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平乱
秦叔宝官拜左武卫大将军,而左武卫所镇之地正是南衙之东,东宫之西的景凤门,景凤门和东宫的崇文馆不过一门之隔,而崇文馆的东面就是侯君集准备狙杀李世民的丽正殿。
李恪不是蠢人,他自然不会傻到在没有丝毫把握的情况下便跟着李世民犯险,早在来此之前李恪就已经知会了驻守景凤门的秦叔宝,要他在外相助。
但对于眼下的侯君集和李承乾而言,最是紧要,迫在眉睫的已经不是景凤门的问题了,而是秦叔宝这个人。
侯君集私卫俱是当年随他征战南北的老卒,而侯君集又和秦叔宝同属天策府,这些私卫士卒当年都是亲眼见过秦叔宝阵前斩将,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本事的。
薛仁贵和席君买再强,在此之前他们都不曾见过,甚至没有半点的概念,但秦叔宝这个杀神的勇武他们却是亲眼见过的,秦叔宝之名入耳,侯君集这边的士气已经先去了三分。
而此消彼长,在得知秦叔宝将至的消息后,宫中玄甲军的士卒却抖起了精神。
玄甲军成军至今威震四海,前后共有四位统帅,当年天下未定之时,玄甲军随李世民南征北战,冲锋陷阵之时,玄甲军的左右统军分别是秦叔宝和尉迟恭。那时的玄甲军虽只三千之数,但在秦叔宝和尉迟恭的率领之下却能天下辟易,战无不胜。
玄甲军是在李世民登基后,天下安定,玄甲军也不必再随李世民冲锋陷阵了,那时才交给了张世贵和翟长孙。玄甲军听闻旧时主将秦叔宝将至,士气大振。
景凤门和崇教门的人马不多,玄甲军和秦叔宝的左武卫将至,怕是两处宫门撑不得多久了,两处宫门一破,届时援军赶至,他们只有死路一条,但这一战,侯君集是赌上了身家性命,赌上了全部,他绝不容有失。
“大将军,秦叔宝快到了,眼下你我该当如何?”李承乾看着眼前攻之不下,拉着侯君集的手臂,对侯君集问道。
侯君集看着场中手持银枪厮杀,英姿飒爽的李恪,又看了眼一旁已经没了主意的李承乾,脸上满是厌恶之色。
若非李恪瞧不上他,不愿与他合谋,他又何必来寻李承乾。今日若是把李承乾换成李恪,集李恪和侯君集之力,早就大功告成了。
侯君集推开了李承乾的手,厌恶道:“你一边呆着便是。”
侯君集说完,自己从身后护卫的手中接弓箭,盯着场中的李世民,原来侯君集竟是欲放冷箭,在乱场中射杀李世民。
只要李世民一死,到时便可将弑君之罪推到李恪的身上,而他和李承乾便可化身问罪之师,乘机诛杀李恪,而后扶尚是太子的李承乾登上皇位,他侯君集也可借此权倾天下,做大唐的霍光。
侯君集站在大殿的石阶之上,张弓搭箭,瞄着李世民便一箭射出,直奔李世民的后心而去。
此时殿中的玄甲军大多都在忙于退敌,而薛仁贵也正死死地护住李恪的身侧,并未在第一时间顾及到李世民,这时靠着李世民最近的只有右侧的李恪一人。
“咻”地一声锐响,利箭脱弦而出,直奔李世民而去。
当李恪发现侯君集的冷箭袭来的时候,箭已离弦,若是此时李恪在持枪去挡,或是提醒李世民都已来不及了,李恪见状,本能地伸出手,要去抓住射向李世民的这支冷箭。
这一箭若是薛仁贵射出的,这么近的距离,不止是李恪抓不住,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李世民,但侯君集虽有些勇力,但射术却有些稀松平常,侯君集一箭射出,准头还是还在的,但力道却差了些。
李恪看着侯君集一箭射出,李恪伸手便去抓,李恪眼疾手快,手上的力道也足,一把竟在射中李世民后心之前抓住了这支冷箭。
只是这支冷箭余力犹在,李恪抓地又猛,竟被冷箭的箭身割破了手掌,李恪的鲜血顺着箭身便滴落了下来。
李世民也听得了脑后的冷箭声,只觉着后颈一凉,连忙回过头去,却发现李恪正手抓着箭,而这这支箭也被李恪的鲜血染作了红色,李世民哪还不知方才是李恪救了他。
李世民见状连忙问道:“恪儿,伤势如何?”
李恪将手中的箭身弃之于地,对李世民道:“无妨,不过皮肉之伤罢了。”
李恪说完,拿起手边的银枪又和侯君集的私卫杀到了一处。
侯君集的冷箭虽然射伤了李恪,但也彻底激怒了一人,那人便是薛仁贵,此前李恪未伤,薛仁贵不过阻敌,死死地护着李恪,但当薛仁贵看着李恪受伤,心中急怒交加,竟一把扯开了有些厚重的衣甲,卸去上身盔甲的负担,而后一把夺过身前叛军的刀,手持双刀,竟直奔侯君集而来。
李恪受伤,比薛仁贵自己受伤还要叫他愤怒,因为李恪的伤,现在的薛仁贵已经化作了一只愤怒的雄狮,双眼赤红,置己身死于不顾,直取侯君集和李承乾,这是要拿自己的性命赌一个擒贼先擒王的机会,为李恪搏出一条生路了。
薛仁贵在这些叛军的眼中本就是如山岳般难以翻越的存在,随着薛仁贵赤目发狂,薛仁贵已经化作了杀神,一路向前,凡与薛仁贵相遇的,稍有不慎便被斩作两截,当场毙命,纵是死士心里也生了畏惧。
李世民行伍多年,经验何等的老道,李世民看着薛仁贵正如尖刀般直刺叛军的心脏,他知道固守是不成的,眼下最好的机会来了。
李世民高声道:“众人随薛仁贵之后,先斩侯君集。”
李世民一声令下,剩下的所有玄甲军以薛仁贵为锋,护卫两侧,直奔侯君集和李承乾而去。
李承乾少经厮杀,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被眼前神鬼莫近的薛仁贵惊到,吓地拔腿就跑,直奔内殿而去。
薛仁贵突然暴起,确实是把侯君集和一众私卫给杀蒙了,挡在侯君集身前的私卫不敌薛仁贵之勇,纷纷被杀地退散开来。
而就在此时,随着西面的一阵破门之声响起,也就意味着景凤门失守,秦叔宝已经率众进了东宫,秦叔宝的突然来到让原本有充足时间狙杀李世民的侯君集一众彻底没了机会。
侯君集不是瞎子,一眼便能看得出眼下事不可为,竟也抛下躲入内殿,没有丝毫利用价值的李承乾,自己绕到后殿跑了。
第三十章 事定
随着秦叔宝破门,左武卫的人马已经涌入内宫,在这一瞬间李恪一众转劣为优,攻守交替,此处已经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李世民下令秦叔宝肃敌,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侯君集的五百死士便就成了五百死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宫内的地上,一动不动。
“末将秦琼护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宫中大局已定,秦叔宝收住兵刃,阔步走到了李世民的面前,俯身拜道。
李世民见状,连忙上前扶起了秦叔宝,道:“今日若非叔宝及时赶至,恐怕朕和楚王就成了逆贼的刀下亡魂了,叔宝有功无过,又何谈恕罪,快快请起。”
“谢陛下。”秦叔宝道了声谢,站起了身子。
待秦叔宝起身后,李世民又好奇地问道:“叔宝是如何知晓逆贼所图,领兵前来护驾的?”
秦叔宝会在这里,自然是因为李恪提早打了招呼,毕竟李恪既然敢进东宫,自然是备好了后手的,驻防于和东宫一墙之隔的景凤们的秦叔宝便是李恪的后手。
不过秦叔宝自然是不会如实告知于李世民的,秦叔宝回道:“今日,今日末将亲自领兵巡防,过路景凤门时听得东宫内似有厮杀声,又听得玄甲军中的哨笛,心知恐是陛下危难,故而强攻东宫。”
李世民闻言,笑道:“东宫乃储君所居之处,你强攻东宫,就不怕攻错了,担了罪责吗?”
秦叔宝回道:“末将是玄甲君出身,玄甲军闻笛必进的军令乃是陛下所立,陛下的军令大过天,只要有陛下的军令在,莫说是东宫的景凤门了,就是太极宫的朱雀门末将也敢攻。”
“哈哈哈...”
听着秦叔宝的话,李世民不禁笑了出来,李世民道:“叔宝你也是堂堂国公了,行事还是如此莽撞,不计后果。”
秦叔宝道:“在旁人面前末将是大将军,是国公,但在陛下面前,末将仍是天策府的小卒,为陛下冲锋陷阵,万死不悔。这些年来我大唐太平了,我们这些天策府旧将也富贵了,但末将每日所念的,梦中所想的还是追随陛下征战的日子。”
李世民听着秦叔宝的话,心中不禁颇为感怀,秦叔宝和侯君集同为天策府老臣,秦叔宝身居高位却仍初心不改,但侯君集已经利欲熏心,变了模样。
李世民感叹道:“只可惜并非人人尽如叔宝这般啊。”
秦叔宝道:“陛下放心,叛逆再多,也不过都是过梁小丑,有咱们这些老臣在,天下就没人能动陛下一根毫发。”
李世民闻言大为宽慰,对李恪问道:“恪儿,叔宝护驾有功,也救了你的性命,你以为该当如何封赏?”
秦叔宝护驾之功自当重赏,但李恪是秦叔宝的弟子,两人的关系人尽皆知,李恪也不便为秦叔宝邀赏过甚。
李恪想了想,回道:“大将军之荣已然极甚,爵位和官位上是难有进益了,但护驾之功若只赏赐金银又未免显得单薄,何不转赏其子怀道?”
秦叔宝册上柱国,官拜左武卫大将军,爵封国公,秦府门外更是奉旨立戟十二,就武将而言,已是荣宠至极,再想进一步,除非就是拜相了,但秦叔宝精熟军务,却不通政事,拜相又有些不妥,如李恪所言转赏其子秦怀道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好,那便依楚王所言,册叔宝长子秦怀道为历城郡公,可择一子再传,至于官职嘛,秦怀道还年少,先拜右卫将军。”
郡公之封,搁在权贵如云的长安并不出挑,但大唐开国功勋子弟,纵是父辈已经位极人臣,但子辈封爵至郡公的却不过寥寥数人,很是难得。
更何况秦怀道乃秦叔宝嫡长子,将来必是要继承秦叔宝的国公之位的,而李世民也有言在先,日后待秦怀道继封国公后,秦怀道的郡公爵又可另择一子传下,李世民这是要给秦家一门双公了。
秦怀道不在此地,自然无从谢恩,秦叔宝闻言,连忙拜道:“末将代犬子谢过陛下隆恩。”
此番李世民遇刺,若论护驾之功,秦叔宝固然出力甚大,但却仍需退居次位,因为此次救驾,建功最大的乃是李恪。
但不知怎的,李世民封赏完秦叔宝后,便就对封赏之事和李恪所立之功只字不提了,其中可能的缘故无非有二,一是李恪和李世民乃亲父子,不是外人,不必如此讲究,而第二个可能性就是李世民已经有了封赏李恪的计划,只是封赏过大,或许不便即刻提出来罢了。
而如今的李恪已是亲王之首,兼领北都太原,除了东宫之位,还有什么能叫李恪更进一步的呢?李恪想着此事,心中不禁揣度起了李世民的心思。
而就在李世民封赏完秦叔宝之后,方才躲进光天殿躲藏的李承乾已被张世贵领人寻了出来,张世贵命人拉着李承乾,便拖到了李世民的跟前。
现在的李承乾的模样比之方才更有不如,发丝凌乱,面沾泥灰,显然在捉拿李承乾的时候张世贵也废了些功夫。
李承乾被如一只死狗般从光天殿里被拖了出来,丢在了李世民的脚前,神色颓败,落魄不堪,谁还能想到眼前之人竟是大唐的太子。
李世民就这样盯着李承乾,闷不做声,而李承乾也畏畏缩缩地缩在地上,不敢开口,场面仿佛一下子僵住了。
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李恪先开了口,李恪一边伸手想要扶住李承乾,一边对李承乾道:“阿兄,你先给阿爹认个错吧,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
李承乾所为确是铸成大错,若是李世民开口喝骂他一顿,李承乾决计是只有受着的份,半句不敢回嘴,但李恪一开口,李承乾瞬间便被点着了。
在李承乾看来,他能有今日,都是因为李恪,如果不是李恪步步紧逼,他又何必兵行险着,走到这一步。
李承乾抬手猛地一把打向了李恪的手,带着怨恨道:“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我认不认与你何干!”
李恪的手方才为李世民抓箭,已经受了伤,如今又被李承乾这么猛地一打,刚刚止住血,包扎好的伤口又破裂了,包扎的白布也被李恪手掌中浸出的献血染红,格外叫人瞩目。
李世民见状,怒道:“你阿弟有伤在身,逆子怎敢如此。”
李承乾道:“李恪狼子野心,早就盯上我的储君之位,若非他,我何必如此。”
李世民闻言,指着李承乾,痛心疾首道:“你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你被侯君集诓骗,竟还把罪责推于旁人,你可知道,就在你逼宫之前,你阿弟还在为你求情,求朕留着你的太子之位!”
李承乾看着李世民的模样,显然已经对他失望已极,而对李恪信重有加,现在的他说地再多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转而闭口不言了。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的模样,对他也是失望已极,李世民对张世贵吩咐道:“你安排人接管东宫,汰换内外卫率,太子的事情待明日朝会再议。”
李世民说完,也不再看李承乾一眼,扭头便走了。
第三十一章 留命
凡是在长安叛逆之人,似乎都有一个独特的喜好,那就是一旦叛逆事败,都会不约而同地逃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正是长安城倚靠的终南山。
侯君集勾结李承乾逼宫事败,见大势已去,逃地倒是快,就在秦叔宝大军破门的同一时间,已经弃李承乾而去,抛妻弃子,逃去了终南山。
但侯君集所犯乃是弑君重罪,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必是要捕而杀之的,就当侯君集奔逃往终南山之后,甚至等不到第二天,捕拿侯君集的人马已经进山去了。
黄昏,李恪将武媚娘从玄都观接回,在回楚王府的路上,武媚娘和李恪同坐于马车之内,武媚娘看着李恪的手掌,也有些心疼。
“都知道今日太子是何目的了,怎的还把自己伤了。”武媚娘抓着李恪手,看着虽已包扎妥当,但还浸着血色的扎带,对李恪道。
李恪浑不在意道:“侯君集对父皇放冷箭,若是真的伤了父皇的性命,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道伤,挨得值。”
正如李恪所言,若是李世民死在东宫,那李承乾便可将弑君之罪推到李恪的身上,到了那时太子李承乾继位,李恪可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武媚娘问道:“那今日之事可还顺利,媚娘在玄都观可是为三郎提心吊胆了大半日。”
李恪道:“一切顺利,除了走了一个侯君集,余者一网成擒。”
武媚娘道:“李承乾成擒便好,区区一个侯君集不过匹夫,不成气候,逃了便就逃了。”
李恪笑道:“逃不掉的,父皇海捕大军已经跟进了终南山,不出三日侯君集必成阶下之囚。”
武媚娘看着李恪脸上的笑意,也知道今日之果必是如他所愿,武媚娘道:“太子谋逆已成既定事实,不止东宫储位他是万万保不住了,就是性命他也难保,只要待处死李承乾,届时三郎心腹大敌一去,太子之位便是三郎的囊中之物了。”
受长孙皇后之恩,李世民诸子中,李恪亦是嫡子,只不过李承乾年长于李恪,故而才是太子,在武媚娘想来,李承乾意欲弑君,是必死无疑的,只要李承乾死了,那嫡长子便成了李恪,到了那时太子之位岂不就成了李恪的囊中之物。
李恪对武媚娘问道:“媚娘也以为太子必死吗?”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似乎是觉着李承乾之事还有变故,不解地反问道:“太子谋逆,弑君逼宫,已是死罪,难道父皇还会留他性命吗?”
在旁人看来,皇室无情,手足相残,父子倾轧,宗室内斗从来都是司空见惯了的,李世民就是凭借此道登上的皇位。
但武媚娘不知,李世民固然对手足兄弟李建成和李元吉两人心狠手辣,但偏偏对自己的亲子,尤其是长孙皇后所出的几个嫡子疼爱有加。
李世民若是真的有意杀了李承乾,早在李承乾成擒之时就已动手,又怎会等到此时,李承乾虽然铸成大错,但李世民爱子心切,心里终究没有要杀了李承乾的意思。
李恪道:“你对父皇的了解还是差了些,如果我告诉你父皇从无要诛杀李承乾的意思呢。”
武媚娘闻言,满脸的讶色,对李恪道:“谁能想到父皇竟能对李承乾纵容偏爱至此。”
李恪轻轻拍了拍武媚娘的手,笑道:“无妨,太子的死活已经无碍大局,纵是留着他的性命又能如何。”
武媚娘道:“眼下太子之位虽废,但毕竟李承乾还在,三郎就不担心父皇如隋文帝待勇太子那般,将来在临去之前再想着复立吗?”
李恪笃定道:“绝无可能,前隋勇太子是无故而废,自然可以复立,但李承乾却有弑君逼宫之过,永世翻不得身的。”
弑君之罪,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复立的可能,但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还是道:“除恶不尽,终究还是隐患,此番太子谋反,最好的结果也是废为庶人,一旦太子被逐出东宫,到了那时再想杀他,不过一两个刺客的事情罢了。”
武媚娘虽是女子,但却不乏狠辣的手段,在武媚娘看来,为保万全李承乾是非杀不可的,但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却摇了摇头。
李恪对武媚娘道:“媚娘想得差了,留住李承乾的性命对我而言非但不是威胁,反倒是一种助益。”
李恪的话着实是出乎了武媚娘的意料,他不知道为何李恪会这么说,李承乾是嫡长子,李恪是嫡次子,李恪和李承乾相争皇位,为何李承乾不死反倒是对李恪的助益了?
李恪问道:“三郎这是何意,媚娘都有些迷糊了。”
李恪笑了笑,对武媚娘问道:“在你看来,你觉得父皇立储传位,更在意的是什么?”
武媚娘想了想,回道:“自然是储君的才干,大唐开国不易,父皇得位亦不易,父皇自然是希望能有一子可担天下之重任,传承大唐江山。三郎文武兼备,诸皇子无人可比,三郎自然是承继帝位的最佳人选。”
李恪不置可否道:“媚娘说的不错,但这只是其一,大唐江山固然要传承,但并非非本王不可。我大唐国力强盛,四夷臣服,又有一众良臣猛将辅弼,哪怕是个中庸守成之主,都可保江山稳固。”
武媚娘闻言点了点头道:“三郎说的是,我大唐名臣无数,只要非杨广这等暴戾之君,都可保江山稳固,但这是其一,不知三郎的其二又是什么?”
李恪回道:“这第二点才是至关紧要的一点,父皇怜爱诸子,父皇立储,必先思及的是保得诸子的性命,而后才是储君人选的才干。”
若是李恪突然和武媚娘这么说,武媚娘必定是觉着讶异的,毕竟皇室无情,就算是怜子,也很少能到这般地步的,但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想着李世民对李承乾的态度,慢慢地似乎又想通了,李世民怜子,似乎已经超出了帝王之限。
武媚娘对李恪问道:“那三郎准备怎么做?”
李恪道:“左右父皇有意留太子性命,太子身死与否已然无碍大局,那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保太子一手呢?”
第三十二章 百官为难
臣子谋反,自是必死之罪,赵节、贺兰楚石、李安俨等一众都必死无疑,就是窜往了终南山的侯君集也同样难逃法网,可就在处置李承乾时,李世民却犯了难。
凡皇子挂上了造反的名头,大多是要处死,身首异处的,诸如汉武帝太子刘据、晋惠帝太子司马遹等俱是如此,谋反逼宫者死,这本就是千古定律,更何况皇子谋反更是不忠不孝之行,恶胜百倍。
李世民盛怒之时一度也曾想过要取李承乾的性命,可当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后,他又不舍了。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青梅竹马,琴瑟和谐,感情甚笃,长孙皇后亡故后统共不过给他留下了三子五女,晋王、晋阳公主、衡山公主、豫章公主又都还年幼,他又怎忍心再杀了长孙皇后留给他的长子爱儿呢?
次日大朝,两仪殿中。
三省宰相,诸王,六部要员,并各寺寺卿,各卫大将军等朝中要员俱在殿中,只是他们所商讨的事情已经从废黜太子之位变作了要不要留下李承乾的性命,当就在这些人当中,却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的身影。
在所有人当中,除了皇帝李世民之外,还有一个人对于留否李承乾的性命有着极大的发言权,那个人便是李恪。
这既是因如今李恪在朝中声望正隆,大有取代李承乾入主东宫的趋势,也更是因为李恪亲自目睹了东宫的那场逼宫,还为救驾受了伤,但就是李恪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却偏偏缺席了今日的朝会。
“启禀陛下,百官皆至,唯楚王过时未到。”朝会伊始,纠察朝仪的殿中侍御史简肖看着武将一排最前列空着的位置,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闻言,对礼部侍郎长孙冲问道:“子敬,楚王朝会未至,早前可曾告假?”
礼部执掌朝会事宜,长孙冲身为礼部侍郎,此事自然在他辖下,长孙冲如实回道:“楚王并未告假,但臣听闻楚王昨日受了伤,想来是身体不适,故而未至。”
朝会乃是大事,李恪不告假而不至是为朝中大忌,长孙冲出自李恪门下,长孙冲看着李恪缺席自然也想着为李恪辩解一二,故有此言。
长孙冲之意李世民也清楚,但李世民又何曾有过责怪李恪的意思,在李世民想来,李恪行伍出身,手掌上的些许皮肉伤他必是不看在眼里的,缺席朝会自然也不会是因此,李恪此次朝会不至多半是因为知道此次朝会的目的,不愿看着李承乾遭难,自己却又无能为力吧。
李世民也顺着长孙冲的话道:“此事无妨,昨日楚王为了护驾受伤,这事朕是清楚的,今日他既不便来,便让他在府中歇着吧,昨日却是难了他了。”
殿中侍御史简肖也看出了李世民明摆着要包庇李恪的意思,但职责所在,还是问道:“那楚王缺了朝会之事不知该当如何处置?”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情有可原,但下不为例。”
“诺。”简肖闻言,当场应了下来,便如往常一般退回了臣班之中,
今日朝会所议之事为何,朝中大臣人尽知晓,但就在简肖退回臣班后,偌大的两仪殿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当先开口。
李世民怜子谁都知道,为了诸子李世民没少和大臣们发过脾气,而且李世民尤为疼爱嫡长子李承乾,今日谁又敢先开这个口?
今日谁若是先开口要以谋逆罪杀了李承乾,来日万一李世民想起此事,必定加罪于身,谁又能吃得消,故而今日就连以直谏著称的魏征都闭上嘴,只字不提。
魏征官拜侍中,在门下省,掌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却不掌法司,他自然可以避讳不提,可身为三法司的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便不能一直装聋作哑了,尤其是掌监察的御史台。
两仪殿中憋闷了半晌,也无人开口,退无可退之下,终于御史台首官御史大夫韦挺开了口。
“启禀陛下,今日恰逢朝会,太子昨日于东宫谋逆逼宫之事还需商议。”韦挺倒也聪明,上来也不提处死李承乾之事,而是将此事抛了出去,交由李世民和百官商议。
韦挺倒是好手腕,使地一手太极将此事又推了出去,但这可就为难司责量刑论罪的刑部了。
李世民对刑部尚书李道宗问道:“韦大夫所言之事,承范(李道宗表字)以为如何?”
贞观九年,江夏王李道宗以从平吐谷浑之功拜刑部尚书,至今已近三年,李道宗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因此事而如此犯难。
“启禀陛下,若依大唐律法,太子之过当...”李道宗说着,面露难色,一下子似在思索,也似在为难,到了嘴边的话竟又顿住了。
李承乾谋逆,纵为太子,也自是死罪无疑,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但韦挺不敢开这个口,同样行事谨慎的李道宗又如何敢开口。
李道宗想推说自己是武臣出身,不通律法,可他为刑部尚书已经三载之久,这么说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就在李道宗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快走自殿外走进殿中的內侍救了他,或者也可以说是李恪救了他。
原本在两仪殿外候着传话的內侍快步走进了殿中,脚步声顿时打断了李道宗的话,李道宗知道內侍在此时进殿必是有要事,于是也乐得停住了嘴,自己站在了一旁。
“启禀陛下,楚王殿下现在外等候。”內侍进殿,走到了殿中,对李世民禀告道。
李世民闻言,道:“楚王进宫,只管自偏门进殿便是,何必专程通禀。”
大唐朝会,若有特例半途才至的,俱是自偏门进殿,李恪自然也该是如此,李世民只当李恪是等着进殿,故而李世民有此一言。
但內侍听了李世民的话却道:“楚王并未进两仪门,现在朱明门内等候。”
两仪殿在两仪门内,而在太极宫次殿两仪殿和主殿太极殿中还隔着一道朱明门,朱明门和两仪门之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也是朝会时朝中百官侯见的地方。
李世民不解问道:“楚王不进殿,在朱明门作甚?”
內侍如实回道:“奴亦不知楚王何意,只是听传话的宫人说来,楚王今日未着亲王朝服,正肉袒负荆,跪在朱明门外。”
第三十三章 求情
逼宫谋反的是李承乾,今日朝会商讨处置的也是李承乾,自然与李恪无关,可今日李恪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出现,肉袒负荆跪于朱明门外,其目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谁都不会不知。
只怕今日的楚王李恪是要为兄弟之情行负荆请罪之举了,只是负荆的是他,请的却是李承乾的罪。
众臣都能猜到李恪的用意,李世民又怎会不知,原来李恪并未放弃他的兄长,而是通过这种方法为李承乾求情,保住李承乾的性命。
李恪手上的伤便是因李承乾而起,昨日还因为李承乾险些丢了性命,甚至一度被不明事理的李承乾一度冷言讽刺,但到了今日,关系李承乾生死的时候,李恪还是站了出来,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兄长,这才是手足之情啊。
李世民想着李恪的委屈、李恪的担忧、李恪的为难,心里面顿时如千刀剐过,对李恪满是心疼。
“虎头,我的儿。”
李世民听了內侍的话,哪还在两仪殿中待得住片刻,丢下满殿文武,便朱明门而去,而朝中大臣看着李世民出殿,也都想李恪在干些什么,纷纷跟了上去。
不过片刻之后,当李世民一路疾走,出了两仪门后,李世民远远望去,便瞧见了朱明门下跪着的李恪。
李恪穿着军中最常见的粗布葛裤,上身**,不着寸缕,而在李恪的背后正背着一根荆条,李恪的怀中似乎也在抱着什么,正低着头,伏身在地。
李恪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因为隔得有些距离,李世民还看不真切,但就是李恪这幅模样,已经足叫李世民心颤不已,满是疼惜了。
李世民带着文武百官连忙走到李恪的身前,想要扶起李恪,对李恪道:“恪儿快起身,你这是作甚?”
李恪固执地跪着,对李世民求道:“儿臣请待阿兄受过,求父皇鞭责儿臣便是,求父皇网开一面,饶得阿兄的性命。”
李恪说着,这才缓缓地,小心地放下了怀中抱着的东西,取下后背背负着的荆条,双手捧到了李世民的手边。
就在李恪放在怀中抱着的东西的时候,李世民这才发现,原来李恪一直抱在怀中的不是别的,竟是李恪供奉在楚王府的长孙皇后牌位。
李世民看着李恪这般模样,又看着长孙皇后的牌位,顿时眼睛泛酸,对李恪道:“错在太子,而不在你,你何必如此,朕好端端地又怎忍心责罚你。”
李恪低头看了眼长孙皇后的牌位,对李世民道:“母后临终前曾再三嘱咐儿臣,要儿臣看顾好自家兄弟,儿臣是应下了母后的,太子皇兄铸成大错,儿臣又岂能坐视。”
李恪的话,也正是长孙皇后临终前曾今提及的,长孙皇后曾有遗嘱:李恪行事稳重,友爱兄弟,特予李恪嫡子身份,托他代为照看诸子。这是李恪曾今答应了长孙皇后,也是李恪现在正在做的。
李恪的每一句话都如一把尖刀深深地扎进了李世民的内心,李世民仿佛又想起了长孙皇后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嘱托的画面。
李世民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对李恪道:“恪儿,你可知你皇兄犯的是什么错,是十恶不赦,万劫不复的谋逆大罪啊。”
李恪听着李世民看似严苛的话,顿时一下子哭了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李恪抱着李世民的腿,抬头看着李世民,哀求道:“儿臣知道兄长之过甚大,但儿臣只有这一个长兄,长兄若死,儿臣再无兄长,还望父皇开恩呐。”
李世民丢掉了手中的荆条,抱着李恪,眼眶也有些湿润了,李世民道:“太子虽犯死罪,但咱们自家父子手足之情旁人又哪里知晓。”
李恪被李世民揽在怀中,对李世民道:“兄长虽有过错,但只此一次而已,还望父皇饶过兄长一命,儿臣愿以性命担保,兄长绝不再犯。”
李恪的话一下子击中了李世民的内心,李恪只有这一个长兄,李世民又何尝不是只有这一个长子,李世民又如何愿意取了李承乾的性命。
面对如此薄凉,几番为难他的李承乾,李恪尚能竭力回护,更何况是其他的皇子。
文韬武略,有护国之功,论声誉,论人望俱为诸皇子之首,再加之李恪又能友爱兄弟,回护手足,可使诸子俱得保全,这不是正解决了他所有的困惑吗,李恪岂不正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李世民看着李恪哀求的模样,又看着李恪上身**时露出来的伤疤,这些伤有当年在突厥狼谷留下的,有战场厮杀时留下的,这些伤无论来由如何,都是李恪为大唐做出的贡献,诸王、诸皇子中,谁还能及他?
李世民心中震动,慢慢地蹲下身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竟脱下了自己的朝服,在众目睽睽之下披在了李恪的身上。
李恪身为亲王,**上身自然不妥,李世民给他披上衣裳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李世民给他披的不是别的,而是帝王朝服,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只要不是瞎子、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非帝王不着帝服,李世民给李恪披衣,这是当着百官的面告诉他们,这是要立楚王李恪为储了。
看着李世民披在李恪身上的那件朝服,朝中百官神态各异,岑文本、王玄策等与李恪交好的官员心中大喜,脸上也不自觉地露着笑意,而魏王李泰的眼中也满是嫉妒和懊悔。
李泰嫉妒的是李恪身上的那件帝王朝服,懊悔的是自己怎么没想到这样的法子为李承乾求情,叫李恪登了先,而他只能干看着李恪在那边子孝弟恭,抢尽了风头,揽尽了人心。
而一旁的长孙无忌看着场中的李恪,心情反倒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如果说此前长孙无忌对李恪得势,李承乾失势还心有不甘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从心里面服气了。
且不论自身的文武才干,只对于朝局的把控,对于人心的拉拢,对于李世民心思的揣度,李恪便胜了李承乾太多太多了,其实李承乾从来都不是李恪的对手,李承乾会有今日的一败涂地,并不冤枉。
至于李泰,便更是如此了,李泰看重权势,但其实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李泰只顾着一味拉拢朝中臣子,这些年来李泰在朝中确实权势大涨,风头甚至一度压过了李恪,但李泰不知道,他拉拢的一百臣子说的一万句好话,也比不上李治和李明达在李世民面前表现出的对李恪的亲昵要来重要。
第三十四章 慌不择路
李恪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李世民的反应也已然如此,所谓旁人不懂天家父子之情,这话不过是说给朝中百官听的,话里话外都暗示李世民和李恪都想要保住李承乾的性命。
李世民是皇帝,而李世民当着众人的面又表露出了欲立李恪为太子的意思,李世民要保李承乾的性命,李恪也要保李承乾的性命,大唐现在和将来的皇帝都要保李承乾的性命,谁还敢杀他?
李世民扶起了李恪,转过头来,对身后的众臣问道:“朕欲从楚王之议,保逆子李承乾性命,废太子之位,贬为庶人,逐出长安,流放黔州,众卿以为可否。”
就李承乾谋反之事,朝中所持意见最大的便是和李恪、和李泰交好的官员,如今李恪已经开口保了李承乾性命,李泰也不会反驳,李承乾的性命便算是保住了。
“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尽天年,即为善矣。”通事舍来济见状,最先上前,对李世民道。
其实眼下事已至此,李承乾杀与不杀都已经无碍大局,又有了来济开口,中书侍郎岑文本也出列道:“来舍人之言颇善,臣附议。”
如果说方才李恪当着群臣之面,为李承乾求情,兴许还有刻意为之,邀买人心之嫌,但随着楚王业师、中书侍郎岑文本开口,那楚王一脉臣子要保李承乾的意思便越发地笃定了。
太子已然衰败,楚王之兴势不可挡,谁又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和李恪,和李世民作对?
岑文本之言一出,以房玄龄、杜如晦为首的百官也纷纷附和,愿留太子一命。
“门下:肇有皇王,司牧黎庶,咸立上嗣,以守宗祧,固本忘其私爱,继世存乎公道。是知储副之寄,社稷系以安危;废立之规,鼎命由其轻重...承乾宜废为庶人。朕受命上帝,为人父母,凡在苍生,皆存抚育,况乎冢嗣,宁不锺心。一旦至此,深增惭叹。”
一封由李世民亲草的《废皇太子承乾为庶人诏》自门下省发出,遍传天下,太子李承乾被贬为庶人,除去太子之位,流放黔州去了。
黔州,故名黔安郡,西临川蜀,东接桂鄂,也算是偏远贫瘠之地,用以流放倒也说得过去。不过黔州虽是贫瘠,但却不蛮荒,比起瘴气遍布的岭南和飞沙走石的西北,黔州也算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了,留着李承乾在此思过倒也妥当,也显地李世民怜子。
随着废黜李承乾的诏书达下,也就意味着在储君之争中原本守擂的太子李承乾已然出局,这对于其他皇子而言本该是好事,可魏王李泰却高兴不起来。
此事若是放在一年多前,李恪灭国之功未建,长孙皇后尚在,李恪也还不是嫡子的时候,李泰自然是万分欣喜的,但现在这个消息对于李泰来说却太迟了些。
就在这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局势已然大变,李恪之势突飞猛进,先取灭薛延陀之功,而后又在长孙皇后临终前得了嫡子身份,可此消彼长间,李泰却是势力渐弱,不止失去了作为嫡次子的最大优势,甚至今日之后李世民对李恪的宠爱也更超了他几分。
长安城,胜业坊,魏王府。
今日李泰在宫中眼看着李恪出了一日的风头,占尽便宜,而他却只能在一边眼巴巴地瞧着,心中早就怒火中烧,李泰在宫中时尚能勉力自持,可出宫回府后便闹了开来。
“他李恪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披父皇的朝服。”王府内院中,李泰一边踢翻了屋中的桌椅,一边挥着手臂怒喝道。
李泰的动静很大,刚一回府便大发雷霆,也惊扰到了魏王妃阎婉,阎婉听得李泰正在府中发怒,连忙也赶了过来,在屋中看到了满地七零八落倒着的桌椅之类,也不禁诧异。
在阎婉眼中,李泰一向以文才儒雅自诩,性情也算温和,甚少有如今日这般大发雷霆的时候,这在阎婉的记忆中兴许还是第一次。
“殿下这是何意,怎地突起雷霆之怒。”阎婉进屋,一边打了个眼色,命府中奴婢收拾屋子,一边对李泰问道。
李泰咬牙切齿道:“今日朝会,李恪假惺惺地负荆请罪,为太子求情,父皇竟也被李恪所蒙骗,当着朝中百官的面,将皇帝朝服披在了他的身上,他李恪算什么,不过是个庶子,也配着帝王朝服吗?”
今日之事,阎婉也是刚才知晓,阎婉听着李泰的话,虽还不明全部的细节,但也听了个大概,阎婉道:“什么?帝王朝服岂可轻予,父皇怎会如此?”
李泰道:“还不是你,储位之争你一直劝我不可操之过急,要我先修文名,揽天下文士之心,再争储位,可我如你所言,潜心文事,招揽才子,修《括地志》,可《括地志》还未修完,眼看着李恪便要登上储位了,我还要这才名有什么用呢。”
阎婉乃大儒阎立德之女,出身名门,最重文名,阎婉嫁于李泰之初,便知李泰的心思,也曾力劝李泰著书立身,收揽天下仕子之心。
其实阎婉所言本也无错,皇子若要出众,无非文武两途,论武,十个李泰也是比不上一个李恪的,故而习武这条路便算是废了,李泰能走的只有文路,于是李泰便从阎婉所言,招文士蒋亚卿等著《括地志》,可他的《括地志》还未著完,太子之位已经快要定了,他怎能不急。
阎婉道:“积名累望之事不比行军打仗,本就是需要时日的,又岂能一蹴而就的,谁又能想到太子竟会突然谋反垮台,只是不知此事舅父是如何看的,难道舅父眼看着李恪得势,竟不曾劝阻吗?”
李泰闻言,这才想起了长孙无忌,李泰对阎婉道:“不错,虽然母后不在了,但我还有舅父,父皇最是信重舅父,父皇立储必会问过舅父的意思,舅父和李恪一向不和,早有嫌隙,难道舅父还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恪成为太子不成。”
第三十五章 李泰遭拒
长孙无忌是为长孙皇后兄长,当朝国舅,长孙无忌和长孙一家早已和大唐,和长孙皇后诸子的命运绑在了一块。
只要长孙皇后所出的皇子还是储君,将来还是皇帝,那他长孙无忌便是外戚,便可权倾朝野,相反地,若是他们失位,和他们血脉相连的长孙无忌也会随之垮台。
如今长孙无忌原本扶持的李承乾已经不行了,成了储位之争中第一个被扫地出局的皇子,将去黔州思过,而晋王李治又太过年幼,尚未入局,长孙皇后诸子中长孙无忌能够扶持的也就只有一个李泰了。
论声望,论功业,李泰和李恪兴许比不得,但在诸皇子中也是拔尖的,纵是较之李承乾也是丝毫不弱,原本在李泰想来,李承乾之事事已至此,要长孙无忌转投于他本该是手到擒来的,但李泰却实在高估了自己在长孙无忌眼中的分量。
长安城东,长孙府,内厅。
“殿下到府,怎的自己便来了,也不使人通传一声。”李泰突至长孙无忌府上,长孙无忌得知李泰到访的消息后连忙赶去了府中内厅,对李泰道。
李恪立储之事不知何时便会定下,李泰片刻也不敢耽搁,李泰才想起长孙无忌便即刻起身,直奔长孙府去了,着实也叫长孙无忌有些措手不及。
李泰笑道:“舅父这话便说地见外了,咱们是亲舅甥,哪有朝中那般多的规矩。”
以往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孙无忌一力扶持李承乾的缘故,其实李泰和长孙无忌的关系在过去都很是寻常,作为舅甥而言甚至有些疏远,可今日李承乾才废,李泰便急不可耐地来府上拜见,这李泰自然是带着目的来了。
长孙无忌这只老狐狸居朝堂多年,何等缜密的心思,李泰刚一至此,长孙无忌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李泰这一来只怕是冲着储君之位来的,他的这个外甥盯着东宫的位置也盯了有些年头了。
长孙无忌明知故问道:“殿下说的也是,只是不知殿下今日怎的突然来此,也不知所为何事?”
李泰回道:“我今日来此见舅父是为了保你我性命而来。”
长孙无忌闻言,故作不解地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泰道:“今日在朱明门下,舅父看着父皇将朝服加于楚王之身,难道舅父就不担忧吗?”
长孙无忌道:“殿下所言是担心楚王得势继为太子之位吧。”
李泰道:“正是此事,楚王其人最善取巧之道,今日他在朱明门下所为,已经讨尽了父皇欢心,若当真如他所愿,叫他登上太子之位,你我都曾与他有过过节,恐怕到时你我在朝中再难有自处之地啊。”
长孙无忌和李恪为敌多年,长孙无忌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和李恪一笑泯恩仇的一日,所以他也早做好了准备,任由长孙冲投入李恪门下,至少还能保他长孙家嫡长一支富贵。
对于李恪得势,长孙无忌自也是担忧的,但长孙无忌再担忧,他也未必愿意和李泰共谋,李泰城府不足,性子又有些急躁,恐与李承乾无异。
长孙无忌试探着问道:“那不知殿下有什么法子?”
李泰道:“李恪此人最是狠辣,要想保得你我的性命,唯一的法子就是阻止他登上储君之位,只要他做不成太子,自然也就是拿你我没了法子。”
长孙无忌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身为国储亦是如此。如今太子新废,为天下安稳计,储君还是早定为宜。”
李泰道:“舅父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太子自宜早定,但却不宜定于楚王,楚王向与你我不睦,若定楚王,到时你我必举步维艰,朝不保夕。”
长孙无忌和李恪不和这是满朝皆知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去跟李泰避讳的,但李泰都看得明白的事情长孙无忌这只老狐狸又怎会不知,又怎会被李泰三言两句诳住。
长孙无忌道:“立储乃国之大事,陛下和宰相定之,又岂是你我愿就愿,不愿就不愿的。”
看着长孙无忌不紧不慢的模样,李泰心里越发地急了,李泰道:“储君之事自然事关社稷,但父皇最是信重舅父,对舅父言听计从,只要舅父力阻李恪为太子,想来父皇也不会坚持。”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道:“我如何劝阻陛下,劝阻陛下立楚王为储总归是要理由的,楚王已为嫡子,有大功于朝,又得陛下宠爱,要我如何劝阻。”
李泰道:“想要叫楚王登不上储君之位也不止是劝父皇一条路,舅父若是能举荐旁人为太子,楚王自然也就登不上太子之位了。”
长孙无忌闻言,回过头去看着李泰,眉头微皱,问道:“你这是何意?”
李泰忽然神色一正,对着长孙无忌便是一拜,对长孙无忌道:“李泰自问才德不弱于楚王,却无奈未能先入父皇之眼,李泰欲请舅父代为推举。”
在长孙无忌看来,李泰所言可笑至极,李泰已然慌不择路,在李泰的口中,储君仿佛竟成了一种官位,只要长孙无忌举荐,他便可为之。
长孙无忌摆了摆手道:“殿下所言甚大,我只怕力不能及啊。”
李泰见长孙无忌回绝了自己,心中大急,一时间也顾不得太多了,李泰道:“此事非舅父不可,还望舅父助我,我若能心愿得偿,将来舅父封王拜相,也不过手到擒来。”
李泰的话着实有些吓到长孙无忌了,长孙无忌知道李泰急切,可没想到李泰竟急切到了这般地步,拜相还好说,封王又岂是儿戏,李泰越是如此,长孙无忌反倒越不敢招惹他了。
现在在长孙无忌看来,李泰不过是一个城府不足,面对储位诱惑和李恪紧逼而失了分寸的疯子,这样的人长孙无忌怎敢和谋。
一时间长孙无忌甚至连听李泰说话的耐心都没了,长孙无忌一摆手,对李泰道:“殿下这简直就是胡闹,方才殿下所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出了这个门我希望殿下可以忘了今日之事,就算提及,我也绝不会认的。”
长孙无忌说完,手中端着茶碗,便转过了身去,不再理睬李泰。
李泰见状,也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态度,朝着长孙无忌拱了拱手道:“舅父保重,我便告辞了。”
第三十六章 一静一动
长孙无忌送客,李泰败兴而归,嘴巴上虽还算客气,但心里不知已经把长孙无忌骂了多少遍。
李泰走后,长孙无忌的三子长孙濬随后便进了屋中,显然长孙家不太欢迎李泰的远远不止长孙无忌一人。
“阿爹,魏王来此所为何事?”李泰刚走,得到消息的长孙濬便连忙赶来了屋中,对长孙无忌问道。
长孙无忌诸子,最成才的便是嫡长子长孙冲,不过长孙冲和长孙无忌并不站在一处,长孙冲向着李恪,而长孙无忌向着李承乾。
除了长孙冲之外,次子长孙涣不学无术,是个实打实的纨绔,每日只顾和长孙嘉庆厮混于一处,也为长孙无忌所不喜,长孙无忌诸子,剩下还叫长孙无忌满意的也就只有长孙濬了。
长孙无忌问道:“你在外等了多久?”
长孙濬回道:“魏王到了不久儿便在此了,看魏王的神色,似乎不太高兴。”
长孙无忌不屑地笑道:“他托为父给他做的事情为父没有答应,他自然不悦。”
长孙濬问道:“魏王托阿爹的是何事?”
长孙无忌道:“还能是何事,自然是太子之位了,陛下似乎有意立楚王为太子,魏王急了,这才病急乱投医,找到了我这儿来。”
长孙濬道:“正如兄长所言,楚王之势已成,卓于诸王,如今太子既废,楚王立储几成板上钉钉之局,阿爹此时正当回绝魏王。”
长孙濬口中的兄长便是长孙冲,长孙冲先于北伐立功,而后又尚公主,势头正劲,在大唐功勋子弟的年轻一辈中颇有几分执牛耳的意思,长孙濬如此看重长孙冲的话也是应当。
不过听着长孙濬的话,长孙无忌却道:“你兄长的话虽有道理,但听听也就是了,不必尽信,为父之所以回绝魏王,不过是暂避锋芒,以待来日罢了。”
长孙濬闻言,不解地问道:“事已至此,难道阿爹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道:“我一人自然是没有的,这要看整个关陇门阀的意思了。李恪虽距登太子位不过一步之遥,但他的根基却不在关中。楚王和以萧氏、岑氏为首的江南世家交好,又和以裴氏、贺兰氏为首的部分河东世家走地极近,但在关陇门阀中却根基不深,这便是他的软肋。”
李恪早年拜师岑文本,以江南门阀为依托,而后借在并州之机,又拉拢部分河东门阀,这才能在朝堂上和有关陇门阀支持的李承乾,有山东门阀支持的李泰相争,这虽然帮李恪度过了前期的难关,但这在后期也限制了李恪。
大唐门阀势力,以关陇为最,其次山东,而后才是河东、江南和河北,李恪虽有江南和河东门阀支持,但若是不能拉拢关陇门阀,他的太子之位便不会安稳,前隋之亡便是明证。
前隋末年,若非炀帝大开科举,而后又接连东征,彻底开罪了关陇门阀,失了关陇门阀之心,否则光凭区区一个李秀宁凭什么能在门阀遍地,私兵如云的关中搅地天翻地覆,覆灭前隋根基?
长孙濬道:“楚王对关中百姓有恩,在民间还是颇有些根基的,想要借关陇门阀之手对付楚王,只怕不易吧。”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道:“百姓是百姓,门阀是门阀,百姓所想不过三餐温饱而已,门阀看的却是家族兴衰。故而百姓买李恪的帐,但世家门阀却不会,他们看的只有家族和利益。”
长孙濬道:“如此说来就算楚王坐上了太子之位,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了。”
长孙无忌道:“此事还难说,但储位之争都来都不止限于朝堂,更在门阀,储位之争也是门阀之争,咱们只管看着,不去做那出头鸟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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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的目的虽未达到,但他拜访长孙府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李恪的耳中。
“李泰急了,在这个时候去见长孙无忌只怕是求他办事去了。”楚王府的书房中,当武媚娘得知李泰拜访长孙无忌的消息后,便对李恪道。
李恪笑了笑道:“太子已废,又有今日之事,李泰不急才是怪事。”
武媚娘道:“李泰心急,方寸已乱,已不堪为三郎之敌,三郎的一只脚已经算是踏进东宫了。”
李恪道:“媚娘说的不错,不过父皇立储的圣旨一日未下,咱们便不可大意,以免留下把柄,为人所趁。”
武媚娘赞同道:“三郎所言极是,此事一日不定,媚娘的心里也是一日难安,此事还是宜早不宜迟。”
武媚娘说着,又对李恪问道:“国不可无储,太子之位空悬绝非长久之计,咱们可要命人上本奏请立储之事,一来试探一下父皇的意思,二来也快些定下此事。”
李恪想了想道:“此事倒也并非不可,但眼下却还不行,太子谋反新废,父皇正是心情沉郁之时,在这个时候上奏立储,恐会引父皇猜度。近几日,咱们楚王府还是闭门谢客的好,也推了外面所有的应酬才是。”
李恪打的就是亲情牌,可李承乾才废,将往黔州,李恪便迫不及待地要试探立储之事,李世民又会怎么想?
武媚娘道:“三郎岂不闻过犹不及之说,咱们偌大的楚王府若是闭门谢客岂不显得太虚,三郎只管一切如常便可,只是不可铺张也就是了。”
李恪笑道:“媚娘说的是,这十来年我都熬过来了,难道还在这区区几日不成,这几日既不便出府,咱们便在府中好好待着便是,难得闲暇,咱们也该如法炮制,给璄儿添个阿弟了。”
李恪说着,嬉笑着将武媚娘拉进了怀中,大有任意施为的意思。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看着李恪的模样,哪还不知李恪道的意思,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去岁初并州大都督府的书房,武媚娘一声娇哼,整个人身子一软,融化在了李恪的怀中。
可就在李恪食指大动,正欲肆意而为的时候,武媚娘却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
武媚娘一把抓住了李恪不老实的手,打断了李恪的已经上了弦的兴致,对李恪道:“媚娘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不动声色地帮三郎试探到父皇的意思。”
事已至此,李恪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李恪急忙抓住武媚娘的手,压了下去,而后道:“不急,先办正事,此事容后再议。”
第三十七章 试探
两日后,七月半,中元节。
中元节始于佛教,又作盂兰盆节,是为佛门要日,寓意渡厄六道众生,为逝者祈福之意。
故长孙文德皇后身前最是笃信佛门,又有丧不足年,正逢头岁,李世民特请高僧入宫,在宫中立政殿设法会,为长孙皇后祈福。
李恪受长孙皇后之恩,又称一声母后,自然不可缺席,李恪早早地便收拾妥当,带着武媚娘并小李璄进宫了。
李恪来得颇早,法会还未开始,李世民正在殿中带着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李明达一起临摹王羲之的字帖。
“儿臣李恪、媚娘拜见父皇。”李恪和武媚娘抱着李璄进殿,对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诸子,李世民最是疼爱的是李承乾、李恪、李泰还有李治四人,但李世民的孙儿,他最为疼爱的却是楚王世子李璄,就是李承乾子李象、李厥,李泰子李欣也比不得李璄,只从李璄的武功郡王的王号便可见端倪。
李世民如此偏爱李璄,甚至把自己出身的武功给了李璄作封号,这其中既是因李恪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便是李璄诞生的时日。
李璄所生之日便是长孙皇后仙逝之日,长孙皇后先故,而后李璄降生,前后不过差了一炷香的功夫,在李世民的眼中,看着李璄的时候也总会想起爱妻,故而如此。
李世民看着李恪带着李璄来了,抬了抬手先示意李恪和武媚娘起身,而后笑呵呵地上前道:“朕的孙儿来了。”
说着,李世民便自己从武媚娘的手中接过了李璄,抱在了怀中。
李璄倒也捧场,原本还武媚娘怀中时还半眯着眼睡着,一到李世民的怀里竟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小的手掌抓着李世民的手指,一对眼睛弯地像月牙,很是招人疼爱。
看着李璄的模样,李世民心情大悦,抱起李璄轻轻地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李世民低下头去,在李璄的脸蛋上啄了一口,靠在了李璄的脸蛋旁边,这才发现,原来李璄的襁褓中竟还塞着一个水青色,缀蓝色流苏的锦囊。
李世民看着这个流苏锦囊,对李恪问道:“这是何物,男娃怎的还带了女子的饰物?”
李恪看了一眼,回道:“回父皇的话,这锦囊里可不是什么饰物,这是平安符,大兴寺的高僧开了光的平安符,说是这符最是灵验,可保璄儿一身康泰。璄儿年幼,脖子上还挂不住东西,故而塞在了襁褓中。”
李世民笑道:“原来如此,平安符随身带着是好的,只是看着颜色花哨,你若不说我只当是女子身上的配饰了。”
一旁的武媚娘看了眼正在书案边趴着的小兕子,笑道:“这符可是璄儿的姑姑专程给他求来的,锦囊也是姑姑挑的。”
李世民倒是没想到这平安符竟是李明达专程给李璄求来的,李世民听了武媚娘的话,转过头笑着对李明达问道:“你都不曾给为父求过平安符,怎的突然想起给璄儿求符了?”
李明达如实回道:“阿爹并不出征,自然不需平安符了,但过几日璄儿就要随阿兄去北地出征了,我便在为阿娘祈福的时候顺带给璄儿求了个符。”
李世民闻言,这才想起此事,李恪身为并州大都督,他每逢秋时是要北上太原坐镇的,李恪去了,李璄自然也要同去。
李明达只知李璄要随李恪同去北地,但她自己却从未去过北地,只当北地就是极为凶险的,故而为李璄求了平安符。
要李璄去并州,李世民自然是不舍的,李世民当即对李恪道:“胡闹,璄儿尚在襁褓,怎宜去北地受那等苦。还有,你要去太原外镇,时日在即,怎的也不提前同朕报备。”
李恪道:“儿臣外镇之事本就是父皇早先所命,本想着临行前再同父皇道别的,何须报备。”
李世民道:“其他的皇子,都是不愿离了长安,死活要赖在京中,凡一外镇,没有不拖拉个月余的,也就是你每次都走得这般干脆。”
大唐诸王俱为天潢贵胄,哪怕外放出京也都是前呼后拥,锦衣玉食的,但地方比起长安毕竟还是多有不如的,故而诸王每逢出京,总是能闹出这种笑话来,别的不说,就是五皇子李佑便是如此。李佑每逢外放出京,不是伤了腿便是染了病,不折腾个十天半个月是不会成行的。
李恪道:“儿臣和他们不同,他们在内州为官,自然安逸,儿臣在边州,岂敢大意。”
李世民道:“那是以往,这次便大可不必了,你不在并州,并州还有李绩,出不了乱子。这次你北镇的事情不急于这一时,且现在京中待两日,最快这两日便该有消息了。”
李世民口中的消息指的是什么,李世民并未明说,但李恪又岂会不知,除了被立作太子,还有什么事是能阻止李恪外放出京的?
也就是说,李恪立储的事情已经正式地提上了日程,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再过两日,李恪便可入主东宫了。
“诺。”
李恪听到这个信息,心里猛地一颤,仿佛漏跳了一拍,但李恪的脸上却仍能不动声色,强压着声音,使声音显得平稳,与往常无异,应了下来。
李恪应下李世民的话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李世民道:“既然儿臣这几日不必出京,那儿臣还有一事想请父皇恩准。”
李世民问道:“何事?”
李恪回道:“兄长明日便当启程往黔州了,儿臣想出京送送皇兄,不知可否?”
李承乾是戴罪之身,而李恪身为皇子本当和他保持距离,但李恪却欲亲自送他出京,未免言官弹劾,李恪还是要早些和李世民交代清楚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你愿去就去吧,承乾虽然不孝,但毕竟也是朕的长子,朕不便出面,你去送送他也是好的。”
李承乾是被流放出京,如丧家之犬,寻常说来李承乾若是灰溜溜地出京,一路之上难免为人所轻视甚至凌辱,但若是李恪去送了李承乾,那就是代表李恪还在照看着他,那一路押送的差役都会摄于李恪之威,不敢为难李承乾。
李恪接着道:“那黔州那边呢,黔州那边儿臣想给黔州刺史田惟康去信,打个招呼,要他好生照料兄长,不可怠慢,不知可否?”
黔州僻远,李恪之言是怕李承乾在黔州遭罪,故而想着要跟黔州刺史部通个气,要田惟康照看着些李承乾,莫要出了什么差错,李恪的意思李世民自也清楚。
李世民拍了拍李恪的肩膀道:“承乾是因罪流放,你这么做确有些坏了规矩,但你关心兄长并无不妥,一封信,写便写了。”
第三十八章 灞桥临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自古以来凡送别之意,大多萧瑟凄凉,纵是不在深秋,也该带着几分孤寂才是,但今日的这场送别却从头到尾带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长安城外,灞桥驿。
楚王李恪和废太子李建成正在驿中正堂相对而坐,偌大的一个驿站,却早已被清空,只剩下李恪和李承乾两人,而负责押送李承乾的一队差役正跟随楚王府卫率站在门外老老实实地候着。
“一招棋差,陷身囹圄,我早已是落魄之身,但没想到最后来送我的竟然是你。”灞桥驿中,李承乾看着身前的美酒,和满桌的佳肴,却没有丝毫的胃口,对李恪叹道。
李恪看着只筷未动的李承乾,指着桌上的佳肴对李承乾道:“兄长还是吃些吧,到了路上可就没有这么便利了。”
李承乾苦笑道:“今时今日,这般场景,也不知我到了黔州后会是何等处境,你觉得我还能吃得下吗?”
李恪道:“你应该吃得下的,你犯的错和你所受的惩处相较并不算什么。”
李承乾道:“如此说来,我倒还是要谢过你了?”
李恪亲自端起酒壶,为李承乾斟上了一杯,道:“你不是谢我,而是要谢过父皇,你眼下如此,父皇也不好过。”
李承乾轻哼了一声道:“事已至此,你所愿已成,此处又没有旁人,你还这般跟我冠冕堂皇地作甚,你来寻我何事只管说便是,你总不能是来瞧我的笑话的吧。”
李恪摇了摇头问道:“你觉得我便这般闲暇,专程到灞桥来看你的笑话吗?”
李承乾回道:“你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你还不至如此。”
李恪道:“你此去黔州只管去便是了,黔州刺史部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你到了黔州后自然没有在东宫那般自在,但衣食是无忧的,黔州刺史部会亲自安排。”
李承乾闻言,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为何?”
李恪笑道:“如你所言,我走的是兄友弟恭的路子,兄长流放,我这个阿弟不来相送,不做打点,像话吗?”
李恪的话入耳,李承乾先是一愣,他显然是未曾想到李恪竟会这么说。
过了片刻后,李承乾才反应过来,李承乾指着李恪道:“你说的颇有道理,你是爱惜羽毛的人,最重名望,只是想不到到了今日,我李承乾竟还要靠你才能苟活。”
在入狱的几日,李承乾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他不是什么忠贞之士,没有事败赴死的勇气,他只想保住性命而已,如果李恪出手能叫他过得更舒服些,他又何乐而不为,又何必去深究李恪这么做的缘故呢。
李恪道:“苟活两个字倒也谈不上,不过到了黔州你只管好生待着便是,长安的事情已经与你无干了。”
李承乾听着李恪的话,心中也多了一丝希冀,对李恪问道:“你以为此生还能回得来长安吗?”
就眼下而言,李恪自然是不希望李承乾在长安添堵的,李恪回道:“此事我也不知,但近几载间只怕是不能了。”
李承乾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叛逆之罪哪有这么容易回得了京的,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了。”
李恪想了想回道:“你在黔州好生待着便是,将来也未尝就没有回京的机会。”
李恪眼下只为亲王,就算将来李恪登太子位,入主东宫,也没有让李承乾回京的本事,李恪说的将来是什么,李承乾自然也清楚,李恪所言的将来只怕就是他登基称帝之时吧。
李承乾听着李恪话,顿了片刻,竟一下子笑了出来,李承乾道:“如此说来,你为太子对我而言倒也并非坏事了,你为太子,将来如若继位,我至少还能保全性命,留得富贵,可若是李泰继位,以他外宽内忌的性子,只怕象儿和厥儿都未必能活。”
李承乾之言出口,李恪却摇了摇头道:“你也不必太看得起我,我虽不比李泰那般刻薄,但也不是什么宽厚的性子,谋反被废的太子绝没有复位的可能,我只不过是不过是惫懒,不想杀无用之人罢了。”
“哈哈哈...”
听着李恪的话,李承乾的笑声越发地重了,只是这一次他是自内心真的坦荡地笑了出来。
如果说在此之前,李承乾对自己的南下之路和未来还多几分畏惧和迷惘的话,那他和李恪说完,他已经完全放下了担心。正如李恪所言,谋反的太子以后声名狼藉,绝没有再复位的可能,他对李恪已经全然没有了威胁,李恪也不会杀他。
相反地,将来李恪若是登基称帝,为了展现他的“仁慈”,对兄长的“爱护”,兴许还会下旨特赦于他,赐他一个爵位回京,准他死后也能随葬昭陵。
长安子弟长安老,生于斯,死于斯,如有可能,李承乾又如何愿意归土异乡呢?
李恪把自己身前的碗碟也往李承乾身边推了推,笑道:“如何,现在兄长可还有胃口?”
李承乾道:“你专程自长安出京,在此为我设宴送行,我若是片箸不动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吧。”
李承乾说着,举起手中的竹箸夹起一块鱼肉入肚,而后又端起酒杯朝李恪敬了敬,一口饮尽了。
片刻之后,李承乾酒足饭饱才去,随着押送他的差役上路南下黔州而去了。
薛仁贵和李恪站在灞桥驿外,薛仁贵看着渐渐远去的李承乾,心中的疑惑也越发地重了,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的疑惑,开口对李恪道:“末将看方才殿下和废太子宴饮,似乎相谈甚欢。”
李恪道:“不错,当今天下除了父皇,能护他性命的只有本王了,本王又不想要他的性命,反倒会护着他些,他又何必甩脸色给本王看。”
薛仁贵不解道:“此事也是末将不明之处,李承乾虽然被废,但毕竟还是嫡长,为啥殿下不寻机除掉他,反倒尤为优待呢?”
对于李恪的脾性,薛仁贵是清楚的,李恪虽不是狠辣之人,但也不是心慈手软的性子,该动手的时候李恪绝不会手软。北伐之战,李恪率众伏杀薛延陀大军,数万人的生杀也不曾见他皱过眉头,又怎会李承乾格外手软。
李恪笑道:“本王杀他无用,留着他却还有用。李泰近来最是不老实,李承乾在,李泰就不是长孙皇后所出的长子,在父皇的心里李泰便永远要退于次位,留着他,膈应李泰是足够了。”
第三十九章 立储之议
李承乾于李恪而言已是无用之人,杀之或留之都已无碍大局,倒是对于李泰,李承乾是他的嫡亲兄长,只要他还在一日,李泰就只能是长孙皇后的次子,在李世民的心中也会再弱上一筹。
留一个无用之人的性命去制衡一个对自己的威胁的李泰,李恪又何乐而不为呢?
而就在李恪在灞桥送别李承乾的时候,一场关乎李恪命运,关系李世民诸子命运,甚至是关乎大唐国运的朝议正在立政殿如期而至。
国不可一日无储,李承乾谋反被废太子位已有数日,如今太子之位空悬,为安朝堂和百官之心,新的太子人选务必早定,而今日的朝议便是为了此事。
太极宫,立政殿,皇帝李世民,尚书左右仆射房玄龄、杜如晦,侍中魏征,中书侍郎岑文本、于志宁、特进萧瑀、李靖,并司徒长孙无忌,吏部尚书高士廉、礼部尚书王珪十位重臣正在立政殿中端坐,面色凝重。
“因谋逆之罪,承乾已废,今日便当流放黔州,东宫既废,太子之位不可不定,故而今日朕特传召几位来此,商定此事。”李世民坐在上首正中的主位之上,当先开口对朝中众卿道。
殿中众人,谁不是在朝中沉浮十多年的人精,他们一至此便已经知道了李世民的意思,李世民开口提及立储之事,他们也不会觉着讶异。
殿中的众位大臣大多分作四类,其一是相对中立的,诸如房玄龄、魏征两人;其二是与废太子李承乾交好的,诸如长孙无忌、于志宁、高士廉;其三是和李泰交好的,只有身兼魏王师的礼部尚书王珪。
当然,其中也不乏和李恪交好的,那便是岑文本、萧瑀,另外受李恪救命之恩的杜如晦和算是李恪半个业师的李靖两人也和李恪走地颇近。
李世民之言方落,众臣便齐声道:“臣等愿听陛下吩咐。”
李世民闻言,点了点头道:“朕欲立储,然储贰之重,系国之安危,正所谓立嫡、立长、立贤、立能,朕之诸位嫡子中以楚王李恪最是贤能,战功卓著,又颇得百姓人望,是为立储之不二之选,众卿以为如何?”
李世民诸子,其中嫡子不过四人,长子李承乾已废,幼子晋王李治尚是孩童,能为储君人选的不过只有楚王李恪和魏王李泰两人而已,而两人之中无论人望、才干还是功勋,李恪都远非李泰能够相比,故而李世民首倡李恪也是应当。
李承乾已废,长孙无忌也打定了主意暂避李恪锋芒,故而长孙无忌、于志宁两人听了李世民的话也都闷不做声,至于魏王李泰和李恪相差甚多,就是魏王师王珪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否决李恪,转而举荐李泰,故而也闭口不言。
殿中局势如此,眼看着若无人异议,李恪便将问鼎储君之位,但就在此时,一个看似与这场储位之争无关,意料之外的人突然开口了。
“启禀陛下,臣以为立楚王为储甚是不妥,还望陛下三思。”李世民话音落下未久,侍中魏征突然出列,对李世民道。
魏征出列,李世民眉头微皱,岑文本的心里也多了一丝不安,岑文本跟随李恪最早,也是李恪的恩师,李恪能有今日的局面其中便不乏岑文本相助,可以说岑文本便是李恪麾下的中流砥柱。
岑文本今日也早有准备,他不怕长孙无忌开口、更不怕王珪发难,因为他们都带了私心,有私心便有破绽,岑文本便可对症下药,他担心的就是魏征这些没有私心,但却万分固执的人。
李世民问道:“玄成这是何意?楚王为国出质在先,扬州安民在后,更有北地灭国之功,诸皇子中无可比拟者,为何不可立储?诸皇子中又还有谁能同楚王相比的?”
李世民连着三问,显然也是对魏征突然站出来说话有些不满,毕竟储位之立不止是大唐的国事,也是他李家的家事。
魏征性子一向如此,也不会因为李世民的不满而稍有迟疑,否则他也不会是魏征了。
魏征回道:“楚王行伍出身,少年从军,虽有功勋在身,但却也有穷兵黩武之好,我大唐连年征战,民生已显疲敝,臣以为陛下当择一文德之主,与民休息,才是上策。”
魏征出列虽然叫人意外,但他说的话却不叫人意外,魏征喜文而厌武已经不是一两日了,他不赞成尚武的李恪为储,也就不难理解了。
但大唐朝堂中尚武的又何止李恪一人,其中便以皇帝李世民最甚,李世民道:“楚王英果类我,朕甚是喜之,欲立为国储,有何不可。”
李世民之言,其实态度已经很是鲜明,他把李恪尚武和自己相连于一处,谁敢否认李恪,便是在否认李世民,算是极为袒护了。
李世民话已至此,若是旁人自然就识相退却了,但这可是魏征,又怎会因李世民一人之喜好而改弦更张。
魏征道:“陛下连年征伐,臣亦以为不妥,况论楚王。我大唐立国之初,本该广修文德,休养生息才是,然陛下为求军功,连年征伐,早已使百姓疲累不堪,陛下若是再择一好战之人为储,异日为君,我大唐天下百姓又该如何?”
李世民的话意思鲜明,魏征又何尝不够直白,李世民把自己挡在前面,回护李恪,魏征倒好,直接顺着李世民的话把李世民也讽谏了一番,直言李世民好大喜功,非是治国明主。
岑文本见状,看着李世民渐已动怒,心中的不安越重了,若是魏征一直执意如此,李世民再动怒罢今日朝议,那李恪立储之事可又要搁置了。
更为要命的是一旁原本不抱希望,不欲出列的魏王师王珪似乎也看到了希望。
论功勋,李泰和李恪是天壤之别,但若论文名,诸皇子中却是以李泰为最,若是再叫魏征这么搅闹下去,他再乘机进言,李泰也未尝就全无机会。
今日的朝议,岑文本本来是不欲开口的,因为他知道李世民的心思,余者诸位宰相也都不会硬着头皮和李恪还有李世民作对,今日立李恪为储的朝议大半能顺利通过,但岑文本没想到魏征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如此阻挠。
眼下务必有人出列正面驳斥魏征所言,而后诸位和李恪交好的重臣才能顺势附议,定论李恪立储之议。朝中百官,李世民谓为文倾江海,口若悬河的只岑文本一人,论文采口才,岑文本只在魏征之上,与魏征对峙岑文本倒是丝毫不惧,出面驳斥魏征之人岑文本自也当仁不让。
只是岑文本是李恪的恩师,他一开口便有了些其他的味道,而且岑文本虽为中书侍郎,也在宰辅之列,可论资历、论声望、论功勋都弱了魏征一头,难免势头不足。
至于萧瑀,声望和资历虽足,但太过耿介,口头上的本事差了些,事已至此,一切以李恪入主东宫为重,就算再多的忌讳,岑文本也不能旁观了。
可就在岑文本给萧瑀使了个眼色,要他准备策应自己,而后整理衣裳,准备起身的时候,殿外的內侍突然走了进来,走到了殿中,对李世民道:“启禀陛下,中书令温彦博抱重病于殿外求见。”
第四十章 定储
岑文本原为梁帝萧铣旧臣,萧铣降唐后随之一同降唐,而后在李孝恭麾下效力,为李孝恭安定山南出力甚多。
武德年末,贞观年初,岑文本虽得李孝恭举荐入朝为官,但也不过是在秘书省为一闲职,而后才升迁中书舍人,又官至中书侍郎。
岑文本正儿八经地行宰相事是在温彦博为中书令,但却因年迈难以常驻处置省务之后,前后也不过才几载时间,诸位宰相中他的爵位也是最低的,自然比不得魏征那般资历和他说话的份量。
但事已至此,岑文本不开口也不行了,若是他不开口,等萧瑀先出来了,那时以萧瑀和魏征两个人的脾气,今日的朝议就很可能不欢而散。
而就在岑文本准备硬着头皮出列辩驳魏征的时候,终于有一个比岑文本更加合适的人到了。
温彦博,官拜中书令,爵封虞国公,出自河东巨阀太原温氏,早在前隋便已出仕,武德年间便官拜宰相,在朝中累望颇重。
而且比起萧瑀,温彦博更为难得的一点就是温彦博思维敏捷,极善言辞,每逢御前答对、宣读诏命,都能声调清朗,响彻殿堂,进退举止,雍容不迫,竟仿佛是事先拟好背好一般。李渊每逢大宴,命旁人宣诏,都会另问内侍:“较之温彦博如何?”如此可见温彦博之能。
今日李世民并诸位宰相、重臣商议立储之事,温彦博身为中书令自当在此,只是他近来病重,难下床榻,故而未能至此罢了,众人也原本以为温彦博不会来了,但没想到温彦博竟在这个时候到了。
李恪曾为质子,入阴山将温彦博换回,温彦博心里属意的太子人选是谁,自是满朝皆知。
片刻之后,温彦博缓缓地走到了殿门处,在侍从的搀扶下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臣温彦博拜见陛下。”温彦博身子骨已经虚弱已极,颤颤巍巍地走到李世民的跟前,对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见温彦博方要下拜,看着温彦博已经消瘦不堪的模样,不禁心中多了几分凄然,连忙亲自上前扶住了将要下拜的温彦博,道:“大临(温彦博表字)不必多礼,快坐,快坐。”
李世民说着,又命人搬来了张软凳,放在了温彦博的跟前。
温彦博道:“谢陛下,老臣这在阴山落下的病根子,一直好不了,腿脚不便,叫陛下费心了。”
温彦博说完,缓缓地坐了下来。
温彦博当初被颉利扣在北地时已是五旬之年,虽然身体还算康健,但毕竟年迈,又如何受的住那般严寒,在那边待了一载便落下了腿脚不便的病根,也有些年头了。
待温彦博坐定后,李世民才开口问道:“大临身子包恙,不在府中歇着,怎的还进宫了。”
温彦博道:“老臣得陛下信重,拜为中书令,然因老迈病重,不堪重负,省中事务多托于景仁(岑文本表字)待理,就连朝会也常有不至,心中已愧疚万分,今日朝议,干系重大,臣又怎能不至。”
李世民道:“大临还当以身子为重,若是这路上有个什么万一,可叫朕心里如何能安。”
温彦博笑了笑,回道:“老臣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只怕是时日无多了,今日老臣来此既是为陛下分忧,也当是来和列位臣僚最后道个别吧。”
温彦博此言一出,不止是李世民,殿中的众人的心情一下子都低落了许多,温彦博在朝中口碑极好,就是和他政见相左的魏征和长孙无忌也对他很是敬重。
顿了顿,李世民才道:“皇储之议,朕欲立楚王,然玄成却以楚王好武为由,为保大唐修养生息,力劝朕弃立楚王,改立旁人,不知大临以为如何?”
温彦博不假思索地回道:“臣主立楚王为太子。”
李世民问道:“这是何故?”
温彦博虽然声音虚弱,但语气却无比地坚定,对李世民回道:“储位之定,立嫡立长,立能立贤,陛下诸子,除废太子外,楚王便是陛下的嫡长子,正当立储,更何况楚王功勋卓著,文武兼备,是为储君之不二之选。”
温彦博之言才落,一旁的魏征便道:“楚王尚武好战,恐有好大喜功之嫌,未免重蹈前隋旧路,臣以为万不可立楚王。”
魏征所谓的前隋旧路不过就算是的隋炀帝,隋炀帝次子上位,为亲王时便有灭陈之功,确与李恪颇为相似,也难怪魏征有此隐忧了。
温彦博听着魏征的话,当即回道:“魏侍中说的这是什么话,楚王北伐,乃是奉陛下之命,楚王建功也是为大唐效力,又何来好大喜功之说,难不成就因楚王于国有功,文武兼备便不可被立为储君了吗,这是何道理!”
说着,温彦博轻轻咳嗽了两声,而后又接着道:“楚王于国有功,本当优待,而非苛责,若是如此,谁还会为国立功。”
其实怀有军功的次子夺储称帝的又何止隋炀帝杨广一人,李世民自己便是如此,魏征所言本就在无形中开罪了李世民,如今温彦博是又给魏征挖了个坑。
魏征是个急性子,一听得温彦博的话,哪里还顾得上温彦博是不是包恙在身了,连忙回道:“我非是此意,而是楚王一贯尚武好战,早有显露,若是以楚王为储,来日为君,难免亦是如此,恐怕于民不利。”
温彦博闻言,笑道:“魏侍中这话便实在儿戏了,若依魏侍中所言,那‘何不食肉糜’的痴傻小儿晋惠帝便该是天下明君了。”
此事的温彦博虽然病重体弱,但嘴上的本事却是丝毫不差,晋惠帝不过痴呆小儿,不理政务,他登基称帝直接致使八王之乱,也为西晋衰亡埋下了伏笔。
温彦博所言,一下子把魏征堵地哑口无言,就在魏征被温彦博驳斥地不知所云时,岑文本也瞧准了眼下这个当口,当即出列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温中书所言甚善,楚王可为太子,臣附议。”
岑文本附议,紧接着,萧瑀、李靖等和李恪交好的众臣也纷纷出列附和,赞同立李恪为储之事。
李世民本也属意李恪,李世民见状,笑着点了点头,当即道:“好,既如此便从大临之意,立楚王为太子,入东宫,即日传召天下,咸使闻之。”
第四十一章 再入东宫
“门下:昔者哲王受图,上圣垂范,建储贰以奉宗庙,总监抚以宁邦国。并州大都督右骁卫大将军楚王恪,地居嫡次,丰姿峻嶷;业履昭茂,地居茂亲;才惟明哲,至性仁孝。
夙著梦日之祥,早流乐善之誉。好礼无倦,强学不怠。今承华虚位,率土系心,畴咨文武,咸所推戴。朕谓此子,实允众望。可以则天作贰,可以守器承祧,永固百世,以贞万国。宜立恪为皇太子,可令所司,备礼册命。”
承乾既废,新储当立随着一封策李恪为储的圣旨自门下省应诏而出,大唐储位之争就此盖棺定论,大唐也终于迎来了新的储君,也是大唐的第四位太子。
而随着这道圣旨,围绕着东宫上下也产生了一系列的变动。原太子属臣除左庶子于志宁外,因李承乾被废大多被免去了东宫官职,而新封东宫属臣也一一出炉。
准中书令温彦博请辞之请,转为特进,原楚王业师岑文本顺升为中书令,另加太子少师,爵封江陵郡公;尚书右仆射、莱国公杜如晦拜太子詹事;御史中丞王玄策拜少詹事,行詹事事;
胡国公秦叔宝护驾肃敌有功,拜太子少保,转右武候大将军;尚书右司郎中马周升任尚书右丞,兼太子右庶子;原楚王亲事府薛仁贵拜检校右骁卫将军,以检校右骁卫将军衔统太子内率府...
东宫属臣一众变动极大,除了一个太子左庶子于志宁外,余者如杜正伦、李百药、孔颖达俱被除去了东宫官职,转而由原楚王府旧臣出任,倒也符合朝中旧例。
而所有官职中变动最大的便莫过于岑文本了,岑文本因教导李恪之功,不止官升中书令,位尚书左右仆射下,而在侍中之上,成为三省宰辅排位中第三位的人物,而且取代了魏征,为太子少师,这也意味着岑文本已然起势,而已年迈体弱,且与储君政见不和的魏征在权力中心中再退一步。
长安城,东宫,显德殿。
李恪生于长安,对于东宫和显德殿都不陌生,但当今日李恪站在显德殿外时,李恪才觉得这似乎这是自己第一次真正地认识这个殿宇。
东宫位处太极宫之东,因为储君所居,故虽不及太极宫那般宏伟奢贵,但也是层台累榭,富丽堂皇。
东宫中轴从南向北计有五处主殿,一为显德殿,东宫外朝之用;二为崇教殿,经会教学之用;三位丽正殿,东宫内朝之用;四位光天殿,太子寝宫;五为承恩殿,太子妃寝宫。而现在李恪所在的显德殿便是东宫的外朝主殿。
李恪站在显德殿中,看着殿中熟悉的摆设,拍了拍殿中合抱粗细的石柱,仿佛看到了当年李世民在此登基的场景。
李恪感慨着对武媚娘道:“武德九年末,我曾在此看着父皇在此登基,彼时我观父皇之状,登殿如挟天威,至今记忆犹新,不曾想如今竟已过去十三载了。”
武德九年末,玄武门后,李世民登基称帝,那时的太上皇李渊还居于太极宫,故而李世民只能携百官于东宫登基,李恪所言也正是那日的事情。
武媚娘看着李恪的模样,笑道:“十三载既过,当年在殿外几无人问津的郡王庶子,竟已入主东宫,成了大唐储君。”
李恪笑道:“不瞒你说,十三年前,我以汉中郡王身份居于东宫时,我便曾在宜秋殿看着太极宫立言,来日若有良机,我也当登临储位,做这东宫的主人。那时想来,我要成事又该是何等艰难,不曾想事到如今,我竟已所梦得成了。”
武媚娘走到李恪的身边,拉着李恪的手腕道:“三日后便是立储大典,届时百官朝贺,三郎便当在天下人的面前加身太子朝服,为万民所景仰,媚娘为太子殿下贺。”
武媚娘说着,竟也屈膝而下,对着李恪的面行了个宫礼。
“哈哈哈...”
李恪轻笑了一声,俯身扶起了武媚娘,道:“媚娘当与我同贺,太子妃受册,与太子同日传制,届时待我正式受封太子之日,便也是你册为太子妃之时,届时媚娘亦当受诸王妃、公主并内外命妇拜贺。”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脸上不经意间便露出了笑意,只依常理,亲王位封太子,若无重大的变故,原亲王正妃便是理所当然的太子妃,此事并无疑异,但这话自李恪口中说出和自旁人口中说出是不同的,李恪自己提及此事也足见李恪对武媚娘的重视和偏爱了。
武媚娘玩笑道:“如此说来媚娘倒是占了三郎的光了,媚娘谢过三郎。”
李恪慢慢地拉过武媚娘,将武媚娘揽入怀中,对武媚娘道:“区区一个太子妃又算得了什么?将来待我登基称帝,位临九五之时,你是要做我的皇后,母仪天下的。”
武媚娘靠在李恪的怀中,听着李恪的话,忙道:“三郎慎言,这话若是传到旁人耳中恐怕不妥。”
太子虽为国储,名义上早晚是要登上帝位的,但也需是在皇帝驾崩之后的,李恪还是太子,便在此讨论皇帝驾崩之后的事情,着实不妥,也是忌讳。
李恪道:“媚娘不必担心,仁贵率卫率正在外守着,旁人进不来。”
武媚娘道:“东宫不比王府,宫中内外人手都尚未肃清,而且难免也有和咱们心思不一的人在东宫。日后咱们在东宫说话还是小心些的好。”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问道:“媚娘说的心思不一的人可是于志宁?”
东宫属官,多为楚王府旧臣和原就与李恪交好的臣子,唯有于志宁一人官职未动,本就是废太子李承乾的太子左庶子,而他自然就是和李恪心思不一的人。
武媚娘道:“陛下将岑师、马周和王玄策等人留任于东宫,似有为三郎培养潜邸之臣的意思,但却又留于志宁在此,似乎对三郎并非全然放心。”
李恪笑道:“有李承乾之事在前,父皇行事谨慎些也是可能的,不过父皇的用意和于志宁的来意你也不必多猜了,待大封之后,于志宁来了东宫,我先试试于志宁的意思,他若能为我所用,便留于东宫,若是不能,我也有法子叫他在东宫待不下去。”
第四十二章 册封大礼
于志宁出自高陵于氏,关陇豪族,其曾祖于谨更是北周太师,八柱国之一,世代富贵,是根正苗红的关陇门阀。
更为难得的是于志宁早在大业年末,武德年初时便为李世民麾下,也是最早投效李世民的那批人,故而于志宁极得李世民信重,对李世民更是忠心耿耿。
如果说现在的李世民会忌惮李恪,会对李恪设防,倒也还绝不至此,李世民军马十余载,百战乃有天下,李恪和李世民相比还差地很远,李世民把于志宁放在东宫首先是为使于志宁吸取李承乾之教训,好生辅佐李恪,其次才是安插自己的眼线在东宫。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已经不再紧要了,诏书已下,他已为太子,又何必过分去在意于志宁这个太子左庶子呢。
三日后,显德殿中,太子加封大典。
太子加封,百官齐至,李世民亦服通天冠,绛纱袍自太极宫乘舆而至,待宾、赞就位,百官齐拜后,太子加封大典便算是正式拉开帷幕了。
太子加封大典,其中最为紧要的便是两处环节,一为加冠,二为授玺。
所谓授玺,便是传太子玺印、绶带等一众太子信物,此事自当由宰相为之,而诸宰相中尚书右仆射杜如晦又为太子詹事府詹事,这授玺之事自然就落在了杜如晦的身上。
杜如晦授玺,合情合理,都在李恪意料之中,但加冠之人的人选却有些出乎李恪的意料,但似乎却又在情理之中,加冠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司徒长孙无忌。
加冠之礼,当身任要职的太子亲长为之,岑文本可为,李靖可为,再不济李道宗和杨师道也可为之,总归是不缺人的,但当李世民把加冠之礼交给长孙无忌时,便另有深意了。
长孙无忌和李恪不和,这事是朝中人尽皆知的,李世民自也清楚,但李世民却还是这么做了,也是有他的考量,而李世民这么做的缘故也不难猜度,李世民这么做只怕是有意借此事来使李恪和长孙无忌缓和关系的。
承乾已废,李恪当立,李恪既为太子,将来便是要成为大唐国君的,长孙无忌与李世民少年相识,长孙无忌既是李世民的至亲好友,也是他的左膀右臂,朝中重臣。
李恪是大唐未来的帝王,李世民自然不希望他的储君和自己的左膀右臂不和。这么做既是让李恪和长孙无忌缓和关系,结好朝臣,也是为将来的长孙无忌和长孙家多留一条退路。
“将加冠于太子之首,卿宜赞冠!”
随着中书侍郎兼太子左庶子于志宁的一声高唱,长孙无忌三拜上前,自礼官的手中接过太子冠,捧着太子冠,慢慢地走向了李恪。
为太子加冠,这不是长孙无忌一次了,当年李承乾立储,便是长孙无忌为赞冠,为李承乾加的冠,而加冠的地址同样是在显德殿。
区区十三载,已时过境迁,旧太子李承乾已废,现流放往黔州,而现在站在长孙无忌面前的却是大唐的新太子,誉满天下的李恪。
谁曾想,当初那个在重明门外,立于角落处无人问津的汉中郡王,如今竟也成了大唐的储君,短短十三载,李恪做到了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原本全无机会的庶出三子,愣住抓住了所有可能抓住的机会,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从汉中郡王,到蜀王,到质子,到楚王,再到扬州大都督、并州大都督,最后到今日的太子,哪怕是长孙无忌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李恪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叫他想不通,看不透的年轻人,年纪也不过才只弱冠而已。
“臣奉陛下命,为太子加冠。”长孙无忌小心翼翼地捧着太子冠走到了李恪的身前,对李恪道。
此时的李恪,当他站在这里时,他已经从初封太子时的得意和狂喜中走了出来。
李恪面朝百官而立,神色郑重,不悲不喜地站在大殿的正中,站在长孙无忌的跟前,对长孙无忌道:“有劳司空了。”
说完,李恪便和长孙无忌一齐屈身,跪坐于殿中,等着长孙无忌为他加冠。
李恪年已弱冠,身体早已长成,再加之李恪自幼习武,身子骨不止结实,也比旁人更高大些,比起六尺上下的长孙无忌整整高出了大半个头,哪怕是同样跪坐着,仍旧比长孙无忌高出了一截,本就身宽体胖的长孙无忌要为李恪加冠并不容易。
长孙无忌站在李恪的跟前,吃力地支起脚尖,向前使力,支起宽胖的身躯,使得身体得以前倾,而后缓缓地抬起手臂,费了许多力气才将太子冠戴在了李恪的头上,设簪、结璎更是不易。
李恪加冠之后,长孙无忌退下,而后便是授印。
尚书右仆射、太子詹事杜如晦手中端着盛了太子印玺的玉盘,稳步走到李恪的身前,慢慢地跪坐下来,将玉盘捧到了李恪的胸前,对李恪道:“臣奉陛下命为太子授印,请太子受印。”
李恪微微屈身,双手自杜如晦的手中接过玉盘,捧在了自己的手中,对杜如晦道:“有劳詹事了。”
当着皇帝和百官之面,加冠、授印之礼已毕,李恪便算是正式成为了大唐的储君,入主东宫的太子。
而在此之后,于志宁又是一声高唱:“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其服,以成厥德。万寿无疆,承天之庆。”
于志宁此言一出,意味着太子册封之礼已近尾声,殿中众臣纷纷由两侧集于正中,对着跪坐于殿上的李恪齐齐俯身作揖,拜道:“臣等拜见皇太子,贺皇太子登临储位。”
大殿之中,京中百官俱在,李恪坐于大殿正中的上首,看着殿下参拜着的众臣,房玄龄、杜如晦、李靖、长孙无忌等一应朝中重臣俱在其中,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了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的魏王李泰。
此前在军中,李恪曾受万人参拜,但其中的感觉却是远远不及今日的,今日他是在东宫,在显德殿,在他的册封大典之上,这不止是一场朝仪,更是权力的交接,就在这一刻,大唐国储的名头真正地落在了李恪的身上。
东宫,它真正的主人来了!大唐,他未来的君王来了!
第四十三章 温彦博病危
李恪册为太子,也算是夙愿得偿,本该是大喜之日,但就在李恪册为太子的当日下午,一个噩耗自虞国公府传来,李恪顿时没了庆贺的兴致:虞国公温彦博病重垂危,已经吃不进药了。
李恪于温彦博有恩,而温彦博于李恪又何尝不是,当初李恪受困北地之时,温彦博便多次提议要将李恪请回,李恪回了长安后又对李恪几番回护,在李恪册立太子的关键时候,温彦博甚至拖着他风烛残年的身体,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为李恪张目,将李恪生生推上了太子之位。
大唐朝廷中,把李恪视若后辈,悉心照看也有,诸如岑文本、秦叔宝、武士彟俱是如此,但这些人中与李恪相交最淡,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名分的却只有温彦博一人。
岑文本是李恪的业师,秦叔宝和李恪私下以叔侄论交,武士彟更是李恪的丈人,唯有温彦博一人和李恪全无瓜葛,只因当年李恪为质,换他回京一事,便对李恪真心以待,十余载不变初心,赤诚君子,大抵如此。
温彦博乃大唐开国元宿,功勋卓著,温彦博病危,李恪身为太子,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当前往探视。
李恪得知温彦博病危的消息,连忙带着太子少詹事王玄策并太子内率府的侍从便自东宫出发,直奔虞国公府而去。
当李恪快马赶至虞国公府时,府上内外已经聚了许多人,其中既有来往探视的同僚,也有温家的亲朋,而李恪身份特殊,方一到府,便被温彦博长子温振领进了温彦博休养的内室。
“阿爹,太子专程来看您了。”温振领着李恪进了内室,靠在了温彦博的耳边,对温彦博小声道。
温彦博得知李恪已至,缓缓睁开了双眼,靠在床头,转过了身来。
“太子来了。”温彦博看着李恪,声音微弱地对李恪道。
李恪点了点头,上前抓住了温彦博的手,对温彦博道:“李恪本早该来府中探视,然却碍于人语拖延至今,李恪来迟了。”
当初定论太子的朝议之后,李恪得知温彦博病重,本欲前往府上探视,但却担心在温彦博力举他为太子后便立刻登府恐有私相授受之嫌,故而一直未能上门,李恪故有此言。
温彦博轻轻地拍了拍李恪的手背,对李恪道:“太子做的是对的,在此之前你确不当来府。”
李恪道:“幸得苍天见怜,李恪还能再见大人,否则李恪必追悔莫及。”
温彦博听着李恪口中唤他一声“大人”,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意,此事李恪口中的大人不曾带上姓氏,故而指的不是官位,而是辈分,李恪这么唤他,是把他视作家中长者的。
温彦博对李恪道:“老臣大限之前,还能看太子立储,余愿足矣,当年在阴山下对太子许下话也算做成了吧。”
当初李恪北上为质之时,曾和温彦博在阴山偶遇,彼时温彦博看着李恪北上,便曾立言,有生之年必保李恪回京,护得周全。
李恪闻言,眼眶不禁一酸,对温彦博道:“小子感念大人回护之恩,只是大人病重,小子却无能为力。”
温彦博笑道:“到了这个年纪,生死之事,我早已看淡了,太子也莫要难过,我这不过是去见先帝高祖罢了,先帝在那边总也要有人侍奉才是。”
李恪叹了口气道:“祖父才去不过数载,李恪又失长者,大人一去,李恪逢事又该向谁人求教。”
温彦博无力地拉着李恪的手,缓缓道:“你最有识人之能,东宫属下的岑文本、马周、王玄策俱为你一手擢拔,又都是宰辅之才,只在老臣之上,你若事有不决,只管问了他们便是,又何惜一个老臣,倒是老臣这一去,确是有一憾事。”
李恪听着温彦博的话,忙问道:“不知是何事,大人只管开口,李恪必为大人做到。”
温彦博回道:“老臣前隋出仕,曾值内史省,老臣历经隋唐两代三帝,侍奉过你外祖父,你祖父,还有你父皇,只可惜看不到你继位的一日,不能再侍奉你了。”
李恪鼻子一酸,眼角也不禁浸出了泪珠,李恪对温彦博道:“大人虽不在,但尚有温振,温振定可继大人之志,济世安国。”
温彦博闻言,看了眼身旁站着的温振,摇了摇头对李恪道:“我儿温振我自己还是清楚的,不过尺寸之才,为一干吏尚可,要做一能臣只怕不易,我只求温振能为国尽得绵力,保得温家门庭便足矣了。”
李恪一口应道:“大人放心,但有我李恪在,大人故后温振袭国公爵,必保温家门庭不衰。”
大唐功臣子弟袭爵,或直袭其父爵位,或降级而袭,温彦博功勋卓著,得封虞国公,但其子温振名声不显,更无甚功勋,若是没有其他的原由,恐怕是要降级袭爵了,到时温振袭的兴许就是郡公爵,甚至可能是县公爵。
而温彦博于李恪有恩,李恪册立太子温彦博出力甚多,李恪既为太子,自然不会坐视,李恪所言也是给温彦博吃了颗定心丸,是在告诉温彦博,只要他李恪在,温家的门庭就不会衰败。
对于李恪而言,这不止是对于温家的恩遇,也是在做给朝臣看的场面。
温彦博为李恪立储出力甚多,温彦博力主李恪立储也不过是几日前的事情,若是这是温家出事,李恪再不出来为温家张目,日后谁还会为李恪效力。
但温彦博听了李恪的话,却摆了摆手,急道:“太子千万不可如此,太子新入东宫,正当谨言慎行,温振承袭的爵位是什么,自有朝臣来定,岂能由殿下开口,殿下如果开口便有邀买人心之嫌,若是经有心人传话到陛下耳中,对太子不利。”
温彦博之意,李恪自然清楚,李恪新立储未久,行事也不比从前,约束自然也多了许多,现在的李恪就好比此前的李承乾,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他出不得半分岔子的。
李恪闻言,想了想,抓着温彦博的手,对温彦博小声地耳语道:“大人之意李恪清楚,大人但请放心,大人对李恪之恩,李恪铭记在心,此番无论大人传下的是什么爵位,虞国公爵早晚都会回到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