也知道程公颖的心思,李菱道:“若是以往也就罢了,但你已经开罪了太子,又有张亮之事,太子必定会寻机对付你,你如何受得住?”
听着李菱的话,程公颖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虽然他不愿承认,但他眼下的处境确实难堪地厉害,有张亮谋逆之事,再加上李恪视他为眼中钉,他想保得眼下的富贵实在是太难了,甚至连保全自己的性命都极是不易。
程公颖问道:“你想要我学张亮,也逃离长安吗?”
李菱回道:“不错,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张亮已经潜逃了,你若再留在长安早晚必难逃一死,何不乘着现在还能走就早些逃掉,至少还能保得性命。”
“你说的在理,只是...”程公颖说着,脸上的表情显然还是有些不舍。
李菱看着程公颖的神色中还有些犹豫,于是接着道:“你每日给陛下吃的是什么东西,难道你自己不知吗,凭着这些东西你还能骗陛下到哪日,早晚都是要露馅的。”
李菱的话自然在理,程公颖所为的丹药都是假的,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与其冒着被李恪打压的风险等着早晚被拆穿,不如早些逃了,还有一条活路。
程公颖道:“好,咱们也走,现在就走。”
第六十三章 瓮中之鳖
李世民一面命人查封了郧国公府,于关中下文书捕拿张亮,一面命王玄策率御史台协助李恪,清除朝中张亮逆党。
当王玄策自太极宫出来后便径直回了东宫,向李恪禀告此事。
东宫,光天殿,偏殿。
“臣王玄策拜见太子。”李恪正端坐在殿中茶案之前,倒水烹茶,王玄策在此时走进了殿中,对李恪拜道。
“自己人不必见外,坐吧。”李恪抬手示意王玄策坐在自己的对面。
王玄策是李恪的心腹,最早跟着李恪的几个人,是李恪一手提拔的,陪李恪出生入死,跟随李恪多年,亦君臣亦挚友,比起在太极宫的拘束,回到东宫的王玄策就显得随意和舒适了许多。
偏殿中,王玄策和李恪在茶案前相对而坐,王玄策就坐在李恪的正对面,看着李恪在他的面前烹茶,动作细致,行云流水,可见李恪也确好此道。
“算着时间,玄策应该是刚出宫吧。”李恪手上的事情不停,口中对王玄策道。
王玄策回道:“太子说的是,臣正是刚自宫中出来。”
李恪问道:“怎么样,张亮之事父皇怎么说?”
王玄策道:“一切正如太子所想,张亮奔逃出京,陛下盛怒,已经命人查封了郧国公府,张亮这次是完了。”
李恪道:“如此便好,父皇可还有什么交代?”
王玄策道:“陛下命臣协助太子处置此事,想必是对张亮失望透顶了,也是陛下借此事对这些老臣的一次警告。”
正如王玄策所言,张亮是李世民的从龙功臣,此番谋逆李世民把此事全权交给了李恪处置,一方面是因为李世民对此事心累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世民有意借着此事让太子李恪在众位开国老臣跟前立威,为李恪日后继位铺路。
李恪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因为现在的王玄策是朝中新贵,但将来也是会成为有从龙之功的老臣的,李恪不愿就此事多说,免得叫王玄策日后多想。
李恪坐在案前,慢慢把茶煮好,而后亲自提壶分倒在了两人的杯中,对王玄策道:“茶好了,玄策快尝尝。”
“太子今日亲自烹茶,臣是有口福了。”王玄策看着身前的茶杯,对李恪笑道。
“闲来无事而已,玄策请。”李恪抬了抬手,示意王玄策用茶。
王玄策端起了身前的茶碗,放在鼻尖一嗅,而后浅尝一口,片刻后笑道:“太子泡的茶只轻轻一嗅便是满腹清香,入口后回甘更重,太子的茶艺又精进了。”
李恪虽然酒量很好,擅饮酒,但他却不嗜酒,相反地,李恪好茶,尤其好饮清茶,因为李恪的影响,东宫上下也多好此道,王玄策更是如此。
不过对于王玄策而言,李恪烹的这杯茶的好坏倒是其次了,因为李恪的这杯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喝到的。
李恪乃大唐储君,未来的皇帝,除去李恪的亲长,李恪的这杯茶能喝到,又能喝地下去的,天底下应该不会超过五个人,而王玄策正是其中之一。
李恪问道:“玄策可能猜到这茶产自何地?”
王玄策又端起了手中的茶碗,品了品,片刻后回道:“臣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也算尝尽天下名茶,这茶像是蜀茶,但比蜀茶多几分清香,又像是浙茶,却又比浙茶淡了几分微苦,臣实在是猜不出。”
王玄策是李恪心腹,又同好饮茶,每李恪得了好茶,也会命人给王玄策送去一些,故而李恪喝过的茶王玄策大多也都喝过,这天底下的名茶王玄策没喝过的还真不多。
李恪笑着回道:“这是闽中福州刺史容安命人送来的闽茶,本宫也是第一次喝。闽中虽离京甚远,亦非富庶之地,但没想到闽茶竟这般不错。玄策若是喜欢,待会儿带些回府便是。”
王玄策听着李恪的话,问道:“哦?可是闽中的消息到了?”
李恪好茶不假,但福州刺史容安不会好端端地就给李恪送茶。李恪命容安查程公颖的底细,这茶必定是随送给李恪的消息一起送来的,茶到了,消息自然也到了。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消息方才送到。”
“如何?”王玄策连忙对李恪问道。
李恪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吹了吹,小啜了一口,回道:“闽中倒是有一座武夷山,却没有紫阳宫,更不曾听过什么南华真人,这观名、道名俱是程公颖臆造的。”
王玄策道:“如此说来这个结果倒也和太子的预料一致,这程公颖确是欺世盗名之辈。”
李恪道:“这天下哪有什么延寿丹药,不过都是诓骗人的把戏而已,当不得真的。”
王玄策问道:“张亮已经逃了,恐怕程公颖闻得风声也会逃掉,太子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李恪道:“这个局就是本宫做的,本宫若想拿他,他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长安。依本宫看程公颖逃了最快,他一逃便和张亮一样,就会彻底坐实张亮同党的身份。”
听着李恪的话,王玄策问道:“太子已经做了安排?”
李恪道:“那是自然,本宫既然想要程公颖的性命,又怎会叫他真的逃了,现在他府上外面都是本宫的眼线,只要他出了长安城,在雍州地界内就会被生擒。”
就在王玄策进宫弹劾张亮的时候,李恪的眼线就已经布到了程公颖的府门外,凡是府上的出入口,都被李恪的人死死盯住了,就算是只苍蝇飞出来也逃不过李恪的眼睛。
王玄策闻言,问道:“太子想要活的?”
李恪点了点头道:“唯如此才可正视听。”
“那张亮呢?太子对此事早有准备,想必以太子的本事,张亮也逃不走吧。”王玄策接着问道。
李恪道:“张亮必死无疑,张亮活着对本宫只有阻碍,本宫会让张亮会死在潼关。”
张亮毕竟是功臣,李世民顾念旧情,万一李世民见了张亮心软,留了他的性命,便有日后重新翻案的可能,这自然不是李恪希望看到的,所以在李恪的眼中张亮非死不可,而且要死在长安之外。
第六十四章 招供
张亮行伍出身,虽然后来管了工部和刑部,但他行事却还是难免以往的行伍作风,大大咧咧的,不甚细致。
所以就张亮而言,他做的事情会暴露并不是什么怪事,以至于在程公颖在得知张亮谋逆被举之时甚至都没有多想,只当是张亮行事不慎叫人察觉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对手其实是李恪,自己已经落入了李恪设下的陷阱中。
程公颖带着李菱潜逃出府,原本倒还算是顺利,也出了长安城,可就当程公颖以为自己已经出了长安,万事太平,已经逃出生天的时候,却在蓝田县就被拿住了。
程公颖被拿地很巧,很好碰上了蓝田县搜寻张亮的禁军士卒,又恰巧士卒中又有识得程公颖的,便将他们拿下了。
当然了,禁军中虽有将士识得程公颖,但毕竟是少数,世间少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这一切只不过都是李恪的安排而已。
东宫,光天殿,外殿。
“太子,程公颖并李菱在蓝田地界被擒,现被人送来了。”东宫内率府高侃站在殿中,指着殿下跪着的程公颖和李菱两人,对李恪道。
李恪低头看着程公颖,对程公颖问道:“程道长不在宫中炼丹,好端端地逃出长安作甚?”
程公颖自然不敢说自己是潜逃出京的,若是这么说了无异于是自寻死路。其实程公颖在被捉回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程公颖回道:“贫道此去蓝田是为采药,并非逃跑,不知太子所言何意?”
程公颖巧言善辩,否则也不会博得李世民的信任,对于他的反应李恪并不觉得奇怪。
李恪问道:“你去蓝田能采什么药?”
程公颖回道:“蓝田有美玉,玉可成粉入药,亦是良药,此乃道家之说,太子不知也不奇怪。”
道家之说本就多有玄幻的,再加上程公颖所求又是长生之道,便就更是如此了。李恪若是就此事同他争辩自然难有结果,所以李恪也早有法子。
李恪也不同他争辩采药之说,只是指着一旁的李菱,对程公颖问道:“若是本宫还未两眼昏花,这个娘子应当是张亮的夫人吧,你和李菱一同潜逃是为何故?程道长需知,现在张亮可是谋逆的要犯,现父皇正下旨全力缉拿呢。”
张亮罪犯谋逆,是李世民亲自下旨缉拿的要犯,而李菱身为张亮的夫人,而且是潜逃出京的,自然也是一样,若是程公颖和李菱扯上关系,便难说清了。
而李菱也清楚自己面临的局面,她听着李恪的话心中惊慌,下意识地看向了程公颖,有些求助的意思。
程公颖知道李菱的意思,但他现在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余力估计李菱的死活。
程公颖道:“贫道不知太子的意思。”
李恪道:“李菱从逆,而你和李菱一同逃窜,莫不也是一样,都是张亮同党不成。”
程公颖当着李菱的面就忙道:“太子想茬了,贫道虽然识得李夫人,但和李夫人并不相熟,不过是碰巧被抓来了而已,还望太子明察。”
程公颖所言是为了自保,李菱一听顿时就急了,程公颖这是要弃了她,保住自己的性命啊。
“程公颖,枉我对你相助甚多,你竟然如此对我!”李菱听着程公颖的话,顿时急了,也顾不得李恪在旁,便对程公颖喝骂道。
李恪看着眼前的一幕哪还不知道自己该从何下手,李恪对程公颖的话不置可否,转而侧过身去,弯下腰,对李菱问道:“他说他与你并不熟识,这是真的吗?”
毕竟李菱是女子,也不曾与李恪为难,所以李恪对李菱的态度要比对程公颖稍好上一些,这不禁叫李菱多了些猜测。
坊间多言太子李恪风流,最好美人,李菱能被张亮瞧中,不惜自毁声誉,抛妻另娶,自然也是个难得的美人。李菱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有信心的,李恪的反应叫她瞧见了希望。
李菱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使得自己显得更多了几分妩媚,对李恪问道:“若是罪妾如实禀奏,太子能饶了罪妾的性命吗?”
李恪笑道:“要饶你性命不难,不过要看你的表现了。”
李恪说看李菱的表现,自然是看她所言的价值,但这话落到了李菱的耳中,李菱却理解出了不同的意思,叫她更加确定李恪是对自己动了旁的心思了。
这时李菱不禁想起了当初侯君集谋反之事,当初侯君集甚至已经起兵谋逆了,比起张亮还要更甚几分,但李世民念及旧情,事后并未戮及侯君集的妻儿,而是网开一面,将她们流放岭南或是充入奴籍,保住了性命,有此一例在前,李菱想保住性命兴许也不难。
不过就算能保住性命,流放岭南或是为奴受苦也都不是李菱所愿,否则她也不会潜逃了。她是世家女,又嫁于张亮,一向奢靡惯了,自然不愿再过为奴为婢,去伺候别人。
而若是正如李菱所想,太子李恪瞧上了她的姿色,那这便是她的机会。只要李恪愿意出手保她,她便可留在长安,甚至更进一步,李恪就是将她收入东宫内院也无不可。
李菱对自己的容貌和床笫间的本事还有颇有自信的,只要她服侍好了李恪,叫李恪对她上了心,将来待李恪登基,她或许还能谋一妃嫔之位呢。
李菱本就不是什么贞洁之女,而李恪是正当盛年的太子,未来的大唐皇帝,模样俊俏,程公颖比起李恪更是云泥之别,若是能跟了李恪,程公颖又算得了什么。
李菱当即添油加醋道:“太子明鉴,罪妾自知有过,不敢求太子宽恕,但此番罪妾出京,确是被程公颖裹挟,还望太子为罪妾做主。”
李恪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只止于此吗?”
李菱想了想,知道自己讨好李恪,谋得富贵的机会来了,李菱接着道:“自然不止于此,程公颖还曾恶意造谣,污蔑太子和太子嫡长楚王殿下,京中关于楚王殿下嫡长之议的纷论便是他故意散布的。”
李恪要的就是这句话,有了这句话,李恪便可正视听,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要了程公颖的性命。
李恪对高侃吩咐道:“命李夫人录下口供,署名画押,本宫要进宫一趟。”
第六十五章 停药
李菱对自己的容貌倒是颇有信心,但她显然是低估了李恪的要求,李恪确有风流之名在外不假,但却不是饥不择食的色中饿鬼。
且不说李恪不喜李菱为人,就是她的样貌也远没有到了叫李恪的动心的地步,退一万步讲,就算李菱当真生地红颜祸水,倾国倾城,胜过了武媚娘和萧月仙,李恪也能自制,毕竟在眼下的这个关头,李恪绝不会拿已经唾手可得的皇位去冒险的,东宫众人也不会允许李恪这么做。
李恪拿到了李菱的口供笔录,便命人将李菱带了下去,其实李恪也并未诓骗李菱,李菱本就不是谋逆的主谋,不是非死不可,李恪要保她的性命本就不难,这也不过是李恪一句话的事情,只是李恪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办。
入夜,甘露殿,就在宫门将闭之时,太子李恪叫住了守军,连夜进宫禀事。
李恪和李世民不过一日多未见,但只这短短一日多的功夫,李世民的神态却和李恪印象中的出现了很大的差异。
程公颖是张亮举荐的,张亮有谋逆之举,程公颖多半也是同谋,所以自打昨日张亮潜逃后,李世民就停了丹药不再服用,只这短短一日多的功夫,李世民不止神色不佳,脸色更是憔悴地厉害,没了红润,反倒多了些蜡黄,也常觉得气力不济。
“儿臣拜见父皇。”李恪站在殿下,看了眼桌案前尤在处置公务的李世民,对李世民俯身拜道。
“恪儿来了。”李世民抬了抬手,示意李恪起身。
待李恪起身后,李世民又接着问道:“为父命你率御史台彻查张亮谋逆一事,你晚间便急着进宫,可是此事有了进展?”
李恪回道:“张亮逃窜,程公颖随后而逃,想必父皇已经知道此事了吧。”
程公颖为李世民炼制延寿丹药,干系重大,其实就在程公颖不见的第一时间,李世民已经得知了消息。
李世民点了点头,对李恪问道:“如何?可是程公颖已经被擒回了?”
李恪道:“正是程公颖被擒回了。”
“在何处擒回的?”李世民连忙问道。
李恪回道:“在蓝田,与他一同被擒的还有张亮的夫人李菱,这是李菱的供词,还请父皇御览。”
李恪说着,自己上前把手中的李菱的口供递到了李世民的手中。
李世民接过李恪递过来的供词,只看了几眼,脸色便难看了起来。
李恪送上的供词中有关于程公颖假炼丹药之事,也有造谣东宫嫡长之事,李世民看着手中供词,气地双手微颤,对李恪道:“这厮竟敢如此!”
李恪道:“据李菱招供,程公颖并非什么道家仙长,而是张亮的门客,一个混迹市井的江湖术士,所谓的延寿丹药只怕也都是假的,兴许程公颖就是张亮遣进宫中,有意...”
李恪一句话没有说完便止住了口,但李世民已经知道李恪的意思了。张亮谋逆,举荐了一个江湖术士进宫献丹,说不定就是为了毒害李世民的身体,好趁乱行谋逆之举。
李恪之言不无道理,李世民想着这种可能,不禁有些后怕,连后背都发凉了。
李世民对李恪道:“张亮既有谋逆之心,你说的也不无可能。”
李恪对李世民问道:“父皇今日可曾服用程公颖献上的丹药。”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自打今日午间就没有再服过了,已经停了两顿,但只停这两顿便觉得身子不适,浑身乏力了。”
李世民身子上的不适已经尽数显在脸上了,李恪也是看得见的,李恪道:“这药中怕是有什么赖以成瘾的毒物,父皇服丹日久,恐怕已经成瘾了。现在要断,难免不易,身子也会有些不适。”
李世民看着李恪的模样,问道:“听你这么说,你怀疑程公颖的丹药有问题应该不是一两日了吧。”
李恪低着头回道:“就在前几日,儿臣见父皇面色赤红,常有气短之象,便觉着有些不妥。儿臣尝以此象问孙真人,孙真人说父皇必是服了烈药,以致身子透支,后力不济。”
李世民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李恪回道:“儿臣也想早说,但手中并无实据,所以也只能旁敲侧击。”
李世民听着李恪的话,想起了近来李恪的一些动作,李恪常和李世民说,丹药毕竟也是药,不宜久服,如果病患去地差不多了便可停了,但李世民并未当回事,不曾听取李恪的建议,才至今日,现在想来原来李恪的话中还有这个意思。
李世民道:“恪儿有心了,想必今日恪儿急着进宫,就是为了此事吧。”
李恪道:“此事干系父皇,不宜由外人来传话,只当由儿臣当面告知父皇。所幸父皇已经停服丹药,儿臣也就放心了。”
王玄策是李恪的心腹,但就李恪和李世民父子之间而言,王玄策也还是外人,其实李恪进宫劝阻李世民停服丹药只是其一,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缘故就是为了维护李世民的声望。
李世民擅信术士,胡乱服食丹药,这若是传出去,于李世民英明有损,李恪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故而没有命王玄策代传,而是自己亲自进宫,当面同李世民说。
李世民知道李恪的良苦用心,对李恪道:“恪儿,你做得很好。”
李恪道:“儿臣身为人子,自当如此,只是程公颖之事还需处置妥当。”
李世民问道:“你可有什么法子?”
李恪回道:“按照李菱的供词,程公颖不止炼了假丹药给父皇,还是谣传东宫嫡长之事,污蔑璄儿非是儿臣嫡长,儿臣以为可以此事杀他,罪名足够,也不涉及其他。”
李恪之所以这么急着进宫见李世民,就是为了帮李世民遮丑,而若是李恪以程公颖炼假丹之事杀了他,无疑又暴露了此事,故而李恪提议以妄议东宫之事杀他,显得稳妥。
李世民应道:“好,就依你之言。”
第一章 岁考
自李世民东征高句丽后,便在辽东落下了病根,一度险些丢了性命,幸得药王孙思邈急赴洛阳相救,保住了性命,但后却因擅信方道术士程公颖之言,服食丹药,身子每况愈下了。
李世民重病,又久用猛药,若是常人早就不成了,不过好在李世民行伍出身,底子还算硬实,宫中天材地宝也不缺,慢慢地护着李世民的身子,也挺了下来。但虽然如此,李世民的身子骨终究是大不如前了,许多事情也渐渐地提上了日程。
贞观十九年,隆冬,甘露殿。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李世民正在殿中临字,太子李恪自殿外应诏走了进来,看着书案前的李世民,俯身拜道。
李恪招了招手,示意李恪上前,指着桌案上的字,对李恪问道:“恪儿来看看为父临的这贴字如何?”
李世民好字,尤喜王羲之的字,虽为帝王,每日朝政繁忙,但也时常临帖,最不能说是一日不缀,但也可谓为勤了,李世民叫李恪看字并不奇怪,但就当李恪看到李世民临摹的那副字帖后,却一下子瞪大了眼。
“这是王右军的《兰亭集序》?”李恪双眼圆瞪,盯着桌案上的字帖,不可思议地对李世民问道。
李恪的反应很大,《兰亭集序》乃天下第一行书,千古文坛书法之冠,毕竟就《兰亭集序》本身而言,哪怕对于生在皇室,身为太子的李恪而言,也同样是难得一见的绝世珍宝,李恪如此讶异也是正常的。
李恪的反应落入李世民的眼中,李世民也不觉得有丝毫的奇怪,颇有些得意地对李恪道:“不错,这正是王右军的《兰亭集序》,而且是当年的永和真品。”
李恪不解地问道:“传闻这《兰亭集序》已经失传两百余载,怎地到了父皇的手中。”
李世民笑道:“为父能得到这幅字帖,还多赖独孤延寿,独孤延寿得到消息,《兰亭集序》藏于湖州永欣寺,朕命监察御史萧翼去寻,果真就寻了来。”
李恪道:“湖州永欣寺儿臣倒也听过,此间乃王右军旧宅,想不到兰亭集序竟就在这永欣寺中。”
李世民道:“永欣寺之址是王右军故宅,永欣寺前任住持智永本就是王右军之后,又是王家嫡后,能够有《兰亭集序》也不是怪事。”
李恪拱手拜道:“兰亭集序乃千古行书第一,父皇以往遍寻而不可得,引以为生平憾事,此番父皇得书,可是一大喜事,儿臣为父皇贺。”
李世民道:“恪儿所言甚是,为父得此一书,生平无憾了。”
李世民说着,又指着兰亭集序道:“为父欲多诏宫中拓书之人各拓此贴,分赐于诸皇子和几位宰相,也算与众同乐了。”
李恪笑道:“待父皇命人把拓下此贴,可不要忘了送一份去东宫。”
“那是自然。”李世民闻言笑道。
李世民说完,自己慢慢地收起了桌案上的字帖,对李恪道:“为父专程传你进宫可不止是为了看这幅字帖,为父还另有要事要交给你。”
李恪应道:“父皇但管吩咐。”
李世民道:“再过几日便是年末岁考之日,到时地方并朝廷各部六品及以上官员的岁考核本都会送到甘露殿来,以往这些核本都是为父并几位宰相在看,这一次为父就不看了,由你带着东宫属臣和宰相们定夺吧。”
李世民之言一出,李恪脸上的讶色丝毫不弱于之前看见兰亭集序给的反应,甚至还要更甚几分。
岁末官员核考,这可是一岁中最是紧要的事情,掌握着几乎所有朝中内外要员的升迁和贬谪,能够决定官员的仕途,这些东西以往是绝不可假手于旁人的,李世民对此也一向极是重视,哪怕再忙也都亲力亲为,可这一次却变了。
李恪忙道:“父皇,此事万万不可,岁末官员核考,此乃要政,儿臣不敢染指。”
李世民道:“这有何妨,你又不是从没接触过。”
其实以往李恪确实不是没有参与过官员核考,相反的,李恪对这种核考的内容和流程都很是清楚,但以往李恪也只是参与而已,多是旁听,甚少主动插手的。但这一次不同,李世民直接就把整个核考的大权都甩给了李恪。
李恪道:“岁考之事不比其他,动辄干系朝堂上下,儿臣以往不曾亲手处置过,只怕做地不好,辜负了父皇的信任。”
李世民笑道:“这有何妨,你有朝中宰相和东宫属臣辅佐,只要肯听肯问,当无大碍,若是听取朝中宰相们的意见还是不知如何定夺的话,也还有朕可供你问询。”
“既如此,儿臣勉力一试吧,儿臣定当谨慎小心,不叫父皇失望。”李恪知道李世民心意已定,也不再推诿,当即应了下来。
李世民看着李恪应下,这才笑道:“你自幼聪明,应当知道为父这么做的意思的,这些事情你只管放手去做便是了,不必多虑,左右这些事你早晚都要做。”
李世民的身子近段时间来越发地不适,李恪也能猜到李世民这么做的缘由,无非就是觉着自己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已经在做由李恪继位的准备了。
这些东西很敏感,自然不能说,但李恪听着李世民的话,却也不免有些戚然,李恪眼中如东岳般高山仰止的人物,现在竟也在准备身后之事了。
李世民对李恪极是宠爱,极尽回护,李恪想着这些事情,鼻头竟不禁一酸,李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强忍着不叫泪水夺眶而出,对李世民道:“父皇身子不适不过是一时的而已,只要细加调养,定能康复。有父皇在,这些事情儿臣不必去学,儿臣只要跟着父皇后面做事便好。”
李世民也知道李恪是不舍自己,担心自己,其实对于李恪本身,李世民是丝毫不会担忧的,诸皇子中,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承李世民之志,继往开来,延续盛世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他常称“英果类我”的李恪。
李世民拍了拍李恪的肩膀道:“为父曾听闻王玄策说起你在漠北之事,当年你在漠北为质时可谓孤立无援,尚且不惧。如今有众臣辅弼,你便更能胜任,为父老了,总不给一直看护着你们兄弟的。”
第二章 防范未然
李恪自宫中出来了,却还在想着方才李世民同他说的事情。
官员岁考之权,尤其是四品及以上官员的岁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来年朝堂上的格局,因为岁考直接决定了官员升迁与否,来年甚至未来几年的官职调配,这是皇帝决断朝局最直接的方式之一,所以显得格外重要。
理论上来讲,李恪手握贞观十九年的岁考大权,他甚至可以合理合法地撤换三省宰相和六部尚书,大肆安插自己的人手,当然了,李恪绝不会这么做。
李恪心中想着此事,有些紧张,多少也有些不踏实,索性也就不回东宫,径直往萧月仙所居的外宅去了。
“三郎今日怎的得了闲暇,到仙儿这来了。”萧月仙正在处理着手头的文书,李恪不经通报就突然走了进来,萧月仙对李恪问道。
李恪笑道:“怎么,难不成是仙儿这边不欢迎本宫了吗?”
萧月仙知道李恪是在玩笑,自己也笑道:“仙儿自然是盼着三郎来的,只是三郎连日不来,今日突至,仙儿受宠若惊而已。”
李恪在萧月仙的身边坐下,舒了口气道:“本宫也想常来你这边,但无奈宫中和朝中的事情太多,脱不开身来,本宫就是想来,也难得暇。本宫在宫中有时看着堆了满桌文书,也甚是苦恼。”
太子不好做,尤其是李世民的太子更不好做。李世民为政勤勉,李恪身为国储也绝不敢懈怠,所以自己的事情大多和李世民一样亲力亲为,除了有些事情交给武媚娘初阅外都不会再假手旁人。
这两年来,李世民把越来越多的朝务交给了东宫处置,李恪身为太子自然不敢疏忽,许多事情都是自己亲自过问的,自然就比以往更加忙碌了。
萧月仙缓缓起身,站在李恪的身后,把手靠在李恪的额角,轻轻地为李恪揉了起来。
萧月仙靠在李恪的耳边,对李恪柔声道:“三郎宫中俱是干臣,乃一时之选,马周、王玄策、于志宁等更是宰辅之才,三郎有事但管吩咐他们去做便是,倒也不必凡事都亲力亲为的。三郎看仙儿这边,虽然事情不比东宫那般重大,但也繁杂,若是没有下面人帮衬着,也是不成的。”
萧月仙管着李恪的钱袋子和在民间的全部势力,盐行、漕运等都在她的手下,她的担子也不清,故而可以有此一言。
李恪道:“别的倒也无碍,就是现在许多事情都是父皇吩咐下来的,本宫不亲自去做如何能成。万一父皇问起,若是答地不妥当,是要出问题的。”
近两年来李恪忙的最多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东宫本身的事情,而是李世民交给他的朝务,李世民把这些事情交给李恪,既是对李恪信重,也算是一种考验,李恪自然不敢怠慢。
萧月仙道:“既然三郎为宫中之事如此烦闷,今日便不要回宫了,就在仙儿这边歇下便是了,好生躲他一日。”
李恪侧过身,拉着萧月仙的手,将萧月仙整个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道:“本宫难得来一趟,今日来了自然就不回了。”
萧月仙笑道:“如此最好,那仙儿这就命人去准备,三郎可有什么想吃的,仙儿这就命人备下。”
李恪摇了摇头道:“这些都不急,你知道本宫的胃口,你只管做主便是,本宫另外还有一事要交给你。”
萧月仙道:“三郎吩咐便是。”
李恪道:“你另遣一队人去一趟黔州,从今日开始,要在李承乾府上安排更多的人手,内外上下俱是如此。他每日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本宫都要知道地清清楚楚,不能有一点错漏。”
萧月仙听着李恪的话,神色也为之一正,对李恪问道:“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李恪在黔州本就布有人手,每日监视着李承乾,只不过人手还不够细密,李恪今日突然这么说,不会是因为李承乾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一定是宫里的原因。
李恪点了点头道:“父皇今日诏我进宫,要我率东宫上下主司今岁六品及以上官员的岁考。”
萧月仙是聪明人,对朝堂之事也很熟悉,她知道李恪所言的意义,年末的官员岁考是一岁中朝堂上最为紧要的事情,寻常是绝不会交由旁人的,李世民这么安排是在为李恪继位做更进一步的准备了。
萧月仙问道:“可是陛下的身子又有变故了?”
李恪叹了口气道:“父皇病况加重,近来胃口越来越差了,每日膳食还不到以往的三成,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原来如此。”李世民食量暴减,必是身体出了大问题,自觉恐怕不久于世,这才做此安排,萧月仙也感叹了一声,对李恪道。
李恪道:“此事干系重大,你务必遣人盯紧黔州那边。没有本宫的手令,无论如何都不得叫李承乾离开黔州半步。”
萧月仙知道李恪的担忧,问道:“三郎可是担心前隋太子杨勇之事?”
前隋文帝杨坚病重,在临危之际又欲改传位于废太子杨勇,若非杨广早有安排,命心腹杨素截获了消息,恐怕隋朝江山早就易主了,也不会有后来杨广登基之事,有此先例在前,李恪也不得不防。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虽说本宫不是荒唐的炀帝,父皇也不是多疑的文帝,但父皇一旦病重,本宫也不便随时在旁看护,难免会叫小人钻了空子,还是小心些地好。”
萧月仙接着问道:“三郎说的是,但如果传见李承乾的是陛下的圣旨呢?”
李恪不假思索地回道:“若是父皇的圣旨自然不能硬拦,但还是一样,绝不能叫李承乾活着出了黔州。”
李恪遵从当年和长孙皇后的约定,一直没有对李承乾下死手,哪怕是现在,李恪要没有要杀李承乾的意思,但这并不代表李恪绝不会杀李承乾,一旦李承乾再次对李恪的皇位产生了关键的威胁,李恪不会介意要了李承乾的性命。
萧月仙当即应道:“三郎的意思仙儿明白了,三郎放心,李承乾在黔州,活;出了黔州,死。”
第三章 监视
黔州,涪陵县,李承乾府邸。
李承乾虽然被流放黔州,是为戴罪之身,但因为是李世民爱子,又有太子李恪的招呼在,故而李承乾在黔州过的还算逍遥。
李恪专门命州部在黔州给李承乾置了产业,建了府邸,虽然比不上在京中的泼天富贵,但一应饮食起居并不差,就算比起地方权贵人家也不落下风。
岁末的正午,李承乾并其妻苏潇正在府中用饭,苏潇和李承乾坐于一处,看着一个个端着菜肴上来的侍婢,心中却愈发地奇怪了。
“阿郎,近日府中的异常你可曾发觉了?”待一众侍婢都退下后,苏潇放下手中的竹箸,对李承乾问道。
李承乾不知何意,反问道:“哪里来的异常?”
苏潇道:“就在这一两日间,咱们府上伺候的侍婢家奴竟仿佛换了一茬似的,添了许多生脸,难道阿郎没有发现吗?”
李承乾道:“难不成你还担心这些人对你不利不成。”
苏潇点了点头,有些担忧道:“府中许多人都是我不曾见过的,而且说话似乎也不尽是黔州人的口音,反倒是原本的一些黔州人都被换掉了,实在怪异地很。”
李承乾浑不在意道:“这你只管放心便是,你以为这些人都是谁给调换的。”
苏潇道:“咱们府上的仆从一向都是黔州刺史府安排的吧。”
李承乾摇了摇头道:“名义上虽是如此,但黔州刺史府怎会好端端地换了咱们府上的人,而且他们哪里有这个胆子。”
苏潇听着李承乾的话,慢慢地也明白了过来,李承乾虽然身在黔州,但朝中却还有人在盯着他,李承乾是李恪打过招呼的人,黔州刺史府必不敢擅动李承乾身边的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苏潇道:“阿郎说的是太子殿下。”
李承乾笑了一声道:“现在我这个阿弟的威望远胜我当年,甚至直追父皇而去,他交代下来的事情,除了他自己,谁敢忤逆。”
苏潇眉头微皱,道:“如此说来这是太子的意思了,这若是太子的意思,咱们的处境可就更难了。”
李承乾拍了拍苏潇的手背,安慰道:“这你更不必担忧了,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李恪能杀我而不杀,但我知道李恪如果想要我的性命的话,我们早就丢了性命,如何能活到今日。”
李承乾了解李恪这个对手,尤其是在黔州的这些年对李恪更是多有研究和反思,但是李承乾却始终想不透一个问题,那就是李恪明明有机会要了李承乾的性命,却一直不杀他。
如果说一开始是为了讨好李世民,显得友爱兄弟,那后来呢,待李恪储位稳坐后,李承乾被牵扯进了柴令武谋逆之案,李恪仍旧力保他,这就叫李承乾不解了,毕竟李恪一向杀伐果断,可不是优柔之人。
但无论如何,经此一事之后李承乾确实是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李恪确实不想杀他,甚至还有意地要保他的性命。
“那太子这是何意?”苏潇对李承乾所言越发地不解了。
李承乾叹道:“若是我猜地不差,只怕长安出现了大的变故了,但这些都不是你我去担忧便能有用的,总之自今日起,你需得约束府上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轻易出府,更不可跨出涪陵城半步。在城中,咱们能活,一旦出了涪陵城咱们可就未必还有性命在了。”
李承乾神色郑重,显然不是在玩笑,苏潇道:“阿郎的意思是太子是遣了这些人来盯着我们吗?”
李承乾抬起头,虽是在屋中,但还是不自觉地看向了北面长安的方向,李承乾忧心道:“父皇近来身子不适,也不知眼下如何了。”
李承乾很清楚,李恪不会无端地加强对他府邸的控制,必定是因为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如此,而以李恪如今的份量,能叫李恪如此紧张的多半是和皇位有关了,那自然也关系到了李世民。
而自打前年北伐后,李世民便落下了病根,这皇位的变故多半就是和李世民的身体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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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东宫,光天殿。
光天殿的书房中,李恪正在书案前靠着,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本,神色郑重。
现在堆在李恪面前的奏本不是别的,正是地方及朝中送来给李恪审阅的官员岁末核考的奏本,这些奏本不止关系到官员的仕途,更关系到大唐朝堂,李恪不敢不慎重。而就在李恪看着这些奏本,细细批复的时候,武媚娘走了进来。
“三郎还在看这些奏本吗?”武媚娘亲自端着果碟走了进来,看着李恪的模样,对李恪问道。
李恪看着身前还有一堆没有处理完的奏本,道:“看这模样,今日只怕是又难早睡了。”
武媚娘把果碟放在了李恪的身前,对李恪道:“左右都要看到很晚,三郎先吃些东西歇歇,媚娘在旁陪着你。”
李恪抬头看着外面已经有些暗下来的天色,对武媚娘道:“媚娘还是早些歇着去吧,我今日就在书房歇了,我明日还要早起去宫中探视父皇,恐怕打搅了你歇息。”
武媚娘听着李恪回绝了自己,眼中不禁有一些失落,她倒也不是因为李恪不要自己陪着他而失落,而是因为李恪再一次拒绝了武媚娘接触这些奏本。
在以往,送到李恪这边的许多文书都是武媚娘先行大概地看过一遍,做了划分,再交给李恪去定夺的,但这一次却不同,这一次的官员岁考从头到尾李恪都不曾叫武媚娘插手过,这叫武媚娘很不适应,甚至有些不安。
武媚娘能给李恪的帮助和当年苏潇之于李承乾不同,苏潇世代名门,出身关陇门阀武功苏氏,能给李承乾带来官场上的人脉和世家门阀的支持,但武媚娘之父武士彟不过是商户出身,而且还是先皇旧臣,更多的情况下是李恪在帮着武家,而武家能给李恪的帮助却是微乎其微。
在武媚娘嫁给李恪的十年来,武媚娘帮助李恪的方式就是通过她自己,而如果现在李恪已经不再依赖她,不再需要她的帮助,她自然会因此不安。
武媚娘的失落同样落在李恪的眼中,李恪也知道自己这一次做得似乎有些太过严苛了。
武媚娘是李恪的妻子,陪着李恪一路走到今日,李恪也不愿因言伤了武媚娘,李恪顿了顿,才有接着道:“我自然也是希望你能陪着我的,但我是怕扰了你歇息,你若是不怕累,便在这陪着我也好。”
“媚娘不怕累。”武媚娘说着,笑了出来。
第四章 病重
自打李世民病重后,李恪每隔一日便会早起进宫一趟,去宫中探视李世民的身体状况,今日便又是进宫探视的时候。
今日一早,李恪便携太子妃武媚娘一同进宫了,走到宫中的龙道之上,李恪心头便仿佛压了一块大石一样沉闷,因为自打今岁入冬以来,李世民的身子骨便越发地不成了。就在前几日,李世民竟因体力不支在宫中昏厥,一度卧床不起,李恪担心李世民,心中难免沉郁。
李世民身子不适,现在时常进宫探视李世民的自然不止李恪一人,这一次李恪便碰巧遇上也在宫中探视的长孙无忌。
“恪儿和媚娘来了。”李恪才进寝殿的门,李世民便瞧见了进门的李恪,还不等李恪开口见礼,李世民先对李恪道。
李世民一边说着,一边还挣扎着要慢慢起身,坐着靠在床边。
“父皇慢些。”李恪见状,连忙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了李世民,慢慢地把李世民扶起,靠在了床边的软垫上。
李恪正扶着李世民,一旁的长孙无忌对李恪和武媚娘见礼道:“臣长孙无忌拜见太子、拜见太子妃。”
李恪扶着李世民腾不出手来,武媚娘抬了抬手,示意长孙无忌起身,道:“司空有心了,这么一早便来宫中探视父皇。”
长孙无忌道:“臣于陛下亦臣亦亲,陛下染病,臣时来探视也是应当的。”
李世民靠在床边,对李恪和武媚娘道:“为父这边每日都有人来,你们也不必时常都来探视,尤其是恪儿,近来掌官员岁考之事想必也不曾歇好,太辛苦了。”
李恪道:“儿臣主司岁考是为国,儿臣探视父皇是为亲,国与亲并重,其一皆不可废,这也是儿臣跟父皇学的。”
李世民知道李恪的性子,笑了笑也不在多言,转而问道:“官员岁考的事情做地如何了?”
李恪回道:“京中的已经定完,地方的也定了大半,只差河北、山南和陇右三道了。”
李世民听着李恪的话,满意道:“进度倒是不慢,恪儿想必费了许多心力。”
李恪道:“这都是儿臣应当的,待岁考定完儿臣再递奏本进宫,给父皇终定。”
官员岁考干系重大,李恪是第一次做,也担心有些不妥,交给李世民终定也是合理,既是为了稳妥起见,也是代表了李恪不越格揽权的态度。
不过李世民闻言,却摇头道:“不必给为父看了,就按你的意思定吧,为父既然把此事交给了你,便是要由你全权决断,你的意思便是为父的意思。”
李世民本就是有意借此事给李恪在朝堂立威,既然立了,自然就索性立到底,绝不会再插手此事。
李世民会这么做倒也不叫李恪意外,李恪道:“既如此岁考之事儿臣便做主了,但还有一事尚需父皇定论。”
“何事?”李世民问道。
李恪回道:“礼部尚书李百药今岁致仕,太常少卿萧锐外调相州刺史,这两个紧要之位出缺,还需父皇指下。”
礼部尚书执掌礼部大权,掌礼祀诸事,为六部之一,干系重大。太常寺少卿为太常寺次官,佐弼正卿,列九寺少卿之首,同样为朝中要职,这样的官职李恪自然不能擅断,要先禀奏于李世民。
李世民知道,李恪行事稳妥,不会擅断,但李恪也是有主见的人,既然这么问他了,必定李恪自己的心里也是有了主意的。
李世民道:“恪儿可有什么主意,不妨说出了,为父和辅机也帮着参详参详。”
李恪道:“礼部尚书儿臣以为可用长孙冲,长孙冲在礼部多年,熟悉礼部事务,颇有政绩,朝中上下有目共睹,而且长孙冲出身名门,家学渊源,正可胜任此职。”
用女婿兼外甥的长孙冲为礼部尚书倒也正和李世民的心意,首先长孙冲是因为李恪才提拔起来的,对李恪忠心耿耿,正和现在李世民为李恪立威的意图,其二长孙无忌半隐退朝堂,但长孙家在朝堂中却不可因此失势,长孙家也正需要一个人站出来,长孙冲是长孙家嫡长,正和此时。
用长孙冲为礼部尚书顺理成章,就算是放在朝堂也是合情合理的,但长孙无忌一听李恪的话,当即回绝道:“太子美意臣代犬子谢过,但犬子尚且年轻,贸然身居如此高位实在不妥,还望太子另择贤良。”
礼部尚书,位列六部之一,官拜正三品,乃朝中屈指可数的大员,但长孙冲虽比李恪年长几岁,却也年才而立,如果得官绝对是朝中大员中最年轻的了。
长孙无忌话落,李世民并未急着开口,显然还是想听李恪的意思,李恪也接着道:“司空多虑了,子敬虽然年少,但资历却不浅,有军功,有政绩,有家世,绝非幸进,又与年齿何干。”
年才而立,便位居尚书高位,若是旁人自然担心不能服众,位置坐不安稳,但长孙冲却不会,长孙冲随李恪有北伐之功,而且在礼部多年,做出来的事情礼部上下是有目共睹的,当可服众。
更重要的是长孙冲可不是什么无根浮萍,他是世家子弟,权贵之后,皇帝爱婿,更是太子心腹,这样的人就算将来拜相也在情理之中。
李恪这么一说,此事就算定论了,李世民也应和道:“恪儿所言极是,新任礼部尚书的人选就定了长孙冲吧。”
李世民说完,又接着问道:“恪儿对太常少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李恪摇了摇头道:“儿臣暂还未拟定人选,儿臣欲待岁考之事定下后再自地方官员中择一优异之人为太常少卿。”
李世民看着李恪身边站着的武媚娘,想了想,对李恪道:“内举不避亲,为父看太子妃的兄长武元庆便可胜任此位,就定了武元庆吧。”
武元庆原任户部仓部郎中,不过中人之资,政绩更是平平,虽然也能做事,但本不当如此越级擢升。不过李恪却也能猜到李世民这么做的目的,武家是未来的后族,李世民在这个节骨眼上施恩武家,是要武家效命了。
李世民施恩武家也是对武家的重视,正是武媚娘想要看到的,武媚娘当即谢恩道:“媚娘代兄长谢过父皇。”
李世民抬了抬手,示意武媚娘起身,不必多礼。
紧接着,李世民并未在此事之上多费唇舌,而是又对李恪吩咐道:“官员岁考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再过几日恪儿便可得些闲暇,待过上几日,开春后为父体力稍复,你便随我去一趟昆明池吧。春暖花开,正是春猎之时,我也该活动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