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司空府
如果没有朝中的声音,就算陇右门阀在凉州闹翻了天,也难成事,但关陇门阀既然势力极盛,甚至就连李世民都需忌惮三分,在朝中自然是不缺人的。
不过无论如何,陇右门阀如何生事,在朝中都需事先知会一人,那人便是同为关陇军事集团出身,在朝中威望最高的司空长孙无忌。
长安城,长孙府,内院。
长孙府门第不低,尤其是长孙府的内院更不是寻常人能够进出的,除了朝中高官权贵外,能进长孙府内院的要么是李君绩这样的世家族老,要么就是商谈机密要事,而今日便是第二种情况。
今日来长孙府拜见长孙无忌的是独孤家嫡长子独孤苏,若是独孤苏之父独孤师仁前来,或许还能进得长孙家内院,但独孤苏虽是独孤家嫡长,可不是家主,还是万万没有这个分量的,他今日能在此只是因为他要和长孙无忌商谈的事情足够紧要,不便为旁人所知罢了。
“小侄独孤苏,拜见伯父,拜见兄长。”独孤苏站在长孙家内院偏厅,对长孙无忌和长孙濬俯身拜道。
独孤苏乃独孤家嫡长,比起嫡次子的独孤衍还要更显尊贵,但今日站在长孙家,面对长孙无忌的独孤苏,和当初面对赵轶的独孤衍却是全然不同的态度,谨慎,小心,甚至还有几分在世家子弟的脸上很少见到的谄媚。
但长孙无忌对独孤苏的这幅模样显然并不受用,长孙无忌抬了抬手,淡淡道:“起身吧,不必太过拘礼。”
“谢长孙伯父。”独孤苏站起了身子,道了声谢。
待独孤苏起身后,独孤苏对长孙无忌道:“小侄今日来贵府拜见,是奉父命前来,有要事要同长孙伯父商议。”
前些日子的独孤名之死,长孙无忌是知道情况的,今日就在消息刚刚传到长安后,独孤苏便来府上拜见,为的是何事,长孙无忌岂会不知。
长孙无忌直截了当地问道:“独孤师仁要你来此,可是为了凉州宣威折冲府之事?”
独孤苏道:“伯父说的极是,小侄来此正是为了此事。”
长孙无忌问道:“独孤师仁是什么意思?”
独孤苏回道:“独孤名虽然不是我们主房子弟,但毕竟还是咱们独孤家的人,他先被苏定方擒拿,而后死在了凉州大狱,蒙受不白,阿爹还是想为独孤名讨回一个公道的。”
“哼!”
长孙无忌轻哼了一声,当着独孤苏的面也丝毫不掩饰对他们的不满,长孙无忌道:“公道?你们独孤家何曾缺了公道,你扪心自问,你们要的真的是公道吗?”
独孤家此番代表的是关陇门阀,他们想要的是什么,长孙无忌怎会不知,为独孤名讨回公道,说的好听,其实他们无非就想要借此给朝廷施压,逼得李世民在打压关陇门阀之事上退让罢了。
独孤苏道:“若是寻常人家,自然不会,但苏定方非是常人,乃太子殿下旧部,他有太子护着,虽杀了独孤家的人,我们却也奈何不得他。”
独孤苏口中说着,把“太子”两个字咬地很重,说的很慢,为的就是要长孙无忌注意到他们的对手其实是一样的。
长孙无忌和李恪不和从来都不是秘密,关陇门阀自然也清楚地很,独孤苏此次专程来此,除了因为长孙无忌是关陇门阀中权势最高者,也是因为长孙无忌和李恪相对的立场。
独孤苏位分太低,根本没有和长孙无忌坐而相论的资本,长孙无忌也懒得和独孤苏多言,直接问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独孤苏拱手拜道:“我等欲就此事在朝中弹劾苏定方并东宫,但唯恐势单力薄,恐难成事,故特请伯父相助。”
原本在独孤苏想来,长孙无忌本就和李恪不和,再加上他关陇门阀的立场,今日之行他的把握至少是有八成的,但长孙无忌的反应却着实出乎了独孤苏的意料。
长孙无忌听了独孤苏的话,先是顿了顿,脸色不见丝毫的波动,看不出喜怒,片刻后便突然开口道:“送客!”
两个字,简单直接,也叫独孤苏当场愣在了原地,他不是全然没想过长孙无忌会回绝他,只是他没想到竟会回绝地这般果断。
独孤苏反应过来后忙道:“关陇门阀利益攸关,同气连枝,这不止是咱们独孤家的事,也是咱们整个关陇门阀的脸面,伯父何故回绝地如此断然。”
长孙无忌道:“我是官场中人,在凉州死的独孤名也是官场中人,既然人都是官场上的人,那事自然也都是官场上的事,官场上的事自有官场的解决方法,与宗族何干。”
听着长孙无忌的话,大有就此放手的意思,独孤苏闻之大急,忙道:“此事还望伯父三思,,有些机会可以稍纵即逝啊。”
长孙无忌知道独孤名所谓的机会是什么,但还是坚持道:“看在我与你父乃是旧交的份上,今日之事我只当不曾听过,今日之人我也不曾见过。”
说完,长孙无忌在此不耐烦地摆手道:“送客!”
这已经是长孙无忌第二次抬手送客了,独孤苏也知道了长孙无忌的意思,若是他此时在硬着头皮留在此地,只会开罪长孙无忌,独孤苏只得回道:“伯父保重,小侄告退。”
独孤苏说着,无奈地告辞离去了。
从独孤苏进门,到独孤苏离开,长孙濬从头到尾都是一言不发,直到长孙濬看着独孤苏离去后,才对长孙无忌问道:“既然关陇门阀想要对付太子,阿爹也与太子不和,阿爹何不乘势推一把,反倒直接拒了他们呢?”
长孙无忌道:“他们若只对付李恪,为父自然乐见其成,但这些陇右门阀要对付的又何止是李恪一人,他们要对付还有陛下和我大唐江山的安稳。大唐江山是我们一众老臣随着陛下一刀一枪地夺下的,谁要和陛下作对,谁要毁了大唐江山,我第一个不答应!”
长孙濬闻言,慢慢地也明白了过来,长孙无忌不止是长孙家子弟,同时也是名列凌烟阁第一的大唐开国元宿,长孙家是他的心血,大唐又何尝不是?
帝王心腹,朝中宰辅,长孙无忌虽与李恪不和,但终究还是有他的心胸和底线的。
长孙濬问道:“那依阿爹之言,此事之中咱们长孙家又该如何自持?”
长孙无忌回道:“冷眼观斗,互不相帮。”
长孙濬担忧道:“若是如此,只怕陇右门阀那边我们难以相处,会把咱们长孙家置于险地。”
长孙无忌轻轻地一拍桌案,自信道:“我看他们谁敢,我长孙家要置于中立,他们谁家敢攀扯?”
第四十章 偶遇钦陵
李恪西巡已成既定事实,无论是代李世民前往祭拜李家先祖陵墓,还是震慑吐蕃或是压制陇右门阀,这些都是势在必行之事,更非李恪不可。
待此事定下后,李恪便先去了一趟弘文馆,既是身为兄长,关心一下阿弟们的学业,更重要的是李恪要去顺道探望苏定方之子苏庆节,也是表示对麾下大将的关心。
弘文馆就在东宫之内,李恪要去弘文馆自然也极为便利,最多也不过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可就当李恪出现在弘文馆门外时,却看到了一个很是有趣的人,这人便是吐蕃的随婚使钦陵。
自打前些日子,钦陵随吐蕃东君公主朗日林芝来大唐后,便被李恪安置在了弘文馆,每日也随着馆中的大儒习文,也有些日子了。若非今日偶遇,李恪都险些忘了东宫还有这么一号人。
李恪来到弘文馆的门内,正逢钦陵抱着些书册自门前过路,此时的钦陵已经除去了吐蕃人的衣裳,转而穿上了唐人的儒衫,就连胡辫也被散开用发冠束起,再加上钦陵本就生地比寻常吐蕃人更清秀些,若非李恪识得钦陵的模样,只怕也把他当做是哪家功臣的子弟了。
“外臣钦陵拜见太子。”钦陵看着李恪站在身前,连忙抱着书册,对李恪见礼道。
李恪也没想到刚一进门便遇着了钦陵,李恪抬了抬手,对钦陵笑道:“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谢太子。”钦陵道了声谢,站起了身子。
钦陵起身后,李恪问道:“你这是去何处?”
钦陵如实回道:“盖夫子今日讲学,外臣帮着盖夫子把书册搬过去。”
李恪问道:“盖夫子,你说的是信都盖文达,还是衡水盖文懿?”
弘文馆**有两位盖夫子,一位是唐十八学士之一,誉为当世大儒的盖文达,还有一个便是盖文达的同宗族弟,同样才名极盛,官拜国子博士的盖文懿,故而李恪有此一问。
钦陵回道:“今日在馆中授课的是盖文达夫子。”
李恪接着问道:“盖文达不是告假回乡了吗?怎的还在弘文馆。”
前些日子盖文达家中遇事,曾告假回乡,此事李恪还是有些印象的,今日又得知盖文达已经在讲学了,便顺嘴问了钦陵。
钦陵回道:“盖夫子告假回冀州省亲,昨日便就回来了。”
李恪听着钦陵的话,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奇色,盖文达省亲是半个月前的事情,那时钦陵才来长安,理当不知此事,李恪也只是随口一问,但他没想到钦陵竟知道的如此清楚。
出于好奇,李恪又问道:“那你可知盖夫子今日讲的是何书,哪一章,哪一讲?”
钦陵想了想,回道:“今日盖夫子讲的是《榖梁传》,当是僖公八年,只是内容太过晦涩,外臣是听不懂的。”
如果说钦陵知道盖文达,兴许是因为他通达人情,善于交际,属于性情使然的话,那他知道何《榖梁传》,甚至知道“僖公八年”,那足可见他是下了功夫的。
盖文达乃前隋鸿儒刘焯弟子,博涉群书,尤善《春秋三传》,而《榖梁传》正是他所精之一,这一时间李恪也明白了过来,钦陵能够继其父禄东赞之后,掌吐蕃权柄,并一度声势盖过赞普一族绝不只是因为他的出生和家世,论其能,他绝不弱于任何人。
李恪笑道:“我大唐典籍便是如此的,初听之难免觉着晦涩难懂,但若能明其深意,便可有所得,《榖梁传》所言多尊王礼教之道,你这个年纪多听听也是好的。”
对于钦陵这个未来的吐蕃战神,李恪安排他到弘文馆本就是打着要他从文的念头,在李恪看来,他不担心吐蕃有十个学富五车的孔颖达,他担心的就是吐蕃拥有有名帅之姿的钦陵。
不过钦陵虽然是个有心人,对于身边的事情也都会多有顾及,但他对于李恪的好意,或者说是对于学习大唐的各色典籍显然还是短了些兴趣。
钦陵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李恪问道:“外臣听闻宫中有人提及,太子近日将往河西西巡,不知可有此事?”
李恪道:“不错,本宫奉父皇之命将往西北祭拜先祖,不日便将启程。”
钦陵闻言,连忙缓缓地放下了怀中抱着的书册,对李恪拜道:“不知太子此行可否带上外臣。”
李恪听着钦陵的话,问道:“你也想去河西?”
钦陵回道:“外臣早听闻大唐之繁华,但却一直不曾出过长安,太子此行往河西祭祖,身边自然也不能短了伺候的人,太子若不嫌弃,外臣愿为太子马前卒,为太子奔波东西。”
李恪看着钦陵殷切的模样,笑道:“怎么,可是近日在宫中待得乏闷了,想出去走走?”
李恪此番西行乃是为祭拜先祖,自然是要带家室的,但武媚娘正怀有身孕,不可远行,能陪同李恪前往的便是侧妃朗日林芝了。朗日林芝随行西巡几乎已经敲定,至于再多带上一个钦陵也不过是举手间的事情罢了,也并未急着回绝。
钦陵回道:“外臣是粗人,所识实在不多,在弘文馆中做些体力粗活还可,但精研典籍实在非我所长,也枯燥地厉害,若有机会,自然也想着出去看看。”
对于钦陵所言,李恪倒也可以理解,少年人,毕竟短了些心性,再加上钦陵是吐蕃人,本也就是散漫惯了,长居于东宫确实也是难为他了。
在这个时间段,李恪对于钦陵的好感绝对是居多的,甚至很是欣赏这个与众不同的吐蕃少年,这在这一瞬间,李恪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虽然一闪而过,但李恪却真正地上了心。
李恪开口对钦陵问道:“你在吐蕃可曾拜了师父?”
钦陵不知李恪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起初也是想着李恪兴许是想更清楚他的底细,于是回道:“外臣在吐蕃并不曾拜师,不过是跟着阿爹学着罢了。”
李恪有了钦陵这句话,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李恪对钦陵道:“在咱们大唐,少年人是轻易不可远游的,要远游也多是跟随至亲或是师长。不如这样吧,左右你也不曾拜了师父,你今日便拜本宫为师,做本宫的弟子如何?”
第四十一章 收徒
“你今日便拜本宫为师,做本宫的弟子如何?”
李恪的话传入钦陵的耳中,钦陵先是一愣,而后心中便是满满的惊讶,李恪所言有些一时起意的意思,也更是远远出乎了钦陵的意料。
李恪是谁,不止是位高权重的大唐太子,更是文韬武略,名扬天下的名帅和才子,李恪要教钦陵,自然是有东西可教的,只是钦陵自己的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以李恪的名望和地位,只要李恪愿意收弟子,天底下抢着拜在李恪门下的绝对不会少,毕竟李恪可是太子,将来的帝王,天子门生,岂不美哉?但这也只是对唐人来说,钦陵却偏有许多顾虑。
钦陵是吐蕃人,其父禄东赞更是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的麾下重臣,亦是心腹,作为禄东赞之子,钦陵若是拜了李恪为师,禄东赞那边又该如何同松赞干布交代。
可钦陵身在身在长安,寄人篱下,李恪又是一番美意,钦陵偏却又不敢轻易回绝李恪,使得自己处于不利境地。
钦陵想了想,才道:“拜师乃是大事,外臣年少,更不敢擅自做主,此事恐怕还要问过赞普和阿爹才是。”
钦陵不敢回绝李恪,更不能当面一口应下,只得先行拖延住李恪,长安往逻些,这一来一回正常也得要近两月的功夫,其间自然也就有了应对的法子了。
钦陵的心思,李恪又怎会不知,不过李恪既然动了心,开了口,又怎会轻易被钦陵敷衍过去。
李恪问道:“怎么?拜本宫为师可是难为你了?”
钦陵忙道:“太子玩笑了,太子欲收外臣为弟子,乃是对外臣的疼爱,亦是外臣的荣幸,外臣高兴都还来不及,又何谈为难一说。”
李恪道:“那便奇怪了,你父禄东赞与松赞干布平辈论交,而本宫又娶了松赞干布的亲妹,自然也是平辈,本宫也就是你的长辈了,你拜本宫为师,并不涉及辈分差乱,你又何故非要请示松赞干布和禄东赞。”
钦陵解释道:“外臣毕竟是吐蕃人,更是吐蕃臣子,要拜太子为师,自然还需请示赞普和阿爹才是。”
李恪闻言,顿时笑了出来,对钦陵道:“我道是何事,原来只是此事,这事倒好办了。你在吐蕃,为吐蕃臣子,自然需得听从松赞干布的,但如今你已随东君公主嫁来了长安,你便当听从东君公主的,回头本宫和东君那边知会一声便是。
至于禄东赞那边就更容易了,我与你父相交莫逆,正乃知己,他自长安回国前还再三与本宫嘱托,要本宫好生照看于你,本宫视你也一向如自家子侄,他的主,本宫便替他做了。”
李恪三两句话,把钦陵安排地明明白白,钦陵随朗日林芝来长安,本就是伺候和照应朗日林芝的,他听朗日林芝的话倒也并无不妥,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恪和禄东赞竟然相交莫逆了?
禄东赞初来长安时,他在长安城中可没少吃李恪的苦头,以至于禄东赞回了吐蕃后,一旦提到“李恪”这个名字都还是心有余悸,以至于就在钦陵临行长安之前,禄东赞还对钦陵几番交代,到了长安后千万要仔细李恪,对他多加防备。
至于视若自家子侄之言,就更是胡诌了,钦陵在东宫已经有些日子了,这还是李恪第一次和他碰面,难道大唐就是这么看待自家子侄的吗?
当然了,李恪既然说得漂亮,钦陵也不敢当面拆李恪的台,钦陵只是顺着李恪的话婉拒道:“太子之言在理,但若是没有阿爹之命,拜师之事始终是有些不妥吧。”
就事论事,李恪堂堂太子,大唐未来的皇帝,要收一个外邦的随婚使为弟子,这绝对是莫大的恩遇了,更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君不见,今日若是面临如此恩遇的是薛延陀的曳莽,恐怕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亲出嫡子都送来长安了,但钦陵却几番回绝,确有些不识抬举了。
钦陵如此回绝李恪,李恪本该是动怒,就连钦陵自己也做好的这样的准备,但出乎钦陵意料的是此时李恪的脸上却不见半分的怒意,反倒慢慢地笑了出来。
李恪的脸上挂着笑意,看似和蔼地对钦陵问道:“难道你来长安之前,你父禄东赞没有和你交代过,人在长安,凡事要多听本宫的吗?”
李恪的模样看似春风和沐,但李恪的话入耳,却叫钦陵觉着一股子凉意从头顶窜到了脚底,透彻全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在钦陵来长安之前,禄东赞虽然没有和钦陵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但却说过了类似的话,话中的大意无非就是要钦陵千万小心李恪,不可当面与他为难,免得害了自己的性命。
那李恪现在突然这么说,是不是在警告钦陵呢?
李恪是谁,灭国薛延陀的名帅,自幼行伍出身的他自然不会是优柔寡断之人,生杀予夺间便是十万人命,又怎会在意区区一个钦陵的生死。
钦陵在长安,李恪为刀俎,他为鱼肉,李恪若想要他的性命,至少有一百种法子,钦陵若真是惹恼了李恪,与自己寻死又有何异。
钦陵的心里明白了过来,李恪从来不是在询问他的意思,更没有同他商量的意思,李恪只是在告知钦陵此事,只不过法子稍微委婉了一些罢了。
李恪现在笑着在说的话便是在告诉钦陵,要么顺从他,活着做他的弟子,要么忤逆他,死了做一个死人,面对如此选择,钦陵哪里还衡量不出轻重来。
钦陵的记性仿佛瞬间好了起来,当即道:“外臣想起来了,外臣随公主来京前阿爹确有交代过,外臣年少,多有不明之处,凡事还需多听太子的。”
钦陵颇识时务,也看出了李恪言语中隐藏着的杀机,第一时间应下了李恪的话,先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先。
李恪听得钦陵应下了自己的话,也适时地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只是不知是对钦陵的答案满意,是对钦陵的聪慧满意,还是对钦陵这个弟子满意了。
李恪笑着对钦陵道:“怎么,还叫太子吗?”
钦陵见状,连忙跪地行礼拜道:“弟子噶尔钦陵赞卓,拜见师父。”
第四十二章 机会
就眼下而言,太子新娶吐蕃公主,大唐对吐蕃的国策还是以和为主,故而李恪收钦陵为弟子倒也和眼下之国策,并无不妥。
就在李恪将此事告知李世民后,李世民也正觉合意,毕竟现在他的精力在限制陇右门阀之上,和吐蕃走得更近些也有利于西北安定,安内才能攘外。
为了显示对此事的赞许,李世民甚至亲自下了口谕,册了钦陵为东宫右春坊司议郎,官拜正六品,虽不以官职显,却也算是太子身边的近侍之人了。
李恪这边正在筹备着代天西巡祭祖之事,与此同时,长安城中还有一伙人也嗅到了机会的味道,这伙人便是势力已经日渐凋零的魏王党。
魏王李泰,在废太子李承乾失德后,李恪北伐建功前他的势力一度达到鼎盛,甚至盖过了李承乾和李恪两人,权倾朝野。
但随着李承乾被废,李恪北伐后被立为太子,李泰在朝中的局面便慢慢地被动了起来,再加之以往李泰用人不拘人品,只要是投入门下的臣子尽皆收纳,故而魏王党中人大多良莠不齐,随着李泰渐渐失势,原本和李泰交好的臣子在短短两载多时间内便走掉了大半,只剩下寥寥数人了。
长安城,魏王府,内院。
“臣兵部侍郎秦昆拜见殿下。”魏王府内院偏厅中,今岁新晋兵部侍郎的秦昆站在厅中,对上首坐着的李泰俯身拜道。
李泰抬了抬手,示意秦昆起身,问道:“本王命你查的事情,你查地怎么样了?”
就在几日前,独孤名被刺死于凉州大狱的消息传进长安,满朝非议苏定方和李恪的声音四起,李泰便觉出了对他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于是便命兵部侍郎秦昆探查此事,今日才出了结果。
秦昆回道:“河西那边的消息也已经传回兵部了,此次独孤名之死怪异地很,就在独孤名死后,不止是凉州的军府,河州、兰州、肃州等西北六州的军府都对此事颇多怨言,甚至已有西北折冲都尉直接上表兵部,弹劾苏定方在西北胡作非为,请兵部重责苏定方的。”
区区一个独孤名,世家庶子,若是身后无人,凭什么会有这般多的西北军府为他张目,说白了还是苏定方在西北触及了西北军府的利益,才引起了众怒,而在西北有如此势力的自然就是这份利益的既得者,靠着行伍起家的关陇门阀了。
李泰笑道:“李恪遣了苏定方去西北,本就是为了分关陇门阀之利,节制世家之势,但在西北,关陇便是一群凶狼,要动他们的肉又岂是容易的,只是没想到这才半年,便闹了这般大的动静了。”
秦昆道:“正如殿下所言,关陇门阀是狼,太子此番要狼口夺食又岂是容易的,若是闹得不好,恐怕这一次太子自己都有被狼食的可能。”
李泰道:“这些年来本王这个皇兄太过顺畅了,以至于胆大妄为,竟然动到了关陇门阀的身上,也正叫他吃吃苦头。”
自北周开始,关陇门阀以军事起家,便靠着独特的传承和人脉垄断西北军府,已近百年,连皇帝都要让着他们三分,宇文家要动陇右门阀,亡了国,杨家要动陇右门阀,也亡了国,现在李恪要动陇右门阀,想着也不会讨了好去。
秦昆道:“殿下,此番可是咱们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李泰问道:“你这是何意?”
秦昆回道:“眼下太子势大,东宫之位也坐地日益安稳,寻常绝难动他,但现在不同了,太子自寻死路,与关陇门阀死磕,不日还将西巡处置此事,若是借此彻底挑起东宫和整个关陇门阀之争,到了那时西北不安,太子犯了众怒,陛下为了安定人心,未尝没有废黜太子,令立贤良的可能。”
李泰听着秦昆的话,凝眉问道:“你要本王助这些关陇门阀一臂之力?”
秦昆道:“正是如此,此番太子之所以力主打压关陇门阀,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太子行伍出身,锐意武事。太子一向重武,朝中因此非议太子之人不在少数,若是此番太子折在了此事上,到了那时可不就是殿下的机会。”
李恪和李泰,一文一武,殊途亦不同归,若是此番重武的李恪败在了关陇门阀的手中,那重文的李泰自然就成了关陇门阀的香饽饽,也是最好的合作对象,李泰替代李恪入主东宫,也未尝不可能。
秦昆之言入耳,就在这一瞬间,李泰的心还是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就在李承乾被废,李恪登上太子之位后,李泰甚至一度觉着自己已再无望入主东宫了,但随着如今西北的局势变动,李恪的太子之位似乎也不像他想象中的这般稳固了。
若是真的能如秦昆所言,李恪因西北之事彻底开罪了关陇门阀,闹得西北不安,他李泰还真不见得就没了机会。
但李泰终究也不是莽夫,秦昆所言虽然足够诱人,但还不至叫李泰失去了理智,李恪不易对付,关陇门阀又何曾是什么良善之辈了,更何况打压关陇门阀势力又岂是李恪一人的意思,最先把苏定方自卢山都督任上调回的人可是他的父皇。
关陇门阀势力太大,垄断西北军府,一向是李世民不除不快的心腹之患,此事李泰多少也是知道些的,此番李恪率先向关陇门阀发难也是李世民的意思,若是此时李泰和关陇门阀站在一处,便是和李世民站在了对面,这又如何使得。
要立太子,旁人说的千言万语也抵不过李世民的一念之间,若是李泰所为和李世民相悖,到时莫说是太子之位了,长安城他还能不能待得下去都是两说。
李泰一想到这些,心中对秦昆难免还是有些失望。
近年来李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自打李泰师长王珪病故,昔日心腹刘洎又为梁王傅,随梁王李愔前往夏州后,李泰的身边便没了谋主,许多事情也都没个能和李泰商量,帮着拿主意的人,李泰无奈之下才花了大力气,把秦昆自兵部郎中推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上。
只是如今看来秦昆的表现却并不能如李泰之意,但这也是李泰的无奈之选了,但凡刘洎还在麾下,李泰也不必如此倚重秦昆。
李泰道:“此事先不急,李恪背后有父皇在撑着,也不是必败之局,我等且先坐山观虎斗,待此事定了后再做计较,切不可叫人抓住了把柄。”
第四十三章 狄知逊
李恪自长安赴河西西巡,自长安出发,过岐州,而后陇州,行至秦州,当李恪到了秦州时已是出发三日之后了。
此次西巡乃是李恪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后的第一次西巡,更是奉旨代天往酒泉祭拜先祖,一路之上无论文武官员纷纷出城相迎,盛情款待。
此前李恪多在淮南和河东,对东南和北地的无论是风土人情还是文武官员都很是熟悉,但却从未涉足过长安以西的州郡,这对于这些陇右官员而言可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一个在大唐储君面前露脸的机会。
此前几州的官员也多有列队求见李恪的,但李恪对他们的兴致却不高,可今日的上邽县令却勾起了李恪的兴致,而李恪对这个县令感兴趣倒也不是因为他的治绩,他的治绩虽然中上,但算不上最好,这个县令真正叫李恪感兴趣的就是他的名字——狄知逊。
狄知逊其人,放在眼下确实算不得什么人物,不过寻常而已,但其子狄仁杰却是大大有名的人物。
“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尊李保唐,恢复庙社,被誉作北斗以南,一人而已的狄仁杰的生父,李恪又怎会没有见一面的兴致。
“太子,前面站在最前的那人便是并州狄知逊了。”在李恪的身旁,刘仁轨随侍身后,指着不远处的长亭之外的一人,对李恪道。
李恪顺着刘仁轨所指的方向望去,在上邽三里外的长亭下,正有一身着县令官服,样貌清瘦、俊朗的中年男子正束手而立。
李恪好奇道:“正则也识得狄知逊?”
刘仁轨点了点头道:“门下在以往任咸阳县丞时曾与狄知逊有过数面之缘,也算是相熟吧。”
李恪问道:“那正则以为其人如何?”
刘仁轨想了想,回道:“其貌不凡,器宇轩昂,其性如名,谦逊有礼,是君子,亦是贤能。”
狄知逊乃尚书左丞、临颖显男狄孝绪之子,亦是出身名门,世家子弟。狄知逊少年时随其父在京中便颇有贤名,号为神情秀发,一表人才。
狄知逊举明经出仕,曾入值为东宫内直郎,掌管太子东宫的符玺、伞扇,早些年前便外放为官,已有数载。
李恪笑道:“如此说来其人倒还有些本事了。”
刘仁轨站在李恪的身旁,看着李恪的模样,心里不禁也多了几分好奇。这几日间多少刺史、都督拜会于他,李恪也不过寻常待之,李恪为何偏却对一个狄知逊有如此大的兴趣。
其实刘仁轨哪里知道,李恪之所以对狄知逊感兴趣,从来不是因为狄知逊其人,而是他那个在五十载后,将撑起半个大唐朝堂,号为南天一柱的名相亲子狄仁杰。
“臣上卦县令狄知逊拜见太子。”李恪方一近前,狄知逊便连忙俯身对李恪拜道。
李恪亲自上前扶起了狄知逊,笑道:“另尊与我我师景仁公(岑文本表字)交好,相交莫逆,你我也算是半个世交了,知逊快快请起。”
李恪的近乎一下子出乎了狄知逊的意料,李恪恩师岑文本官拜中书令,太子少师,确与狄知逊生父尚书左丞狄孝绪交好,但狄知逊没想到李恪竟会如此热络。
狄知逊忙应道:“臣不过微末,竟能得太子亲近,实在恍惚,臣谢过太子。”
李恪道:“早时本宫在京时还听得家师专程提及知逊,说知逊贤良恭谦,有乃父之风,今日一见果也人如其名。”
狄知逊不过是个寻常的角色,岑文本自然不会专程和李恪提及狄知逊,这话不过是李恪嘴边胡诌地罢了,但狄知逊自也没有查证的法子,李恪说了也无妨。
狄知逊谦虚道:“岑相谬赞了,臣岁初离京前还曾随父拜见过岑相,得岑相教诲,自觉受益良多。”
狄知逊说着,又对李恪道:“臣知太子将过路上卦,特在府上略备薄酒,还请太子赏光稍坐。”
李恪今日来见狄知逊,他本意要见的本就不是狄知逊,而是其子狄仁杰,李恪问道:“知逊外出为官,可是将家眷也接来了上卦?”
狄知逊不知李恪为何突然提及他家眷的事情,也只当是李恪身为上位,随口的一句关心而已,便如实回道:“臣在上卦居于县衙之中,并未另置宅院,颇多不便,故而未曾将妻儿带来上卦,他们现在长安府上。”
李恪西行正赶着时间,若是狄仁杰在上卦,倒也值当李恪亲自去一趟县衙,但李恪听着狄知逊所言,知道狄仁杰现还在长安,便也就没了在去县衙歇息的心思了。
李恪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狄知逊道:“本宫西行还有要事,看着眼下日头还高,还能在多赶些路,便不去府上叨扰了,本宫在太原时便曾听得太原狄家乃并州名门,历代仕宦,祖、父、子三代俱非寻常,待来日知逊回了长安,再去拜访。”
狄家三代同堂,李恪说的祖便是狄孝绪,说的父便是狄知逊,至于子自然就是以狄仁杰为首的狄家兄弟了。
狄知逊闻言,受宠若惊,忙道:“怎敢劳动太子,来日待臣还京述职,必携犬子上门拜见太子,聆听太子教诲。”
李恪和狄知逊说这些,等的就是狄知逊这句话,李恪问道:“本宫此前只知知逊有子,只是还不知知逊之子年岁几何呀?”
李恪的目的,狄知逊哪能猜的道,狄知逊只是如实回道:“臣有四子,俱都年少,长子仁杰年也才八岁,正是进学的年纪。”
八岁,倒是个正好的年纪,比李璄大上一些,但又大地有限,正可为随侍之人。
李恪道:“本宫近来正愁于一事,还望知逊为本宫分忧。”
狄知逊闻言,忙道:“太子但请吩咐,臣必竭力而为。”
李恪道:“本宫嫡长之李璄,年已四岁,马上便到了进学的年纪,身边正缺一个伴读之人,本宫欲使令公子仁杰入东宫侍读,不知可否?”
李恪之言入耳,狄知逊的脸上顿时满是讶色和喜色,太子嫡长的伴读,可就是近侍之人,将来待李恪登基,李璄被立为太子之时,狄仁杰便是李璄的潜邸心腹,更进一步就算是将来拜相也不过举手之间。
几乎没有半分的犹豫,狄知逊当即拜道:“有何不可,臣代犬子拜谢太子恩遇。”
第四十四章 凉州信使
陪太子读书,陪皇太孙读书,这事从古到今都是一等一的香饽饽,这几乎就是未来权势的保障,多少人家挤破了脑袋想要送家中嫡子进去,但都不曾如愿。
狄知逊也永远都不会知道李恪为何会在不曾见过狄仁杰一面的情况下给了狄仁杰如此恩遇,但机会稍纵即逝,也容不得狄知逊有太多的思虑,狄知逊当场便应了下来。
狄家也是并州世家,但太原狄家比起柳家、薛家这样的河东望族却始终低了一头,其中缘故既是因为家族底蕴,也是因为狄家在朝中的声望。
有太原狄家至今,满门上下都不曾出过一任宰相,狄知逊之父狄孝绪虽为尚书左丞,相距拜相也只一步之遥,但以狄孝绪如今的情况,这一步是万万走不下去了,将来狄知逊再易职,多半是外放为刺史,在中枢断无寸进的机会。
可大唐世家门阀中又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那就是不出宰相,不称望族,狄知逊并其父狄孝绪也没有什么机会拜相了,但李恪却突然着狄仁杰为嫡长子李璄侍读,这便给了狄家解决眼下困境的机会,也给了狄家家声更登一步的台阶,狄知逊怎会不允,不喜?
李恪来见狄知逊本就是为了狄仁杰,此事已定,李恪也没有留在此地的必要,当即便离去西行了,而就当李恪离开上卦后不久,凉州最新的消息也送了过来。
“太子,凉州苏大将军那边来的消息。”李恪正在西行,薛仁贵突然带着一个人上前,对李恪道。
李恪现在一心所系便是凉州那边的情况,否则他也不会在凉州那边情况未定的时候就急着西巡,李恪忙问道:“那边如何了?”
跟随薛仁贵前来的自然就是苏定方的心腹了,薛仁贵自他的手中接过密信,转交到了李恪的手中,对李恪道:“凉州宣威折冲府哗变,大将军斩其祸首赵轶,此事已定。”
李恪闻言,立刻自苏定方的手中接过苏定方送来的密信,展开详细地看了下去,片刻之后便也知道了几日前凉州那边发生的事情。
李恪收起密信,对信使问道:“定方孤身入营,可曾有恙?”
若依苏定方信中所言,他是孤身入营,而后斩杀赵轶的。苏定方乃李恪麾下大将,倚为军中肱骨,他得知苏定方以身犯险,难免担忧。
信使回道:“大将军虽是孤身入营,但能速斩赵轶,并未给他起事的机会,故而大将军并未受伤”
“如此便好。”李恪听了信使的话,才稍稍放了下心。
赵轶身为果毅都尉,竟然煽动士卒生乱,外拒上官,苏定方斩杀赵轶并无不妥,这事就算是放在朝中也是合情合理的,李恪也并不担心,李恪担心的是关陇门阀的后手。
独孤名和赵轶不过是关陇门阀的先卒而已,他们的手段绝不止于此,当他们得知赵轶被斩杀,宣威折冲府大营被稳住后必定另有安排。
李恪顿了顿,对薛仁贵道:“宣威折冲府之事虽然暂定,但凉州那边的事情恐怕不容乐观,你即刻命裴行俭和刘仁轨先行前往,务求在本宫到凉州前稳住局面。”
“诺。”裴行俭和刘仁轨本就被调去了苏定方麾下,先行赴任也并无不妥,薛仁贵当即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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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恪赶往凉州的同时,太子西巡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整个关陇,李恪担心根深蒂固的关陇门阀,而这些关陇门阀又何尝不忌惮这位势头正劲的太子殿下。
兰州,金城,李府。
几日前,是独孤家主独孤师仁这些年来第一次来兰州李府拜访,已是殊为难得,而不过短短数日后,他便再一次来了李府。
“尊长还是快拿个主意吧,宣威府赵轶已然事败,李恪又即将西巡,届时李恪一到,河西官员必定心向李恪,到了那时我们可就被动了。”独孤师仁站在李府的内院偏厅,刚一进门便对李君绩道。
李君绩正坐在厅中上首,手中喷着杯,压了压手,对独孤师仁道:“贤侄不必惊慌,且先坐下,喝杯茶,试试老夫前日才得的新茶如何。”
赵轶已死,苏定方遣军入驻宣威折冲府,府中校尉及以上官职都被苏定方换了个干净,独孤家已经失去了对宣威折冲府的控制,而如今又有李恪西巡的消息传来,独孤家担心李恪此来是为了他们,早已担忧地坐立不安,哪还有这等心思。
独孤师仁道:“晚辈没有尊长的这般心性,此番宣威府之事咱们独孤家已经彻底开罪了太子,若是太子趁着西巡发难,该如何是好。”
李君绩看着独孤师仁有些惊慌的模样,摇了摇头,对独孤师仁道:“怎么,难道你们独孤家还担心李恪因为一个庶子而迁怒你们满门不成?”
独孤师仁道:“独孤名毕竟是独孤家的人,此番李恪又来势汹汹,未尝没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啊。”
独孤师仁没想到,也低估了李世民和李恪削弱陇右门阀的决心,区区一个宣威府,李恪竟能以太子之尊亲自西巡,若他早些知道,他绝不敢当这个马前卒。
李君绩安抚道:“你只管宽心便是,咱们陇右门阀盘根错节,相互勾连无数,李恪没有半分你指使独孤名的证据,他又怎敢祸连独孤家,他若真敢这么做了,便是与天下世家为敌,这大唐又岂能容他。倒是你自己,行事还需稳当些,莫要露出马脚,叫李恪抓住了。”
世家门阀支系太多,又多有相互联姻的,断没有因为一人之过而祸及全族的道理,谁若敢这么做,天下世家也都不会容他,李恪不是傻子,自然也不会这么做。
独孤师仁道:“晚辈行事尊长大可放心,此事绝没有半分实证留于李恪,李恪就算明知此事背人之人是谁,也拿不出证据来。”
李君绩笑道:“那不就是了,李恪之势再强,那也是在淮南,在河东,在长安,他到了咱们陇右,就得老老实实地按咱们陇右规矩来,李恪就算是来了,又何惧之有。”
李恪西巡,李君绩身为陇右李氏姑臧房的家主,李家的掌舵之人,也在李恪的目标之列,但李君绩的反应却比独孤师仁要自信和淡然地多,独孤师仁不禁多了几分好奇。
独孤师仁问道:“听尊长的意思似乎早有对策?”
李君绩道:“对策倒也谈不上,不过见招拆招而已。但此番来的到底是咱们大唐的储君,我们还是要好生布置一番的,好叫这位太子殿下宾至如归才是。”
第四十五章 训斥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
李恪自长安启程,历时近二十日,终至西北重镇凉州。
凉州城。
一个无数次出现在边塞诗作中的名字,在如今的李恪看来,这里比起诗中所云之苍茫辽阔分毫不差,但却也没有那般寂寥萧瑟,白日里的凉州反倒还有几分热闹。
原本因隋末之乱,地方割据,各自为政,再加之西突厥作乱,高昌从逆,汉时的丝绸之路已经渐渐衰落,但随着前些年侯君集开西域,定高昌,又把河西重新接连回了丝绸之路上。
侯君集确为逆贼,作乱被诛,但他的功绩却也被雕刻在了凉州日渐繁华的官道之上,这是任谁都磨灭不掉的,也是李恪这些日子以来的感触之一。
“太子,这里便是凉州吗?”李恪侧妃,吐蕃东君公主朗日林芝坐在马车中,看着远处高耸如山岳的凉州城,看着官道上来回穿流的人群,对李恪惊讶地问道。
在长安人的眼中,凉州偏远,亦不算富庶,朗日林芝也曾自旁人的口中听到这些字眼,原本在朗日林芝看看凉州必是贫瘠疲敝的,但朗日林芝万万没想到,凉州所谓的偏远也不过是相对长安而言,并非真的贫瘠。只这一眼看来,凉州之盛,已经盖过了整个吐蕃,甚至尤胜都城逻些。
自打松赞干布继位后,吐蕃渐兴,连战连捷,吐蕃王廷之中,甚至常有不知大唐深浅的好战之人扬言,要在三载内平定高原,五载内东灭大唐,如今看来实在是个笑话。
遥不可及的长安就不说了,光是吐谷浑和凉州城就可能是吐蕃永远都迈不过去的天堑,更何况凉州城还隔着长安近千里之遥,中间雄关数座。
朗日林芝的神情落入李恪的眼中,李恪笑道:“凉州建城已有千年,已是几番沉浮。前些年我大唐已灭高昌,将大开西域,再过十年,凉州必定越发繁盛,到时你再来看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大唐开西域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而吐蕃虽然眼下力尚不及,但对于西域也早已虎视眈眈,否则也不会早早地便掺和高昌之事,挑唆高昌国与大唐为敌,也间接导致高昌亡国了。
两国早晚相争之事是朗日林芝在嫁来长安前就已经知道了,吐蕃赞普松赞干布野心勃勃,正欲大有作为,唐皇李世民和太子李恪也俱是英主,两国之间为了西域,为了吐谷浑必有一战。
两国之争虽然不近,但也不会远了,只是到了那时,她身为吐蕃公主,又是太子侧妃,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李恪待她很好,她在大唐过地也并不差,她不想眼下的生活就此破碎,但这一切又是无可回避的。
也许到了那时,她所能够依靠就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了吧,朗日林芝看着李恪,在心中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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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既看到了凉州城,自然相距也就不远了,李恪一行人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就到了凉州城下,而此事凉州都督苏定方早已在城外等候多时。
苏定方迎候李恪,倒是与其他的地方官员都不相同,其他的地方官员俱是一身官服,领着麾下属官拜见,显得很是郑重,但苏定方便不同了,苏定方不是外人,是跟随李恪多年的心腹,凉州城外,苏定方只一身家中的常服,甚至都不曾着甲便等着李恪了。
“末将苏定方,拜见太子。”看着李恪率众策马上前,苏定方也迎上前几步,在李恪的马前拜道。
李恪从来都有礼贤下士之名,更何况苏定方还是他的心腹爱将,若是搁在以往,苏定方见礼,李恪早早地便就将他扶起了,但这一次却并非如此。
苏定方拜在李恪马前,李恪翻身下马,并未弯腰扶起苏定方,而是就这么站在苏定方的身前,看着苏定方,不悦道:“苏烈,本宫一直以为你行事稳重,但没想到此次却如此毛躁,也叫本宫在京中忧心,你真该就这么拜着。”
苏定方闻言,本能地以为李恪所言是宣威折冲府营啸和独孤名被刺死之事,于是当即对李恪跪地请罪道:“凉州军府之乱,叫太子忧心了,是末将未能处置妥当,请太子责罚。”
苏定方当面领罪,也是心切,但李恪看着苏定方的模样,脸上的不悦却没有半点的缓解,而是继续由着苏定方跪拜于地,不曾扶起,接着道:“独孤名如何作为,其背后之人如何作为非是你能掌控的,出了这等事错也不在你,只是闻你所言,你还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苏定方道:“末将愚钝,还望太子明示。”
李恪道:“你明知赵轶有哗变之意,身为三军主帅,你又怎可亲陷群敌之中,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如何心安。”
苏定方听着李恪的话,似乎明白了李恪的意思,苏定方身为凉州都督,镇守西北第一重镇,肩负重任,他亲赴险地自然是不妥的。
苏定方解释道:“此事太子大可放心,末将在入营前已经做好了交代,若是末将有个万一,便当由别驾程名振代为节制凉州边军,程名振随末将征战多年,还是靠得住的。”
苏定方不这么说还好,李恪的神情还算平淡,但苏定方之言一出,李恪顿时动了怒意。
李恪怒道:“混账,到了此时还在胡言乱语,你若有个万一,还能寻了程名振,那本宫又去哪里再找一个苏定方来?”
李恪一向待人宽和,尤其对苏定方更是优厚有加,苏定方跟随李恪十多年,李恪从不曾训斥过苏定方半句,这还是第一次。
苏定方听着李恪的话,先是一顿,但慢慢地鼻头便有些红了,李恪这哪里是在训斥他,分明就是满满的关心和偏爱,若非视为自家人,怎会说出这番话来。
苏定方伏地道:“门下叫阿郎担心了,请阿郎恕罪。”
苏定方以门下自称,唤李恪为阿郎,便是以李恪家奴自居,对于边关大将而言,这个称谓可比太子什么的重太多了。
李恪闻言,这才俯身缓缓地扶起了苏定方,待苏定方起身后,拍着苏定方的手背,对苏定方道:“本宫宁丢整个河西,也不想折了你苏定方的性命,日后断不可再如此了。”
“诺。”苏定方两眼一酸,有些哽咽地应道。
第四十六章 粮荒
自春秋起,始有世家之说,自有世家起,世家便和朝廷还有权势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利益攸关。
有如东晋衣冠南渡,王与马共天下,世家让王权生,也有如韩赵魏三家分晋,代其国祚,世家让王权亡,反之亦然,南朝世家之兴亡盛衰便是明证。
世家和王权,既是相生,却也相杀,而其中所夹杂的无非就是两个字——“利益”而已,而现在,大唐江山已定,外夷臣服,当外部矛盾已经不复存在后,大唐的内部矛盾便就慢慢地暴露了出来。
大唐立国之初,王权掌禁军,在禁军中有绝对的话语权,但在地方府军中,因为世家门阀的百年经营,在很多时候,陇右门阀在府军中的势力是可与王权并驾齐驱的。
但李世民乃一带雄主,李恪继之亦不弱其父,都欲大有作为,自然是要把天下兵出近半的关陇兵权紧紧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
而对于关陇门阀而言,他们对于府军的影响力是起家之本,也是他们安身立命的东西,若是丧失了对于府军的掌控力,那大部分的关陇门阀就会被山东甚至江南世家给甩开,渐渐衰败,所以他们自然不愿,两者相争也就再所难免了。
如果说王权之力如火,其势汹汹,仿能焚尽一切,那世家便如水,看似温和,但千流汇海,亦有滔天之力。而就在李恪西巡的消息传到了河西,在民间一场危机已经在悄然酝酿。
如果说王权能生杀予夺,故而叫人生畏,那世家显威便是靠着在地方累积百年甚至千年的人脉声望,还有连接阡陌的土地。
掌握了土地,自然也就掌握了粮食,粮食从来都是生存之本,尤其是在这个秋收还未开始,隆冬将至的关键时候。
这个时候所需的粮食是最多的,既是因去岁的收成已经消耗殆尽,正等着秋收,更是要准备过冬的冬粮,缺一不可,但偏偏就是在这个紧需的关口上,河西的粮市竟突生变故。
凉州,姑臧城,凉州行馆。
“太子,凉州刺史谢叔方求见。”次日,李恪正在行馆中待着,盘算着去酒泉祭拜先祖陵墓的日程,就在此时薛仁贵突然进门道。
凉州刺史谢叔方是雍州万年人,出于会稽谢氏分支,旧为隐太子李建成部将,玄武门之变被擒,而后降于李世民,为李世民重用,拜凉州刺史。
现在的谢叔方虽是文臣,但却是行伍出身,再加上他会稽谢氏子弟的身份,他和身后站着江南世家的李恪天然便要多几分亲近。
李恪道:“昨日本宫才见过他,今日又来见本宫,想必是有要事,速领他进来。”
“诺。”薛仁贵应了一声,下去带人了。
果然,正如李恪所言,今日谢叔方求见李恪确是有要事禀告,谢叔方跟着薛仁贵急匆匆地进了门。
“谢刺史突至,不知所谓何事?”李恪看着谢叔方进门,半起身迎道。
谢叔方进门,连忙上前见礼,而后回禀道:“方才凉州市署送上来的消息,近日凉州粮市突然开始短货,一十三家粮行尽数外称售罄闭门,凉州百姓已陷入无粮可买的境地,再过些日子,恐怕凉州百姓便该无粮可食了。”
听到一个“粮”字,李恪的眉头便慢慢地皱了起来,自古以来,朝廷最关心的就莫过于一个“粮”字,只要粮市充足,百姓吃地饱,便不会生事,也就天下安稳,而百姓一旦无粮可买,无粮可食,那地方便难免动乱,隋末便是如此,这由不得李恪不重视。
李恪问道:“这是何时开始的事情?”
谢叔方回道:“五日前粮市渐渐开始短货,所供愈少,引地城中百姓抢购,当时因为秋收将近,故而市署官员也未当回事,可到了今日便就彻底断了供应,整个姑臧城都无粮可卖了,若是长此下去,恐怕不等秋收,凉州百姓就都食不果腹了。”
眼下正是夏末,距离秋收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而作物秋收,到晾晒,再打成粮食有还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前前后后也就是两个月时间,甚至更多,这么长的时间,光凭着百姓家中的那些余粮肯定是不成的。
李恪不解地问道:“本宫在京中可不曾听闻凉州有什么灾荒上禀,怎地就突然短了粮草?”
谢叔方如实回道:“近两年整个河西风调雨顺,更无蝗灾,自然不会向京中上禀。”
李恪闻言,越发地不解了,李恪接着问道:“既无天灾,那便是丰年,好年成又怎会如此短粮,那往年可曾出现这等情况?”
谢叔方摇了摇头道:“亦不曾如此,自臣上任凉州刺史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李恪听着谢叔方的话,慢慢地就明白了过来,天底下掌田,掌粮最多的就是世家门阀,这两年都是丰年,却短了粮草,其中的问题出在哪里自然就不难猜了。
各处粮食售罄,偏偏是李恪身在凉州这么巧合的时候,若是李恪所想不差,此事背后多半就是关陇门阀的人在作乱了,为了就是逼李恪和谈,毕竟李恪身为太子,未来的国君,总不能看着凉州百姓饿死吧。
不过谢叔方不是李恪心腹,李恪是不会同他讲这些的,李恪顿了顿道:“你身为凉州刺史,州部府库之中当还有备用的余粮吧。”
谢叔方回道:“因将入秋,衙中还有余粮也耗用待尽了,再除去须得押送进京的夏粮,满打满算也不足三万石,连燃眉之急都解不得。”
谢叔方之言一出,李恪便明白了他此来的目的了,谢叔方身为凉州刺史,州部遇事本就没有向东宫禀事的义务,而是应当向尚书省禀奏,他专程来此向李恪禀告此事,恐怕是想要借李恪手中便宜之权,暂扣下这批即将送去长安的夏粮,解燃眉之急吧。
李恪也不啰嗦,直接问道:“这批夏粮计有多少,还能支撑多久?”
谢叔方忙回道:“近十万石,再加上州部余粮,若是紧巴些,可供凉州百姓十日之用。”
若只是一个凉州,李恪还可行文自旁州调粮,还用不着扣下需缴进京的夏粮,但怕就怕整个河西的周边州郡俱是如此,那就麻烦了。
李恪凝眉思虑了片刻,才对谢谢叔方道:“把夏粮先扣下吧,父皇那边本宫会亲自行文去解释,但你要记得,夏粮不可先用,需等本宫的话才可调用。”
“诺。”有了这些夏粮,凡事至少还有转圜的余地,谢叔方等的就是李恪这句话,李恪才一松口,谢叔方便连忙应了下来。
第四十七章 武威仓
姑臧城,凉州行馆,书房。
“正如太子所料,现在行市上缺粮的不止是姑臧,周边各县,也都没了粮,恐怕现在整个河西都是如此了。”刘仁轨进门,开口便对李恪禀告道。
听着刘仁轨的话,李恪神情如常,也不见太多的讶异,刘仁轨禀告的事情本就是在李恪的意料当中,陇右门阀盘踞关西百年,这点事情他们还是能够做到的。
越是如此,李恪也越发地肯定了此事背后站着的必定是关陇门阀的人,毕竟除了官府之外,在陇右也就只有他们有这个本事了。
李恪道:“如此说来此事背后真是关陇门阀的人了,宣威府的事情他们棋差一招,想不到这么快又生了一事。”
刘仁轨道:“必是如此,此事来的突然,来的蹊跷,在河西能有这般本事的除了陇右门阀,再无旁人,只是他们实在是大胆了些,竟敢如此。”
刘仁轨出自中原世家尉氏刘氏,虽然是旁支庶子,但身在豪族,对这些世家门阀处事的路子还是颇多熟悉的,在中原和山东,世家多兴文教,可没有哪家有这样的胆子。
李恪道:“关陇门阀大多凭行伍起家,行事粗犷,在陇右道横行惯了,胆子自然也大些,这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关陇门阀中,除了雍州及雍州往东自潼关一带的世家门阀受朝廷和关东的影响,渐渐地弃武向文,而在雍州以西,尤其是散官往西,文治不兴,尤其重武,世家门阀行事便更是放肆。
刘仁轨有些担忧地对李恪道:“臣有一事觉着有些不妥,也不知当不当讲。”
李恪闻言,道:“正则你又不是外人,只管说来便是。”
刘仁轨道:“太子私自扣下凉州上缴长安的夏粮是不是有点草率了,近些年来长安人口户数愈多,粮草也不甚宽裕,若是因为太子扣下的夏粮导致长安短粮,恐怕长安短粮越发地严重了。”
凉州之重,和国都长安自然是不可相比的,河西更不能与大唐心腹之地的关中相提并论,关中人口稠密,每岁的粮食供给本就紧张,否则大唐天子也不会常带着文武百官和麾下禁军每岁来往长安与洛阳之间,就食东都,留下“逐粮天子”的诨名了。
关中缺粮本就如此,如今李恪为了缓解凉州的粮危,又要扣下十万石本该送进长安的夏粮,长安那边自然就更不宽裕了。
李恪无奈道:“此事本宫也知,但先解燃眉之急吧,想必父皇也会体谅。”
此次扣下粮食是为了对付关陇门阀,也是李世民和李恪议定的第一要务,李恪为此扣下十万石粮草李世民自然理解,也不会多问什么。
刘仁轨道:“这批夏粮太子总归还是要另设他法补上的,否则京中那边必多生口舌。”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道:“本宫会先向父皇禀告此事,着淮南几处州县补上这十万石的缺口,出不得什么乱子来。”
李恪在淮南数载,根基亦在淮南,淮南官员半数为李恪擢拔,李恪要自淮南调区区十万石粮食绝非难题,再加之淮南本就富庶,十万石粮草更算不得什么了。
以李恪的本事,要从其他地步找补上这十万石粮草并非难事,只是就眼下的情况而言,这十万石粮草不过杯水车薪,最多再撑上十日,眼下距离秋粮入仓还有些时日,至少还需要五十万石粮草才能补上这个漏洞,这才是真正的难题。
近年来大唐并无外战,要从大唐各地调来这五十万石粮草也并非不能,但来回时日太久,不管是从山东调粮,河北调粮,还是从淮南调粮都是远水不解近渴。
刘仁轨看着李恪面带愁容的模样,对李恪问道:“太子眼下可是为粮食的缺口而忧心吗?”
李恪点了点头道:“正是,本宫扣下的十万石不过杯水车薪,难当大用,剩下的缺口还多,想要补上谈何容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李恪贵为太子,国之储君,也没有无中生有本事,差下来的五十万石粮食,李恪也是无法。
刘仁轨道:“臣以为太子此事想的差了,太子的当务之急不该是四处筹集粮食,而该是使关陇门阀主动放粮,叫凉州百姓有粮可买。”
李恪道:“自他处调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道理本宫自也知道,但关陇门阀的人本就是故意为之,要他们主动放粮又谈何容易。”
刘仁轨道:“以眼下的情况要他们主动放粮自然不易,但若是能叫他们觉得太子手中粮食充备,他们自然就会放粮了,毕竟他们手中的粮食也不能积压太多,他们不会压着自己手中的粮食任由霉烂。”
李恪不解地道:“如何才能叫他们觉得本宫手中不缺粮?”
刘仁轨道:“在凉州,还有一个存粮之所,莫非太子忘了?”
李恪既然要以凉州为点对付关陇,对凉州自然也很熟悉,刘仁轨说的地方李恪是知道的。
在凉州本地,倒是有一个地方存粮颇丰,那便是凉州的武威仓。但武威仓虽然存粮还多,但都是军粮,是供给西北边军的。
“你说的可是武威仓?”李恪对刘仁轨问道。
刘仁轨回道:“正是武威仓,武威仓存粮极丰,至少在百万石以上。”
凉州乃西北第一重镇,武威仓便是为凉州及周边州县战事供粮的,早年为了防备吐谷浑和吐蕃,在武威仓存储了许多粮草,以备战时之需。
李恪看着刘仁轨,接着问道:“你该不会不知道武威仓的粮草是干什么的吧?”
凉州可不是淮南,淮南地处东南,并无战乱,所以当初李恪在淮南治水时遇了粮荒,他可以调用山阳仓,可凉州是边州,多战之地,一旦调用军粮,再逢上西北战起,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其中的责任就算李恪身为太子也担不起。
刘仁轨笑道:“武威仓所供乃是凉州边军,臣自然清楚,但臣说的是叫关陇门阀以为太子手中不缺粮,可不曾叫太子真的是动用武威仓的粮草。”
第四十八章 障眼法
武威仓的军粮乃是军需储备,国之紧要,若是常人自然调动不得,就算是身为凉州都督的苏定方想要动武威仓的军粮都要尚书省的批文,否则武威仓是绝不会开仓的。
但李恪自然不是常人,他是代天巡狩的太子,又有御赐便宜行事之权,调用武威仓粮草正在权益之内,并无难处。
李恪既然要“调用”武威仓的粮草,索性也就一做到底,不止开了武威仓的仓门,甚至直接遣随他而来的东宫卫率接管了武威仓,不过一夜之间武威仓已经在李恪辖下了。
不过也正如李恪此前所言,李恪调用武威仓不过是做做模样而已,因为武威仓的粮草乃是军需,一旦调用了,又逢上西北战起,其中的后果谁都担当不起。
虽说近年来大唐威服海内,人人敬畏,但谁又能保证不会有一两伙异族人胆大包天,乘着秋高气爽之时入寇西北劫掠呢?毕竟一旦入秋,可就到了多战之时了。所以李恪从来都没有真正私调武威仓军粮救急的意思,他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从马周之言,掩人耳目而已。
就在李恪接管武威仓的当日夜间,凉州城中一批本该押送外长安的夏粮便被悄悄地送进了城外的武威仓。
次日清晨,东宫卫率接管武威仓的第二天。
原本一向戒备森严,罕有人至的武威仓外竟突然忙碌了起来。
“搬,快搬,不可挡住了后面人的路。”
武威仓外的民夫们手提肩扛,来回忙碌着,凉州刺史谢叔方就亲自站在武威仓的大门外来回指挥着,命这些民夫将粮食运往了凉州刺史府衙。
“太子,这些来回挑运的民夫都是自周边村庄征集上来,今日之后消息便会传遍全凉州,臣闹出如此动静,可还行?”刘仁轨站在武威仓的仓楼之上,指着仓外忙活着的众人,对身边的李恪问道。
李恪点了点头道:“如此动静倒是足矣了,衙门所搬运的粮草都是昨夜运进来的夏粮吧。”
刘仁轨道:“大都督放心,这些都是昨夜透透送进来的夏粮,仓中原本的军粮分毫未动。”
李恪接着问道:“今日准备搬多少?”
刘仁轨回道:“先搬四万石,稳住人心,后日再搬四万石,过几日再搬四万石,要不了两日,关陇门阀那边自会放粮。”
李恪道:“咱们手中的余粮可不多,统共不到十三万石,若是关陇门阀那边几日后还不放粮,可就麻烦了。”
凉州州库本就剩下的三万石粮草,再加上李恪扣下的进京的岁粮,加起来不过十三万石。若是武威仓这边一天四万石地出粮,绝对撑不了几日。
刘仁轨闻言,笑道:“凉州百姓一日所耗用不过一万石多而已,每日搬出去的四万石只是幌子,若是关陇门阀的人再沉地住气些,咱们大不了把这些粮食怎么搬出去的,再怎么搬回来便是,最多就是再做一遍给他们看。”
“哈哈,如此也好...”
刘仁轨之言入耳,李恪也不禁笑了出来,难怪刘仁轨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原来也是早有打算的。
关陇门阀那边压着下面的粮食不给出售,难受的可不止李恪,还有关陇门阀下面的人。世家子弟也并非不愁钱财,相反地,他们家大业大,每岁的耗用还要比寻常人家要多得多。
世家门阀每岁所入的银钱有很大一部分便是田粮所得,尤其是需求最大的入秋前后的两月,可如今为了和李恪相抗,停掉了家中最大的一处进项,他们所面临的压力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那些有家族养着的各房嫡长还好些,其他的庶出和旁支子弟可就遭了殃,若是再这么下去,他们手头吃紧,连这个年都过不安稳了。
刘仁轨对李恪道:“不过在此之前殿下便可先去酒泉祭祖,待几日后再回凉州,此事太子显得越是漫不经意,武威仓这边的戏便做地越真。”
李恪一边听着刘仁轨的话,一边慢慢地点了点头,正如刘仁轨所言,此时的李恪越是显得紧张局促,关陇门阀的人就越是怀疑李恪有假,相反地,李恪若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仿佛凉州之事已无大碍一般,那些关陇门阀自然就越发坚信李恪必是开了武威仓才会有如此底气了。
“好,本宫便从你所言,明日便启程前往酒泉,将凉州之事就交托于你了。本宫估摸着最多六日内便当回来,希望回来后能够得到你的好消息。”李恪对刘仁轨道。
“太子放心,臣必不辱使命。”刘仁轨当即应道。
刘仁轨和李恪正在说着话,一下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李恪道:“不过此事太子还需早些向陛下禀明,打好招呼才是,这可是大事,若是太子私开武威仓的消息传到京中,恐怕到时朝中弹劾太子的人不在少数,恐叫太子为难。”
李恪私开武威仓虽然只是做做模样,但关陇门阀不知,朝中百官自然也不知。在凉州这个边州要地,私开存储军粮的武威仓可是大忌,亦是大过,不管是有意向李恪发难的关陇门阀中人,还是朝中本就和李恪不和的人,都会借机发难。
刘仁轨思虑周全,自无不妥之处,但他的话却也叫李恪看到了一个机会。
李恪虽已为太子,但朝中与他不和或是对他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也还有不少,其中势力最大的便是他的四弟魏王李泰。
大唐凡成年皇子俱已外放出京,对李恪太子之位的威胁已然很是微小,不过聊胜于无而已,唯独一个李泰仗着李世民的恩宠,又是嫡子,得以留于京中,又对李恪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实为心腹大患。
李恪摇了摇头道:“不,此事不急着和父皇禀告,本宫不止要如此,还要做地更过些,给朝中那些人一个机会,也叫天下人看清他们的嘴脸。”
刘仁轨问道:“太子想怎么做?”
李恪想了想,道:“他们既然都在盯着本宫,那本宫就做得再过分些,给他们一个弹劾本宫的机会,叫他们变本加厉,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第四十九章 放粮
利,这一个字可以使人合,也可以使人分,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使人争,兄弟结仇,父子反目,更何况是本就多有嫌隙的世家门阀。
世家门阀的族内之争的惨烈可从不亚于皇室夺嫡,所用的手段甚至尤有过之,所以有些时候,纵是身为家主,也并非事事都能顺意的,尤其是在李恪故意让他们看到的巨利的诱惑之下。
李恪“私开”武威仓,将仓中存储的军粮放售于市,他卖的可不是常平价,而是高于常平价两倍多的售价,这一下子可就让许多人炸开了锅。
李恪背后有盐行和水运,富可敌国,自然不是缺钱的主,更何况李恪还是大唐储君,也不会看得上这么些蝇头小利,其实李恪估计挑高粮价也是有他的缘故的。
其一,李恪自凉州刺史部扣下售卖于民的夏粮本就不多,若是大肆售卖撑不得多久,未免有人恶意抢购或是凉州百姓惊慌囤积,李恪故意抬高了售价,使地百姓去买只是勉强管的上温饱的份量,先挨过难关再说;
其二,李恪的售价高于常平两倍多,可以使得世家门阀中人看得出有利可图,如此他们才会急于开仓,和李恪抢这分利,才能达到李恪逼陇右门阀放粮的目的;
其三,李恪犯了大忌,开了武威仓,卖了军粮,还卖着难得的高价,以公聚私,便是给了朝中人一个弹劾他的绝佳机会,叫那些跳梁小丑自己冒出来。
果然,事情也正如李恪和刘仁轨所预料的那般,就在李恪若无其事地前往酒泉祭祖,对凉州这边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后,压力便给到了各家家主的身上。
而凉州诸家,除了李氏姑臧房和独孤家外,又以赵家、金家、张家、达云家几家势力最大,今日他们便都难得地汇集在了姑臧李府。
陇西李氏的本家在兰州,姑臧房家主李君绩无论是声望还是辈分都是李家各房之首,也是陇西李家这艘巨轮实际上的掌舵人,故而李君绩是常年待在兰州的。
但陇西李氏本家虽在兰州,但姑臧房的根基却在凉州姑臧,故而姑臧那边便是由李君绩的嫡长子李怀清管事。
李家门第极高,李君绩声望更重,凉州不管是谁家都不敢轻易登门叨扰李君绩,所以作为李君绩嫡长子,代着李君绩处置姑臧房事宜的李怀清便难免要多费些心了。
凉州,姑臧城,李府。
“李公子来了。”
李府偏厅中,凉州几族的家主正在厅中坐着,一个面容富态的中年男子缓缓走进了厅中,厅中原本坐着的诸位家主连忙起身迎道。
进来的中年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李君绩的嫡长子李怀清,也是李家姑臧房未来的家主,李家清贵尊崇,绝非他们能够比拟,对这位李家姑臧房未来的家主,他们不敢怠慢。
李怀清进厅,先是看了看厅中的几人,顿了顿,才问道:“几位今日倒是到地齐,怎地会突然来蔽府拜访啊?”
几人中赵昱的性子稍微要急上一些,也是几人中被下面各房催得最烦躁的,李怀清开口,赵昱当先道:“我等原也不愿打搅赵公子清净,只是压粮之事下面人问地厉害,这才前来叨扰。”
他们几人虽也是世家子弟,但世家之间也是有云泥之别的,他们几家在陇西李氏的面前实在是无足轻重,也是事前商议过后才一起来的此处。
赵昱话音才落,达云嵩便接着道:“李公子,压粮的事情还请尽快给个准话吧,如今咱们凉州各家听从了令尊的意思已经停了向各处粮行供粮了,下面许多进项都已经停了许久,长此下去恐怕不是办法啊。”
其实就在李怀清刚得知他们来访的消息时,他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其实眼下难做的又何止是他们,近几日来陇西李家姑臧房上下对他的微词也不在少数,光是能传到他耳边的就有许多了。
但这事情是李君绩和独孤师仁商量着办下来的,当着几位家主的面,李怀清自然不能抱怨。
李怀清道:“几位实在言重了,你们都是凉州本地名门望族,都是家大业大的,难道连这么点坎都迈不过去吗?”
赵昱道:“咱们所谓望族,那是和寻常百姓相比,和陇西李家相较,不过都是寻常门户罢了,我们不比李家如此家业,李公子自然不知咱们的难处。”
李怀清和他们打交道,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些人都是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的,他们看着眼下再断凉州的粮食已然无用,既是贪图两倍巨利,又是担心李恪秋后算账,便动了放粮的心思。
李怀清有些不悦地问道:“所以你们都是什么意思?”
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还是由达云嵩开口道:“太子开了武威仓,凉州刺史府出粮,抢了下面所有人的生计,现在下面人已是怨声载道,我们想和李公子商议一下,能否先行开粮,否则时日久了,我们也压不住下面人。”
达云嵩所言倒也是实情,看着眼下贩粮有如此巨利,他们却只能看着,各家各房私下已经多有抱怨之声,有些胆子大的甚至已经开始偷偷对外出粮了。
达云嵩之言才落,张润修也帮腔道:“近年连年丰收,如今家中库房的粮草已经堆积成山,若是再不卖出,待今岁秋粮再入仓,只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旧粮霉烂,下面人都急地厉害,咱们虽是家主,也不能断了旁人的财路不是?”
李怀清闻言,环视着几人,问道:“你们今日来此都是为了此事吗?”
几人齐声回道:“正是如此,还望李公子体谅。”
整个凉州的粮市,盘子最大的便是他李家,他李家清贵,虽然不会自己做买卖,但凉州的各处粮行也多多少少都是他李家下面的人,这几日来他听到的类似的声音也不少,自然知道这几位焦急的缘故。
而且这几位也都是凉州的世家家主,虽比不得他们李家,但李怀清轻易也不愿开罪。只是其父李君绩有言在先,他是不敢打破的。
李怀清想了想道:“你们且再侯上三日,我去信金城,向阿爹禀告此事。若是三日后凉州刺史府还是出粮不断,你们便也放粮吧。”
第五十章 李家父子
世家门阀盘踞地方千年,势力极大,极盛时甚至可以盖过官府,权倾一方。
但世家门阀如水,虽有磅礴滔天之力,却也注定了有他的缺陷,世家子弟在利益面前总会做出最利于自己和最利于家族的选择,至于其他的,他们多半不论。
起初因为朝廷有意削弱关陇门阀在西北府军中的势力,西北的关陇世家被捆绑在了一起,自然齐心,也给李恪添了许多麻烦,但是当李恪开了武威仓,压粮之事已不奏效,而且此时出粮又有利可图时,他们的心思就变了,立场也越不坚定。
李家姑臧房虽然领凉州世家名望,但余者各家和他并无统属关系,不过利益相关而已,所以才能从李家之言,可如今他们的利益产生了部分的冲突,之前的约定自然也就没有那么牢靠了。
兰州,金城,李府。
此事干系重大,是李君绩亲自交于李怀清的,故而当各家都流露出开粮的意思后,李怀清便亲自去了一趟兰州,向李君绩请示此事。
“阿爹,这些凉州各家无一不是鼠目寸光之辈,为了区区两倍粮利,竟就愿悖阿爹之言,开仓放粮。”李怀清坐在李君绩的跟前,想着各家家主的那副嘴脸,心里便燥地难受,对李君绩道。
李怀清的言语间带着满满的抱怨,可李君绩听着李怀清的话,神色却平淡非常,不觉着有丝毫的不满或是讶异。
李君绩道:“早我得知李恪开了武威仓后便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那些人鼠目寸光,只看着眼下李恪还没真正地动他们,他们又看着有利可图,不动心才是怪事。”
李怀清问道:“那眼下我们又该如何?”
李君绩回道:“他们既然想放粮,那便任由他们放了便是,他们既然找到了你,就是已经定了放粮的心思,甚至有的已经在私下偷偷放了。”
有利在此,就算是李君绩禁地住各家的家主,各家家主也禁不住下面的管事,所谓的禁粮随着李恪开仓高价售卖“军粮”已经名存实亡了。
李君绩的意思李怀清自然清楚,只是李怀清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不甘,陇西李氏乃关陇巨阀,陇西李氏下的令,他们竟敢阳奉阴违,作为姑臧房未来的家主,李怀清的心里能好受才是怪事。
李怀清道:“他们斗胆如此,咱们便该对他们稍加诫训,叫他们知道厉害。”
李君绩看着李怀清,摇了摇头道:“你这话说的便错了,世家和朝廷是不同的,咱们陇西李氏能够执关西世家之牛耳,叫天下仰望,靠的可是威?
咱们李家的威再重,难道还能重地过朝廷,重地过那位杀伐果决的太子殿下吗?身为世家子,重威便是走了岔路,咱们要修的应该是望,如此才可保李家长盛不衰。”
“阿爹说的是,儿记下了。”李君绩的话说的并不重,但李怀清闻言还是连忙小心地应了下来。
自打李怀清执掌李家,把姑臧房交给李怀清后,李君绩为了维护李怀清在族中的威望,便很少当面指责李怀清什么,但只要是李君绩开口说了的,便必定是紧要之事,李怀清不敢怠慢。
李君绩说着李怀清,看着李怀清的模样,心头一下子又想起了什么,对李怀清问道:“近来你和独孤家的独孤衍还有往来吗?”
李君绩虽未直问,但李怀清大体也能猜出李君绩的意思了,李怀清回道:“近来都不曾有过往来。”
李君绩道:“如此便好,这个独孤衍虽然比你年少,但却狡猾地很,他非是嫡长,但却对独孤家家主的位置虎视眈眈,而其父独孤师仁又对他太过宠溺,失了轻重,早晚必生乱子。”
李怀清不解道:“独孤家在凉州的威望仅次于咱们李家,咱们若是能帮他登上家主之位,将来独孤便可为咱们所用,不也是好事吗?”
李君绩摇头道:“不可,独孤家谁为家主,是他们独孤家的事情,是独孤师仁的事情,和李家无关,插手旁人内务乃是门阀大忌,若是传到旁人耳中,旁人又该如何看我们李家,你需得记得,此事断不可行。”
李君绩之言入耳,李怀清也知道了李君绩所言的严重性,当即道:“阿爹放心,儿记得了。”
独孤衍的事情本就和李怀清干系不大,他也不想在此事之上和李君绩讲地太多,免得叫李君绩越发地不满了。
李怀清连忙把话带了过去,对李君绩问道:“听阿爹的意思,似乎是有意准他们各家放粮了,莫不是阿爹有意在李恪开武威仓之事上下些文章?”
李君绩并未直接回李怀清的话,而是先问道:“你多在凉州,你可知李恪已经从武威仓中搬出了多少军粮?”
李怀清想了想,回道:“每日四万石左右,此前一共搬了有五日了,至少已经出了二十万石。”
李君绩点了点头道:“凉州乃西北重镇,武威仓更是西北要仓,大半的西北边军都靠着武威仓供粮。武威仓之粮非战时不可动,可李恪如今擅自调粮已是犯了大忌,正是借此攻讦他的时候。”
李恪不经尚书省,擅开武威仓,这不只是李恪一人之过,更是凉州都督府,凉州刺史部还有武威仓署上下的罪过,只要在此事之上抓住了他们的要害,便可一锅端了偏向李恪的凉州官属一众,只要拿掉了苏定方的都督之职,所谓的打压关陇门阀也就不了了之了。
世家门阀和皇权之争向来如此,世家门阀轻易不会和皇帝正面敌对,他们抵抗皇权的办法就是解决代表皇权的那个人,点到即止。
李怀清问道:“阿爹欲在朝中弹劾此事?”
李君绩道:“陛下欲打压关陇门阀也不是一两日了,咱们就算在地方上闹地再凶也是无用,事情终究还是要摆在朝堂之上解决的。”
李怀清有些担忧道:“此前独孤苏曾往长安拜会过长孙无忌,欲以此事和长孙无忌商量,一同对付李恪,但却被长孙无忌给回绝了。如今李恪在朝中地位越发稳固,儿担心若是连长孙无忌都不肯出手的话,光凭咱们的人恐怕难以成事。”
李君绩笑道:“长孙无忌虽然打定了主意作壁上观,但朝中除了他也并非再无旁人,只要机会合适,我看那位魏王殿下恐怕比长孙无忌还要合适些。”
第五十一章 还京
酒泉相距姑臧不远,快马加鞭无非也就是两日的路程,再加上李恪在李暠建世陵祭祖的时间,前后不过六日的功夫便就回了姑臧城。
李恪虽然人在外地,但心里记挂着的一直都是凉州这边的情况,李恪一回凉州行馆便传来了刘仁轨。
“臣刘仁轨拜见太子。”刘仁轨应诏而入行馆,对李恪拜道。
李恪先命刘仁轨起身,而后开口便问道:“本宫走后,凉州这边的情况如何?”
李恪所关心的凉州情况无非就是粮草之事,毕竟李恪这一去酒泉数日,现在凉州若光靠着州部的余粮恐怕已经撑不下去几日了。
刘仁轨回道:“太子放心,就在太子西行不过三日之后,凉州粮市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有粮可售了,只是价格高昂,所供不足,尚还不可满足全城所需,但就在今日早后,凉州市上突然出现了大批的粮食,已与往常无异。”
李恪闻言,稍稍放心了些,接着问道:“那现在州部的存粮还有多少?”
刘仁轨回道:“还有六万多石,此前来州部买粮的人倒还多,但随着粮行也开始放粮,今日买粮的百姓已经越发地少了。”
此前整个凉州城只有府衙在售粮,全城百姓无论远近都得来府衙购粮,其中多有不便之处,但随着凉州各世家门阀开始放粮,百姓的选择也就多了起来,自然也就就近购粮了,不会再往府衙跑。
李恪道:“如此便好,既凉州粮市已开,慢慢地州部这边的粮道便可停了。”
刘仁轨对李恪道:“眼下的情况虽是如此,大体已经无碍,但外面的粮价太高,价高伤民,长此下去恐怕也不是办法。”
李恪问道:“现在外面的粮价是多少?”
刘仁轨回道:“和太子之前定的一样,都是常平价的两倍多,若只十来日倒是还好,怕只怕时日久了,价高伤民,凉州百姓也吃不消。”
粮食不是别的,无论是将相王侯还是寻常百姓,都是一日离不开的,若是粮食售了以往两倍,凉州城的寻常百姓确实难以支撑。
李恪想了想道:“再给他们几日的甜头吧,本宫再给他们三日的时间,三日内你需遣人仔细记下城中每家正在售粮的粮行,摸清他们背后的底细。待三日后开始勒令凉州各处粮行不得虚高抬价,恢复以往的粮价。”
凉州各处粮行在此时急着开仓,无非就是看中了其中的利润,李恪给他们几分甜头尝尝也在情理之中的,至于李恪要刘仁轨遣人查明凉州各家粮行的情况和底细,便是为了防止在日后压降粮价的时候各处粮行再在背后使乱而已。
李恪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对刘仁轨道:“三日后,待压下凉州粮价后你便用之前售粮所得的银钱再买回粮食,在秋收后充当夏粮送去长安,如有多出十万石的,便可存入凉州府库,已备不时之需。”
之前为了解燃煤之急,李恪扣下了本该送往长安的夏粮,转而卖于了凉州百姓。如今粮危已解,夏粮早晚还是要送往长安的,与其从其他地方调粮平添麻烦,还不如就在凉州购粮,转运长安了。
李恪所言自然是在为大局考量,但刘仁轨听了李恪的话却笑道:“太子如此作为虽是稳妥,但如此一来,可就把凉州门阀得罪了个干净,只怕凉州各家中抱怨太子的声音可越发地多了。”
在旁人看来,李恪是最先抬起凉州粮价的人,而且是调用武威仓的军粮抬起的粮价,可就在各家开始放粮,李恪也赚了个盆满钵满后竟就开始限制粮价了,还要回购粮食,这任谁都会觉得李恪是有意为之的,既赚了利,还要博名。
李恪也笑道:“动了他们的粮利只是其一,日后本宫要动的还多,他们要抱怨便只管抱怨便是了,本宫何曾在乎过他们的想法?”
李恪此来凉州,本就是为苏定方张目,与凉州各家为敌的,区区几分粮利比起李恪盯上他们的东西还要小的多,日后相争只会闹地更加难看,若是李恪担心开罪他们,李恪就不会来此了。
刘仁轨对李恪道:“太子虽是国储,地位尊崇,自然不虞这些关陇门阀,但有些事情太子还是早做准备地好。”
李恪闻言,回头看向了刘仁轨,问道:“正则说的可是武威仓的事情?”
刘仁轨回道:“正是此事,太子虽然只是佯开武威仓,但此事已经在凉州闹开了,长安那边想必也快得到消息了,太子若不早做准备,恐怕到时被动。”
李恪笑道:“哈哈,正则有心了,不过你也不必忧心,长安城那边本宫已经打点好了,只等消息进京,本宫成为众矢之的,叫那些跳梁小丑群起而伐之了。”
李恪的意思虽不曾和刘仁轨明说,但刘仁轨隐约也能猜到李恪的目的,李恪这是要借武威仓之事以自己为饵,骗的那些人上钩。
刘仁轨问道:“不知太子何时还京?”
李恪回道:“也就这几日内的事情了吧,本宫私开武威仓,高价售粮的消息很快就要传进长安了,本宫还是早些回去地好。”
李恪身为太子,国储之重,自然不可离京太久,现在皇权和世家的府军之争已经自地方转移到了朝堂,李恪多留凉州已无意义,自然还是早些回去地好。
刘仁轨拱手道:“既如此,那臣就在此祝太子旗开得胜,得偿所愿了。”
李恪道:“那便借正则吉言了,不过本宫不日便当还京,京中的事情本宫是不甚担忧的,本宫担心的是凉州这边的情况,本宫走后,凉州这边还需正则好生照看着。”
刘仁轨应道:“太子尽可宽心,凉州这边有大将军、裴行俭还有末将在,必保无虞。”
对于刘仁轨此言,李恪倒还是颇有底气的,关陇门阀虽然难缠,但李恪摆在凉州的班底也不是纸糊的,苏定方、刘仁轨、裴行俭,大唐未来主司经略西北的三任主帅,单独挑出去,无一不是名震当时的人物,李恪自不担心。
李恪道:“眼下无论是备战吐蕃还是打压关陇门阀,凉州都是第一要地,朝廷重凉州已是必然。凉州刺史谢叔方不过中人之姿,在凉州刺史的位置上必是坐不久的。本宫本欲保你为凉州刺史,但你资历太浅,恐百官不服,只得作罢。你在此先好生做着,待你有了政绩,本宫再向父皇举荐。”
“臣谢过太子,臣必不负太子所托。”刘仁轨闻言,当即应道。
第五十二章 勾结
当李恪启程往长安去时,才行至半路,关于李恪的“坏消息”已经传进了长安。
李恪于国有大功,更有贤名在外,朝中七成以上的官员对李恪这个太子还是颇为认可的,就在这七成中甚至还有近半是坚决维护李恪太子之位的官员,而在剩下的三成中,既有魏征这般因为和李恪政见不和而谈不上好感的,也有如魏王李泰还有长孙无忌这种明里暗里反对李恪的。
李恪私开武威仓虽是为了百姓生计,但武威仓毕竟是西北要仓,李恪身为太子,动了武威仓可是犯了大忌讳的。
毕竟在凉州,武威仓的仓粮份属军备,和刀剑相似,李恪私开了武威仓,严格来说和囤积兵甲并不二般。
当年大唐建国之初,隐太子李建成使东宫旧部、庆州都督杨文干暗藏兵甲,刮练私兵,被人告发,李建成便险些丢了太子之位,此事若是套在李恪的身上,也未尝不可。
庆州都督杨文干为李建成旧部,而李恪在西北又有凉州都督苏定方,苏定方之能远胜杨文干,凉州兵权之重更在庆州之上,若是处置得当,借助此事未尝没有把李恪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的可能。
消息进京,长安城顿起轩然大波,一时间弹劾李恪的奏章如雪花般飘进了太极宫,轻些的说李恪不知轻重,私开粮储,重些的直接指责李恪暗藏军备,勾结边帅,意图谋反,恨不得李世民直接废了李恪的太子之位才好。
长安城,胜业坊,魏王府。
魏王李泰看着兵部侍郎秦昆送来的西北传来的消息,神情得色,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借助此事对付李恪的事情,就在此时,门外有人传告,独孤家独孤苏登门求见。
独孤苏其实在长安已经有些时日了,自打之前独孤苏奉独孤师仁之命拜会长孙无忌,被长孙无忌回绝后便没有回过凉州,而是一直就在长安待着,此番独孤苏又奉父命见李泰来了。
此番来见李泰,自然也是为了对付李恪,只是此次独孤苏来见李泰比之前见长孙无忌更多了几分把握,也做了更多的准备,毕竟李泰的立场可不似长孙无忌那般模糊,李泰一直都是觊觎大唐的皇位的,而此番正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
果然也独孤苏所预料的那般,独孤苏虽此前与李泰从未谋面,但此番求见李泰却是顺风顺水,一番通禀之后便被带进了王府。
“草民独孤苏,拜见魏王。”独孤苏跟着王府卫率入内,对李泰拜道。
李恪开了武威仓的消息才进京,正是群起而攻之的时候,陇右门阀独孤家的嫡长子独孤苏便入府求见,李泰不难猜出他们的意图。
不过李泰虽然猜到了独孤苏的意图,但他也不会自己当先挑明。李泰先是故作不知地对独孤苏问道:“独孤公子倒是稀客,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独孤苏回道:“独孤苏来此是有要事要向殿下禀奏。”
李泰道:“这倒是奇了,独孤公子身在凉州,不知又有何事要想本王禀奏。”
独孤苏道:“太子殿下伙同凉州都督苏定方在凉州私开武威仓,并以两倍高价售武威仓之军粮于凉州百姓,窃获巨利。”
李泰闻言,道:“太子私开武威仓,贩售军粮,独孤公子应当向户部、兵部奏报此事才是,来寻本王是为何故?”
武威仓中的粮草属军备,受兵部辖制,而武威仓署又为户部隶属,此事自是自当归兵、户两部所管,李泰要独孤苏去寻两部也无不妥。
独孤苏道:“太子身为国储,身份尊贵,苏定方又为太子心腹爱将,手握西北重兵,莫说是户部和兵部了,就是尚书省和御史台也未必能管得住此事,纵是报了又有何用?”
李泰笑道:“苏定方乃朝中大将,太子更是国储,轻易开罪不得,你等好端端地检举太子和苏定方作甚?”
独孤苏回道:“殿下是聪明人,消息灵通,独孤苏也就不和殿下兜弯子了,太子遣麾下旧部苏定方为凉州都督,然苏定方在凉州横行无忌,常行有不法之事,和咱们陇西各家更是多生嫌隙,我们早欲弹劾,但无奈苏定方有太子回护,我等动不得他,故而求见于殿下。”
关陇门阀和东宫之争,这是李泰一早便知道的,李泰所问不过试探而已,若是独孤苏一味遮掩,只想着李泰出面,那李泰也不是傻子,必定会对独孤苏敬而远之,不过独孤苏倒还坦诚,他的回答也能叫李泰勉强满意。
李泰道:“如此说来这倒是你们和太子的恩怨了,那你何以知道本王便会插手此事?”
独孤苏看了看屋中,见得并无旁人,于是对李泰道:“此间并无外人,那独孤苏便就直言不讳了,魏王殿下才是先文德皇后所出,陛下嫡子,而太子不过庶出,得文德皇后恩垂,空挂一个嫡出的名头而已,如何比得上殿下名正言顺,难道殿下就愿意看着太子如此坐大,不管不顾吗?”
独孤苏的话正说进了李泰的心窝里,在李泰看来,自己才是真正皇后所出的嫡子,而他的兄长李恪不过空挂一个嫡出的名头而已,可却被李世民偏爱,立为太子,李泰的心里自不服气,这也是李泰几次三番地觊觎太子之位,和李恪为难的缘故之一。
李泰听着独孤苏的话,正和了李泰的心意,李泰的眼中不禁也浮现出了一丝快意,而独孤苏看着李泰的反应,也知道李泰必是听进了自己的话,于是接着道:“殿下,草民是世家子,最重血脉嫡庶之别。草民一直以为前太子被废,殿下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殿下可莫要错失眼下良机啊。”
如果说独孤苏此前的话说进了李泰的心里,那他这句话就是说到了关键,也是最打动李泰的地方。
如今随着李恪的储君之位日益稳固,李泰光凭着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再想动摇李恪已不可能,最好的法子便是借助朝外的势力,而朝外的势力当中又还有比关陇门阀更强的吗?
此番关陇门阀要对李恪下手,正是李泰落井下石的最好机会,若是错过了此次,李泰还能再去哪里寻得如此强援,去寻李恪如此大的过失?
李泰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本王已经知晓,此事本王心中自有考量,你们只管行事便是,明日朝会之上本王不会袖手旁观的。”
第五十三章 众矢之的
次日,旬日例朝,两仪殿。
虽然是朝会伊始,君臣方才站定,但众人脸上的神色却已各不相同,有担忧的,有愤懑的,有激动的,当然也有悠然看着热闹的,因为今日所有人都知道朝会主议的将会是何事,有了准备。
近日之事,满朝上下都没有比太子李恪开了武威仓,高价放粮的事情闹地更大的了,今日朝会自然也脱不开此事。
太子擅开武威仓,取军备之粮草高价转售于凉州百姓,取其中巨利,这事情纵使往小了说,也是太子枉顾法度,剥削百姓,中饱私囊,足够李恪头疼了,可此事若是往大了说,那便是擅动军备,勾结边帅,意图谋反,这可是被会废太子位的。
君不见,前太子李承乾便是勾结朝中大将,谋反被废,现在还在南面的黔州待着呢,所以今日关陇世家和李泰一众也是铆足了劲要把李恪拉下来,最不济也要叫李恪失了圣宠,折损羽翼。
“启禀陛下,臣有事禀奏。”众人方才站定,朝会初始,户部员外郎高元嘉当先出列道。
金城高氏,亦是行伍起家的关陇名门,也是和关陇军府利益相关的各家之一,李世民父子要打压关陇门阀,他们也是利益受损者,故而此番也是从李家的意思,第一个出来弹劾李恪。
对于高元嘉所奏何事,不需他开口,李世民已经能猜到个大概了,昨日送进宫中弹劾李恪的奏章已经堆积了许多,今日高元嘉提及此事也不奇怪,更何况高元嘉身为户部员外郎,武威仓本就和他相干。
李世民问道:“不知高卿所奏何事?”
高元嘉道:“臣奏报太子在凉州私开武威仓,强据军粮,高价售卖之事。”
其实对于李恪所为,李世民的态度倒是比朝中百官要缓和上许多,凉州短粮,百姓无粮可食,李恪开仓放粮本无可厚非,至于故意调价两倍售粮的缘故李世民也能猜到,无非也就是担心百姓抢购囤积,再至缺粮而已。
在李世民的印象中,李恪或许好色,但却不是贪财之人,而且就算李恪想要捞钱敛财,也不会用这般难看且拙劣的法子。
李世民刚得知此事的心中虽然也有些怒意,但也不至于失了理智,至于因此事废黜太子更是李世民此前从未想过的。以李世民原本的意思是要等李恪回京后再当面问询,但既然此事已经在朝会之上挑了出来,李世民也不会回避。
李世民对殿中众人问道:“众卿禀奏此事的折子朕也都看到了,太子私开武威仓是有不妥,但是众卿所言未免有些过重了吧。”
送到李世民桌案上的奏折,重的说李恪私动军备,有谋反之嫌,望李世民彻查,就算是轻的也是说李恪勾结州府,枉顾法度,在李世民看来,李恪只是开仓粮售卖于无粮可食的百姓,用这些罪名套在李恪的头上实在有些矫枉过正了些。
可李世民之言才落,大殿中顿时多了几分嘈杂,片刻之后都官郎中魏清芳出列道:“陛下爱子心切,臣等都清楚,但国之律法却不可枉顾,昔年隐太子勾结杨文干谋乱,为人告发,故先皇高祖时便有明令,凡府库之重,一应军备所需均为紧要,无尚书省批文不可擅动,否则当以从重之罪而论。”
魏清芳在刑部任职,对大唐律例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武德年间在杨文干之事后李渊震怒,确实立了这么一个说法,魏清芳拿此事做文章倒也无不妥。
魏清芳之言虽然在理,但东宫的人也不是全无准备的,魏清芳之言才落,太子少詹事王玄策当先出列回道:“魏郎中所言错谬了,先皇所言之军备,乃刀枪剑戟杀人夺命之物,可不是粮食。”
王玄策是李恪心腹,他出面为李恪说话倒也不叫人意外,魏清芳当即回道:“刀枪剑戟确可杀人,那粮食难道就不可杀人了吗?若是太子掏空了武威仓,叫西北边军无粮可食,岂不也是杀了人。”
有粮食自然不能杀人,但没有粮食却能杀人,还是活生生饿死的,魏清芳之言拿来回驳王玄策倒也恰当,但他却不知王玄策等着的正是他的这句话。
王玄策道:“看来魏郎中并不糊涂,也知道粮食可以间接杀人,那魏郎中可知,在太子放粮之前,整个凉州粮市已无粮可买,凉州百姓也无粮可食,若是太子再不设法求粮,赈济百姓,那与杀了凉州百姓又有何意,太子以一己之过活凉州百姓十万户,有何不妥?”
说着,王玄策突然转头对李世民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太子擅开武威仓虽然有过,但救凉州百姓有功,如此功过相抵,岂可责之。”
王玄策最善纵横之道,能言善辩,王玄策这么一说,魏清芳顿时急了,魏清芳忙对李世民道:“少詹事所言乃是偷梁换柱,实不可取,若是此番任由太子如此,那日后人人效仿,又该如何?”
王玄策闻言,也不甘示弱道:“若是此番陛下因此重责了太子,那日后我大唐官员人人尽管法度,谨慎行事,却不顾百姓生死,长此以往,我大唐失天下民心矣。”
王玄策最善口舌之能,比起这些,魏清芳万不是王玄策的对手,王玄策之言一出,一下子噎住了魏清芳,魏清芳竟不知该如何驳斥了。
一时间整朝堂之上也纷乱了起来,诸多官员一言一语地争论着,仿若菜市,许久之后方才停歇。
而刑部和户部都已经开了口,军备之重又分属兵部,兵部不出来说话自然不妥。
看着魏清芳和王玄策相持不下,兵部侍郎秦昆也跟着出列道:“启禀陛下,国无法度不立,民无法度不依,若是长此以往,天下岂不乱了套。武威仓的粮草乃军需之重,无论少詹事如何巧舌如簧,太子私开武威仓,私动军备也是实情,岂能宽肆?”
李世民之前看着魏清芳和王玄策相争,神情倒也还好,但当李世民看到秦昆出列后,心中便闪过了一丝不满。
之前弹劾李恪的臣子多是御史台或是关陇系的官员,而秦昆却不在其中,秦昆的兵部侍郎之位是李泰举荐上来的,秦昆是谁的人,李世民又怎会不知,李世民看着秦昆出列,心中已经有了揣测,难不成此事背后还和李泰有关吗?
李世民心中想着此事,突然开口对殿下站着的魏王李泰问道:“太子私开武威仓之事,魏王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