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亡故和新生
死者赴死,生者向生。
贞观十一年,腊月二十,隆冬之末,天地大寒,这一日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深夜,太极宫立政殿中,以天下名贵药材吊着性命,拖了两日有余的长孙皇后终究还是撒手而还,驾鹤西去。
随着宫中一句“皇后殡天”的长号,长孙皇后之死尘埃落定,满宫素缟,而与此同时,延康坊的楚王府却热闹地忙碌了起来。
自打入夜子时,楚王妃武媚娘便突然腹痛难当,而武媚娘的产期本就在这几日了,武媚娘突然腹痛自然是将欲产子了。
武媚娘肚子一痛,整个楚王府中顿时不再安静,内院的所有仆从起身,内外忙活了起来。
内室中,武媚娘一直在叫着疼,而接生的稳婆进屋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此事的李恪在屋外干急,急地来回走动,却帮不上半点忙。
“殿下不要再来回晃了,王妃在屋中生产,你再急也没用,快些站定歇着吧,晃得人心烦。”李恪站在产房之外,两腿不停,一柱香多的功夫已经在门前来回走了几十趟,一旁的本就急躁的丹儿被晃得两眼发花,终于憋不住了,对李恪道。
李恪是一家之主,旁人说不得,也不敢说他,也唯有丹儿这个跟随李恪多年,不怕李恪降罪的心腹侍婢才能说他了。
李恪道:“本王也不想这般急,这不是没了法子嘛,实在是帮不上手。”
丹儿道:“产房里的事情殿下身为男子自然是帮不上的,只是殿下帮不上手也就罢了,偏生还在这里晃荡,堵着了屋里进出的路,光添了乱。”
李恪身份尊贵,府中人上下谁都不敢撞了他,故而当李恪在门外来回踱步的时候在产房内外忙着的众人不管是端热水的,还是拿着布的,都须得避着李恪,进出不便。
李恪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门外来回走动挡住了府中婢女进出的路,挠了挠头,退了出来。
丹儿手中拿着手绢走到了李恪的跟前,抬手为李恪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对李恪道:“天寒地冻的。怎的还出了身汗,王妃吉人天相,殿下不必太过忧心。”
李恪行伍出身,见惯了大场面,在两军阵前,万人厮杀,李恪尚能泰然处之,但唯独今日在这小小的产房之外,李恪却是坐立不安,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李恪既是有些激动,更多的还是担忧,毕竟武媚娘的身子骨虽然一直不错,但毕竟年少产子,李恪怎能不担心。
李恪就这样,双拳紧握,在屋外又焦躁难安地待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听得屋中的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产房的门缓缓开了。
“如何?”李恪看着产房的房门打开,接生的稳婆自屋中走了出来,李恪连忙开口问道。
稳婆笑了一声,俯身对李恪恭贺道:“恭喜殿下,母子平安,王妃给楚王府添了个小世子。”
李恪闻言,脸上溢出了笑意,当即道:“好,很好,将稳婆请下去,重赏!”
李恪说完,饶过身前的稳婆便要进屋探视武媚娘和他新出生的长子。
可就在李恪刚要迈步进屋时,还不等他进去,便被门口忙活着的婆子拦了下来,婆子道:“殿下止步,男子是不进产房的,王妃刚生完子,屋里血气重,恐怕冲了殿下,殿下还是待收拾好后再进吧。”
李恪摆了摆手道:“无妨,本王少年从军,举手之间便是万人性命,鬼神辟易,这些血气如何伤得着本王。”
李恪说完,也不管旁人的劝阻,自己进了屋中。
屋里,武媚娘刚生完子,正是最是虚弱的时候,正靠在床前的锦被之上歇息,眼睛看着一旁婆子怀中的孩子,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媚娘辛苦了。”李恪入内,在武媚娘的床边坐下,看着面色苍白的武媚娘,握着武媚娘冰冷的手,柔声道。
外面天寒地冻,武媚娘感受着自李恪手掌传来的温热,对李恪打笑道:“哪有殿下辛苦,听婢女的话,殿下在外面怕是急坏了吧。”
李恪笑道:“我听着屋内的动静,哪有不担心的,不过好在媚娘吉人天相,自有上天庇佑。”
武媚娘笑了笑,伸出手,对一旁抱着孩子的婆子道:“可否将孩儿给我抱着。”
婆子道:“给王妃抱着倒是无妨,只是怕王妃眼下体弱,气力不足,千万可别摔了小殿下。”
李恪见状,吩咐道:“无妨,交给本王便是。”
李恪说着,抬起手来,自婆子的手中接过了孩子,抱在怀中,露在了武媚娘的眼前。
武媚娘看着孩子,对李恪道:“这孩子的轮廓和三郎好像,将来也必如三郎这般英武。”
李恪看着怀中的孩子,虽然连眉毛都还未长开,但却也能看得出怀中的孩子与自己颇为相像,李恪笑道:“那是自然,他是本王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继本王之后的。”
武媚娘问道:“殿下可曾为孩子取好了名字?”
李恪想了想,道:“这是咱们的嫡长子,若要取名,还是请父皇来取的好,正好我明日也要进宫,到时问过父皇的意思便是。”
要李世民为长子取名,既是沾沾李世民的贵气,显得郑重,也能看看李世民对这个孩子和整个楚王府的想法和态度,武媚娘想了想便也猜到了李恪的心思。
武媚娘道:“好,那便依三郎所言。”
武媚娘产子,给楚王府添了嫡长,自然是好事,李恪大喜之下群赏众人,虽然是正值深夜,但王府内外仍旧欢腾了起来。
可就在整个楚王都因为小世子诞生,而渐渐热闹起来的时候,却有宫中内侍在薛仁贵的带领下急匆匆地直奔内院而来,求见李恪。
此时宫门已然紧闭,宫内宫外消息难通,楚王府添丁虽然是大事,但也绝不会惊扰到夜开宫门,此时太极宫中应该还没有得到李恪得子的消息,那内侍来此自然也非恭贺而来。
李恪一听到有宫中内侍求见,忽然心中一颤,隐约也猜到了什么,果然就在片刻之后,宫中内侍方才进门,便连忙对李恪道:“殿下,皇后殡天,陛下急招诸位皇子、亲王进宫。”
长孙皇后之死已是必然,故而李恪和武媚娘的心里也都有了准备,但是就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却仍旧难免震动。
武媚娘和李恪相互对视了一眼,都能够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武媚娘忙对李恪道:“此间事情已不必三郎在此,三郎速去宫中。”
第七十二章 武功郡王
皇后殡天,亦是朝中大事,虽不及太上皇李渊驾崩时那般郑重,但因李世民的偏重,一应礼节也是不在其下,一丝不苟。
长孙皇后的葬礼前后数日,满城同悲,当长孙皇后的棺椁葬于九嵕山上的昭陵时,已是冬末的最后一日,也是贞观十一年的最后一日。
“虎头,自打你开府建牙后,为父还没去过你府上几次吧。”待长孙皇后安葬妥善后,李世民回宫过路延康坊,突然想起了李恪的楚王府就在此地,于是对李恪道。
李恪回道:“儿常年在外驻边,不止是阿爹,就是儿自己在长安府中待得日子也不多,只怕还不及在营中呢。”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你行伍出身,是这样的,为父年轻时也是如此。”
李恪应道:“阿爹说的是,儿正是壮年,正该是为国戍边的时候,岂能贪念一时温存。”
李世民又问道:“如此漠北边事如何,可都妥当了?”
李恪如实回道:“漠北诸事已定,大主意已经拿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多是些琐碎之事。”
李世民道:“如此最好,明岁节后,你不必急着回河东,先在长安待着,可到夏后再行北上,如今北事已定,你也不必常在河东,只需逢秋坐镇,自行安排即可。”
李恪集并州大都督和右骁卫大将军两职于一身,是边帅,又挂着禁军要职,位高权重,身份更是极为敏感,若是寻常说来,自然是不可随意进京的,但李世民却开先河,准李恪久驻于长安和太原两地,自行安排,着实叫人讶异非常了。
李恪不解地问道:“此事恐怕不和规矩,阿爹怎的突出此言。”
李世民道:“此并非我心血来潮,而是这几日思量许久的。皇后已故,后宫和宗室无人,后宫这一块你阿娘可以帮带着管着,当无大碍,但宗室确需有人在京震慑,否则为父的那些个兄弟又该上蹿下跳了。”
李恪问道:“宗室中自有太子皇兄在京,已然足矣,又何需儿臣。”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太子,太子但凡行事知晓些轻重,懂些事理,事情也不会到了今日这一步,你以为凭太子眼下的人望和德行还能镇得住宗室吗?而且...”
李世民顿了顿,接着道:“而且稚奴他们都还年幼,在京中总要有个兄长管制着些的,若是你不在京,那些皇子们都照着太子有样学样,那还了得。”
听得李世民之言,显然是对李承乾已经颇为不满了,其实李世民不满李承乾的缘故李恪也清楚些。长孙皇后虽是亡于宿疾,但也是因李承乾昏聩,劳心而死,李世民的心里不可能毫不介意。
李恪道:“若是教导诸弟,这是儿在母后临终前应下的,儿自是义不容辞,但宗室那边还有太子在,儿自当以太子为主,左右辅弼。”
李恪所言,反倒叫李世民越发的安心和喜爱了,在此之前,曾有人向李世民进言,楚王李恪已为嫡子,又掌重权,恐有不臣之心,请对李恪之权加以限制,可看如今李恪的意思,丝毫没有因立嫡而有半分的膨胀,反倒恭敬依旧。
李世民道:“你行事稳妥,有你在旁帮衬也是好的,此事便就这么定了吧。”
“诺。”李恪应了一声。
随着李恪一声应下,李恪年后的去向已定,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长安了。
李世民指着楚王府的方向,接着道:“为父有些日子没去你府上了,正好今日得暇,走,为父随你去王府看看璄儿去。”
李世民口中的璄儿便是李璄,也就是李恪的长子,这是当时李世民初知李恪得子时取的名字。
“璄”者,王字为边,意为美玉之华彩,王者持玉,是为极贵,光从这一个璄字也知李世民对他这个孙儿的喜爱和看重了。
李恪本就极得李世民宠爱,楚王府添了长子,李世民的心里也颇为欣喜,只是近来忙于长孙皇后丧殡之事,一直无暇抽身,也没有心情。
此番长孙皇后已然入土为安,李世民得了闲暇,第一时间便要去楚王府看望自己的孙儿。
李恪的楚王在延康坊独占大半坊之地,李世民和李恪在延康坊外转了个弯便到了楚王府大门,当李世民进门后,便和李恪一同直奔内院而去。
楚王府的内院主室,楚王妃武媚娘方才已经得到了李世民将至的消息,正坐在床榻边等候。
“儿拜见父皇。”武媚娘见李世民入内,便要起身见礼。
李世民见状,连忙上前抬手虚扶起武媚娘,道:“我儿还在月内,不必行礼,快坐下歇着。”
“谢父皇。”武媚娘又坐了回去,对李世民谢道。
待武媚娘坐下后,李世民伸手自一旁的婆子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孙儿,环抱着轻轻地颠了起来。
李恪与李世民相貌颇为相似,而李璄又和李恪轮廓相似,那自然也和李世民有几分相像了。李璄被李世民抱在怀中竟也不怕,反倒“咯咯”地对着李世民笑着,李世民看着怀中的孙儿,越发地喜爱了。
李世民看着孙儿,眼中满是宠溺,这些天来脸上也是罕见地露出了笑意,对李恪道:“朕的这个孙儿倒是和恪儿年幼时很是相似,有趣地很。”
李恪道:“前几日阿娘也看过李璄,也是这般说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李恪问道:“璄儿的封号,你可有想法?”
李恪回道:“定于恒安如何?”
李世民闻言,当即摇头否决道:“小小年纪,又是你的嫡长,定于恒安这等荒野像什么话。”
李世民对小李璄很是喜爱,觉着贫瘠的恒安北地委屈了他,还是留在身边地好,于是又对身后的常涂问道:“关中富庶,可为李璄食邑,关中可还有空着的地方?”
常涂想了想回道:“关中各处封号已经有主,剩下还好些的只有武功了。”
李恪闻言,忙道:“这万万不可,璄儿不过一牙语孺子,怎敢当武功之名。”
李璄乃李恪的嫡长子,李恪又有李世民嫡子的名分,依理而言封于关中并无不妥,但整个关中除了京畿一带外大体上都是一般,唯有武功之地是个例外中的例外。
这不止是因为武功位处京兆,临近京畿,更是因为李世民便是生于武功,武功一地对于整个大唐而言都有着独特的意义,岂能将武功封出去。
李恪虽然代李璄推辞武功之名,但李世民似乎却对这个封号很是满意,李世民低头看着李璄问道:“武功之名,璄儿可还喜欢。”
李璄年幼,尚还听不懂话,哪里知道这“武功”二字背后的巨大意义,只当是阿爷逗着他玩,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来。
李世民见状,心中一喜,当即应道:“既然璄儿也喜欢武功,那便定在武功了,日后璄儿便是我大唐第一个武功郡王。”
第一章 太子之危
李承乾失德,引青楼男宠入东宫,开立国未有之先例,惊骇朝堂。
李承乾之举,不止是有损名德,叫宗室难堪,更在不经意间开罪了武功苏氏,甚至是整个关陇门阀,太子一党自内已经开始渐渐瓦解。
但这一次的丑闻终究还是没能彻底毁掉李承乾的太子之位,一来李承乾眼下虽然品德有亏,但尚未铸成大错,李世民自己也没有废黜太子的意思,二来因为长孙皇后已故,在这个节骨眼不管是李世民还是朝中群臣,都没有为难太子的心思,故而李承乾反倒暂时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延康坊,楚王府,内院中庭。
时已开春,气候渐暖,关中的树呀,草呀的也都渐渐地抽出了绿芽,不复此前的萧瑟景象,就连拂身在面的风也柔了,暖了许多。
楚王李恪和楚王妃武媚娘正抱着新晋武功郡王的小李璄,正在院中坐着,晒着太阳。
“太子的命真是不错,此番犯了这般大的事情,竟然还能保住东宫。”武媚娘抱着李璄,捏着他粉嫩的脸蛋,正逗这小李璄,口中却对李恪道。
李恪道:“皇后新亡,朝中虽有人弹劾太子,但父皇是念旧情的人,怜爱诸子,更何况太子还是嫡长,又怎会忍心在此时为难太子,动废立之心呢。”
武媚娘轻叹了口气,道:“是啊,父皇虽因皇后之死有所迁怪于太子,但太子毕竟还是嫡长,仍为父皇所宠爱,若太子未犯大错,想要父皇废长重立,不是易事。”
李恪道:“媚娘之言一语中的,太子废立的关键从来都不在朝堂,而在宫中,只要太子自己不犯大错,就算朝中废黜之声再大,也都无用。”
武媚娘道:“如此说来咱们这边倒是不能再在朝中给太子施压了,若是压地太甚,父皇起护子之念,再想动太子便更难了。”
李恪道:“不错,要动太子,只能由内而外,而不可由外而内,父皇强势,外朝之事父皇还能听得进百官之言,但家事却不能,若是强行弹劾只会适得其反。”
武媚娘皱眉问道:“那该如何?我听闻父皇下诏,命魏玄成为太子太师,入值东宫,朝中名臣房玄龄、于志宁、李百药、杜正伦、孔颖达、张玄素等挂职东宫,太子之势一时大增,若是太子能从众臣之言,改恶从善,又该如何?”
李恪摇了摇头笑着对武媚娘问道:“父皇命众名臣入值东宫,这堪谓古少有之先例,也是一剂猛药,媚娘以为什么样的病人才需下猛药?”
武媚娘何等聪慧,李恪之言一出,武媚娘只是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李恪的意思,武媚娘回道:“只有将死之人才用猛药,三郎的意思是太子已经将死之人,父皇这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李恪道:“不错,太子昏聩,父皇几番纠正,却始终不见成效,此番父皇大动干戈,命群臣入值东宫,教导太子,这正是最后一步棋了,父皇对太子其实已没有此前那般放心了。”
武媚娘道:“三郎所言极是,此番奉旨入值东宫的群臣虽多是朝中要员,但也都是文官,竟无一武臣。”
李恪笑道:“正是如此。”
武媚娘看着李恪眼带笑意,很是自信的模样,问道:“看三郎的模样似乎对此颇为自负,难道就不怕太子得贤,就此改弦更张吗?”
李恪道:“太子这根苗子算是彻底长歪了,就算父皇想扶,也再扶不起,他身边的言臣太多,政出多门,只会叫太子越发地无所适从,别无他用。”
正如李恪所言,李承乾的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更多的是自己的心思,若是得一良师,能善加指引,兴许还能重回正道,但李世民爱子心切,急着要李承乾改好,大有立地成佛的意思,这又岂是容易。
且看看李世民遣到李承乾身边的那些个臣子,除开一个房玄龄还好些外,魏征、于志宁、李百药、杜正伦、孔颖达、张玄素、权万纪,俱是朝中名谏之臣,一个个抢着、争着去抓李承乾的过错,言辞激烈,这般做法李世民能成,但李承乾这个年纪,这个性格又如何听的进去。
李承乾身边缺的从来不是谏臣,他身边的谏臣已经很多了,他缺的是一个良师益友,但这个是恰恰是他没有的,李世民更不曾给他。
李恪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必然是有缘故的,武媚娘笑着问答:“三郎说的这般笃定,可是外面的那位又给了你什么消息了?”
武媚娘口中外面的那位,不消说,自然就是撷玉楼的萧月仙了。
李恪常往撷玉楼跑,但武媚娘却知道李恪不是急色之人,他去撷玉楼绝不是为了猎色,而是另有其他缘故,武媚娘这般聪明的女人,每日和李恪同床共枕,哪里会毫无察觉。
萧月仙的事情李恪自己也从未想过能彻底瞒得住武媚娘,李恪带着些心虚,但还是如实回道:“确是她给我的消息,未免父皇生怒降罪东宫的那个男宠,李承乾已经将他移藏至城南的一处别院中藏着,你以为太子这般作为,还有的救吗?”
此前武媚娘虽然隐隐猜到了此事,但却一直未能确信,可武媚娘毕竟还是女子,虽不善妒,但眼里也是揉不得沙子的,李恪这么说便等于承认了自己的猜测。
出于女子的本能,这一刻起,武媚娘的心思可就不在李承乾的身上了,而在萧月仙。
武媚娘抛开了李承乾在一旁,而是笑着试探道:“在外面住着哪里方便,哪有在府中的好,何不请那位姑娘来王府住着,我也好每日有个伴儿。”
武媚娘的神情虽然看着轻松,眉宇间还带着笑意,但李恪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武媚娘的手段他可是清楚的,萧月仙也不是个善茬,此事虽然想瞒是瞒不住的,但若是处置不好,那他可就是后院失火了。
李恪回道:“她的身份敏感,不便公诸于众,她自己也不愿进府,更何况有些事情在府外做着还是要更方便些。”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回答,稍稍地放心了些,听着李恪的意思,这个女子至少没有太大的心思要和她这个王妃争上一争,大有甘愿伏低做小的模样。
此事若是搁在一年前,武媚娘高低也要去拜会一下这个女子,见识一下这究竟是何妨神圣,但现在不必了,武媚娘为李恪生下了嫡长子李璄,小李璄又极得李世民宠爱,破天荒地封了武功郡王,她眼下的正室之位可是稳如泰山,只要她自己懂得进退,谁都威胁不到她。
武媚娘道:“既如此,那便罢了,媚娘生为主妇,为殿下掌管王府上下,还是分得清主次的,咱们府上不管内外,总还是和和气气地好,可不能学了东宫,自己先斗了起来,叫人得了机会。”
李恪闻言忙道:“媚娘说的极是,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第二章 西南战事
武媚娘眼下看着很是善解人意,和蔼可亲,但李恪的心里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毕竟论起后宫争斗这种东西,最看的便是天赋,而武媚娘无疑便是这方面的集大成者,天赋异禀。
至于萧月仙,也不甚省油的灯,论心机和手段也都不弱旁人,或许可与武媚娘一时瑜亮,他们俩若是闹在了一处,李恪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应付。
听着武媚娘的话,李恪的心里虽一时心安,但也难免有些七上八下,正想着是不是这两日去一趟撷玉楼,先给萧月仙打个招呼,而就在此时,薛仁贵却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殿下,西南战起,陛下传旨殿下进宫议事。”薛仁贵入内,连忙对李恪道。
李恪闻言,似乎是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想,脸上不显诧异,对薛仁贵问道:“入犯西南者可是吐蕃?”
薛仁贵回道:“正是吐蕃,吐蕃举兵二十万,攻于松洲,松洲告急。”
李恪闻言,一拍大腿,叹道:“此事本王早在去岁就告诫过省台和兵部,可他们不以为意,以致有今日之果,若是他们当初能少几分自负,听得进本王之言,岂至今日。”
去岁末,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曾遣使来京,求取大唐公主,但李世民却未允,两方已有嫌隙。
在大唐拒婚之后,李恪曾告诫省台和兵部,吐蕃已统高原,国势已成,要他们千万仔细吐蕃挟仇攻唐,在西南早做布置,可兵部那边却并不在意,只当吐蕃不过撮尔小国,不敢轻犯大唐天威,这才有了今日的被动。
武媚娘道:“省台那边倒还好说,毕竟房相和杜相都还卖三郎几分面子,坏就坏在兵部,长孙无忌不比寻常臣子,官拜兵部尚书,就算是尚书省对他也颇多忍让,他不重视,房相和杜相也不便强令。”
李恪道:“长孙老贼一向与本王不和,本王的话他能听得进去才是怪事,此番因他之过至松洲之危,本王倒要看他如何向父皇交代。”
武媚娘担忧道:“此番长孙无忌自是难辞其咎,只是不知此事是否会牵连至三郎,届时要三郎挂帅出征西南。”
李恪摇了摇头道:“这倒不会,本王已是并州大都督,掌兵河东,又岂会再掌西南川蜀,这般安排,就是父皇准了,朝中百官也都不会同意的。”
李恪在北地三载经营,早已在河东和太原扎下根基,而河东边军三载多厉兵秣马,论战力直追禁军,已成气候,在这个时候谁会允许李恪再去西南掌军?
武媚娘道:“我也是不欲三郎在此时远行,这倒是我糊涂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确是如此。”
李恪道:“媚娘在此稍待,本王先进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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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的府邸相距宫中极近,他得到的消息又早,而且李恪进宫又不比寻常臣子那边几番核验,故而李恪入宫极早,当李恪赶到甘露殿时,整个殿中除了长孙无忌和三省要员之外,李恪算是到得较早的一批了,只是李恪却未见到近在东宫的太子李承乾。
唐初不比后世那般严谨的尊卑之分,群臣,尤其是朝中宰相和皇帝言政大多是坐而论道,如今的李恪早已不比从前,身为嫡子,又是有大功于朝的亲王,待李恪进殿时殿中本坐着的几位宰相也微微半起身示意,这在以往可是只有太子李承乾才有的待遇。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李恪进殿,对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对李恪道:“恪儿到了,先坐下吧,你虽为并州大都督,西南战事本非你职责所在,但你身为皇子,亦是国中名帅,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儿臣领命,谢父皇垂青。”李恪应了一声,在旁坐下。
李恪虽年少,但身上军功却不少,大唐虽良将如云,但身负灭国之功的却没有几人,李恪便是其中之一,诸将中若论排名李恪甚至可与李绩上下相较,李世民称李恪一声名帅以李恪的年纪虽然早了些,但也无甚不妥。
李恪说完,便到了一旁,想要寻个位置坐下,李世民左侧上首第一排的位置自然是太子李承乾的,这毋庸置疑,第二排和第三排分别坐着房、杜二相,第四排则是长孙无忌。
在李世民的右侧还空着一个第一排的位置,和一个第三排的位置,而第二排的位置坐着的正是身挂相职的老帅李靖。
李恪也不多说,便到了右侧第三排,也是李靖下首,左侧杜如晦正对面的位置坐下。
依李恪的位分,本该是坐于右侧上首第一排的,这个位置也是众人刻意为他留着的,但李恪上来便坐在了第三排,李靖的下首,着实是叫众人一惊,毕竟李恪亲王之尊,又岂能居于李靖之下。
掌管大殿礼仪的殿中侍御史见状,连忙对李恪道:“殿下坐差了位置了,殿下坐着的是吏部尚书高俭的位置。”
李恪这般坐也着实是惊到了李靖,李靖也连忙起身为李恪让道,示意要李恪上前。
不过李恪摇了摇头,恭谦道:“此次乃是朝议,李恪不过旁听为主,更何况李恪得药师公传书,算是药师公半个弟子,有前辈药师公在,李恪岂敢居上。”
李恪之言一出,朝中众人看着李恪的眼神顿时多了许多好感,李恪身为皇子,新得立嫡,又有大功在身,但李恪在朝堂之上却能谦逊依旧,尊奉师长,岂不正是儒学所长,谦谦君子。
就连一向看李恪不顺眼,几番弹劾过李恪的侍中魏征都看着李恪微微点头露笑,显然是颇为赞许。
李恪得李靖兵书学兵法,也算是李恪半个师长,但李恪想要尊奉师长,自无不妥,但李靖却在李恪的上首坐着很是不适。
李靖道:“殿下这是折煞末将了,末将岂敢居于殿下之上,更何况这位置若是殿下不坐,谁又能坐,岂不就空着了。”
一旁的李世民见状,对李恪之行也很是满意,李世民笑道:“无妨,这位置便空着吧,空座尊师,也是一时美谈,可传令史官,记于史册。至于士廉,让他再退一位便是。”
第三章 西平边患
李恪已在殿中坐定,六部诸位尚书也在稍后慢慢齐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朝会所传之人已尽数到齐,但有一人却还迟迟未至,此人便是太子李承乾。
此次虽不是旬日朝会,但也是李世民圣旨传召的要事,干系重大,李承乾身为太子,岂能不在。
西南贼子叩边,又是皇帝亲招,所有臣子已经尽数到了,但身为太子的李承乾离地最近,却迟迟未至,李世民看着左侧上首空荡荡的座位,脸上不禁有些挂不住了。
“太子现在何处,怎还未至?”李世民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对门外的内宦喝问道。
内宦进门,对李世民回禀道:“回陛下的话,前往东宫传诏的宫人已经去了三波了,都未在东宫寻得太子的踪迹。”
李世民闻言,心中怒意已深,问道:“太子妃和东宫之人也不知太子的去向吗?”
内宦回道:“都问了,太子妃,东宫卫率,还有太子录事、起居官都不知太子何在。”
太子乃是储君,不比寻常亲王,凡太子每日进出,俱是仿效皇帝,有起居注作备,就算没有,李承乾也该告知录事,但如今宫中内宦在东宫问了个遍,却仍不知太子何在,这实在是坏了规矩。
堂堂储君,国之根本,岂能平白失踪,这叫百官如何心安。
李恪怒拍身前桌案,叱责道:“胡闹,简直是胡闹,加派人手给朕找,务必要将太子寻来。”
“诺。”内宦见得李世民动怒,应了一声,连忙再遣人去寻了。
李承乾现在何处,旁人不知,但李恪的心里是有个大概的数的,此刻的李承乾多半是去城南别院悄会称心去了,这本就是要背着朝中百官的事情,李承乾自然是带了心腹悄悄地去了,又岂会告知太子妃和起居官,今日就算内宦将东宫翻了天也必寻不得李承乾的踪影。
李恪虽然猜到了李承乾现在何处,但他却绝不会说,可李恪不说,不代表旁人也没有猜测。
新兼太子太师的侍中魏征见状,轻哼了一声,对李世民道:“陛下若在东宫寻,恐怕是寻不得太子的。”
李世民闻言,问道:“玄成这是何意?”
魏征回道:“臣在东宫挂职虽时日不长,但太子的习性臣还是知道些的,陛下与其命人在东宫寻,何不遣人去平康坊看看,太子多半正在那里呢。”
魏征说话,从来不顾及旁人颜面,哪怕是李世民当面也是如此,魏征之言一出,李世民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当着群臣的面有些挂不住了。
如果说方才李恪谦逊,自居师长之下,为李世民赢了几分颜面的话,那此番李承乾把李恪给李世民赢来的颜面又给加倍地丢了回去。
堂堂太子,不顾朝会,而在青楼取乐,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
吐蕃叩边,李世民本就是心情不佳,此番太子又闹出了这等事,李世民心中的怒意越发地重了。
李世民面色铁青地对身后的常涂吩咐道:“你亲自带人去一趟平康坊,把太子给我带回来。”
接着,李世民又对殿中众人道:“太子顽劣,叫众卿见笑,朝议不必再等太子,开始吧。”
“诺。”长孙无忌闻言,应了一声。
长孙无忌道:“二月之初,吐蕃遣军二十万叩边,西南松州都督韩威战败,守城求援,余者诸如羌酋阎州刺史别丛卧施并诺州刺史把利步利举州叛降,川蜀形势危急。”
阎州和诺州,乃贞观五年时西陲新置之羁縻州,由当地羌族酋首自管,名义上属松洲辖制,在松州之西。此番吐蕃攻唐,阎州刺史别丛卧施并诺州刺史把利步利望风而降,已至贼军速至松洲,打地韩威措手不及,兵败城下,只得固守求援。
松洲乃大唐西南门户,干系重大,若松洲一失,吐蕃入蜀大门便开,若是危急成都,届时整个西南都会不安。
李世民问道:“可能确切此番吐蕃出兵是为何故?”
长孙无忌回道:“吐蕃此前求娶公主遭拒,此番出兵更携金帛,意欲求娶公主。”
长孙无忌之言一出,众人纷纷望向了李恪,因为早在今岁之初,吐蕃遣使求亲被拒时,李恪就曾有言,吐蕃一统高原,其势已成,此番未允和亲,当早做西贼叩边的准备,只是那时的大唐君臣对吐蕃印象刻板,只当吐蕃不过边陲小国,未予重视。
李世民也不忌讳其他,长孙无忌之言才落,便对李恪问道:“此事楚王早有警示,不知楚王对此可有看法?”
李恪道:“我大唐从来只有求娶公主能成的,还从未有逼娶公主的先例,儿臣以为此例断不可开,此番不但应当言辞回绝吐蕃之请,更当出兵却敌,已证我大唐之名。”
李恪之言一出,殿中顿时满是附和之声,无论是喜战的还是不喜战的,如今吐蕃出面先行寻衅,强攻松州,无论如何都不能就此作罢,必要出兵退敌才是。
李世民也道:“楚王之言甚和朕意,吐蕃愈是如此,我等愈不可宽纵,否则日后人人效仿,哪还有个体统?”
大唐好战尚武,有李恪和李世民之言,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自打贞观九年,唐灭吐谷浑以来,大唐边线便少经战事,三载休养生息,国库和户部已经有了些盈余,再加之去岁李恪北伐,所征用之民力物力又大多是河东一地,以眼下大唐的底子想要打一个吐蕃还是不成问题的。
就吐蕃之事,李世民虽然问了李恪意见,但李恪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并不曾多言,关于如何征伐,将帅定夺,李恪更是一言不发,毕竟李恪身为并州大都督,本就是河东边帅,又节制大漠,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绝不便再插手西南,以免为人所诟病。
西征一战的人选定地也很快,以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彻挂帅,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行军总管,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计统军五万,出击吐蕃。
不过李恪虽然未开口,但此次出征的四人却很有些意思。
薛万彻在李恪北伐时曾为偏路元帅;执失思力本就和李恪交好,算是李恪门下;牛进达在李恪为扬州大都督时官拜邗江府统军,也曾在李恪麾下任职,这四人除了刘简外,多多少少都和李恪有些关系。
大方向定了,出征主帅也定了,剩下的不过是些琐碎事宜,由尚书省和兵部去定夺便是,李恪已经在想着散朝后回家逗弄小李璄去了,可就在李恪准备随众人一同出宫时,却被李世民单独给叫了下来。
第四章 吐蕃之论
“看虎头方才在朝议之上的模样,几番欲言又止,似是言有未尽之意?”李世民单独留下李恪,一开口便对李恪问道。
李恪回道:“儿臣身为北地边帅,坐镇河东,西南边务不在儿臣辖下,儿臣本不该置喙多言,有些话也不知该不该讲。”
李世民闻言,纠正道:“虎头这话便说的差了,你虽是河东边帅,但也是皇子,我大唐长治久安你自担着责任,凡我大唐之事,于国有利者你尽皆可言可问,谁能说得,更何况你看事颇有见解,有些事情朕也正想听听你的意见。”
“儿臣领命。”李恪应了一声,回道。
李世民问道:“方才出兵吐蕃之事可是有何不妥?”
李恪道:“倒也并非如此,若当真是战事不妥,儿臣绝不会袖手旁观,就是言官弹劾也必是要说清楚的,儿臣方才欲言又止,担心的不是此战,而是吐蕃其国。”
李世民不解地问道:“在恪儿看来,吐蕃其国力更胜突厥和薛延陀吗?”
李恪想了想,回道:“这倒也未必,若单论国力,吐蕃位处高原,物产稍显贫瘠,不比草原,将士虽悍勇,但也不及草原人善战,若是但拿出作战来相较的话,吐蕃当不及突厥和薛延陀。”
李世民笑着问道:“那这便怪了,你幼年便敢自请为质,北上突厥,后对阵薛延陀,亦丝毫不惧,一举尽功,突厥和薛延陀之败亡都与你相干,你怎的偏生对吐蕃如此慎重。”
李恪回道:“战之所依者,不过天时、地利、人和而已,我大唐得圣明之君,据天时,有君臣共力,占人和,但吐蕃却独有地利,天下无双。”
李世民扬了扬手,好奇道:“我大唐幅员万里,名山大川遍布,土地肥沃,比地利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吐蕃吗?”
李恪道:“吐蕃之地利,不在物产,而在地势,吐蕃居于高原,易守难攻,纵使我大唐之兵倍于吐蕃,也不过自守,难言回攻。”
“这是为何?难不成吐蕃之险,更胜川蜀十倍不成?”自打李世民从军以来,除了在陇右薛举手中吃过一次大亏,其他的还鲜尝败绩,李恪把吐蕃的地势说的这般厉害,李世民难免来了兴致。
李恪道:“吐蕃虽占地势之险,但若只凭此一招,倒也难挡我大唐雄狮。吐蕃居西南千丈之高,地理独特,与我中原迥异,甚至与川蜀、天南也都大不相同。凡我中原人上得高原,轻者呼不得畅,喘不得匀,胸闷气短,重者心慌如擂鼓,浑身肿胀难当,以致丢了性命。”
李世民恍然道:“这是瘴气。”
李恪道:“虽不尽是,但也相差无几。我大唐儿郎生于平原之上,高原之险,非寻常可料,纵身形壮健如牛,也未必能登。我大唐若大军出征吐蕃,只消上了高原,不必吐蕃人出兵,我大唐将士便已十去五六。”
李世民闻言,惊讶道:“朕亦曾听闻高原难登,但竟能险恶至此?”
李恪回道:“正是如此,故而此番薛将军出征,只宜退敌,不宜深追,否则恐尝败绩。”
李恪行事说话一向稳妥,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李恪绝不会信口开河,坏了士气,故而李恪的话李世民信得过,也绝对听得进去。
李世民点了点头,对李恪问道:“虎头你也不曾上过高原,又是如何听闻此事的?”
李恪回道:“当初儿臣在平康坊时曾结识过一个西域胡商,此人四处跑些买卖,也曾去过吐蕃,是他同我提及。此事讶异非常,故虽时过数载,但儿臣仍记忆犹新。”
李恪所言自然是敷衍之语,各中真实缘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而平康坊又是人员混杂之地,李恪在这里遇见谁,听见什么也都不奇怪。
李世民道:“若如此说来,恐怕这吐蕃一时间还攻不得了,只恨他如此猖獗,朕却奈何不得他。”
李恪想了想道:“虽不能动吐蕃,但倒也并无节制他的法子,若只吐蕃一地,实难为我大唐重患,怕只怕吐蕃勾结西域诸国,一同为乱,才是难事。”
李世民听得李恪的话,顿时也明白了李恪的意思,李世民问道:“虎头所言可是高昌国?”
李恪道:“正是高昌,高昌与吐蕃狼狈为奸,此番吐蕃南下,高昌国亦乘机入寇吐谷浑,乱我大唐西境,为吐蕃助长声势,高昌国麴文泰狼子野心,几番与我大唐为敌,阻拦东西丝绸之路,据为己有,儿臣以为若我大唐有意拓展西域,高昌不宜久留。”
高昌在凉州敦煌之西,有二十一城,古谓之高昌壁,高昌据于东西要道,乃关中出西域,西域入长安的必经之路,故而高昌富庶非常。
也正因高昌之富庶,胜兵万人,又远离长安,觉得大唐兵锋奈何不得他,故而高昌国王鞠文泰这才有胆子打丝绸之路的主意,想要据为己有。
不过丝绸之路虽然紧要,但毕竟价值只在经济,还没有上升到大唐最引人注目的军事层面,并非一时可断王朝兴衰的生死命脉,以往唐廷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去拔出高昌这颗钉子。
但今日却不同了,鞠文泰竟然盯上了吐谷浑,也乘着吐蕃南下之机洗劫吐谷浑,占其地,夺其牛羊,这便一下子触及了唐廷的根本利益。
毕竟自打李靖西征,吐谷浑降唐后,吐谷浑便是大唐臣属,高昌攻吐谷浑便是在攻大唐,唐廷岂能忍让。
李世民拍了拍李恪的肩膀,笑道:“虎头久在河东,想不到对西域之事竟也有这般深的见解,方才朕在殿中所言的‘名帅’二字你也当得,不过你这话此前倒也有人同朕说起过,你还不是第一个。”
李恪好奇地问道:“不知是哪位将军,竟与儿臣所见相同?”
李世民回道:“是右卫大将军侯君集,侯君集曾为药师副帅,随药师西征吐谷浑,故而对高昌早有了解,今早高昌随吐蕃之后,侵扰吐谷浑之事才传回京中,他便来见过朕,请挂帅西征高昌。”
李恪问道:“不知父皇是何想法?”
李世民道:“侯君集不及虎头,他本没能说动朕,朕原想先定吐蕃,再平高昌,但今日听得虎头之言,朕决定采纳你和侯君集的意见,先定高昌,震慑吐蕃。”
李世民说着,又对李恪问道:“侯君集请挂帅西征,你以为可否?”
李恪不假思索地回道:“陈国公曾随药师公出征吐谷浑,想必对西域之事也多有了解,当可挂帅。”
第五章 侯君集
大唐开国之初,名将无数,李靖、李绩、屈突通、李孝恭、秦叔宝等俱是名帅猛将,留名青史,千载可闻,但就在这些名将中有一个人却颇为特殊,此人便是侯君集。
侯君集出身名门上谷侯氏,其祖父侯植官拜北周骠骑大将军,肥城郡公,其父侯定远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俱是一时名将,侯君集也是实打实的将门出身,与李靖相似。
但侯君集虽然也是名门出身,其心性和才干却和李靖大相径庭。李靖虽有大功在身,但行事谨慎稳重,侯君集颇受圣宠,生性张扬;李靖深谙用兵之道,旷古烁今,但侯君集却只是李靖弟子,所学不多。
在侯君集西征高昌之前,侯君集已经几番官拜尚书、大将军,但他的军功却不甚显著,唯一拿的出手的只有随李靖征伐吐谷浑之功而已。
不过侯君集虽然军功不显,但他在诸将之中,在李世民心里的位份是能够排进前十的,因为侯君集自少年始便跟随李世民,也是当年玄武门之变的谋划者之一,极得李世民信重。
侯君集,性矫饰,好衿夸,少年习弓不成,却仍自诩勇武,这样的人性格里便存在着最天然的巨大缺陷,能成事,却也能坏事。
而李恪用人向来主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尤其是心腹之人更是如此,故而孤傲莽撞的侯君集虽然位高权重,但在李恪看来侯君集还远远比不上苏定方,甚至比不上年才弱冠的裴行俭,李恪向来对他敬而远之,在朝堂之上对他更是从不理睬。
李恪谨慎,不愿惹了侯君集这等人,但有的人却并非如此,太子李承乾在军中的根基极浅,远远比不得李恪,若能有机会拉拢上侯君集,李承乾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不过李承乾毕竟是太子,要拉拢朝中大将还是要避讳着些,以免被拒了倒是其次,若是传到李世民和言官的耳中便麻烦了。
不过好在李承乾的东宫内有一心腹,也是侯君集的女婿,名作贺兰楚石,贺兰楚石出自武川贺兰氏,以祖上之功荫封东宫千牛备身,为李承乾所信重,倚为心腹。
贺兰楚石和贺兰越石同出武川贺兰氏,贺兰楚石乃是楚王妃武媚娘长姐武顺丈夫贺兰越石的同宗兄长,只是他们两人虽为同宗,但关系却一直闹得很僵。
贺兰楚石乃贺兰家长房子弟,在贺兰家的声望本也极高,力压早年亡父的贺兰越石一房,但就在贺兰越石娶了武顺后,这一房便搭上了楚王府这艘大船,再加之李恪又在河东为官,代州武川亦在李恪辖下,故而贺兰越石在一房的声望在族中猛涨,近年来已经反压长房一头。
贺兰楚石因李恪的缘故被贺兰越石压了一头,本就对李恪不满,再加之贺兰楚石在东宫为官,和李承乾共进退,便更是如此了。
贺兰楚石是侯君集的女婿,自然也是李承乾用以拉拢侯君集的最佳人选,贺兰楚石奉李承乾之命宴请侯君集。
李承乾身份敏感,东宫又是人多眼杂的是非之地,李承乾初次宴请侯君集的地方不在东宫,而在长安城北的乐仙楼。
“本宫在父皇身边长成,早闻侯大将军威名,早欲拜会,只是一直无缘,近日方知楚石竟是大将军之婿,才请楚石出面宴请大将军,还望大将军勿觉唐突。”
其实李承乾想要拉拢军方势力,欲结交侯君集,侯君集又何尝不想结交李承乾。
去岁李恪北伐,侯君集曾向李世民自请为北伐大军先锋,李世民有点赞同的意思,并以此事问于主帅李恪,但李恪却一口否决了用侯君集的提议,转而力主用官位和资历都不如侯君集的苏定方。
爱将侯君集请将,但爱子李恪却不允,对李世民而言,爱子和爱将谁更亲自然不必多言,更何况李恪为帅,若是将相不和也是大忌,故而李世民未准侯君集之情,而是用了李恪力主的苏定方,这也才有了苏定方后来的大功。
薛延陀国力非吐谷浑可比,故而李恪北伐之功,也远非侯君集随平吐谷浑之功可比,侯君集虽惹不起李恪,但心里对此事却一直耿耿于怀。
有了此事,再加上李恪本就一向对他疏远,侯君集也知李恪多半是对他有些不满的,将来若是李恪得势,那他侯君集在朝中哪还有自处之地。侯君集想要对付李恪,可他自己又不是李恪的对手,故而侯君集也早想结交太子,制衡李恪了。
侯君集也端起酒杯笑道:“太子客气了,末将与司空大人乃是旧交,也早欲结识太子,这一杯酒该是末将敬太子才是。”
侯君集说完,端起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侯君集这么一说,李承乾心中顿时一喜,他也清楚,今日自己拉拢侯君集的事情多半是成了。
李承乾也将杯中的美酒饮尽,缓缓放下了酒杯,对侯君集道:“今日本宫在此设宴,宴请大将军,是为两事,一为结识大将军,二是为大将军祝捷,祝大将军西征大捷,早日凯旋。”
侯君集闻言,笑道:“太子消息灵通,想不到末将也就是今日才收到的消息,太子竟已经知道了。”
李承乾笑着问道:“这消息虽然还未发下,但这点路子本宫还是有的,不过大将军可知大将军的西征帅位是谁举荐来的?”
侯君集听着李承乾的话,起初只当是李承乾举荐的他,特来向他示好来了,于是道:“可是太子的意思?”
李承乾摆了摆手道:“自然不是,本宫和大将军可谓相见恨晚,怎会有这般心机。”
侯君集闻言,眉头微皱,问道:“不知太子此言何意?”
李承乾回道:“大将军的帅位是三弟举荐的。”
“竟是楚王?末将自问与楚王并不相熟,楚王怎会这么做?”侯君集万未想到他此番挂帅竟和李恪相关,可他自问和李恪从来不和,李恪怎会将这建功之机让于侯君集,侯君集不解地问道。
李承乾道:“本宫听宫人所言,秦叔宝悍勇无双,父皇本欲命使秦叔宝挂帅,借此战立威西域,震慑诸胡,但却被三弟劝了下来,大将军当知秦叔宝是三弟的什么人。”
侯君集面色一沉,回道:“满朝皆知,他秦叔宝是楚王的师父,楚王的一身武艺便是秦叔宝所授。”
李承乾点了点头道:“正是,西南吐蕃之战乃必胜之局,三弟便使与他交好的旧部薛万彻、执失思力、牛进达三人前往,而四千里之遥,前路未卜,胜负难言的高昌国却撇开秦叔宝,力荐大将军前往,此为何意大将军还不清楚吗?”
第六章 贺兰越石
李恪和侯君集不和,当初因为北伐先锋人选亦有宿怨确是不争的事实,但那次不过是李恪就事论事而已,也非是针对侯君集,如果说只因此事,李恪便有了要侯君集性命的意思,未免太早,也太儿戏了。
只是李恪虽然没有要动侯君集的意思,可侯君集已经视李恪为生死大敌,因为侯君集很清楚自己为何会有今日,所以他不愿成为败者。
可就在侯君集视李恪为大敌,想着如何对付李恪的时候,此时的李恪却还丝毫未将这个潜在的威胁放在心上,在李恪眼中,他最大威胁除了李承乾、长孙无忌外,便是魏王李泰,他侯君集还需再往后稍一稍。
楚王府内院的书房中,李恪正在案前看着这几日他命人搜集而来的关于吐蕃风土人情的书册,就在此时,薛仁贵突然进屋传了武媚娘的话:贺兰越石和武顺正在前厅等候,特向李恪临行道别。
此前贺兰越石被李恪举荐至江夏王李道宗帐下为官,立了些军功,回了长安便便被封为左领军卫卫中郎将。
左领军卫属禁军之列,常驻京师,除非有皇帝征调出战的旨意,否则寻常不得出京,可近来李恪并未收到任何关于贺兰越石外调的消息,他好端端地出京作甚?
李恪虽不知是为何故,但贺兰越石毕竟和李恪份属连襟,李恪不便怠慢,便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直奔前厅而去。
“末将贺兰越石拜见殿下。”
“武顺拜见殿下。”
李恪快步往前厅而去,方一进厅门,武顺和贺兰越石齐齐起身,对李恪拜道。
李恪见状,连忙扶起了贺兰越石和武顺,示意他们起身,而后对贺兰越石问道:“兄长今日来的突然,怎的也不提前遣人知会一声,本王好早做准备,你们也不至在此久等。”
贺兰越石回道:“殿下忙于国务,末将前来拜会乃是私事,岂敢耽搁殿下的事情。”
李恪抬了抬手,示意两人坐下,然后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只是本王听得仁贵传话,说兄长将欲远行,却不知是为何故?”
贺兰越石一边坐下,一边道:“末将不日将随陈国公西征高昌,也就这一两日的事情了,今日特来向殿下辞行。”
李恪不解地问道:“你在左领军卫,侯君集在右卫,侯君集奉父皇之命出征高昌,随行士卒首选的当是他右卫人马,与你们左领军卫何干?”
贺兰越石回道:“此番恰逢吐蕃来犯,右卫人马不足,故而侯君集请命向我左领军卫借调。”
李恪闻言,皱眉问道:“右卫人马众多,何故偏生是你,难不成是侯君集指要的不成?”
贺兰越石摇了摇头道:“圣意达下,是末将向程大将军请命前往的。”
李恪闻言,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难怪了,此次西征副帅契苾何力曾为左领军卫将军,他随侯君集西征高昌,自左领军卫借调人马倒也在情理之中。”
贺兰越石道:“正是如此,末将也是见此良机,欲从军再建功业,故而请命。”
“兄长为国效力,欲建功立业是好事,只是...”李恪说着,端起手边的茶碗欲饮不饮,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色。
贺兰越石见状不解地问道:“可是末将所为有何不妥?”
李恪摆了摆手道:“兄长所为自无不妥,只是侯君集和本王有些宿怨,你是本王的连襟,你若在他帐下,本王担心他会为难你。”
贺兰越石在左领军卫任中郎将,也是入了禁军中高阶武将之列,军中的些许传闻他自然是清楚的,李恪曾因北伐先锋之事和侯君集有些许争执这事贺兰越石也知道。
贺兰越石道:“侯君集胆子再大,应当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跟殿下对着来吧,更何况他也是军中宿将,军中大事他岂敢儿戏。”
李恪担忧道:“明面上他自然不敢,只是怕他背地里胡来,侯君集行事狠辣果决,兄长在他帐下效力,本王有些不放心啊。”
听着李恪的话,一旁的武顺也顿时担忧了起来,正如李恪所言,侯君集与李恪有怨,而贺兰越石和李恪的关系又是天下皆知的,若是侯君集有意针对,贺兰越石不是李恪,又怎是侯君集的对手。
武顺道:“殿下所言也有道理,侯君集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是他在军中发难,为难夫君又该如何?左右夫君正是壮年,也不急着这些功勋,不如就请辞不去,留在京中帮衬着殿下效力,不好吗?”
武顺所言虽有些太过保守,但也不无道理,如今的李恪声望正隆,在朝中局势一片大好,将来未尝没有登临九五的机会,武顺和武媚娘是亲姐妹,贺兰越石和李恪是连襟,只要将来待李恪登基,作为皇亲国戚,又有从龙之功的他们怎会缺了荣华富贵,又何必为了眼下的功勋犯险。
李恪也道:“左领军卫大将军程知节和本王有些交情,本王的面子他还是给的,兄长若是不去了,本王只消给程知节带句话,换个人便可,不费事的。”
程知节和秦叔宝同起于微末,是换命的交情,而李恪又是秦叔宝的弟子,和程知节的关系自也不错,这点面子李恪在程知节的面前还是有的。
贺兰越石决然道:“此事不妥,末将与殿下是连襟,便可临阵而退,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于殿下名声不利,在军中也不好交代。末将也是武臣,岂能畏战,此战末将自己请命,也自当前往。”
李恪看着贺兰越石的模样,心中也知道,贺兰越石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了,于是点了点头,也不再劝,只是道:“侯君集虽与本王不和,但也不敢明面上与你为难,你行事但需谨慎些便是,只要能保全性命,不管怎样,到了长安朝中总有本王替你分说。”
“如此谢过殿下了。”贺兰越石起身,对李恪拜道。
李恪也起身拱手道:“本王在京中静待兄长凯旋之声,届时再在府中为兄长庆功。”
第七章 刘仁轨到府
“三郎似乎对侯君集此人颇不放心?”武顺和贺兰越石走后,武媚娘和李恪还在厅中,武媚娘便开口对李恪问道。
李恪点了点头回道:“不错,侯君集此人桀骜狂妄,又与本王不和,本王担心他会挟机报复。”
武媚娘不解道:“侯君集也是行伍中人,以三郎今时今日在军中的声望,他也敢乱来吗?”
李恪道:“他是昔年玄武门的元谋功成,玄武门之事从头到尾他都出力甚多,故而极得父皇信重,这天底下除了父皇,他连药师公都不看在眼中,何况本王,在他侯君集眼中,本王不过一个竖子而已。”
武媚娘担忧道:“那兄长此行岂不是难了?”
李恪回道:“侯君集虽与本王不和,但本王毕竟是亲王,在他之上,他明面上是绝不敢乱来的,只盼着兄长能谨慎些才好。”
武媚娘道:“西征之事不在三郎辖下,三郎确也不便查手。”
只要贺兰越石不出长安,那李恪便还能护得住他,可他随大军去了西域,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高昌国距长安四千里之遥,李恪也是鞭长莫及。
贺兰越石和武顺才走,李恪和武媚娘还在说着西征之事,而就在片刻之后,便突有王府的门人前来通禀:门外一人自称刘仁轨,持楚王手令在门外求见。
李恪听得刘仁轨在门外求见,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他等了这些日子,刘仁轨总算是到了,李恪一面命人将刘仁轨引去书房,一面自己往书房走去。
为官者的书房多堆积机要之物,也是极为敏感的所在,寻常人肯定是不能擅入的,李恪专程命人将刘仁轨带进书房说话,自然是要用作心腹了。
刘仁轨,出自中原门阀尉氏刘氏,刘氏虽是中原豪族,亦在世家名门之列,但刘仁轨却是刘氏旁支庶子,虽然挂着个世家子弟的空白名头,却不比农户子弟好上多少,家境贫寒,亦属寒门。
刘仁轨生于前隋仁寿元年,少年恭谨好学,农耕之余也不缀学事,束发之年便以文名闻于乡野,但他虽有才名,可他的仕途却一直不顺,现已年近不惑,还是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咸阳县丞。
大唐开国之初,政治清明,李世民更是求贤若渴,凡有才干之士多能有所任用,但刘仁轨偏却特殊,刘仁轨仕途坎坷,也不尽是刘仁轨自己的缘故。
刘仁轨入仕,起自管国公任瑰的提拔,武德年初,时任河南道安抚大使的任瑰赏识刘仁轨之才,行赤牒举荐其为息州参军,刘仁轨始步入仕途。
任瑰投效李渊甚早,也是大唐的开国功勋,刘仁轨极得任瑰赏识,本该也是贵人相助,年少有为,仕途顺畅的,但偏偏任瑰和隐太子李建成交好,满朝皆知,玄武门之后任瑰便遭清算,调离中枢,刘仁轨作为任瑰门下,自然也是如此。
其实对于李建成旧部,李世民自己的态度倒是颇为大度宽和的,诸如名盛者魏征、王珪之辈都被委以重任,偏偏就是刘仁轨这样的小角色既不入李世民之眼,地方官员也不敢轻用,这才蹉跎十余载,无甚进益。
若是没有李恪的恩遇,刘仁轨的官运在贞观一朝顶天了也就是一个给事中,封公拜相那都是高宗朝的事情了,刘仁轨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故而当他得知李恪欲调用他时他也是万分激奋和不解。
楚王李恪之名,刘仁轨如雷贯耳,凡李恪所用之人,从起初的岑文本、王玄策,再到后来的马周、席君买,无一不是声名大噪,刘仁轨对此次机会自然很是珍惜和慎重。
“门下刘仁轨,拜见大都督。”刘仁轨跟着门人小心翼翼地进了书房,对李恪拜道。
刘仁轨来见李恪之前也是下过功夫的,凡军中官吏,李恪从来不喜人唤他殿下,而要唤他大都督,刘仁轨转任的并州大都督府司马正是军中文官,自然也需唤李恪一声大都督才是。
“正则(刘仁轨表字)可是叫本王好等啊,本王年前招你,你开春才到,来得可是迟了。”李恪没有架子,和刘仁轨所设想的也不同,上来便对刘仁轨玩笑道。
刘仁轨回道:“门下虽受大都督之命,但咸阳之事亦不可废,门下也是厘清旧事后才来府上拜见,还望大都督勿怪。”
李恪摆了摆手道:“无妨,正则做事有始有终,这是好事。”
刘仁轨道:“谢大都督体谅。”
李恪指着自己身前的座位,对刘仁轨道:“正则一路辛苦,先坐吧。”
“诺。”刘仁轨得令,依言在李恪身前坐下。
待刘仁轨坐定后,李恪这才接着问道:“正则可知本王为何要招你来府?”
刘仁轨回道:“门下不知,还请大都督明示。”
李恪道:“本王官任并州大都督,本该往河东任职,但母后新故,父皇精力不足,朝中内外许多事情父皇还需本王相助,故而下特旨命本王留京。本王在京固然可以顾及京中诸事,但河东那边的军务便难免处置不周了,所以本王要你来。”
刘仁轨听着李恪的话,不解地问道:“大都督以亲王之尊兼领并州大都督,奉旨都督河东边事,如若要用人,天下愿为大都督效力的不知多少,为何大都督偏生选中了门下。”
李恪新立为嫡子,声望正隆,只要他下教令征诏,天下士子愿为他效力的不在少数,在这些人中刘仁轨并不算出色的,为何李恪偏却选中了他,这正是刘仁轨一直万分疑惑的。
刘仁轨的本事李恪很清楚,刘仁轨是谁,十余年后镇辽东、破百济、平高句丽、克新罗,水路用兵两者皆长的当世名帅,真正的大器晚成,这样的人李恪当然要用,只是李恪却不能这么同刘仁轨说,
李恪道:“因为本王官拜并州大都督,本王的司马便是要代本王和英国公一道坐镇太原的,但太原鱼蛇混杂,宗室、世家、豪强、胡族各色人等皆有,本王需要一个有能力又足够强项之人前往,正则正和本王心意,只是不知你可愿做本王的强项令吗?”
李恪口中的强项令便是汉光武时敢拦公主车架,处死公主家奴的洛阳令董宣,董宣行事刚正,不畏权贵,倒是和昔年刘仁轨斩杀折冲都尉鲁宁时所为颇似,故而李恪有此一言。
刘仁轨蹉跎十多年,又怎会不抓住眼下的良机,而且李恪说的很清楚,是代李恪协助李绩坐镇河东,这不就是下一个马周吗?
刘仁轨当即道:“承蒙大都督不弃,门下愿为大都督效死。”
第八章 鞠文泰
刘仁轨在县中为官十余载,也算是起于州部,对衙中各项事务自然极是熟稔,很多事情不必李恪多言,刘仁轨早就意在言先。
随着刘仁轨的到来,李恪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不必每日再盯着河东方向送来的文书,转而更多地去关注吐蕃和朝堂之事。
李恪立嫡,声势大涨,但李恪始终是皇帝三子,非是嫡长,李承乾不废,李恪就没有入主东宫的机会,而李承乾虽然小错连连,风评渐差,但却始终未犯什么大错,也始终没有叫李世民能够下定废黜重立的决心。
而就在这个时候,朝中看似安宁,却实则是相持不下,暗潮涌动的时候,远在四千里之外的西域战场上,一个小人物却大大地推进易储甚至是皇位更迭的进程。
贞观十二年,夏初。
仔细说来,侯君集能有今日的权位,倒也并非尽是因昔年玄武门之功,侯君集此人随李靖学兵法数载,倒也有所成,至少在行军和治军一道颇得章法。
历时一月有余,大唐西征大军一路行军,越碛口,过柳谷,也吃了不少苦头,唐军主帅、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终于在彻底入夏前率军赶至了西域高昌国。
高昌国乃前车师前王之庭,后汉戍己校尉故地,有四郡十八县二十一城,因自汉时便曾为汉所有,故而此处不乏汉人定居,是为胡汉糅合之地,各色人等皆有,汉人胡化,胡人汉化。
高昌因不乏汉人,故而王廷上下官职汉化极重,仿丞相,置令尹;仿黄门,置中郎;仿六部,置八部,高度效仿汉人朝廷。
在高昌更有三大要城,王城高昌,前王城交河,校尉城田地,这三处城池合计屯兵两万余,算是高昌的心腹之地。
而西域高昌,相距大唐四千里,其与长安之间更是隔了一道千里宽的大漠,补给难过,可谓天险,这也是高昌王鞠文泰之所以敢轻捋大唐虎须的最大依仗。
因为在鞠文泰看来,大漠飞鸟难渡,况乎唐军,而且就算唐军损兵折将度过了大漠,也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了,故而当鞠文泰得知侯君集大军全渡大漠,已至柳谷的消息时也是惊惧万分,他这一次才真正看到了大唐要灭他的决心。
高昌城,王廷。
高昌王鞠文泰,世子鞠智盛并令尹康盛在屋内坐着,时值初夏,位处西域的高昌城还不甚炎热,但屋中坐着的三人却脸色赤红,仿佛是在烈阳下曝晒了许久一般。
“大王,唐军已过柳谷,唐军主帅侯君集命人前来招降,大王还是尽快拿个主意才是。”令尹康盛坐在鞠文泰的身前,手中拿着侯君集命人送来的招降书,对鞠文泰道。
在侯君集看来,此次西征,最难的不是如何破高昌的都城,而是如何赶至高昌城下,如今侯君集已率唐军如期赶至,在侯君集看来此战已经胜了大半。
论兵力高昌万万不是唐军的对手,所以早在侯君集还未到柳谷的时候便已经命使者先来高昌,招降各城,眼下鞠文泰三人商议的正是此事。
鞠文泰并未直接回康盛的话,而是先对身边的长子鞠智盛问道:“西突厥的援军可曾到了?”
起初鞠文泰在扼断大唐东西丝绸之路,独享其利前,鞠文泰曾和西突厥可汗打过商量,两国共分商利,但一旦大唐兴兵来伐,他们两国便需各自遣兵,守望相助。
可如今大唐西征已经月余,马上便将兵临城下,西突厥本该出兵相助才是,可至今却还迟迟不见西突厥人的人影,鞠文泰岂能不急。
鞠智盛摇了摇头道:“西突厥那边已经不见踪影,几番遣人都联络不上,只怕是逃了。”
“混账!竟敢诓骗于我。”鞠文泰咬了咬,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怒骂道。
鞠文泰被西突厥诓骗,但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咒骂西突厥人了,因为西突厥生来游牧为生,他们得了好处,又畏惧大唐兵势,牛羊一牵,东西一收拾,自然就拔帐逃了,只留下鞠文泰自己在此,让他一个人面对唐军攻势,独自承受了所有。
西突厥能走,但鞠文泰却走不得,因为鞠文泰之所以能在西域立足,靠的就是这高昌二十一城,他的家当也都在这里,他若是弃城而逃便就一无所有,与丧家之犬无异了。
但是若要单独面对唐军,鞠文泰又是没有什么底气的,想了想,又对鞠智盛问道:“你以为此事如何,当否降唐。”
鞠智盛想都不想,当即回道:“自然不可,若是降唐,我们的下场又与颉利、夷男何异?”
鞠智盛之言入耳,鞠文泰缓缓地点了点头,大唐不计前嫌,优待俘虏是真,且看早年降于大唐的那些突厥将领便能知晓,当年为阶下囚的阿史那思摩、执失思力等人俱已为朝中大将,富贵依旧。
但鞠文泰更清楚,这样的优待和重用仅仅只限于臣子而已,大唐君臣对于被俘虏的君主则不同,他们对于君主的优待只是表面上的,只是平时,一旦到了重要关头,这些被俘的君主便会被拿出来展示,亦或说是炫耀。
君不见往年,每逢朝宴之日,李渊或李世民喝得开心了,不止自己会亲自下场跳一段,更是当着众人的面便会命突厥可汗颉利出来献舞一支,以助酒兴,而在颉利故后,又有薛延陀可汗夷男接棒,每逢大宴都务必是要露面,献上一舞的。
堂堂一国君主,如此下场又与舞姬何异。鞠文泰年纪也不小了,作为西域人虽然同样善舞,但他五十上下的人,难道他还要大老远地去长安,在天下人面前大展身姿,和夷男争这“长安舞王”的名头吗?
麴文泰当即对鞠智盛道:“你说的极是,我们开罪大唐在前,万不可降唐,若是降唐,必受尽凌辱。”
鞠智盛也道:“阿塔说的是,我们三座主城还有三万人马,粮草充沛,只要坐守城池,唐军能奈我何,只要撑过两个月,待唐军粮草不济,自然会退兵。”
鞠文泰对康盛问道:“王城的粮草可还充足,够几月之用?”
康盛如实回道:“尚还充足,足够满城人三四月用度了。”
鞠文泰点了点头道:“好,就按你们说的办,把唐军的使者遣走,我们闭门固守。”
第九章 贺兰越石之死
“大帅,前往高昌城劝降的使者回来了。”大唐中军大营,行军司马裴辛快步进帐,对侯君集道。
侯君集问道:“如何?鞠文泰可愿降?”
裴辛回道:“鞠文泰拒降,还将咱们的使者撵了出来。”
“哼!”
侯君集哼了一声道:“区区一个高昌,撮尔小国,也敢抗我大唐天威,真是自取灭亡。”
侯君集所言虽然狂妄,但却也有狂妄的底气,此番他西征高昌可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
高昌国之所以敢和唐军抗衡,依仗的不过是固守的城池而已,但他们的城池不过是矮城,如何能与大唐的雄城相比。
而且侯君集在来高昌前就征调了许多山东长于制作攻城器械的工匠,专为破他们的矮城而来,只要两军短兵相接,侯君集有绝对的自信,这天底下绝没有谁能硬撼精锐的大唐禁军。
司马裴辛问道:“大帅可是要命人伐木填壕,架设撞车强破高昌?”
侯君集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事要做。”
裴辛道:“请大帅吩咐。”
侯君集道:“传令下去,大军伐木尚需时间,未免腹背受敌,命左领军卫中郎将贺兰越石领兵先破高昌王城的校尉城田地城,为大军先解后顾之忧,若是不能成,军法从事。”
裴辛闻言,劝道:“撞车、檑木尚未准备妥当,若是就此命贺兰越石强攻田地城会不会太急了些,而且贺兰越石是楚王的连襟,他若是攻城不下,受了军法,大帅在楚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啊。”
裴辛作为侯君集的行军司马,自然是侯君集的心腹,跟随侯君集也有些年头了,也是担心侯君集因贺兰越石之事开罪声望正隆的李恪,故而有此一言。
侯君集摆了摆手,却浑不在意道:“我身为主帅,贺兰越石在我帐下,我为防田地城出兵袭扰我军后路,命贺兰越石攻城有何不妥,就算是楚王眼下在我身旁我也是如此,就算此事闹到陛下那边陛下也不会责怪于我。”
侯君集和李恪不睦,裴辛是清楚的,侯君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裴辛哪还不知道侯君集的意思,侯君集这是要借贺兰越石向李恪示威,以报当年北伐先锋官被夺之恨。
但裴辛还是担忧道:“军令不行,依军法当罢官,杖六十,流三千里,是不是太重了些,万一伤了贺兰越石的性命,恐怕有些过了,大帅对省台和兵部那边不好说话,也给了楚王发难的机会。”
田地城虽是矮城,但光凭步卒,在没有撞车和檑木的情况下想要破城确是不易,若是因此便要重惩贺兰越石,确有些刻意为难的意思,朝中百官难免对他颇多微辞。
侯君集为难贺兰越石不过是想通过羞辱贺兰越石给李恪一个下马威,非是真的要和李恪拼个死活。
侯君集想了想,回道:“你说的也是,若是因此坏了贺兰越石的性命确实不妥,你传令下去,命贺兰越石攻城,若是不成,当众杖三十便可。”
“诺。”裴辛这才应了一声,下去传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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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说来,贺兰越石虽是北地武族世家出身,但他的武功才略俱是寻常,放在禁军中更不起眼,贺兰越石能有今日,多赖李恪的缘故。
当贺兰越石得知侯君集的将令时,他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强攻田地城的难处,心中隐隐已经有些后悔了。
当初在京时,李恪曾劝过贺兰越石,莫要搅和进此次西征之事,甚至答应为他出面,请程知节另遣旁人,但贺兰越石却回绝了李恪的好意。
贺兰越石回绝李恪的缘故无非有三:其一,他已经自己请命西征,临行前若再退缩自然不妥;其二,此次西征干系重大,他若能借此立功,封侯拜将,他便有机会成为武川贺兰氏的重权者,彻底压过长房;其三,他也抱有了一丝侥幸,觉得侯君集未必便会为难他。
但当贺兰越石接到侯君集的将令时,他才知道自己所抱有的侥幸破灭了,李恪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他纵是后悔也别无选择了。
阵前抗命是大忌,贺兰越石不会不知,哪怕他明知侯君集是在为难他,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侯君集将令送到时,贺兰越石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带着所部一万人马便直奔田地城而去。
自打唐军入境,高昌各城早已闭门紧守,而田地城作为高昌城的校尉城,与高昌城互为犄角而守,也是严阵以待。
论兵力,田地城中同样驻兵一万,与贺兰越石麾下人马相差不大,高昌人还占着地利,唐军想要强取城池岂是易事。
贺兰越石率军自午前开始攻城,一直攻到黄昏,日色将落之时,但却成效甚微。死伤两千余人的代价之下,也不过才将将触及田地城的城墙而已。
侯君集的军令压在头上,贺兰越石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又一波退下来的攻势,心中焦急万分,若是不能攻下田地城,他挨一顿杖责是小,他和李恪的面子都丢了事大,以后在楚王府,在贺兰家,在武家,他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贺兰越石对身边的副将严令道:“传令下去,继续攻,哪怕攻到明日凌晨也务必要拿下田地城!”
“诺。”副将应了一声,再次组织士卒攻城了。
贺兰越石虽非行伍出身,算是半路从军,但大唐儿郎大多尚武,贺兰越石更是出身北地武川,身手自也不弱。
若是寻常时候,他身着明光铠,全神戒备,城上射下的箭矢之类自然伤不得他,可眼下却不同,现在他一门心思强攻田地城,心中焦急,不自觉地他自己的身位向前挪动,距离城墙近了许多。
再加上贺兰越石的注意全在攻城之事上,无暇关注城上高昌士卒的情况,也叫高昌人瞧得了机会。
贺兰越石身着明光铠,看的极是显眼,一眼便是是攻城的唐军主将,而贺兰越石站地这般靠前,又不比李恪,身边没有席君买、薛仁贵这等猛将护卫左右,与一个活靶子无易。
高昌人中有擅射者,盯着贺兰越石许久,终于一箭破空射出,正中贺兰越石面门。
第十章 收局
侯君集这一路西来,为了打击高昌人的士气,纵容、鼓励麾下士卒践踏高昌人的农田,毁人庄稼无数,如不出意外,今年的秋后,不管高昌人是胜也好,是败也罢,都会度过一个食不果腹,紧巴巴的冬天。
侯君集可以说是坏事没少干,好事没多干,但纵是如此,他这一路走来也都还算顺畅,以至于有些飘飘然了,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西征途中对他的第一个打击竟是这么来的。
侯君集虽和李恪有旧怨,连带着也不喜贺兰越石,欲借贺兰越石给李恪难堪,但他却绝不希望贺兰越石死,不愿他在此丢了性命。
其一,贺兰越石是武川贺兰家子弟,和出自上谷侯氏的侯君集同属河朔门阀,侯君集不愿两家脸上难看;其二贺兰越石是楚王李恪连襟,若是真的在高昌弄死了贺兰越石,出了人命,他和李恪之间的路便被彻底堵死了,他没有必胜李恪的把握。
但偏偏这一切就是这么巧合地发生了,本来这不是一个要真正做死贺兰越石的局,但贺兰越石偏生就巧合地死了。
“什么!贺兰越石在田地城下被射死了?”侯君集听着裴辛带回来的消息,面色讶异,不可置信地对裴辛道。
裴辛回道:“是巧合,田地城上的一支冷箭正中贺兰越石面门,当场毙命。”
裴辛的话传入侯君集的耳中,侯君集的脸色冷地难看,他原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竟然就偏偏发生了,主将坐镇城下指挥,怎么偏偏就能被冷箭射死,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贺兰越石若是不死,结果就是贺兰越石才干平庸,受一顿杖责,李恪和贺兰越石的脸上都会很难看,这是侯君集想要的,但如今贺兰越石死了,攻城而死,那此事便成了侯君集指挥只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而且这还只是其次,待贺兰越石战死的消息传进长安,他和李恪之间便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不死不休了。
侯君集叹道:“命人将贺兰越石的尸首厚棺收敛了吧。”
裴辛先是应下了侯君集的话,而后又接着问道:“贺兰越石战死,只怕楚王那边不好交代了,大帅可曾想好了退路。”
侯君集想了想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本帅尚且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更何况是贺兰越石。将军战死,本就是寻常,只要我此战胜了,拿下高昌,我虽有指挥失当之嫌,但仍是功大于过,李恪又能奈我何?”
裴辛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有些面子上的功夫大帅还是要做的,总得给楚王一个台阶下才是。”
侯君集想了想,裴辛所言确有道理,于是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裴辛回道:“给贺兰越石请功追封,奉棺还朝,享死后荣宠,如此对贺兰氏那边有一个交代,楚王也有个台阶下。”
贺兰越石虽非侯君集所杀,但却是因他而死,侯君集和李恪的里子已经没了,但同朝为官,面子还是要有的,裴辛所言确有道理。
侯君集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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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城远在长安四千里开外,贺兰越石新亡,消息还没有传到长安,但现在的长安城已是暴风雨下的宁静,巨变一触即发了。
长安城,平康坊,撷玉楼。
长安的夏天来地要比西域更早一些,虽才是夏初,但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起来,撷玉楼内院的藤花架下,萧月仙正坐在竹塌的一边,而李恪正慵懒地睡在竹塌之上,枕着萧月仙骨肉均匀的双腿,神态悠闲。
“天下最软不过美人膝,本王枕在仙儿的膝上,仿若置身云端,乐而不思朝堂了。”李恪双眸半阖,闻着入鼻醉人的女儿香,小小地伸了个懒腰,笑道。
萧月仙抬起纤纤玉手,在一旁瓷碟中拿过一只葡萄,轻轻地塞进了李恪的口中,对李恪道:“那可不成,眼下可是夺储的关键时候,十载经营,胜负在此一举,正是君臣用命的时候,殿下可不能惫懒。”
李恪道:“仙儿只管放心好了,本王不过一时感慨而已,打虎不死,必为虎伤,这点道理本王还是清楚的。”
李恪说着,又想起了李承乾,于是对萧月仙问道:“太子近日再忙些什么呢,可还三天两头地往称心那里跑?”
萧月仙笑了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近来这位太子殿下又添了新玩意,连咱们送进东宫的那些美姬都召地少了。”
“是什么?”李恪好奇地问道。
萧月仙回道:“太子近来突然对突厥风俗来了兴致,引突厥群竖进了东宫,常效仿突厥人在东宫作戏。”
李恪问道:“哦?太子喜好宽泛这是好事,只是不知太子近来做的什么戏?”
萧月仙道:“每日换着花样来来,昨日是佯作自己为丧命的突厥可汗,命人仿突厥礼哭丧哀嚎来着,玩的不亦乐乎。”
李恪笑道:“一个连北地都不曾去过的纨绔,竟也好突厥之礼,尚且如此痴迷,实在是怪事。”
萧月仙又拿起了一颗葡萄,塞进了李恪的嘴里,不屑道:“这何止是痴迷,太子不止在东宫设突厥营帐,吃喝效仿,甚至跟身边人提过,将来他若有天下,便领万骑至金城,而后解发,委身阿史那思摩,做其麾下一设。堂堂太子如此言语,岂不荒谬。”
堂堂大唐储君,竟口出狂言,将来若得天下,便到突厥可汗阿史那思摩帐下,做区区一个部落头领,这话实在是荒谬地厉害,也难免萧月仙不齿了。
但李恪听着萧月仙的话,李恪脸上原本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来,若说这天底下还有谁最能懂得李承乾的悲哀,那这个人一定就是李恪了。
李承乾少而聪慧,行事进退有度,处置国政也能得机宜,风评极佳,纵比之汉之文帝也不在话下,但就是这么好的一个苗子,却突然长歪了。
在旁人看来,李承乾突然性情大变,喜好玩乐的缘故自然是他自己甘于堕落,不能自节,但李恪却很清楚,李承乾能有今日,东宫属臣,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当然还有李恪自己,他们每个人都在无形中把李承乾推落深渊。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对李承乾寄望过高,以至有些秧苗助长的意思,李承乾在东宫修个屋子,东宫的那帮子属官便上疏批李承乾奢靡;李承乾和宦官玩乐,便将他比作秦二世;缺席了一次课业,便是不学无术,有昏君之像;至于逛一趟青楼,恨不得要逼着李承乾下罪己诏,谢罪天下了。
所有人都只记得李承乾是大唐国储,未来的皇帝,但所有人都忘了他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这样的逼迫和教育之下,在李恪有意识的诱导和安排之下,李承乾找不见了自我,他不逆反,不离经叛道才是怪事。
李恪抓住萧月仙正在喂葡萄的手,将萧月仙手中的葡萄咬入口中,而后拿着萧月仙的纤纤玉手在鼻尖贪婪地嗅了嗅,对萧月仙道:“东宫这局棋布了这么久,也该走这最后一步,准备破局吧。”
萧月仙任凭李恪抓着自己的手把玩,看着李恪的眼神,她知道李恪眼中的那种东西叫野心,而她最喜欢的就是李恪这个模样。
萧月仙问道:“什么时候?”
李恪想了想,道:“自然是要挑个最热闹的时候,就待侯君集大军凯旋之时吧。”
第十一章 大军凯旋
正如侯君集所言,高昌所仗,不过大漠难渡,当唐军大部跨四千余里,横渡大漠后,高昌已经输了一半。
侯君集伐木填高昌国之城壕,使之如平地,而后造撞车击其矮城,破矮城穴口数丈之宽,更以抛石车往高昌城中投石,逼得城上守军后军,城上无高昌人立足之地,一举攻而克之。不过区区半日,便破高昌外城。
高昌外城既破,内城便成了唐军的囊中之物,内城被唐军兵围三日,迟迟等不及所谓的西突厥援军,而城内又是人心惶惶,人人思降的一片,高昌士卒早无战意。
鞠文泰无奈,为了保得性命,只得亲率百官出降,成了唐军的俘虏,被解往长安,终是难逃要去长安和夷男争一争这“长安舞王”的名头了。
随着大军凯旋的消息传回了长安,朝野上下欣喜,但随着凯旋消息传回的还有贺兰越石战死阵前的消息。
“阿郎是因侯君集迫害而死,阵前乱令,还望殿下和王妃为阿郎做主啊。”在楚王府偏厅的屋内,贺兰越石的妻子武顺已经哭成了泪人,坐在厅中的软凳上,泣不成声。
李恪坐在厅中,看着眼前武顺哭地梨花带雨的模样,双拳在不经意间紧握,面色铁青,难看地厉害,李恪待人虽和,没有架子,就算是对待府中的仆从也是,他们很少见过李恪这般模样,也都无人敢上去劝。
片刻之后,终究还是楚王妃武媚娘上前,轻轻为武顺拍着后背,捋顺了气,安慰道:“阿姊放心,兄长阵前战死,是为何故,我和阿郎都很清楚。侯君集这般作为,不止是坏了兄长的性命,也是在寻衅我们楚王府,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武顺一边点了点头,一边哽咽道:“敏之、敏月尚还年幼,正是牙牙学语之时,便没了阿爹,可该如何是好,侯君集此人公报私仇,当该千刀万剐才是。”
武顺贞观八年和贺兰越石成婚,如今不过四载,育有一子一女,长子贺兰敏之生于贞观九年,年才三岁,长女贺兰敏月生于贞观十一年,才一岁余,只比小李璄大了几个月而已,小小年纪便已丧父,着实可怜地厉害。
李恪缓缓地站起身,对武顺道:“兄长的身后事,还有敏之和敏月的事情阿姊不必担心,兄长之死和本王也有些干系,本王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贺兰越石不过是个小人,入不得这些朝中巨擘的眼,贺兰越石之所以会被侯君集为难,便是因为李恪的缘故,若是说贺兰越石之死李恪脱不得干系倒也没错。
但武顺何等聪明,武家和贺兰家能有今日全赖李恪相助,更何况如今贺兰越石已死,日后她和敏之、敏月能够倚靠的也就是李恪和武媚娘了,武顺怎会怪及李恪。
武顺忙道:“殿下言重了,殿下在阿郎出征前便早已言明其中的危险,也一早规劝,说到底也是阿郎求功心切,侯君集公报私仇而已,怪不得殿下。”
李恪道:“兄长的身后之事本王自会追个清楚,给兄长在九泉之下一个交代,绝不会叫兄长枉死。不过逝者已去,兄长已故,我们不止要为兄长讨回公道,也好好生安顿好兄长的身后之事。”
武顺看了眼李恪,道:“我不过一介女流,人微言轻,此事还望殿下为我等张目。”
李恪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此事包在本王的身上,晚些时候本王便亲自进宫一趟,为兄长请功,请父皇追封兄长为武川侯,泽荫长子敏之。”
贺兰越石眼下爵位不过应山县男,县男为大唐诸爵最低者,县男之上为县子,县子之上为县伯,县伯之上才为侯爵。
应山县男从五品,武川侯从三品,一跃数级,若只是以贺兰越石阵前战死之功而言,最多是死后金银抚恤,顶了天就是升一级至县子,还未必能恩荫后世,至于封侯更是不必想了。
贺兰越石战死,哀大于功,只以贺兰越石之功若是封侯,显然是逾制了,也不和规矩,但李恪却一口应下,除了贺兰越石的微薄之功外,剩下的自然就是李恪的面子了。
武顺闻言,起身谢道:“我代阿郎还有敏之谢过殿下。”
李恪忙道:“区区侯爵不足表本王心意,但本王职权所在,也只能如此了,且待日后,本王再行追封,绝不会亏待了兄长和敏之、敏月。”
李恪说的日后是何意,武顺是清楚的,眼下李恪身为皇子,虽得李世民宠爱,但毕竟难以一言以定朝局,侯爵应该已经是极限,至于说待将来他登基为帝,行事便宜,就是追封贺兰越石一个国公之位也无不可。
贺兰越石之死虽说是和李恪有些干系,但李恪曾劝过贺兰越石,贺兰越石却一意孤行,并未听出李恪之言,故而贺兰越石之死说是和李恪无关也说得通,李恪和贺兰越石是连襟,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足矣了。
武顺在楚王府又待了片刻,终于回府去了,李恪看着武顺缓缓离去的身影,脸色依旧难看。
看着西征大军送回来的战报,贺兰越石身死确是一个巧合,此事李恪不怕侯君集是在诓骗他,毕竟西征副帅契苾何力便同他交好,只要李恪想知道,一问便知。但巧合虽是巧合,侯君集寻衅于他却也是真的,李恪绝不能容他。
武媚娘和李恪同床共枕这么些年,她对李恪的脾性很了解,武媚娘看着李恪的模样,道:“三郎欲成大事,不会为了区区一个贺兰越石乱了心性吧。”
李恪问道:“媚娘这是何意?”
武媚娘回道:“眼下正是三郎夺嫡的关键时候,咱们楚王府一脉上下都当专注于此时,兄长虽然枉死,但现在绝不是和侯君集撕扯的时候,而且此事在短时间内也扯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自然清楚武媚娘的意思,现在正是对付李承乾收官的时候,如果再这个时候再对付侯君集,一来会被岔了事情,二来分散精力。
李恪点了点头道:“媚娘放心,本王分地清轻重,绝不会舍本逐末,在此时只顾对付侯君集,不过侯君集之事却给了我一个想法,本王这一次要把太子和侯君集给一锅端了。”
第十二章 称心失踪
太子顽劣,权万纪身为太子家令其责难辞,更何况权万纪御史出身,还是朝中出了名的铮谏之臣,便更不会坐视。
这些日子来,李承乾的行踪诡异,有时一走便是三四个时辰的功夫,近来更是猖獗,甚至一度彻夜不归,在宫中寻不得人了。
太子不归东宫,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太子顽劣,取乐失了分寸,往大了说,谁知道太子彻夜不归是在谋划些什么。
权万纪刚直,曾当面质问过李承乾,不过李承乾却从未如实回过他,再加上李承乾又行事谨慎,他不曾拿到李承乾的把柄,也一时无法。
但就在近日,东宫内外却突然盛传了一些消息,原来当初自东宫离去的男宠称心并未被李承乾驱逐,而是换了个法子,被养在了宫外,太子时常出宫,甚至彻夜不归就是为了私会他。
这些且不论真假,但他既然能传出来,想必就还是有几分缘由的,而权万纪身为太子家令,消息也是灵通,怎会不知。
李承乾蓄养男宠之事使得东宫失和,甚至震动朝野,只因后来称心失踪,此事便不了了之了,而如今称心又现端倪,他若是能将称心拿下治罪,押送至李世民圣前,岂不正是他扬名立万的时候。
于是权万纪便命了信得过的仆从一路尾随,前往打探,一连寻了两日还真叫他寻找了地方。
长安城南,遵善坊,在遵善坊中有一处大兴寺,与对面崇业坊的玄都观隔坊道相望,这里是李承乾时常会来的地方,美其名曰为已故长孙文德皇后诵经祈福,但就在遵善坊的南面,有一处兰陵坊,这里才是李承乾每次往城南的真正目的地,也就是李承乾金屋藏娇的所在。
权万纪和魏征虽然同为言臣,但在朝野内外的地位和风评却相差颇大,地位自不必说了,魏征官拜侍中,贵为宰辅,而权万纪不过区区一个太子家令。至于声望这一块,同为言官出身,魏征千仞无枝,誉满朝野,而他却薄有直名,差之甚远。
正如李恪此前所言,不识大体,以谮毁为是,告讦为直,以取强直之名,说的便是权万纪。
权万纪得知这个消息,异常兴奋,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当初东宫失和之事震惊朝野,随后却因长孙皇后亡故,称心失踪的缘由不了了之,他若是在此时把称心揪了出来,力谏太子,到了那时他在朝中的声望势必直追魏征。
权万纪命人摸清了确切的位置,便带着家令府中的十余名仆从直奔兰陵坊而来,气势汹汹,对称心已是志在必得。
“家令大人,便是此处。”权万纪带着人,拿着棍棒,宛如一个捉拿外宅小妾的正房大妇一般便跟着引路仆从的指引到了别院之外,仆从指着宅院的大门,对权万纪道。
权万纪点了点头,亲自上前敲了敲门,可权万纪敲了许久,却也不见有人前来开门。
权万纪低下头,看着自门外锁起的大门,指着大门上的门锁,正义凛然道:“给我破开。”
权万纪之令一出,便有仆从上前,手持斧锤之类,几次挥下去,便将门锁破开。
随着“哐当”几声脆响,门锁应声而破,而门锁一破,权万纪当即推开门,便直奔院中而去。
按理说此处是太子李承乾蓄养外宅的地方,无论如何,仆从、侍婢之类的应当是不少的,可就当权万纪进院后却才发现,这院中已然空无一人。
权万纪对带路的仆从问道:“你此前来此的时候,此处可还有人?”
仆从如实回道:“此前小人来此时见得院中不时便会有人自院门进出,还是有人的。”
权万纪接着问道:“那你可曾惊动到他们?”
仆从回道:“家令大人早有吩咐,只作查探,不得惊动任何人,小人只是从门前过路,绝不曾惊动任何人。”
权万纪闻言,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若是仆从并未惊动院中人,那他们又为何都不见了踪影,难不成是见得他带人上门,都躲藏了起来?
权万纪当即吩咐道:“搜,给我搜,务必将要院中之人寻出来!”
“诺。”权万纪之言令下,随行而来的家令府仆从也纷纷四散开来,
这处院子不算大,不过三进大小,屋子也只有三十余间,十余人四散开来,不过盏茶的功夫便将这个屋子翻了个遍,只剩下里院最里面的内室还没有搜过了。
“家令大人,四处都搜过了,只差最里面的内室了。”仆从对权万纪回道。
权万纪道:“好,随我前来。”
权万纪说着,自己当先上前,带着人直奔里院的内室而去。
权万纪当先走进里院,走到了内室的门外,屋中的内室屋门紧闭,权万纪抬头看着屋门,总觉着心里有些不安。
按理说,此处宅院确是东宫名下的产业,权万纪身为太子家令,掌管东宫诸务,此处宅院也在他的辖下,他带人来此清查并不不妥,可自打权万纪到了这处宅院之后,院中的一切都显得颇为反常,透着满满的诡异,权万纪的心里不自觉地有些忐忑。
若真依仆从所言,他来此探查的时候并无人发现他,那这些人又因何都不见了踪影,权万纪隐隐觉着这其中有些圈套的味道了,但权万纪走到这一步,已经进了院子,现在想退,又显地太迟了。
往前一步,若是他赌对了,将称心搜了出来,那他至此便可名声大振,直追魏征,若败,左右称心都是待搜捕之人,朝中不会有人为难他,了不起就是和李承乾彻底撕破脸面,这几年来他和李承乾闹僵的次数还少吗?
权万纪心中想着,缓缓地推开了里屋的房门,屋中仍旧是空无一人,但就是莫名地一股子怪味涌进了权万纪的鼻中。
权万纪对身后的仆从问道:“你们可曾闻到什么味道?”
身后的仆从四下看了看,突然瞥到了床脚和窗前的鲜红色的血迹,指着对权万纪道:“家令大人,是血,人血。”
权万纪顺着仆从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就在屋中发现了两滩血迹,这血迹尚未干涸,显然是人刚走不久。
权万纪见状,猛地一拍大腿,道:“上当了,快回宫。”
第十三章 误会
权万纪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直奔兰陵坊的东宫别苑而去,可在别苑的里屋却发现了两滩血迹,而不见半个人影,便惊觉不妙,欲回东宫。
而与此同时,李承乾也不是聋哑之人,权万纪带着人出宫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负责东宫守卫,掌管门防的东宫卫率赵节便得到了权万纪率众出宫的消息。
东宫,内院,太子李承乾正领着二十余突厥人正在宫中后院做戏,就在此时,赵节匆匆忙忙地进了院中。
“末将赵节拜见太子,有要事禀奏。”赵节快步入内,对正在做戏的李承乾拜道。
李承乾正在兴头上,突然赵节进来搅扰,坏了气氛,李承乾顿时不悦,皱着眉头对赵节问道:“何事如此紧急,非得在此时禀告。”
赵节道:“宫中守卫的将士汇报,家令府家令权万纪领府中仆从十余人出宫,似是往城南去了。”
“什么?他是城南作甚!”李承乾带着惊讶和不安,对赵节道。
赵节回道:“看权万纪的去向,怕不是往兰陵坊去了。”
一大早的,权万纪方才上值,也是一天最是忙碌的时候,他不在宫中治事,偏生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去了城南,为的是何事自不难猜测。称心就在城南,权万纪这一去多半是奔着称心去了。
此前东宫失和,一度闹进了宫中,李世民欲捕来称心处死,但却叫称心逃了,故而作罢,但若是叫权万纪在城南别苑拿到了称心,那还了得。
权万纪一旦拿了称心,必定带着称心进宫,向李世民弹劾李承乾,若是叫李世民知道李承乾非但不做悔改,甚至借着为长孙皇后礼佛的理由私会称心,他的太子之位还保得住吗?
李承乾问道:“权万纪去了多久了?”
赵节如实回道:“约莫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怕是已经到了地方了。”
李承乾想了想当即道:“蠢货,居然现在才通知本宫,权万纪恐怕已经拿到人了,本宫亲自待人去围堵权万纪,你即刻去一趟兰陵坊,查探情况,而后向本宫禀告此事。”
“诺。”赵节应了一声,连忙出门去了。
而就在赵节出门后,李承乾匆忙至极,甚至来不及,也没有想起要换去身上的突厥衣服,便带着宫中卫率并在院中的突厥人便也连忙出了宫。
兰陵坊中,权万纪起初的动作不算快,当他搜完整个院子,却发现空无一人的时候,连忙自院中撤离,想要赶回东宫,但他的脚程又怎比得上李承乾。
东宫以南,兰陵坊以北,在两地东西来往必经的光福坊和靖安坊之间的主坊道上,南去的李承乾和北归的权万纪撞了个正着。
“权家令止步,这是欲往何处?”李承乾远远地瞧见权万纪带人上前,于是命人堵住了整个坊道,自己上前对于权万纪问道。
权万纪看着李承乾急吼吼的样子,也知道必是自己的行踪叫他探知了,权万纪早有准备,见得李承乾上前,倒也不惧,回道:“臣领人外出公干,如今事情办完了,自然是回宫去了。”
李承乾问道:“你去了哪里?”
权万纪回道:“兰陵坊,东宫别苑。”
李承乾闻言,知道权万纪果然是去了兰陵坊,于是冷声道:“你是太子家令,当在东宫,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权万纪倒也有几分诤谏之臣的模样,不卑不亢地回道:“兰陵坊东宫别苑在东宫名下,臣身为太子家令,掌管宫中诸务,自然是去得的。”
李承乾眉头紧皱,也不知权万纪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藏了称心在那儿,于是盯着权万纪,试探着问道:“你去那里作甚?”
权万纪道:“兰陵坊别苑并无人居,但近来臣得到消息,那处别苑中常有人进出,颇为怪异,故而前去查视。”
李承乾接着试探问道:“区区一个别苑,也值当你一个家令亲自前往吗?”
权万纪道:“事必躬亲,职责所在而已。”
权万纪态度强硬,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根本就没有向李承乾低头的意思,李承乾自知叫权万纪妥协是不能了
李承乾看了看权万纪带着的一群人,其中并无称心的身影,于是问道:“家令想必是进了别苑了,人呢?”
权万纪反问道:“不知太子说的是什么人?”
李承乾急了,问道:“自然是别苑中的人。”
权万纪如实道:“太子也瞧见了,臣并未拿到任何人。”
权万纪所言确是实情,他在兰陵坊别苑并未拿到任何人,但李承乾哪里会听信权万纪的话,说不得权万纪是早知自己会在此围堵他,已经另外命人带着称心进宫问罪去了。
权万纪越是如此淡然的模样,越是叫李承乾觉着他必有所恃,觉着他必定是已经拿了称心。
李承乾早已没了耐心,指着权万纪怒道:“权万纪,你好大的胆子,你背着本宫拿人,还在此胡言,难道正当本宫治不得你的罪吗?”
李承乾脾气暴躁,再加上称心被拿,早已失了分寸,可权万纪也不是善茬,他费了这般多的心力捉拿称心,亲自跑了一趟,却叫称心走了,权万纪的耐心也早已所剩无几。
权万纪看着方才屋中的布置,显然是早有谋划的,而如今再看着李承乾的模样,一口咬死了是他拿了称心,大有要将此事推在权万纪身上的意思。
权万纪的心里顿时有了些自己被李承乾戏耍了的感觉,权万纪道:“太子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现在在这里说的什么话,太子只管问罪便是,此事就是闹到陛下那边,臣也不惧。”
权万纪口中所说的李承乾自己做的事情指的是他通知称心逃离,戏耍于他的事情,但李承乾根本不知称心已经逃了,在他看来,权万纪说的他自己做的事情却是他私藏称心之事,而且听着权万纪的话,大有要闹到李世民那边的意思,这不就是要在圣前弹劾他吗?
权万纪的话叫李承乾越发地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称心必是被权万纪所拿,只是眼下被藏了起来,或者已经送去宫中了。
李承乾顿时心中大急,而就在此时,两方人马相持不下的时候,前往兰陵坊别苑探查的赵节终于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