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察觉
听到李恪求见,大帐中众人的神色不一。
叠罗施的好奇,康阿姆的憎恨,颉利的平淡,当然,还有阿史那云关心、担忧、气愤几种情感交杂在一起的矛盾,众人齐齐看向了帐门的方向。
“唐三皇子李恪到。”随着门外附离亲卫的通报声,李恪应声入内。
今日春猎,李恪的穿着与往日颇有不同。
李恪头戴玉冠,以丝带束发,身着黑色打底,镶着浅银色边的箭袖窄衣,外罩一身绣着麒麟图案的锦袍,腰束革带,缀以虎头金饰,脚踩祥云纹饰的马靴。
再配上李恪本就俊朗的样貌,朗星般的双眸,丰神俊秀,一入大帐便以先声夺人,纵是与唐不和的颉利,也不得不暗自感叹一句“少年郎,好模样。”就连原本还有些气鼓鼓的阿史那云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唐三皇子,蜀王恪参见可汗。”李恪入帐,朝着上首的颉利可汗拜道。
此时阿史那云正坐在颉利的怀中,李恪朝着颉利拜了下去,在阿史那云的角度来看,也正是拜了她,阿史那云看着李恪老老实实地拜在自己的身前,没来由地觉得好笑,李恪还未开口同她说话,阿史那云心中的气竟已去了大半了。
颉利哪知自家爱女现在的心思,他见李恪拜在身前,摆了摆手道:“三皇子可是来的迟了。”
李恪起身,笑道:“李恪不善骑射,更不善围猎之事,此番准备了许久才出门,叫可汗久等了。”
颉利闻言也道:“三皇子虽是南人,但毕竟身在北地,骑射之道虽然不善,但也该多多练习才是。”
李恪见颉利这么说,笑了笑道:“李恪身子弱,平日里骑马代步还好,但若是骑射恐怕力有不逮,怕叫人笑话了去。”
李恪一向自诩体弱,听着李恪的话,颉利倒还没什么,一旁的康阿姆却在心中好生鄙薄了李恪一番,心中只道这李恪却穿的丰神俊秀,实则却是个样子货,不堪一试。
颉利对李恪道:“怎么?难不成三皇子的寒疾至今还未痊愈吗?”
李恪瞥了眼一旁的康阿姆,似是不满道:“拜这位康兄弟所赐,李恪这寒疾怕是落下了病根,每逢天寒便会复发,身子隐痛,受不得冻。”
李恪的话自然是想为自己开脱,将自己抽身于此次围猎之外,故意直言自己身子弱,难以骑射。
毕竟正如王玄策所言,这一次的春猎只怕不是什么好凑的热闹,李恪自然是想躲地远远的。
不过对于李恪的话,阿史那云倒是觉得奇怪,在她的印象中李恪的身子似乎并不半点不妥,哪里就像李恪自己说的那般不堪了,李恪若是真的如此地弱,纳吾肉孜节前夜恐怕早就冻死在了草原上,第二日又哪还有力气与她争论?
李恪这么说,一旁的康阿姆却待不住了,金山之事康阿姆用一身伤才换的颉利的谅解,此时李恪旧事重提,若是再引得颉利不满,自己的那顿打岂不是白挨了?
康阿姆看着李恪道:“那日金山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在下本是想与三皇子开个玩笑,只是在下万万没想到三皇子的身子竟这般羸弱,在下向三皇子赔罪了。”
“玩笑?金山山腰野狼出没,本王险些葬身狼腹,你管这叫玩笑?那日若非执失思力将军相救,恐怕本王这条命都该没了吧。”李恪看了眼康阿姆,挑眉道。
康阿姆见李恪似乎大有旧事重提之意,生怕颉利不满,于是以退为进,竟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匕首,交到了李恪的手中,对李恪道:“那日之事既然三皇子迟迟不肯释怀,在下愿以性命相偿,还望三皇子恕罪。”
康阿姆以退为进,着实巧妙,若是李恪今日真的接过了康阿姆的匕首,刺了下去,恐怕今日命丧于此的就是李恪自己了,李恪岂会这么愚蠢。
李恪重重地猛击康阿姆的手腕,将康阿姆手中的匕首击落在了地上,然后对康阿姆道:“可汗当前,李恪不敢执兵。”
李恪的话说的是义正言辞,但他方才挥下去的那一下也不轻,康阿姆毫无防备之下手腕已经被李恪打地红了一片,险些忍不住叫了出来。
坐在上首的颉利见李恪与康阿姆两人,这两人似乎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也懒地看他们二人争执,于是颉利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分开。
而且颉利这次的目标也不是李恪,既然李恪推辞,颉利也懒得勉强他,颉利对李恪笑道:“既然三皇子身子不适,不宜下场,那此次三皇子便看我突厥男儿显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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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在颉利处待了片刻便告退了,今日李恪虽然不欲上场,但毕竟受颉利所邀,也不便先行离去,便想先往猎场旁临时搭建的营帐中歇息。
可李恪却没想到,他刚出了颉利的大帐不久,阿史那云竟也寻了个理由跟了出来。
“表...三皇子留步。”阿史那云跟在李恪的身后,“表兄”二字还未全部脱口,想到了前几日的事情,又把称呼给换了回来。
李恪倒是没想到阿史那云会主动出来寻自己,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称为阿史那云,只是问道:“你怎的出来了?”
阿史那云看了看李恪,似乎有些纠结,先是闷不做声,过了半晌,才突然道:“方才在你来之前,康阿姆向父汗请缨护卫,父汗已准许他领兵在猎场内巡视警戒,你自己小心些。”
说完,阿史那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李恪一人在原地思索。
阿史那云专程跑出来一趟,以李恪对阿史那云的了解,她的话绝非虚言。
康阿姆与李恪是死对头,都想将对方置之死地,他今日忽然请缨,其中的用意恐怕不知是为了讨好颉利,说不得还有其他的阴谋,阿史那云专程出来告知于他,想必也是有这样的考量。
但李恪听了阿史那云的话,心中却突然有了其他的想法,康阿姆想借此事对付自己,而这也未尝不是李恪除掉康阿姆的机会。
第三十五章 兵议
“轰隆、轰隆、轰隆...”
如雷鸣般声响在草原之上回响,由近及远,滚滚而去,响彻整个广袤的草原。
李恪策马立于小山头之上,看着山下和川流般来回不息的突厥轻骑,心中不禁为之感叹和震动。
突厥虽较大唐贫瘠,难事农产,但突厥一望无际的草原却是绝佳的天然牧场,战马的数量远非立国之初的大唐可比。
“本王早知颉利有立威之意,可没想到竟是这般大手笔。”李恪指着前后旌旗连绵不绝的突厥胡骑,对身旁的王玄策道。
王玄策点头道:“放眼望去,看这突厥胡骑的规模,怕不是有五万人之多。”
李恪回头看了王玄策一眼,语气中颇有几分羡慕,对王玄策道:“突厥人善骑射,又多良马,若是我大唐骑兵也能有如此规模,又何惧异族,纵是平定天下亦非不可。”
王玄策看着李恪很是艳羡的眼神,虽不想泼李恪一盆冷水,但还是道:“突厥强盛,兵锋正劲,眼下纵是我大唐倾国之力也未必能与突厥在正面一较高下,殿下想要如今规模的大唐骑兵。怕是不易啊。”
李恪闻言,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在本王看来,这突厥虽强,但也绝非不可战胜,本王敢与先生打赌,十年之内,这突厥的草原,便会成为我大唐养马的牧场。”
李恪的话言之凿凿,仿佛在李恪的眼前,大唐的精锐已经大军压境一般。
李恪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倒叫王玄策有些看不懂了,王玄策不解地问道:“殿下何处此言?”
李恪朝着山下的突厥骑兵努了努嘴,道:“先生不觉得现在的颉利可汗与黄池会盟的吴王夫差很是相像吗?”
公元前四八二年,吴王夫差在大败齐国,全歼十万齐军之后,志得意满,不顾身后的越国之危,一意孤行,北上黄池与晋定公姬午争霸,最后虽夺得了徒有虚名的霸主之位,却死了太子,还丢了吴国社稷。
李恪眼下将颉利可汗比作夫差,也是在预突厥亡国之兆。
不过对于李恪的话,王玄策却未尽数认同,王玄策道:“吴国之亡,在失天时,失地利,失人和,夫差三者全失,才有越甲破吴之事,眼下颉利虽暴虐,连年征战,但地利和天时仍未失去,想要一战而胜之,恐怕不易。”
王玄策以一介文臣,从无半点行伍经验,能看到这一步已实属难得,但李恪心中虽有揣度,但也绝不便说于王玄策再多做争辩。
李恪总不能告诉王玄策,待到今年末,突厥将失了天时,迎来百年难遇的寒冬,草原之上牛羊冻死无数,突厥百姓也遭受大灾,整个突厥国力损失惨重,实力损失过半。
而就在突厥寒灾之后,大唐也趁势北上,夺取了自隋末便一直被突厥走狗,逆贼梁师都盘窃据的朔方,就此突厥失去了面对大唐的绝佳屏障,失了地利,大唐与突厥之间攻守易位,再无力与唐为敌的资本。
李恪只是笑了笑,对王玄策道:“这将来之事谁又能拿得准,不过本王却坚信一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颉利穷兵黩武,已失其道,大唐必胜。”
王玄策见李恪这般自信,心中倒也欣慰,可就当他再开口时,却看到了他们身后过来的赵德言。
“赵德言来了,殿下噤声。”王玄策看见赵德言靠近,对李恪低声道。
李恪听到王玄策的告诫,也一下子止住了嘴,看着山下,好似在欣赏景致一般。
“赵德言参见三皇子,可汗命我前来领三皇子过去,还请三皇子随我同往。”赵德言走到李恪的身后,对李恪拱手道。
李恪听到赵德言的声音,也做出一副刚刚才发现赵德言的模样,转过身来,同样拱了拱手,对赵德言笑道:“原来是赵相,本王有礼了既是可汗有命,还请赵相前面带路。”
赵德言官拜突厥帕夏,与大唐门下省侍中之位倒是相似,位高权重,李恪称他一声赵相倒也并无不妥。
对于李恪的称呼,赵德言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波澜,似乎这个宰相的称谓并未能给他的内心带来丝毫荣宠的感觉。
按理说,赵德言身为一个汉人,背离自己的国家,不远千里投入敌国,为的不就是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吗?可赵德言的反应却如此平淡,而且赵德言给李恪的感觉也不似那些简单的利欲熏心之辈,李恪倒是一下子有些看不懂他了。
“赵相是哪里人?”在前往猎场入口的路上,李恪看着身旁的叫他捉摸不透的赵德言,试探着问道。
赵德言回道:“在下祖籍并州。”
“并州?”
李恪听了赵德言的话,而后接着道:“并州乃是我大唐龙兴之地,你我倒算是半个乡人了。”
大唐自并州太原起兵,乃有天下,李恪已半个太原人自居,倒也并无不妥。
所谓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在这漠北草原之上,能够遇到同乡,自然是件值得欣喜之事,李恪这么说原也有拉近与赵德言关系的意思。
不过对于李恪的示好,赵德言显然没有半分意动。
赵德言半是谦虚,半是敷衍道:“三皇子乃大唐亲王,在下生于市井,只是乡野草民,岂敢与三皇子攀附。”
赵之一姓,起于东周赵国,赵姓虽兴于并州,但却也随着赵国的灭亡而迅速衰落,在并州,赵氏之人虽多,但赵氏却非是名门,赵德言的话倒也有他的道理。
李恪也听出了赵德言口中的敷衍之意,但他对赵德言其人,却越发的好奇了。
看赵德言这副模样,难不成他还真就毫无半点杂念,是颉利的死忠之臣了?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对李恪的示好视而不见,反倒刻意疏远?
李恪慢慢地走在赵德言的身后,看着赵德言的背影,越发地觉得此人不简单。
李恪靠在王玄策的耳边,对王玄策轻声吩咐道:“春猎之后,找人去查查赵德言,本王要知道他的底。”
第三十六章 将计就计
纳吾肉孜节刚过,此次春猎的目的固然是为了震慑草原诸部,但春猎就是春猎,依旧是草原上的盛事之一。
当得知颉利可汗春猎的安排后,无数草原儿郎就已经卯足了劲,要在此次春猎中一展身手,夺得勇士的称号,叫可汗刮目相看。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李恪。
自打李恪来了突厥,突厥便传扬这样的消息:颉利可汗对李恪欣赏,门当户对,有意嫁豁真阿史那云于李恪,要李恪做这突厥的驸马。
这传言究竟有几分真,自然难以考究,众人虽然早有这样的耳闻,但也未必尽数当了真,可就在几日前的纳吾肉孜节当日,又有传来消息,说有人竟目睹唐三皇子李恪与阿史那云在外共度纳吾肉孜节,两人整整在外呆了一夜,一直到了清晨方才分别。
而且还有传言,分别前两人还互赠信物,互诉衷肠,李恪把唐皇李世民赠他的玉佩都转送给了阿史那云,当着阿史那云的面直言突厥男儿皆是草莽,唯有他这个大唐皇子方是唯一的良配。
这传言前面的部分倒还有几分真,可到了后面便越发地离谱了,可偏偏这传言真假参半,还传的有鼻子有眼,叫人不得不信。
毕竟在纳吾肉孜节前夜,确实无人在汗庭的大宴中见到阿史那云的身影,原来那日阿史那云竟是去陪李恪了。
阿史那云是可汗之女,被唤作草原明珠,不知多少草原儿郎想要将她娶回家中。
不过阿史那云毕竟只有一个,能娶到她的也终归只有一人,无论谁娶了阿史那云,终归会有许多人失望,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这些也都是次要的,因为他们最后的底线就是阿史那云这颗草原明珠绝不能叫唐人摘了去。
李恪刚到猎场外围,刚刚站定,便能看在四周直射而来的目光,既如烈火一般灸烤着李恪,也如利剑一般恨不得将李恪的身上扎出千万个孔。
不过也不知李恪是不是早已适应这些,倒也坦然地很,迎着众人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往颉利可汗的方向走去。
可最让众人意外的,李恪竟没有在颉利的面前停住脚,而是径直走到了挨着颉利一旁的阿史那云身边。
挑衅?
突厥的贵族少年们看着李恪这副模样,脑海中一下子冒出了这个词。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们的猜想,李恪骑着马,停在阿史那云的身旁后,竟大庭广众之下,与阿史那云攀谈了起来,只是他们离地太远,听地不大真切,只不过他们俩的样子,似乎还颇为亲昵。
不过若是他们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恐怕就不会觉得亲昵了。
“多谢表妹相告,这份情李恪铭记在心。”李恪对身旁的阿史那云小声道。
李恪所说的那份情自然就是阿史那云告知李恪康阿姆请缨之事,这个消息对李恪来说价值很高。
阿史那云见李恪神色轻声,于是问道:“看三皇子淡然的样子,想必是成竹在胸了?”
李恪道:“若是有表妹相告,我还不能将危机化解,那我就算是丢了性命也是活该。”
李恪身在北地,身边却有王玄策和苏定方这文武肱骨,他们二人虽名声不显,但在李恪的眼中,他们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朝中大员,故而李恪也有这个底气这么说。
“那三皇子的计划是?”阿史那云见李恪这么说,顿时充满了好奇,问道。
李恪笑着回道:“有些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表妹尽管拭目以待便好。”
在人群中,同样也有一个人在后面偷偷地看着前列的李恪,这个人便是康阿姆。
近日来,汗庭谣言四起,关于李恪和阿史那云之事已经发酵多时,几乎人尽皆知,而这背后的推手便是康阿姆。
康阿姆自知自己不是李恪的对手,竟是想出了主意,要借旁人之手对付李恪。
也正如康阿姆所期望的那般,突厥少年中总有几个脾气楞了些的,就在李恪正与阿史那云说话的时候,几个十来岁的突厥少年已经策马上前,来到了李恪的身后。
“我等常听闻三皇子英雄了得,心中很是佩服,恰逢今日春猎,三皇子可敢与我等同往,比上一比?”少年们来到李恪身后,其中一个年纪大些,有些领头模样的少年当先对李恪道。
英雄了得?
李恪听着这句话,自己也不禁觉得好笑,这些少年为了拱他下场,竟这样抬举他。
李恪却不吃他们这一套,笑道:“诸位玩笑了,本王无半点功勋在身,岂敢自称英豪。”
李恪不接他们的招,这些少年又怎会甘心,他们又接着道:“怎么?三皇子莫非是看不上我等,不屑一较高下吗?”
李恪摇了摇头,笑道:“哪里,诸位都是突厥儿郎,生在马背之上,而本王自幼长在深宫,读书写字倒是还成,这骑射之事恐怕不太擅长,李恪是担心不是对手,输了难看罢了。”
李恪的骨子里已经二十出头,性情稳重,在李恪的眼中,这些突厥少年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幼稚,李恪任凭他们怎么说,他始终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可李恪口中“本王”、“本王”地自称着,却叫这些突厥的少年越发地不满了。
一旁的阿史那云看着李恪与这些突厥少年打交道,突然李恪虽然年纪比他们还要小上几岁,但她觉得李恪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成熟,不知不觉地吸引了她的关注。
对于阿史那云这样少女而言,她欣赏未必就是那些张扬的表现,恰恰相反,有些时候,一种平静的成熟和稳重对她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与这些跃跃欲试的少年相比,李恪比他们稳重和成熟太多,高下立判。
“如此说来,三皇子是想缩在此处,绝不肯与我们比一比了?”众人见李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总又不能将他拉进去,已经有些耐不住了。
可就在此事,李恪却突然松了口。
李恪道:“诸位想要比一比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换个玩法,不知你们可敢?”
第三十七章 猎狐
此前这些突厥贵族少年想尽办法希望李恪能与他们比上一场,也好羞辱于他,可李恪却迟迟不松口,眼下李恪好不容易才答应了下场比试,他们哪有不应下来的道理。
李恪一开口,他们便忙不迭地应了下来,倒是一旁的阿史那云看着的样子,心中却觉得有趣,显然,他们是落入了李恪的圈套。
只见李恪道:“本王不善骑射,若是与你们比较射猎的数量恐怕是自找难看,这样子,本王知道在猎场东北角有一处深谷,谷中独有一种纯白色的雪狐,,我们便比试射猎这种雪狐,谁若能猎得雪狐,第一时间回到此处,便算是胜了,如何?”
李恪一直口中自认不善骑射,若是单纯比试自然不是对手,可这种猎狐的方式便带上了许多运气的成分在里面,似乎李恪就有了取胜的机会,众人闻言,想了想,倒也像是李恪畏败,临时想出来的主意,便都点头应了下来。
其实这哪是李恪临时想出来的主意,这是自打李恪从阿史那云口中知道康阿姆有意借此次春猎对付自己,设下来的一个圈套,只不过李恪要猎的不是白狐,而康阿姆。
就在众人策马离去之后,李恪才骑着马,慢悠悠地离去,脸上不见丝毫的急色,与那些急着赶过去的少年浑然不同。
阿史那云看着李恪风轻云淡的模样,也不禁觉得好奇。
李恪这般模样的原因无非有二,要么是有必胜的把握,成竹在胸,要么就是丝毫不在意此次的输赢,根本没把这场比试放在心上。
此时颉利也已经亲自下场围猎了,阿史那云左右无事,又好奇李恪的想法,于是也跟着李恪进了猎场。
“看三皇子的样子,是有必胜的把握了?”阿史那云走到李恪的身旁,问道。
李恪看着阿史那云好奇的样子,摇了摇头,笑道:“没有,半分都没有。”
阿史那云闻言。不解地问道:“既然三皇子没有把握,又为何要与他们比赛猎狐?”
在阿史那云看来,李恪提出猎狐的要求,想必是深思熟虑,早有计较的,怎的会毫无把握呢?
李恪却指了指阿史那云的身上,道:“猎狐的想法是我从你的坎肩上得来的。”
阿史那云低头顺着李恪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李恪指的竟是自己今日所穿的这件白狐坎肩,如此看来,李恪说的猎狐之事,也是他自己临时编凑出来的了。
阿史那云问道:“看你如此轻松,莫非东北角并无可猎白狐的深谷?”
阿史那云听着李恪的回答,只当东北向并无白狐可猎,只是诳了他们,最后自然也是难分胜负。
不过李恪却道:“不,确实是有的,这一点并无虚假。”
李恪的话叫阿史那云更加迷糊了,阿史那云不解地问道:“既如此,你还不快去,难道你不怕输了。”
李恪道:“自然不怕。”
阿史那云接着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我的猎物已经上钩了。”李恪一夹马腹,只留下这么一句叫阿史那云云里雾里的话,带着身后的几名侍卫,扬尘而去。
纳吾肉孜节那日,李恪虽与阿史那云闹出了些不愉快,但两人终究没有撕破脸,阿史那云好奇李恪的计划,便也策马跟了上去。
李恪见阿史那云跟在自己的身后,于是问道:“我去打猎,你也要跟着一起吗?”
阿史那云道:“你若是真的去打猎我也不会跟着你,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方才李恪莫名其妙地同阿史那云讲了这些话,为了就是要勾起阿史那云的兴趣。
李恪听了阿史那云的话,心中得意,但脸上却故意露出一丝为难之色,皱眉道:“此事我若带你去恐怕不妥吧。”
李恪越是这么说,阿史那云就越发地好奇,越发地希望李恪能够带上她。
阿史那云道:“你不带我去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如此,我可要告知父汗了。”
李恪听到阿史那云要告知颉利,似乎一下子有些紧张了起来,忙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告知可汗知晓。”
阿史那云道:“你若是带我去了,我便不说。”
阿史那云此前虽和李恪绊了些嘴,但她知道李恪不是恶人,倒也放心跟着李恪就这么走了。
李恪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带上你自然没有问题,不过你不可妄动,否则恐不安全。”
阿史那云无有不应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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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猎场前往东北角山谷有一处断坡,这处断坡乃是前往山谷的必经之地。
此处甚是偏僻,往日里也是人迹罕至,只不过因为今日的春猎,此处竟突然热闹了起来。
在断坡之下的密林中,隐隐约约有七十余人在其中来回闪烁,其中还透着几分刀光,叫人不寒而栗。
今日是春猎,但这里的埋伏绝不会为了什么猎物,对付猎物哪里用得上七十来人埋伏,还持着利刃。
“主子,前面的人传来的消息,李恪已经往这边来了。”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手按短刀,从路旁的密林一侧赶来,对着领头的少年禀告道。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与李恪结下死仇,念念不忘的康阿姆。
康阿姆听了来人的话,眼中满是憎恨,咬牙道:“这次是李恪自寻死路,我必要将他千刀万剐。”
灰衣男子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他们还传来了一个消息,此次李恪并非孤身前来,与他同来的还有豁真。”
“什么?豁真竟来了这里!”康阿姆听了灰衣男子的话,面露讶色。
灰衣男子听了康阿姆的话,问道:“主子,那我们该怎么做?还要继续埋伏吗?”
阿史那云也在此处,事情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康阿姆心中稍稍挣扎了片刻,终究还是仇恨占据了理智,道:“我为今日已经筹谋许多,不管谁来了,都是一个字‘杀’!”
第三十八章 伏杀
那些突厥贵族子弟策马而去,算了算时间怕是已经到了地方,而李恪却慢悠悠地走着,路程下去还不到一半。
李恪的骑术绝没有他自己说的这般差劲,尤其是自打他来了突厥之后,他的骑术更是突飞猛进,马上骑射纵有不济,但也不该这么慢。
李恪的反应越发地坐实了阿史那云的猜想,觉得李恪一定另有所图。
李恪策马在前优哉游哉地慢行,王玄策落后李恪一个身位,跟随前后,看他们的模样,哪像是去打猎的,分明就踏青的样子。
阿史那云看着李恪和王玄策两人,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了。
阿史那云思考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今日春猎,为何跟在李恪身后的是王玄策,苏定方呢?
王玄策是文人,亦不善骑射,李恪出来带上他作甚,为何不带上武艺卓绝的苏定方?
王玄策现在在此,那苏定方又在何处?
阿史那云问道:“今日为何不见苏将军?”
李恪被阿史那云这么一问,脸上似乎有些局促,接着才回道:“苏将军此时尚有其他要事要处理,不在我的身边。”
这种场合下不见了苏定方的踪影,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苏定方去做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可眼下康阿姆显然对李恪的安全有威胁,什么事情又比护卫在李恪身旁,保护李恪的安全更加重要的呢?
阿史那云想到了这些,便想接着问,可想了想又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李恪既然密令苏定方办事,那就是不想告知旁人,阿史那云就算问了,那也是白问。
阿史那云看着李恪的背景,压住了内心的好奇,跟了上去。
不过好在阿史那云的疑惑并不需要持续太久,因为就在前面不远处,她就得到了答案。
就在前往山谷的必经之路上,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颗合抱宽的断树,挡住了原本还算宽敞的路。
“殿下,前路被堵住了。”李恪的护卫上前看了看前面,对李恪道。
阿史那云初看这种情况,只当是那些先李恪一步的突厥少年为了阻止李恪前往而设下的路障,倒也没太在意,左右李恪也不在乎输赢。
但面对眼前的情况李恪的脸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凝重,原本轻松的神色也为之一收。
“全部下马。”李恪翻身下马,猛然喝道。
“诺。”李恪一声令下,身后的护卫齐齐下马。
一旁的阿史那云见状,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李恪将自己手中的马缰交到了护卫的手中,自己亲自上前为阿史那云拉住马头,对阿史那云道:“前面情况不对,快下马。”
阿史那云虽然不知道李恪为什么会突然变化这么大,也觉得李恪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但还是听了李恪的话,下了马。
就在此时,阿史那云刚刚下马的时候,一支冷箭自路旁的密林中射出,直奔李恪的而去。
这支箭来的突然,目标是李恪的心窝,如实射中,必死无疑。
不过好在李恪的护卫却早有防备,就在这支冷箭距离李恪还有五寸距离的时候,将这支箭格了下来。。
“叮!”
一声脆响,李恪的护卫持刀击落了迎面飞来的冷箭,冷箭应声落地,掉在了李恪的脚下。
“啊!”
一切来的太突然,阿史那云没有半分的防备,被这突入起来的一幕一下子吓地惊叫了出来。
想来也是,阿史那云被颉利视若掌上明珠,捧在手心,从小到大到哪儿不是被人层层护着,何曾遇到过这般情境。
不过好在李恪尚且冷静,李恪见阿史那云无状,一边拉过阿史那云,护在身后,一边对身旁的护卫吩咐道:“保护云殿下!”
“诺!”
李恪的护卫们似乎早有准备一般,取出了马背上挂着的盾牌,挡在了李恪和阿史那云的身前,将他们护的严严实实。
方才的那支冷箭自然就是在路旁密林中埋伏着的康阿姆所放,只是没想到李恪命不该绝,又如此谨慎,居然被人挡了下来。
“接着放箭!”
康阿姆本想着在暗中一箭射杀李恪,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李恪的性命,然后在悄悄离去,不叫旁人察觉。
可如今康阿姆一箭未能建功,他原本的算盘已经落空,只能硬着头皮令部下接着放箭,想要将李恪淹没在这箭雨之中。
不过李恪显然是早有准备,李恪护卫们的盾牌举地严严实实,根本射不透,一轮箭雨下来,竟连李恪的衣角都未曾沾到,更遑论要了李恪的性命了。
康阿姆看着眼前的场景,恨恨地用拳头砸在了地上,天知道,李恪出来打猎,为何会带上盾牌?
就在康阿姆纠结着是否要露面,带人上前围杀李恪的时候,大路上的李恪却突然发话了。
“康阿姆,你故意挑唆本王与旁人的关系,为的不就是将本王逼到这猎场之中吗?现在本王在这儿,难道你就这么点本事吗?看来之前的那顿鞭打着实没叫你长了记性啊。”
那日康阿姆被鞭打之事一直被康阿姆视作屈辱,李恪此番当众将此事提出来,无异于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年少气盛的康阿姆如何能够忍受?
其实被李恪的话刺激到的不止是康阿姆,还有李恪身旁的阿史那云。
自打那支冷箭射出来,阿史那云已经有八成的把握确信,这支冷箭一定是康阿姆放的,可叫阿史那云没想到的是,李恪已经被康阿姆围住了,竟然还如此胆大,出言讥讽康阿姆,看不成李恪真的是看不清眼下的局势吗?
果然,康阿姆被李恪的话激到了,左右今日已经下了手,就算他现在撤了,只要李恪不死,李恪有阿史那云在旁作证,他到了颉利那边一样难以全身而退。
康阿姆握了握拳,眼睛中露出狰狞之色,持刀走出了路旁的密林。
“李恪你知道是我?”康阿姆持刀走了出来,命人将李恪等人围住,冷声地问道。
李恪看着康阿姆的满脸戾气,神色淡然地回道:“整个突厥除了你这条疯狗,还有谁敢这么埋伏本王?”
康阿姆笑道:“你知道是我在埋伏,你还敢如此叫嚣,想必你是活腻了。”
李恪道:“本王原本以为你们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不敢露面的,没想到你倒是比本王想的要蠢上两分。”
康阿姆道:“我本也不想露面,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杀了你们,这里就没有人旁人知道这事是谁干,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此事之后,他大可在此再埋伏那些打猎归来的少年,将这杀害李恪的罪名按在他们的身上,将现场布置成为了争夺猎物而大打出手的样子,这样他就可以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第三十九章 诛杀
康阿姆的眼下之意自然就是要将李恪这边的所有人都杀地干净了,康阿姆的手下有七十余人,而李恪的身边却只有不足十人,实力差距悬殊,康阿姆确实有这样说话的资本,只不过在李恪这边,还有一个身份特殊的阿史那云。
李恪躲在盾墙的后面,露出半个头,问道:“你要杀本王也就罢了,可云殿下也在此处,难道你也想杀人灭口吗?”
对于阿史那云,康阿姆自然也不放心,自打他决定要围杀李恪,他已经在内心打定了注意。
自打上次在金山康阿姆利用阿史那云后,阿史那云已经与他彻底断绝了往来,左右他已经注定无法得到阿史那云,那就算毁灭她又如何?
康阿姆对阿史那云道:“豁真,要怪就只能怪你不该来这一趟,这是我与李恪之间的恩怨,你既然掺和了进来,便别怪我无情了。”
对于康阿姆的话,阿史那云早有准备,既然康阿姆已经出现,那他就算已经对自己起了必杀之心。
李恪听了康阿姆的话,扭过头去,对阿史那云笑道:“看样子今日要遭罪的还不止我一人,康阿姆似乎也对你起了杀心。”
此时的李恪若是一脸凝重,阿史那云兴许还会真的害怕,可李恪一脸的轻松,丝毫没有濒死的感觉。以阿史那云对李恪的了解,李恪一定是留了后手。
阿史那云将今日的事情连起来想了想,一瞬间明白了过来,这一切都是李恪布的局。
从李恪故意跟那些突厥少年比试,将自己的行踪通过这种方式告知康阿姆,给康阿姆行刺的机会,再到吸引自己的兴趣,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来到此处,帮他做一个人证,从头到尾这都是李恪设的局。
阿史那云对李恪问道:“你是故意将我吸引来此处的?”
李恪点了点头道:“聪明。”
阿史那云得到了李恪肯定的回答,心里终于放松了不少,接着问道:“那眼下的局面你要如何解决?”
这局虽是李恪一手设的,但是眼下敌强我弱的的境况却是实实在在的。
李恪笑道:“早先你不是问我定方在何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李恪说完,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嘴边,猛地吹出一声呼哨。
随着李恪的呼哨声响起,突然一旁的断坡上探出了四十来个人的身子,他们手持铁弓,搭着箭,正对准了坡下的康阿姆等人,而这些人的领头便是苏定方。
“康阿姆,我奉殿下之命在此久候了。”苏定方朝着坡下的康阿姆喝道。
一时间,攻守转换,原本准备围攻李恪的康阿姆等人一下子成了被围攻的目标,**裸地暴露在了苏定方的弓箭之下。
李恪有备而来,带上了铁盾,可康阿姆却是杀人来的,岂会带上这些东西,他们现在唯一能够挡住弓箭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身体。
“原来李恪口中的猎物就是康阿姆,康阿姆一心想杀李恪,可他却不知,就在他对李恪起了杀心的时候,他自己就已经成了李恪的猎物,注定必死的结局了。”阿史那云看着眼前的场景,暗自在内心想到。
“李恪,你早知道这里有埋伏!”康阿姆看着眼前的阵仗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被李恪给设计了,讶然唤道。
李恪听着康阿姆的话,倒也没有丝毫的得意,只是冷冷道:“刺杀云殿下和本王,乃是死罪,今日你万死难辞。不过你也不必心急,本王很快就会送康苏密下来同你团聚。”
“杀!”对于将死之人,李恪没有太多想要炫耀的东西,甚至就连胜利里该有的宣言都懒地讲,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命埋伏着的苏定方痛下杀手。
随着李恪的手挥下,也宣告了康阿姆等人毁灭的来临。
“咻咻咻咻咻...”
一阵刺耳的破空在李恪的耳边划起,一支支利箭如落雨般砸向了康阿姆等人,康阿姆的脸上明显地露出了惊惧之色。
死亡。
这个可怕的词汇,年轻的康阿姆还从未想过,虽然他的性子阴沉狠毒,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他想过杀人,却从未想过被人杀,当危机来临时他一下子慌了。
他还年轻,他还没有享受够这世间的荣华富贵,他还有没有实现的野心,可在这一瞬,他竟有些绝望了,只是李恪却不知,此时康阿姆的绝望与他在狼谷中感受到的是否一样。
康阿姆看着迎面而来的飞箭,丢下了刀,转身便往后面跑去,本能地想要活下来。
可康阿姆的两条腿就算再快,又哪能快得过迎面射来的利箭,康阿姆跑出去不过两步,便被一支箭射中了后心。
竟然没有明显的疼痛,似乎只是后心一凉,康阿姆便失去了知觉迎面扑到在了自己来过的地上,最后看了眼这个世界,眼中满是不甘。
看着眼前的一幕,李恪的脸上没有任何欣喜,因为此时,在李恪的眼中康阿姆根本算不是他的强敌,甚至连一个合格的敌人都算不上。
在李恪看来,他真正的敌人是颉利,是义成公主,是长孙无忌,是李唐皇室一帮同父异母的兄弟,甚至可能是李世民,眼前的康阿姆实在算不得什么。
阿史那云生于汗庭,虽说着愿颉利威服天下,征伐四海,但在此之前,他还从未见过这般多的尸体,看着地上躺着一大片的尸体,阿史那云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不过阿史那云反观李恪,此时的李恪却是云淡风轻,脸上不见丝毫的波动,仿佛死在他面前的不是七十来人,而是一堆蚂蚁一般。
“他们都已经死了吗?”阿史那云看着地上的尸体,缩着手问道。
李恪看着阿史那云的样子,心中也不禁觉得好笑,那日在他面前豪言的少女,竟还是个没见过什么鲜血的雏儿。
李恪看了看堆在路上的尸体,对阿史那云道:“表妹的话倒是提醒了,这些人着实是不能留了活口。”
接着,李恪对身后的护卫道:“验一下有没有活口,若是还有未死透的再补上两刀。”
阿史那云听了李恪的话,胸口顿时一阵郁结,险些就要呕吐了出来。
第四十章 子罪连父
“在你的眼中,为了可汗霸业,千千万万的士卒和百姓的性命都算不得什么,为何今日的小场面便将你惊地受不住了?”在回程的路上,李恪看着阿史那云神色未定的样子,笑着问道。
阿史那云虽然嘴上说的厉害,但是说一千道一万,也还是一个少女,虽然见过不少大场面,但是这生杀之事还是经历不多,今日一次在她面前死了这么多的人,她怎能泰然处之。
阿史那云看了看李恪平淡的样子,反问道:“难道你在大唐经常杀人吗?”
在阿史那云看来,李恪今日杀人竟然如此平淡,想必是个老手,此前必是杀过人的,这一瞬间阿史那云不禁对神秘的大唐皇室生了些许好奇和畏惧。
不过叫阿史那云意外的,李恪却摇了摇头道:“今日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此前从未杀过人,甚至连尸体都没怎么见过。”
阿史那云听了李恪的话,脸上布满了好奇的神色,但是她相信李恪的话,既因为李恪没有骗他的必要,也是因为出于一种本能。
李恪虽然年少,他们俩虽然是不同的立场,但不知怎的,每当阿史那云跟李恪在一起时,阿史那云总会觉得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尤其是在刚刚的生死关头,这种感觉就越发地强烈和明显,这种感觉与颉利给她的全然不同。
阿史那云盯着李恪的眼睛,不禁陷入了思索。
她从未见过像李恪这样的怪人,小小年纪,但却老成地像个大人,此前从未杀过人,但面对七十几条人命捏在手中,却仍能闲庭信步。
这世上当真就有这样的人物吗?生来便是与众不同,有着超凡的心智和心性,与他相比,就连阿史那云原本也觉得很是卓然的兄长叠罗施也变得平庸了起来。
将来若是与他为敌,阿史那云一想到这种可能,后背都不禁泛起了凉意。
“正如你之前所言,你觉得唐和突厥会有和平共处的一天吗?”阿史那云忽然抬起头看着李恪,问道。
李恪倒是没想到阿史那云会突然冒出来这句话,说不定阿史那云是被今日的场面惊住了,于是才有了这种想法。
其实阿史那云不知,就在方才,李恪看着满地的尸体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同样压抑地很,只是李恪尚能稳得住而已。
对于阿史那云的疑问,李恪也不知道答案。
突厥之患已经绵延百年,就算是将来李靖北伐,平定了突厥,突厥势力也终究还会东山再起,再次成为大唐的北地之患。
阿史那云的话李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李恪总不能直白地告诉她:大唐与突厥已势同水火,将来难免一战吧。
李恪若是真的这么说了,那他以后在突厥的处境才是千难万难。
李恪在心中斟酌了片刻,才道:“那是自然,若我将来主政大唐朝堂,大唐百姓和突厥百姓必定会有和平共处,甚至形同一家的一天。”
李恪说的话有他的先决条件,那就是他主政大唐,而且就算李恪夺嫡成功,他要主政大唐也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现在说出来也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李恪的话中还有一个点,那就是李恪并未提及大唐和突厥两国,只是提及了两国的百姓。
李恪若为帝,绝不会叫突厥在未来再次成为大唐的北患,在李恪的话中,大唐与突厥和平共处的前提就是大唐是君,而突厥是臣,甚至那个时候的突厥汗国已经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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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恪和阿史那云遇刺,康阿姆死在猎场的消息传回时,整个汗庭上下已然为之震动。
没有人会关心这件事情发生的过程,大家关心的只是这件事情的结果,还有因为这件事情可能引来的一连串的反应。
康阿姆和李恪早有不合,康阿姆想对李恪下手倒也不奇怪,可他居然也想对阿史那云下毒手,这就全然不同了。
颉利可以忍受下面的臣子与李恪不合,甚至可以说是乐意看到,但行刺他的爱女,这却是颉利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在猎场之外,当康阿姆和康家奴隶们的尸首被摆在康苏密的面前时,康苏密几乎当场昏死了过去。
悲痛有之,愤怒有之,懊悔有之,许多的情感一瞬间在他的内心交错,几乎将康苏密压垮。
康阿姆是他的独子,看爱子当面,康苏密本就悲痛欲绝,可偏偏这个仇,康苏密还无从下手因为康阿姆这次得罪的不止是李恪,还有阿史那云,还有颉利可汗。
现在莫要说是报仇了,康苏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康苏密看着颉利的眼神,心已经跌进了冰谷。
发生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是颉利想要看到的。
今日的春猎本是一场示威,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竟成了一场笑话。
颉利可汗眼皮子底下,竟然出现了这种事情,七十多具尸体就这样摆在颉利的眼前,颉利恨不得将他们挫为灰烬。
这一次的春猎,颉利大张旗鼓,却最终失了颜面,恐怕那些早有二心的异族已经在心里偷着笑了吧。
“康苏密,你看康阿姆干的好事!”颉利指着眼前的这些尸体,对康苏密怒道。
康苏密听着耳边的呵斥声,吓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自康苏密出生至今,甚至是他家道中落,食不果腹的时候在内,也都不曾有过现在这般痛楚。
明明躺在面前的是爱子和家奴的尸体,可康苏密仍旧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被颉利降罪的目标。
毕竟李恪和那些突厥少年打赌无罪,带着护卫围猎无罪,射杀将要行刺的康阿姆无罪,唯一有罪的就是行刺豁真和三皇子的康阿姆。
行刺之事是阿史那云亲眼所见,而且地上躺着的确实是他的家奴,康阿姆行刺阿史那云和李恪之事已经板上钉钉,绝无翻案的可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来,以求活命。
因为只有他活着,他才有为康阿姆报仇的机会,才能杀了李恪。
“启禀可汗,臣虽早知逆子与三皇子不合,但却不知今日行刺之举...”康阿姆强打着精神,便想要出言解释,可他的话才刚刚开口便被人打断了。
“启禀可汗,康阿姆行刺质子和豁真,包藏祸心,胆大至极,下臣以为理当严惩。”
第四十一章 康苏密的绝境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康苏密本能地往后面望去,康苏密定睛一看,原来此时火上浇油,弹劾自己的竟是自己的老对头执失思力。
执失思力乃突厥执失部首领,在康苏密为颉利收权的过程中,两人颇多龌龊,关系一向不恰。
若是放在往日,康苏密仗着颉利的信任,康苏密在突厥横行无忌,执失思力自然不敢开罪于他,但是现在康苏密已经已经落到如此境地,执失思力不介意再推康苏密一把,让他离悬崖的边缘再近一些。
之前李恪去寻过执失思力,那时执失思力虽未松口,但执失思力也清楚,自打李恪从他的大帐中出去,在康苏密的眼中,他就再难与李恪划开来了。
这一次算计成功的是李恪,可如果这次成功的是康家父子的话,那康苏密下一个要对付的一定是在他眼中,与李恪相交甚好的执失思力了。
康苏密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执失思力和李恪之前的话虽然没有说明,但李恪和执失思力之间也有着这种突来的默契。
康苏密在突厥树敌不少,有执失思力开了头,愿意痛打落水狗的大有人在。
执失思力话音一落,诸多部族首领纷纷站了出来,痛斥康苏密之过,请求将康苏密诛杀。
康苏密本就是受颉利重用而异军突起的新兴势力,毕竟这些世居草原的突厥贵族们自然显得根基不足,一瞬间,只是风向稍稍一转,康苏密便成了被口诛笔伐的人物,宛如风暴中的木舟,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
今日之事都是因李恪而起,但李恪看着跪在地上的康苏密,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波动,面色也是同样的冰冷,仿佛真的他就是个看客一般,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李恪知道自己在突厥的位置,他虽然设计陷杀了康阿姆,但他不会傻乎乎地再去找康苏密的麻烦,李恪是唐人,不是突厥的臣子,他遇刺,他只能向颉利要一个交代,但绝不会插手突厥政务。
面对眼前的一幕,康苏密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地湿透了。他此前仗着颉利之势作威作福,从不曾将这些突厥贵族看在眼中,可现在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无奈。
墙倒众人推,康苏密已经被逼到了如此境地,策马立于康苏密之前的颉利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颉利知道这些突厥贵族为什么想要康苏密的命,这一点颉利很清楚。
他们想借此机会杀了康苏密,这又何尝不是他们对颉利的一种反抗?
颉利为了争霸天下,做海内共主,想要效仿大唐,一统突厥上下的所有势力,将原本零散的各部尽数收归己用,但这些突厥部落首领们又岂会甘愿放弃手中的权力,成为颉利的傀儡?
现在,这场关于康苏密生死的定夺竟不知不觉间成了可汗颉利和各部首领之间的纷争,他们想要借助此次的机会打破眼下的局面。
颉利看着请诛康苏密的人越来越多,心中原本的愤怒反倒变作了烦躁。
康苏密死不足惜,可眼下突厥的局势是颉利辛苦经营多年才得到的成果,颉利不想因为一个康苏密便将自己的努力彻底作废。
颉利看了眼死鱼一样跪倒在地上的康苏密,对身旁的赵德言问道:“先生以为该如何处置?”
赵德言看着跪倒在地上,已经丢了半条命的康苏密,心中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康苏密如此,难道他赵德言不也是一般吗?这些突厥部落首领们对他的憎恨还要高于康苏密。
正是兔死狐悲,谁知道这样的悲剧将来会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到了那个时候,他又该如何自处?
其实对赵德言来说,,现在不止是在处置康苏密了,赵德言甚至从康苏密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仿佛是在处置他自己。
康苏密与赵德言争权,赵德言固然想要康苏密死,但康苏密决不能死在这个时候若是因为这些部落首领的逼迫,便处死了康苏密,那他将来又该会是怎样的结局。
这些首领若是这次沾到了便宜,尝到了甜头,谁能保证他们下次会不会如法炮制,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他?
赵德言光是想想就觉得心中一慌。
赵德言想了想,对颉利道:“康苏密纵子行凶,竟然伏杀豁真和三皇子,罪该万死,但眼下形势关系到可汗的威望,不要操之过急。”
死一个康苏密自然无关大局,可若是因为康苏密之死导致颉利的威信受损,这对颉利来说便是天大的损失,赵德言的话正说中了颉利的心窝。
“先生的意思是?”颉利接着问道。
赵德言回道:“康苏密死不足惜,但他决不能死在此时,此时有否其他人牵涉其中尚需查证,不如将康苏密暂且关押,待查证清楚后再杀不迟。”
赵德言欲行缓兵之计,先稳住各部首领,待风声稍稍平静之后再行处理康苏密,这虽算不上什么妙计,但也是解决眼下困境的唯一办法了。
颉利点了点头,指着康苏密对众人道:“豁真和质子遇刺,此事非同小可,本汗以为此事背后或尚有同谋,且先将康苏密人头暂寄,待查验清楚后再取其性命。”
跪在地上的康苏密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叫他缓死的竟是一直以来与他明争暗斗的赵德言,这世事也当真是无常了。
对于眼前的一幕李恪虽早未预料,但也乐见其成。
李恪原本的目标只是康家父子,如今因为康苏密的生死问题有牵扯出了突厥各部与颉利之间的纠纷,这倒也是李恪愿意看到的。
今日的春猎注定成了一场闹剧,颉利非但没能如愿地正压铁勒九部,反倒自己的威信都受到了挑战。
今日最大的赢家反倒是原本准备作壁上观的李恪,既除了劲敌,又引出了突厥内部的矛盾。
第四十二章 夜谈
初春,虽气候已渐渐回暖,但夜间依旧清冷。
入了夜,乘着月挂中天,披着如秋水般微凉的月色,突厥帕夏赵德言出现在了汗庭的地牢之中,看望他的“老朋友”。
“没有想到,此时已经这么晚了,过来看我的竟然是你。”康苏密见赵德言深夜出现在地牢中,自讽地笑着。
赵德言的脸上不见丝毫的波澜,对康苏密道:“我奉可汗之命主审此事,若想见你自然是随时都可以。”
康苏密问道:“可汗为何不来。”
自打前日,康苏密被自猎场带回,关押在此处开始,赵德言是第一次露面,颉利更是一面都未曾露过,康苏密更是没有半点自辩的机会,他自不甘心。
赵德言闻言,摇了摇头道:“看你?恐怕现在可汗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因你父子的事情,导致可汗的布局功亏一篑,可汗对你很是失望,你能活到现在便该知足了。”
康苏密闻言,似是有些癫狂地笑道:“失望?我为可汗做牛做马十年,今日却落得这样的结局,失望的不该是我吗?”
康苏密为了替颉利揽权,开罪了多少突厥王公贵族,今日他落到这般田地,颉利竟连一面都不想再见他,康苏密的心里怎会好过。
赵德言对康苏密道:“我们做臣子的本就算是如此,康大人这么些年,难道还没有参透吗?”
康苏密为求颉利的信任,为求晋身之阶,他做了颉利的孤臣,而孤臣本就是注定要面对这些,古往今来,又要多少孤臣能够落得好下场的。
康苏密听了赵德言的话突然站起身来,对赵德言道:“赵大人倒是看得开?”
赵德言道:“你我都是可汗的宠臣,能够有今日就是因为替可汗开罪了突厥各部。君之今日便是我之明日,看得开如何,看得不开又如何,终究逃不过一样的结局。”
赵德言和康苏密一样,他们以异族的身份能够有今日的官位和权势,靠的就是颉利可汗的倚重。
今日,颉利要靠着他们开罪突厥各部,收拢部落之权入汗庭,可若是有朝一日,颉利已经实现了他的计划,那他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到时颉利为了收拢人心,为了安抚突厥各部,又会不会拿他的性命作为代价呢?
康苏密看着赵德言平淡的样子,苦笑道:“你终究还是要胜我一筹,你们汉人有句古话,叫‘狡兔死走狗烹’,可惜现在狡兔还未死,我这只走狗就已经在劫难逃了。”
赵德言对康苏密道:“急了,你终究还是急了,无论康阿姆行刺之事与你相关与否,你们这般冒失便是自寻死路。”
“冒失?”
康苏密握着拳头,紧紧地抓着冰冷的铁笼对赵德言道:“阿姆是我的独子,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虽然年轻,行事冲动了些,但他绝不会贸然行刺豁真,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
康阿姆主动行刺李恪和阿史那云,结果却被李恪的护卫尽数击杀,这世上哪有这般可笑的事情?
赵德言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康苏密道“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是李恪的一个圈套,阿姆只是入了他的局罢了。”
对于李恪,赵德言虽接触地不多,但也能感觉出这个少年的心机似乎深沉地很,但在康苏密的面前,赵德言还是故作不知地问道:“以三皇子的年纪,也能有如此的算计和城府吗?”
一个九岁的少年,通过一场春猎,将整个突厥汗庭玩弄与鼓掌之间,这句话说出去,都觉得匪夷所思。
康苏密见赵德言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反倒有些急了,他忙道:“李恪其人,虽看似年幼,但却极有手段,若是再任由他这般设计,恐怕整个汗庭都将难安,需当尽快除之。”
康苏密的话说的冠冕堂皇,一副为了突厥考虑的模样,说白了还不是为了给康阿姆报仇,借颉利的手除去李恪。
但赵德言听了康苏密的话却觉得有一些好笑。
现在的康苏密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到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太急了,急到他忘了颉利的心性。
以颉利骄傲的性格,他会觉得一个九岁的少年能威胁到他吗?他会承认自己对一个九岁少年的忌惮吗?
不会,当然不会,想要借此就要了李恪的命简直是痴心妄想。
康苏密已经入狱,现在外面的那些部落首领正是得意之时,说不得现在他们盘算这如何借助这次的机会,将赵德言也拉下水,借此将赵德言也一并除掉。
这样的节骨眼,赵德言岂会愿意身陷其中,给他们对付自己的机会?
赵德言不想在李恪和颉利之间掺和地太深,出于一种本能的趋利避害,赵德言甚至不想和李恪搭上半点关系。
赵德言起身,忽然整个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对康苏密道:“怎么,康大人还以为自己是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可汗宠臣吗?难不成你觉得今日我来审你就是为了替你传话不成!”
赵德言的话一出口,康苏密便立刻明白了赵德言的意思,这一次,赵德言是打定了主意,要与康苏密,要与李恪划清界限了。
康苏密虽与赵德言不和,但毕竟共事多年,对于赵德言的品性康苏密还是知道的。
康苏密负手笑道:“赵大人助不助我没有关系,只是你我半斤八两,你现在在我面前抖威风,但愿将来你也还能笑的出来。”
康苏密的话,说到了赵德言的心里,今日康苏密的处境,未尝不是赵德言未来的处境。
赵德言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康苏密回道:“可汗生性薄凉,我们为他效力多年又能如何?赵大人何不早做打算?”
“你有法子?”赵德言听了康苏密的话,看了看四周,轻声问道。
康苏密点头道:“我本就是西域康国人,我与西突厥统叶护可汗暗地里自然有些联系。你若是能助我一臂之力,我未尝不能送你一份人情,如何?”
第四十三章 赵德言的抉择
当赵德言从地牢出出来时,依旧没有彻底缓过神来。
康苏密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荡,“狡兔死,走狗烹”,康苏密会落到现在这部田地,固然有康家父子自寻死路的缘故在里面,但颉利对待康苏密凉薄的态度也叫赵德言悬着一颗心。
今日是康苏密,来日若是那些突厥贵族们将矛头对向了他,他又该如何自保呢?
康苏密给他的建议便是投奔西突厥。
自打四十多年前,东西突厥分家,划河西而治,东、西突厥便各自为政,时有征战,关系恶劣。
现在的西突厥可汗统叶护可汗乃是一代雄主,东征西战,西突厥已进入顶峰,甚至是丝毫不弱于颉利可汗手中的东突厥。
以赵德言今时今日的地位,他若是投奔了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必定收纳,拜为上宾,只是现在真的是良机吗?
而且赵德言也是今日方才知道,原来这康苏密看似对颉利忠诚,没想到竟在暗地里跟西突厥的统叶护勾搭在了一起,看来他对颉利的忠诚也有限地很,康阿姆的死倒也不算冤枉。
就在赵德言走在回去的路上,纠结着该不该听了康苏密的话,与他做这个交易的时候,在路边的阴暗处,两个人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了赵德言的眼中,惊地赵德言一颤。
“赵相好兴致啊,这么晚来还在外面闲逛?”赵德言的耳中出现了李恪的声音。
听到李恪的声音,赵德言终于偷偷地舒了一口气。
若是旁人在此,他还担心自己方才跟康苏密的谈话暴露,被颉利知晓,但李恪不会。
赵德言朝着李恪拱了拱手,道:“回三皇子的话,下官这是奉可汗之命,前来提审康苏密。”
地牢守卫森严,李恪自然是进不去的,不过他却知道赵德言去寻了康苏密,而且在此等候多时了。
李恪对赵德言笑道:“赵相果然勤恳,这个时候竟还勤于王命,李恪实在是佩服。”
赵德言道:“下官出身寒门,比不得殿下这般身份尊贵,唯有如此方能在突厥汗庭中保留一席之位。”
李恪笑了笑,道:“赵相谦虚了,以赵相的才能,到了何处不能居于人上?”
赵德言只当李恪是在与他空言客套,于是谦虚道:“殿下太高抬下官了,下官惭愧。”
不了李恪却突然脸色一正,收起了原本脸上的嬉笑神色,一本正经地对赵德言道:“李恪之言,绝无半点虚妄,赵相若想去大唐,只要赵相开口,本王必保先生一部堂官。”
李恪口中的一部堂官,至少也是正四品官职,哪怕是在权贵满地走的长安城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
若是旁人口中说出自然有些吹嘘的可能,但出自李恪之口却绝对不会。
首先李恪是大唐皇子,当朝亲王,以李恪的身份想要举荐一个正四品的官职倒也不算是多难的事情,而且眼下大唐正与突厥南北对峙,以赵德言在突厥的地位若是南投,对大唐意义可谓非凡,到时莫说是一部堂官,就算是开府仪同三司亦非不可。
赵德言看着李恪的样子,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李恪竟会这么说,一时间赵德言竟不知该如何回他了。
李恪见赵德言一愣,一时间心中猛地生出一种心思:以赵德言眼下的处境,似乎拉拢赵德言也绝非不能。
于是,李恪接着道:“李恪之言发自肺腑,先生不必质疑。”
李恪虽年少,赵德言不敢轻视李恪,也不知李恪的真实用意,过了片刻,对李恪道:“可汗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三皇子的话还需慎言。而且三皇子深夜在此,难道就是为了此事?”
赵德言不知道李恪的真实用意,也拿不准李恪的想法,所以他索性不去接李恪的话头,直接扯出了其他的话题。
赵德言拿不准李恪,李恪又何曾看懂了赵德言。
眼下李恪身在突厥,李恪说出刚才的话本就有些不妥,若是这些话叫颉利知道,李恪绝没有好果子吃。
李恪闻言,笑了笑,对赵德言道:“玩笑,方才的话若是赵相觉得不妥,便全当玩笑好了。本王之语出本王之口,入赵相之耳,再无旁人知晓,若是叫可汗知道了,你我都不好做。”
李恪拉拢赵德言,若是叫颉利知道了,处境艰难的自然不只是拉拢人的李恪,被拉拢的赵德言也同样如此。
赵德言对李恪道:“殿下是聪明人,下官也不蠢,下官晓得轻重,方才的话下官绝不会透露半句,殿下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下官便告辞了。”
赵德言说着,作势便想离去。
就在赵德言想要走的时候,李恪却又突然开口了:“赵先生留步,本王还有事相询。”
李恪专门派人盯着赵德言,这么深的夜还亲自出来等候,自然不会只是与赵德言说这些没有边际的话。
赵德言问道:“殿下费了这般功夫,却不知有何要事。”
李恪道:“赵相方才提审康苏密,想必康苏密与赵相说了不少话吧。”
赵德言笑了笑道:“是说了些。”
李恪道:“康苏密与赵相说了什么,本王不便多问,但本王却想向先生借一样东西。”
李恪想赵德言借东西?赵德言听着李恪的话,不禁觉得有些好奇。
赵德言问道:“殿下尊贵,下官能有什么借给殿下的?”
李恪缓缓道:“命,康苏密的命。”
赵德言道:“殿下想要杀了康苏密?康苏密已经必死,殿下这么做恐怕有些多此一举吧。”
李恪道:“康苏密这次想活自然是难了,但所谓夜长梦多,本王想要康苏密死,越快越好。赵相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本王的意思。”
李恪对赵德言说的话用了一个字:“借”,这个字叫赵德言很是不解。
赵德言问道:“这人命也能借吗?”
李恪点了点头,似有深意地对李恪道:“自然可以,今日赵相借了康苏密的命给本王,来日本王一定换一条命给赵相,绝不叫赵相吃了亏。”
第四十四章 初拜萧后
康苏密死了,自缢而亡,汗庭的地牢中只留下一根结实的麻绳,还有康苏密脖子上暗红色的勒痕。
一个将死的康苏密,一个活的好好的大唐皇子,赵德言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赵德言很聪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没有告诉颉利康苏密勾结西突厥之事,而是告诉颉利,康苏密在狱中颇多怨言,还望颉利看在自己往日的功劳上能够饶他不死。
赵德言了解颉利的性情,颉利不喜有人邀功相挟,赵德言的话看似简单,但却恰恰击中了颉利的忌讳,推了康苏密最后一把,终于颉利一日都不想再留着康苏密,密令赐死。
于是,清早放过,康苏密便丢掉了自己的性命,满是不甘。
但没有人回去在乎一个死人的观点,没有人想知道地牢中为何会出现一个自缢用的麻绳,也不会有人回去调查康苏密自缢的真相,更不会有人想要为康苏密伸冤。
康苏密之死已经成为了一种默契,既是受康阿姆连累,又是突厥贵族们怒火的宣泄,还有对可汗威信的顾及。
就这样,曾经叫突厥各部都为之胆寒的一个权贵便如流星一样划过天空,一闪而过后便没有了踪影,甚至就连尸体都被丢在了野外的荒谷,成为了野兽的食物。
康家父子一死,李恪终于除掉了劲敌,不过现在的李恪还没有时间来得及欣喜,因为此时阿史那云正带着他拜见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萧后。
对于萧后,李恪对她的人生充满了好奇,公主、王妃、皇后,如此起伏的一生,想必也有着无数的传奇色彩。
可当李恪来到萧后的大帐,看到萧后时,他却只看到了一个和蔼的老人,眼睛里充满了平淡,仿佛是阅尽天下后的恬静,哪里像是一个曾经母仪天下的皇后。
萧后生于天和二年,如今已六十有一,李恪曾耳闻无数关于这个传奇女子的坊间传闻,可当见到她时,李恪竟有一种恍若隔世,判若两人的感觉。
“小子李恪拜见夫人。”李恪入帐,看到了坐着的萧后,上前拜道。
对于自己的自称,对于萧后的称呼,李恪也斟酌了许久。毕竟无论是李世民还是李渊都未曾下旨褫夺萧后的皇后封号,李恪就算是称她为后,也并无不妥,这也是李恪原本的打算。
可就在李恪看到萧后第一眼之后,便立刻改变了主意。
相由心生,萧后此时的风貌与野心勃勃的义成公主全然不同,若非如此,萧后也不会独居于此,而是应该在定襄陪着伪隋帝杨政道。
所以就在李恪看到了萧后之后,他便立刻改变了主意。
李恪是杨妃之子,而萧后为隋炀帝正宫,隋炀帝是李恪的外祖父,故而李恪称萧后一声夫人也并无不妥。
萧后曾为亡国公主,如今又为亡国皇后,这么多年的起起伏伏萧后早就将权势看淡,听了李恪对他的称呼,脸上露出了笑意。
“你便是如意家的孩子吧,看这眉眼,跟先皇不像,倒是能看到少年时唐皇的影子。”萧后摸了摸李恪的头顶,柔声道。
李恪道:“小子不知父皇少年时的模样,不过小子曾听旁人说过,我与父皇的外貌确有几分相像。”
萧后道:“不止是样貌,你与他的性格也很是相像。还记得十多年前,我在太原晋阳宫与你父皇初见之时,那是他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可那时你父皇便已是进退有据,宠辱不惊,浑然不似一个少年人,你们倒不愧是亲父子。”
李世民是皇帝,而李恪是皇子,萧后这么说自然是对李恪的一种赞赏。
李恪谦虚道:“李恪愚钝,岂敢同父皇相较,夫人谬赞了。”
萧后道:“我上次与你父皇相见,他还是个少年,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了,这世事变化当真无常。”
李恪闻言,道:“夫人说的是,如今大唐终结乱世,却与以往不同了。”
萧后道:“说来我也有七年未曾还国了,不知国中故人如何了。”
萧后虽未明言,但李恪却知道,整个大唐,能叫萧后如此惦念的怕是只有其弟萧瑀了。
李恪道:“夫人大可放心,李恪来时萧相身子骨正硬朗,除了脾气差了些,其他的都还好。”
萧后听了李恪的话,担忧道:“时文的性子一直如此,直率惯了,不晓变通,长久下去恐怕不妥啊。”
时文乃萧瑀的字,以眼下萧瑀的辈分和权势,除去皇帝李世民和太上皇李渊,普天之下能直唤萧瑀表字的恐怕只有萧后了。
李恪的脸上虽未表现地太多,但心里对萧后的话却深以为然。
萧瑀耿直,敢直言犯谏,虽有干才,但却不懂变动,他的仕途也可谓坎坷沉浮。六次拜相,六次罢相便是他性格最好的写照,这一点身为阿姊的萧后很是清楚。
李恪安慰道:“萧相性情忠直,乃耿介之臣,有些说话虽直了些,但父皇也清楚萧相脾性,想来应无大碍,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
萧后闻言,摇头笑道:“时文虽年长,但有些事情看得还不如你来的通透,你倒是生的一副七巧玲珑心,一点就通。将来你若是归国,时文那边还需你与他告诫几句。”
李恪道:“这些话由小子来说怕是不妥吧,来日若有机缘,夫人何不亲自说于萧相。”
“我吗?我这辈子还有回去的机会吗?”萧后听了李恪的话,脑海中不禁浮现起了故国景象,想起了长安城气势恢宏的太极宫,想起了风景秀丽的江南乡土,眉间一阵恍然。
如今的萧后年已过六旬,无论是在突厥还是在大唐,六旬绝对算得上是高龄,以眼下突厥与大唐的两国局势,萧后当真还能等到还国的那一天吗?至少萧后自己的心里是没有底的。
对于萧后的疑惑,李恪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总不能告诉萧后,大唐数年即将北伐,到时待大唐平定北疆她便能回到长安了吧。
李恪只是笑道:“夫人身体康健,大唐与突厥两国已然和谈,再过些年,小子自有法子助夫人还国,到时夫人便可与萧相团聚了。”
萧后听了李恪的话,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笑着问道:“你生于长安,皇室规矩又严,想必还未去过江南吧。”
李恪不知萧后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但还是点头回道:“自出世以来,这还是小子第一次出远门。”
萧后盯着李恪看了片刻,突然道:“来日我若真有机会还国,你可随我一同南下,看看江南风物,我也带你引见一下萧氏族老。”
第四十五章 兰陵萧氏
李恪答应将来能带萧后归国,而投桃报李,萧后便答应引荐萧家族老于他认识,引荐萧氏族老,说白了就是给李恪一个和萧氏结盟的机会。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李恪能将萧后安然带回大唐。
萧后的话看似简单,仿佛只是长辈带着后辈回乡探视,但听在李恪的耳中,李恪心中却别有一番味道。
兰陵萧氏,乃汉初名相萧何之后,自晋以来,便是天下有数的顶级门阀,论渊源、论声望,丝毫不在所谓的七宗五姓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名德相望,与唐盛衰。世家之盛,古未有之。”这便是编修唐书的欧阳修、宋祁对兰陵萧氏的赞誉。
“两朝天子,九萧宰相。”兰陵萧氏的清贵绝非浪得虚名。
大唐诸位皇子中,太子李承乾有长孙氏为首的关中门阀相助,李恪若想与之抗衡,拉拢其他世家门阀便是必然,兰陵萧氏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而且兰陵萧氏与荥阳郑氏、河东裴氏、京兆韦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五家并为大唐天下世家之冠,是为江南世家之首,若是拉拢了兰陵萧氏,便是拉拢了大半个江南世家,其中收益对李恪来说不言自喻。
况且萧后在兰陵萧氏中地位颇高,由她出面引荐,对李恪来说绝对是事半功倍。
萧氏在突厥数年,思归已久,若非是为了南返,她也不见得愿意这么做。
李恪当即拱手谢道:“李恪多谢夫人,李恪向夫人保证,李恪将来必保夫人归国。”
李恪聪慧,一点就通,立刻便至知道了萧后的意思,不过李恪的反应落在了萧后的眼中,萧后也知道了李恪的志向,亦或是是野心。
萧后同样生于皇室,更曾辅佐他的夫君杨广登上帝位,她太了解李恪这样的人了。
李恪若是想老老实实地做个皇子,当他的太平王爷,他听了自己的话后绝不该是这个反应。
萧后看着李恪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亮光,在心里感叹道:李世民少年时便非池中之物,他的孩子小小年纪便也是如此,将来大唐皇室,怕是也要热闹了。
萧后对李恪道:“我虽是萧家人,但我已离乡多年,人脉不广,我只是可以帮你引荐一二,剩下的我便爱莫能助了。”
李恪道:“那是自然,夫人愿帮李恪引荐,李恪已然足矣,岂敢再奢求更多。”
李恪的反应落在萧后的眼中,阅人无数的萧后觉得李恪似乎真的有把握将自己带回,心中不禁起了好奇。
萧后性子平淡,在突厥固然帮不上太多的忙,但光凭她的身份,义成公主和颉利就绝不会将他送回大唐。而此时的李恪自己也还是一个质子,能有什么法子助他离开突厥?
萧后好奇地问道:“你当真有法子让我返乡?”
李恪点了点头,坚定地回道:“有。”
萧后接着问道:“哦?你的法子是什么?”
李恪故作玄虚道:“现在时机尚未成熟,说了也是无用,待将来趁机成熟了,夫人自然知晓。”
萧后听了李恪的话,摸了摸李恪的手臂,笑道:“你与寻常少年不同,光是看你对付康阿姆的手段,便知你不是易与的,我相信你。”
萧后竟也知道自己设局对付康阿姆的事情?李恪听着萧后的话,不自觉地将眼睛看向原本坐在一旁的阿史那云,除了她,恐怕也没有谁会在萧后面前提及此事了。
阿史那云见李恪突然看向自己,也知道了李恪的猜想。
阿史那云点头道:“这件事情我只告诉了外祖母,并未告诉旁人,你不必担心。”
那日的事情阿史那云是看在了眼中的,也知道这全部都是李恪的布局,李恪虽不怕这些事情被旁人知道,但自己身在突厥,总归还是低调些地好,自然是不希望旁人知道此事。
阿史那云也知道轻重,他都李恪设局诛杀康阿姆也没有觉得多反感,反倒觉得李恪做的没错。
草原儿女性情直率,恩怨分明,一言不合刀剑相向的事情阿史那云也曾见过,康阿姆先对李恪下得死手,李恪想要他的命本就无可厚非。
这时,一旁的萧后开口为阿史那云解释道:“阿云只是怕我一人在此苦闷,每日说些话来同我解乏,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大可放心,我的嘴巴还算严实,不会说漏的。”
萧后的话,李恪是信得过的,萧后在皇室沉浮数十年,若是嘴巴不够严实,恐怕早就丢掉了性命,哪会活到现在。
李恪道:“夫人李恪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此时干系不小,说出去终归会有些麻烦。”
李恪的担忧,萧后也是知道的,康苏密虽然犯了众怒,但他在突厥身居高位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有些底子,李恪设计康家父子的事情若是搞得人尽皆知,难免带来麻烦。
萧后对李恪道:“康苏密之事说来虽是你引起的,但究其根本,都是康苏密咎由自取,他为了奉迎可汗,做了太多恶事,开罪了太多的人,就算没有你,他也难逃一死。”
李恪闻言,问道:“夫人也知道康苏密?”
萧后点了点头,眼中似有回忆之色,对李恪道:“康苏密之流,我见得太多了。他们出身寒门,骤然得君王青眼,身居高位,一时间难免迷失,不知轻重缓急。可惜他们根基不牢,在朝中最后难免身死的结局。今日就算今日你不动他,他也难逃一死。”
萧后身居高位多年,见惯了这些人。
早年隋朝还在时,隋炀帝杨广便常提拔寒门子弟入仕,这些寒门子弟才干倒也是有的,只是他们一旦身居要位,便常会迷失,难以恪守本心,久而久之,要么犯了过错,被有心的世家门阀除掉,要么就是被攀附权贵,被世家收纳,沦为门下。
隋炀帝纵有心借助寒门子弟和所谓的科举之对付世家门阀,却也是天方夜谭。
而突厥虽无世家门阀,但却有草原各部,今日的康苏密便是苦无根基的寒门子,而各部首领便是权势滔天的世家门阀,康苏密开罪了他们,自然难逃一死。
第四十六章 大唐来使
野史有传闻,贞观四年,大唐北伐突厥,突厥被灭后萧后被主帅李靖带回大唐,而后被太宗李世民养于外宫,以为妃嫔。
李恪本就对这种说法颇多质疑,今日之后,李恪便更加觉得这是荒谬之言了。
萧后已年过六旬,纵然年轻时样貌再美,到了这个年纪,再加上草原气候磨人,也难免色衰了,李世民又岂会对萧后有太多非分之想。
而且历经磨难后,萧后性子平淡,并无权势之心,萧后的身份又极为特殊,乃前朝皇后,李世民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那强人所难之事呢。
今日与萧后一面,对李恪来说可谓收获颇丰,他若是能借着萧后这条线收拢兰陵萧氏,那对他将是巨大的助益。
收拢兰陵萧氏便是收拢了半个江南世家,那到时他就有跟关陇世家扳手腕的资本了,太子与庶子之间,绝非不可逾越的鸿沟。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要李恪自己能够值得值得兰陵萧氏的投效,兰陵萧氏这样的千年门阀不会在一个毫无价值的庶子身上下注,他要让兰陵萧氏看到自己的价值,而他现在便是在突厥累积这样的价值。
李恪和阿史那云一同出了萧后的大帐,两人并未各自回去,而是颇有默契地并肩往前走去。
自打这次阿史那云帮助李恪对付了康家父子后,两人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但两人走在一起,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仿佛冥冥中真的有一根线拉着他们一样,虽然他们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但就是这样一直走了很远。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若总是这么沉默着走下去终归不是办法,过了半晌,李恪终于当先打破了沉默。
“那日的事情,多谢你了。”李恪突然对阿史那云道。
听到李恪先开口,阿史那云的脸色显然也轻松了许多,阿史那云松了口气,对李恪道:“这是你自己的本事,我只是提醒了你一下。”
李恪道:“若是没有你的提醒,我恐怕已经中了康阿姆的埋伏,成为箭下亡魂了。”
阿史那云听了李恪的话,转头看着李恪,仿佛在看着一种新鲜的,从未见过的动物,笑了出来。
“你吗?绝对不会,再聪明的野狗也斗不过狡猾的狐狸,就算没有我,你也一样可以把康阿姆玩弄于股掌之间。”阿史那云似乎对李恪有着莫名的信心,觉得他总是能够化险为夷,至于看似阴狠的康阿姆,根本不是李恪的对手。
毕竟一只狗,再聪明,能够狡猾得过狐狸吗?
李恪也笑道:“狐狸?那好歹总比死了的野狗好些,我就权当你是夸赞我了。”
李恪和阿史那云之间本就没有太多的误会,再加上阿史那云少年直率,也不是记仇的性子,两个人边走边聊了片刻,原本本就不深的隔阂又淡了许多。
“你真有法子把外祖母带回大唐吗?”阿史那云好奇地问道。
阿史那云每每与萧后说话,说着说着萧后便会提起她过去的点点滴滴,阿史那云看得出来,萧后这是思乡了。
阿史那云与萧后走的极近,关系最好,若是萧后真的能回乡一睹,阿史那云也为她高兴。
李恪点了点头道:“法子当然有法子,只是现在还不便说,若是说了就不灵了。”
李恪的样子神秘兮兮,仿佛真的胸有成竹,有什么必成的法子一般。
阿史那云见李恪这么说,只当李恪真的是不便开口,便也不再追问,只是转而问道:“那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阿史那云这么一说,李恪顿时想起,他也是曾答应过阿史那云,要带她游历大唐,看看这南国风物的。
李恪对阿史那云道:“我答应你的自然也能做到,待时机成熟,好好看看我大唐的景致。”
阿史那云年少,正是贪玩的时候,李恪这么一说,她顿时来了兴致。
她曾听萧后提起许多南国的景致,宏伟的长安城,秀丽的江南水乡,奇峻的蜀道,绵延千里的运河,一时间都从阿史那云的口中涌了出来。
“还有,我还要去尝一尝大唐的美酒,剑南春、郎官清、九酝酿,对了,还有你说的宫廷糕点,所有东西我都要细细地尝上一遍。”
阿史那云说着,仿佛她已经即将启程南下一般,整个人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生于草原的突厥人生来便对传闻中富饶肥沃的大唐土地有着好奇,只是那些突厥将领好奇的是大唐的土地还有女人,而阿史那云好奇的却是风景和美食。
李恪无有不应地回道:“好好,待你好好想想,到时我一并领你去了。”
阿史那云闻言,高兴地抚掌道:“那就你我两人吗?”
李恪想了想,回道:“你若是不喜热闹人多,我们便两人去,你若是喜欢人多,我便带上愔弟同去,想必他也是愿意与我同去的。”
“你还有个阿弟?”阿史那云好奇地问道。
李恪点头回道:“那是当然,不过我阿弟的年纪比你还要小上许多,算算日子现在也就才刚刚开蒙吧。”
李恪说着,脑海中不禁想起了远在长安的胞弟,现在的他,也不知还是不是每日看着落日,盼着自己早日归来。
阿史那云一直都是族中最小的,今日没想到李恪竟还有个比自己还小的亲弟,不禁欢喜道:“你比我要年长,是我的表兄,那他比我年幼,便是我的表弟了,来日若有机会,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他。”
阿史那云说着,心中不禁对南下之行又多了几分期待。
“殿下,殿下。”
就在李恪与阿史那云正说着的时候,突然李恪的婢女丹儿带人寻了过来,远远地看见和阿史那云站在一处李恪,便连忙走来。
丹儿虽是李恪的贴身婢女,但当李恪外出时大多是王玄策和苏定方二人跟在身后,只是今日李恪来拜会萧后,不愿大张旗鼓,所以只是告诉了丹儿自己的安排,便跟着阿史那云来了此处,此事丹儿亲自找了过来,想必是有要事了。
李恪待丹儿走到身边,问道:“你来的这般匆忙,可是有要事?”
丹儿点了点头,喘着大气回道:“陛下遣唐使前来,现在已经到汗庭了。”
第四十七章 郑元寿
李恪近来一直忙于对付康家父子,无力分心,再加上他身在突厥,消息闭塞,唐使北上他也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
唐使来的目的是什么,李恪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对他来说终归不是什么坏事。
来使名为郑元寿,官拜正三品太常寺卿,乃前朝柱国郑译长子,出自中原世家荥阳郑氏洞林房,亦是世家子弟。
郑元寿来头不小,大唐立国时有从龙之功,在大唐朝堂之上也是一号人物,李恪自然是知道的。
郑元寿虽是唐使,但李恪乃是皇子,在突厥便是代表了大唐,故而张元寿到了突厥并未急着去拜会颉利可汗,而是先来见了李恪。
当李恪回到自己的大帐时,郑元寿已经在帐内等候。
“臣郑元寿拜见殿下。”郑元寿见李恪入内,俯身拜道。
郑元寿虽是臣子,但位列九卿之一,官位不低,在加上他在中原世家中位份不低,李恪也不会有丝毫怠慢,李恪忙上前将郑元寿扶起道:“郑寺卿远来辛苦,快快请起。”
“谢殿下。”郑元寿道了声谢,站起了身子。
待郑元寿起身后,李恪问道:“寺卿来的好生突然,不知是何时到的突厥。”
郑元寿道:“臣奉皇命而来,也是三日前才过的阴山。此次北使,温相本已请缨为使,不过陛下顾忌温相年迈体弱,这才命下官走一趟。”
郑元寿口中的温相便是去岁李恪在北上的路上见到的温彦博,温彦博回京后便被李世民拜为中书侍郎,位列宰辅之位,不过如今的温彦博年已五旬,再加上身子骨弱,自然不宜北上,以免伤了身子。
李恪闻言笑道:“温相老骥伏枥,竟也欲北上为父皇分忧,我大唐君臣如此,何愁突厥北患不平?”
此处虽是在突厥境,但大帐四周俱是李恪心腹,李恪说到也不惧被旁人听了去,说话也简单直白了许多。
郑元寿道:“自打殿下自请为质北上,陛下每日必以此自励,不忘突厥夺子之恨,辱国之痛,励精图治,磨砺兵甲,只待有一日将殿下迎回。”
李恪点了点头道:“父皇惦念,本王虽隔千里,亦铭感腑内,只是不知郑寺卿此来所为何事?”
郑元寿回道:“臣此番奉皇命前来,所为不过有二:其一,是为与颉利可汗协商,迎回殿下;其二,是为拜会颉利可汗及其下诸臣。”
李恪年幼,郑元寿担心李恪不知轻重,容易说漏了嘴,便未将实情相告,但李恪听着郑元寿的话,哪里还听不出郑元寿的意思。
试图迎回李恪自然是不假,但所谓拜会颉利君臣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拜会颉利君臣除了刺探消息之外,恐怕还有离间拉拢之意。
李恪顿了顿,对郑元寿道:“本王年少,未参朝事,朝中要务自然不便插手,只是本王在突厥也待了许久,与突厥君臣交道打地不少,本王在这儿有一个泼天功劳,不知寺卿感不感兴趣?”
李恪的话倒是说得突然,郑元寿一时间倒是没反应过来,不过李恪年幼,恐还不晓事,身在突厥又能成什么大事?
郑元寿原也没将李恪的话太放在心上,不过李恪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哪怕只是随口一提,郑元寿也不得枉顾。
郑元寿回道:“殿下当面,臣不敢贪功,殿下若有什么话但请吩咐,臣一定尽心做到。”
李恪道:“突厥各部中虽有不服颉利的声音,但眼下这些声音毕竟只是少数,寺卿若是贸然与他们接触,恐怕容易走漏风声,若是被颉利察觉反倒失了先机,本王给寺卿推荐一人,寺卿或可去试试。”
郑元寿原本只当李恪思归,必定会提及关于他回朝的事情,可李恪的话没有提及半个字关于如何迎他回朝的话,而是直指他所说的第二点。
李恪竟然听懂了他的话?这只是一个九岁的少年呐!
郑元寿看着眼前的李恪,眼中已经流露出隐藏不住的诧异。
郑元寿强压这自己的诧异,对李恪问道:“还请殿下吩咐。”
李恪对郑元寿道:“眼下颉利在突厥虽为尽得人心,突厥各部见也多有反对之声,但颉利在突厥积威甚重,郑寺卿若是贸然去拜会突厥各部的话恐怕会出乱子,叫颉利徒生警惕,于我大唐不利。”
以李恪的年纪,能看到这一步已经算很是难得了,不了李恪接下来的话却叫郑元寿更加诧异了。
李恪顿了顿,接着道:“若是拉拢突厥各部怕是行不通的,却不知郑寺卿可知铁勒一族?”
铁勒!
李恪的话仿佛一只重锤击在了郑元寿的心头,叫杨元寿心中一阵震荡。
欲破突厥,先离铁勒,这是大唐朝堂上衮衮诸公在政事堂议政整整一日之后才得出的结论,此刻竟从李恪的口中讲了出来,这叫郑元寿如何能不讶异。
郑元寿与李恪不熟,他此前唯一一次见李恪便是去岁在东宫之中,那一次正是在商议质子之事。
那一次李恪主动请缨为质,确实叫郑元寿颇为意外,但此时此刻,在这突厥的大帐之中,李恪给他的震撼却远是那时的十倍。
“殿下的意思是从铁勒九部入手?”郑元寿心中讶异,脸上却故作平淡地问道。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铁勒九部屈服于颉利之下,奉协颉利为主不过是形势所迫,他们无时不在想着重复往日的辉煌。铁勒九部中尤其是薛延陀和回纥两部最强,这种心思便更重。你若是秘密遣人去见薛延陀部夷男,必能拉拢。”
李恪此前与夷男打过交道,这夷男乃是个实打实的野心之辈,一直想反出突厥,自立为汗,而眼下夷男所畏惧的不过是颉利的兵力。
若是夷男能与大唐结盟,由大唐为他撑腰,助他一臂之力,想必他会很乐意反出突厥的。
薛延陀部以郁督军山为根,在突厥之北,而大唐在突厥之南,若是大唐与薛延陀部南北呼应,共同发难,便足以叫颉利焦头烂额,首尾难顾。
郑元寿想通了李恪的意思,当即收起了原本的轻视,转而一脸正色地对李恪拜道:“殿下之意臣即刻便遣人告知陛下。”
第四十八章 还国受阻
李恪与郑元寿不过谈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有突厥的侍者前来传信,颉利可汗传见大唐使者和质子殿下,为大唐使者接风洗尘。
当李恪和郑元寿顺着侍者的指引,一路来到设宴的大帐中时,恰好到了午时,正是用饭的时候。
对于远道而来的郑元寿,颉利的防备显然要比对李恪来的要多的多,大帐中在座的诸位除了颉利、叠罗施、赵德言外,其余的都是颉利的心腹。
“唐使远道而来辛苦了,来,举杯与本汗共饮。”一曲歌舞之后,颉利可汗端起酒樽,对郑元寿道。
“谢可汗。”郑元寿端起酒杯朝着上首的颉利可汗举了举杯,饮下了一口。
颉利看着郑元寿的样子,指着郑元寿,又看了看李恪,笑道:“论酒量,唐使可比三皇子差的多了。三皇子一气一杯,能连饮三大杯,比起我突厥男儿也丝毫不让,唐使的酒量就要差上许多了。”
听了颉利的话,郑元寿的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他万万没想到李恪的酒量竟如此了得。
郑元寿朝着李恪拱了拱手,笑道:“三皇子天潢贵胄,乃凤子龙孙,下官如何比得。”
颉利摆了摆手,道:“哈哈,说起来三皇子的脾气倒是甚和本汗的路子,不拘小节,与我突厥男儿甚是相似。”
李恪听了颉利的话,也起身道:“可汗谬赞了,李恪哪有什么酒量,只是仗着年少气盛,硬着头皮喝罢了。”
颉利道:“三皇子谦虚了,本汗也算善饮,又识人无数,是真酒量还是假酒量,本汗一看便知。”
李恪听了颉利的话,心中倒是泛起了嘀咕。
李恪与颉利的关系只能算是一般,甚至曾经还红过脸,颉利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会这般夸赞李恪,说的仿佛真像是与李恪性情相投一般,莫非是今日嘴巴上抹了蜜?
就在李恪正纳闷的时候,颉利的下一句话叫李恪恍然大悟。
“本汗现在与三皇子可谓是忘年之交,一日不见都觉得心中空空落落的。”颉利看着李恪,对两人笑道。
原来如此,李恪听了颉利的话,顿时明白了过来。
想来颉利是已经料到了郑元寿此来的目的,想要提前堵住郑元寿的嘴。
果然,颉利说完后,又接着对郑元寿问道:“唐使此来当是奉了唐皇之命,不知唐使有何要务啊?”
郑元寿拱手回道:“下官此次北上,一来是为拜见可汗,再表我大唐两国求和之意,二来是陛下思子心切,欲请质子还唐。”
颉利听了郑元寿的话,皱了皱眉毛,不悦道:“你要见本汗,见便也就见了,这是这迎回质子之事,恐怕不妥吧。质子来此还不足半年,本汗与质子性情相投,不忍分离,怎能这般早地迎回?”
李恪在突厥,是颉利挟制李世民的手段之一,若是放由李恪回了大唐,岂不是平白将李世民的把柄交还给他吗?
虽说天家无情,若是两国动了刀兵,李世民未必会顾忌身在突厥的李恪,但是有一个李恪在手中也聊胜于无,至少也是一个不错的筹码。
郑元寿自然也知道颉利不会轻易放行,但身负皇命在身,他也只能想方设法。
郑元寿道:“启禀可汗,自打殿下北上,陛下便每日思念殿下,片刻不停,而贵妃娘娘更是如此,贵妃娘娘每日望子盼归,日渐消瘦,还望可汗体谅。”
郑元寿知道想要颉利放人不易,只能自孝道入手,直言皇帝和贵妃念子,不提及两国之事。但颉利又岂是仁德之辈,光凭郑元寿的一张嘴,颉利怎会放人。
这时,颉利下首坐着的赵德言起身道:“贵使之言差矣,三皇子此来,乃是我彰贵朝和谈之诚意,三皇子是为两国和平而来,现在贵使想将三皇子带回,可是不欲与突厥言和了?”
郑元寿往孝道上谈,是往小了说,可偏偏赵德言却扯到了两国和谈,要把李恪归国之事,闹大,借此阻止李恪归国。
眼下突厥已经退兵,对长安再无半点威胁,说来大唐自然是不惧突厥了,可眼下的大唐却也还没有做好要与突厥开战的准备,这个时候自然不宜将脸面撕破。
郑元寿听了赵德言的话有些急了。对颉利道:“我大唐之诚可汗不必质疑,只是三皇子年少,陛下着实是思子心切。陛下愿以珠宝锦缎换三皇子南归,还望可汗笑纳。”
李恪虽是皇子,但说白了也还是一个少年,哪有那些珍贵的珠宝锦缎来的实在,突厥人好财,郑元寿也是希望颉利贪图财物,松口将李恪放回。
自打上次南下,突厥贵族们已经被大唐的富庶所惊呆,此次听说郑元寿又带来了大唐珍宝,大帐中的众人们已经面露垂涎之色,显然他们都对郑元寿的话动了心。
颉利一时间也有些犹疑,不知该不该答应郑元寿的话,于是对下首的赵德言问道:“对于唐使的提议,先生是什么意思?”
赵德言看着大帐中众人的模样,自然也知道了他们的心思,赵德言也不愿开罪这些人,思虑了片刻才对颉利道:“既然唐使带来了大唐的珍宝已示大唐和谈之诚意,我们何不也馈以突厥的宝物以示我突厥的诚意。草原良马无数,以良马易换便可,何必要劳动三皇子?”
郑元寿带了财物来,本想着是以此换回李恪,但赵德言却提出拿良马交换郑元寿的财物,死活就是不让李恪回国。
李恪自问从未开罪过赵德言,为何赵德言非要这般阻挠他回国?这与他又有何益处?李恪看着赵德言的样子,心中满是狐疑。
就在郑元寿听了赵德言的话,正准备再开口时,赵德言又说话了。
赵德言道:“更何况三皇子此前干系到突厥康苏密之死一事,此事三皇子虽未涉深,但毕竟也是要害之一,此事离去,恐怕是不妥吧。”
李恪听了赵德言的话,心中竟有些懊恼,他此前设计杀了康家父子,眼下竟成了突厥阻他南归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