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破敌
薛延陀人攻势受阻,进退两难,原本藏在陌刀军身后的弓手的机会便来了,迅捷如兔,来去如风的可汗狼骑一下子就成了弓手眼中的活靶子。
薛延陀可汗狼骑的前部千余人被陌刀营将士无情地剿杀,宛如割麦般容易,与此同时,中军中的弓手齐齐放箭,也直奔可汗狼骑的士卒而去。
狼骑士卒进,进不得,想退,却又退不出,只能堵在一团,周转不开,成了唐军的刀下、箭下亡魂,命丧当场。
自可汗狼骑出兵到现在,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但可汗狼骑的伤亡已经过半,近两千之数,奔着全军覆没去了。
眼前的一幕也让夷男看傻了眼,夷男面对李恪,也是下了功夫的,对大唐各府、各军的建制都做过详细的了解,大唐无论是禁军还是边军都不会有这样一支军队。
李恪麾下的这支军队无论是战法还是刀甲都是夷男此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这支精锐河东三年前还不曾有过,现在便横空出世了,多半也是这三载间李恪为了对付薛延陀所专门备下的。
夷男眼睁睁地看着阵中正遭屠戮的可汗狼骑,心里滴血般疼,既是心疼可汗狼骑的损失,也是担忧场上的战局。
可汗狼骑是他最后的底牌,可汗狼骑一败,那他就再无扭转战局的资本,这一战他输掉的不止是可汗狼骑,还有整个汗庭。
果然,也正如夷男所担忧的那般,可汗狼骑乃薛延陀精锐,也是薛延陀儿郎的信仰,当可汗狼骑入阵时薛延陀士卒备受激奋,军心大振,但随着可汗狼骑落败,薛延陀人的战意也低到了冰点。
尤其是当他们看着奉为神话的可汗狼骑被唐军如割草般剿杀时,“畏惧”两个字已经写在了他们的脸上,萌生了逃意。更有甚者,诸多士卒已经开始逡巡不前,不进倒退了。
但萌生逃意又何止是薛延陀的士卒,惜命的夷男和一众薛延陀贵族首领更是如此,毕竟场上的局势已然如此,若是再不撤,待薛延陀溃败,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薛延陀这边眼见着可汗狼骑惨遭屠戮,损伤殆尽,自是人人思退,而与此同时,唐军阵中的兵威和士气却为之大涨。
“今日之后,君买和陌刀军怕是要名扬天下了。”苏定方双目圆瞪,脸上还带着诧异,显然也是刚从方才的惊讶中走了出来,对李恪感叹道。
李恪看着场中局势,唐军已得胜在即,也是心情大好,李恪笑道:“此时定方可知本王的用意了?”
苏定方回道:“以步卒克骑兵,还是如此完胜,着实不易,大都督妙策,陌刀军强悍至厮,倒是末将此前从未想过的。”
李恪道:“胡骑虽锐,不能持重,苟不获利,气沮心离。有本王这个活靶子在,薛延陀人自然要冲阵擒我,而他们一旦冲阵便合了本王的意。陌刀军正斩贼七寸,你未曾想到,夷男更是未曾想到,本王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苏定方看着场中的局势,和薛延陀那边已经似有退意的夷男一众,对李恪道:“薛延陀军败势已定,我军可全军而出了,若是迟了,恐叫夷男脱逃。”
“好,眼下正是时候。”李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说完,李恪高举手中的虎头湛金枪,枪指着夷男,高喝道:“三军听令,生擒夷男者,名传金殿,赏银万两,本王保举封侯,赐食邑百户!”
李恪之令一下,唐军一众顿时激愤,大唐朝中之诸王公候,除李恪这般的宗室子弟外,余者多是有开国之功的文武元宿,其他人再想封公封侯便是难上加难。
可今日在两军阵前,李恪却放出了话来,唐军之中,只要谁能生擒夷男,他便向皇帝保举谁封侯。若是旁人说这话自然有吹嘘的成分,但李恪不同,李恪乃李世民爱子,此番北伐更是奉了帝命,只要此战大胜,以李恪在李世民心中的分量,想要保举大功之人封侯当不是难事。
一时间,在近万唐军的眼中,夷男哪还是什么薛延陀可汗,分明就是一个唾手可得的侯爵之位。
前部的薛延陀士卒本就已经跟着可汗狼骑慢慢溃败,早已被陌刀营杀破了胆,渐渐后撤,难支大局,随着李恪一声令下,唐军大部出击,薛延陀的士卒仿佛一堵纸糊的墙一般,轻轻一推即倒,一败涂地,作鸟兽散。
与此同时,夷男看着已经一面倒的战局,自知可汗狼骑已败,不复有回天之力,心中的退意越重,望向了身旁的梯真达官。
梯真达官也知道夷男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可汗可速退,若再不撤,唐军迎上来,堵住了退路,恐怕便走不掉了。”
夷男应道:“未免被李恪所擒,眼下也只能如此,帕夏快随我同撤。”
夷男说着,扭转马头,带人便要往西北逃去。
可就当夷男策马欲逃的时候,却看见梯真达官仍驻马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夷男于是问道:“帕夏这是何意?”
梯真达官叹了口气道:“可汗快走吧,我已经老了,赶不了路了,也不想赶路了,我是薛延陀帕夏,便让我为可汗做最后一件事,代可汗死在汗庭,和汗庭共存亡吧。”
夷男听着梯真达官的话,看着梯真达官面如死灰的模样,一下子默然了。
梯真达官是族中长者,他能在铁勒部族中被推举上汗位,其中不乏梯真达官相助,夷男视梯真达官极重,待若长辈,他看着梯真达官的满目凄泫,自己也心如刀绞。
夷男道:“帕夏这又是何苦,你若留在此处,李恪不会放过你的。”
梯真达官面对将临的死亡,这一刻反倒有些释然了,梯真达官笑了笑,道:“我是族中大酋,薛延陀的牧民们在哪儿,我就要在哪儿,可汗不必管我。”
但夷男也知道梯真达官的性子,梯真达官是薛延陀族老,对汗庭,对薛延陀子民感情极重,梯真达官的脾气也倔的厉害,既是梯真达官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就算是夷男这个可汗也劝不回来。
夷男只得道:“帕夏保重,若是李恪万一能容得帕夏,帕夏也不必同李恪死磕,待我暂且退往西北整顿兵马,才回来接帕夏。”
其实眼下的西北除了咄摩支在唐麓岭的两万余人马,哪里还有旁人,夷男背靠汗庭,手握三万精锐和可汗狼骑尚且不是李恪一万人马的对手,遑论其他,更何况眼下的薛延陀人已经被彻底破了胆气,哪里还敢回攻。
夷男说着,似乎连他自己都无法取信,摇了摇头,离去了。
第二十八章 定汗庭
如果说当夷男还在时,薛延陀的士卒还抱有一丝希望,那当夷男离去后,薛延陀人的希望便彻底破碎了。
他们奉为神话的可汗狼骑被唐军绞杀如刍狗,全尸不留,他们效忠的可汗也弃他们而去,失了胆气和信仰的薛延陀人似乎也没了坚持的必要。
“大都督有令,薛延陀人弃械下马,降者不杀!”随着李恪一声令下,一声高喝,传遍了场中,借着众军之口四散开来。
无论是李恪还是大唐,虽然与薛延陀为敌,但在薛延陀人眼中还是极有声望的,李恪的话做的了数,于是待李恪一声令下,薛延陀人七七八八地丢掉了手中的刀枪,下马投降,仿佛一阵风般由南向北,犹在抵抗的薛延陀人也不过寥寥之数,不成气候了。
在这众人之中,李恪一眼便看到了薛延陀中军的方向,身材有些佝偻,但却犹在马上的梯真达官,在一众下马降唐的薛延陀人中,梯真达官高高地坐在马上显得很是突兀,这叫李恪想不注意都难。
眼下犹在顽抗的薛延陀人已经寥寥无几,被斩杀殆尽,李恪留着梯真达官还有重用,李恪生怕有人伤了梯真达官,忙对身边的薛仁贵道:“命卫率看住梯真达官,任何人不得伤他。”
“诺。”薛仁贵应了一声,连忙吩咐卫率上前,看着梯真达官,不准旁人擅动刀兵。
近半个时辰后,唐军已经彻底控制住了场中的局势,下马献降的薛延陀人也尽数被捆俘,李恪这才策马走向了梯真达官的方向。
“本王与帕夏虽是初面,但帕夏大名本王也是耳闻已久,今日总算得见了。”李恪策马走到梯真达官的跟前,笑道。
梯真达官道:“殿下之名我更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殿下,果然盛名不虚。”
紧接着,梯真达官又对护卫在李恪身边的薛仁贵道:“将军当年在大漠的一箭实在叫人叹为观止,今日又得见神箭,得见将军,实属荣幸。”
梯真达官所言是何意薛仁贵不知,但无论在哪儿,无论何时,薛仁贵前往大漠阻挠和亲乃是李恪密令,他是绝不会承认的。
薛仁贵摇着头回道:“我不知帕夏所言何意?我乃殿下护卫统领,跟随殿下左右,护卫殿下安全,从不曾离开半步,更不曾去过什么大漠,帕夏必是记差了。”
此战之后,夷男奔逃,大军尽降,汗庭也落入李恪之手,薛延陀基本上算是亡了,没有再会去在意他们的声音,现在再去旧事重提也没了意义,梯真达官也不会坚持这些。
梯真达官似是自嘲道:“老了,事情也记不清了,多半是我认错人了吧。”
梯真达官说着,翻身下马,就站在李恪的马前,对李恪跪地拜道:“我与殿下为敌,自知难逃一死,也不求苟活,但我薛延陀数万牧民无辜,还望殿下宽仁,留得他们性命。”
李恪轻咬下唇,故意顿了顿,有些为难地对梯真达官道:“本王非是嗜杀之人,薛延陀女子本王自然不会擅杀,但是薛延陀男子下马为民,可上马便是兵,帕夏这么说,实在叫本王为难啊。”
梯真达官道:“殿下宽仁,能容得下突厥,又怎会容不下薛延陀呢?薛延陀若灭,突厥必定势大,难道这会是殿下想要看到的吗?”
眼下虽然形势于他大为不利,但梯真达官倒还没有失了分寸,还知道拿突厥独大之事来和李恪商谈。
不过李恪怎会全无准备,李恪道:“此次北伐,突厥出力颇多,多得些利也是应当的,更何况突厥在漠南,浚稽山又有我大唐精锐驻守,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倒是漠北之地,本王鞭长莫及,日后才是隐忧吧。”
梯真达官问道:“此战之后,薛延陀上下皆摄天朝之威,不敢逾越分毫,殿下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李恪看着梯真达官,摇了摇头道:“帕夏所言错了,薛延陀的下场如何,不是由本王来定的,而是你来定的。”
梯真达官闻言,面露讶色,道:“我不过一阶下之囚,殿下何必同我开这等玩笑。”
李恪道:“本王从不玩笑,本王说的是真的。”
梯真达官问道:“不知殿下何意?”
李恪回道:“本王不是暴虐之人,也不欲大开杀戒,此战之后,本王也愁于如何管制薛延陀。但是思来想去,却始终觉着缺了一个威望、手段都足够的副手。”
李恪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梯真达官哪还不知,梯真达官接着问道:“殿下可是要我来助殿下执掌漠北?”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帕夏在薛延陀各部间威望最重,人人敬仰,若是有帕夏相助,本王便有信心能够拿的住薛延陀各部,也不必多此一举,再生旁事。”
梯真达官道:“我乃可汗臣子,殿下所为未免为难于我了。”
李恪既说出了话来,便没想过给梯真达官留哪怕半分余地,李恪道:“本王不是在同帕夏商议,只是在知会你而已,你若降唐,为我所用,薛延陀存,你若不降,不能为我所用,薛延陀亡。
眼下手举屠刀,架在薛延陀脖颈之上的可不是本王,而是帕夏,薛延陀牧民数万条性命,是生是死,全在帕夏一念之间,本王不过全听帕夏的意思处置罢了。”
梯真达官被李恪的一句话噎地死死地,如今薛延陀数万牧民的存亡全看他的意思,他哪里还有半分回绝的余地,他若是回绝了李恪,他自己身死是小,数万薛延陀人也会因此而死。
梯真达官抬头看着李恪,叹了口气,道:“殿下以为我还有回绝的余地吗?”
李恪笑道:“如此便好,日后你便辅佐薛延陀的新主,为本王,为大唐安定漠北吧。”
“新主?”
梯真达官听到这两个字,知道李恪似乎并无奴役薛延陀的意思,而是另立新主管制,心里竟多了些轻松,连忙问道:“外臣冒昧,不知殿下所言的新主是谁?”
“曳莽。”李恪的口中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第二十九章 骗城
汗庭,夷男的牙帐,这里本是薛延陀至高无上的所在,但如今,这里已经成了李恪的帅帐。
牙帐中,李恪端坐于正中上首,下面苏定方、王玄策、长孙冲、席君买还有新降的曳莽和梯真达官分列而坐。
“大都督,斥候传来的消息,夷男往西北去了。”苏定方当先开口,对李恪道。
李恪点了点头道:“西北,那多半是往唐麓岭了,唐麓岭那边还有咄摩支麾下的两万余人,夷男往唐麓岭去倒也不奇怪。”
苏定方道:“是啊,夷男虽然大败,但终究还带着几分理智,没奔卢山去,而是去了北面的唐麓岭,也是明势之人。”
李恪笑道:“卢山虽有突利失和麾下四万多人马,但他若往卢山,便是自投死路,早晚必亡,他去唐麓岭,至少还能借着大度设和阿史那社尔与我们周旋,再不济还能逃往极北之地。”
苏定方对李恪道:“夷男潜逃,可要末将遣人去拿?”
李恪想了想,摇头道:“这倒不必,此战虽是我唐军大胜,但我军死伤也过三成,能用之兵尚不足七千之数,守于郁督军山尚且勉强,若此时再劳师北上,恐怕不妥。”
接着,李恪又对苏定方问道:“我大唐余者四路大军现在何处,何时能赶到郁督军山?”
苏定方回道:“阿史那思摩和张公瑾部已经过了娑陵水,据此最近,已不足五百里,最快五日内可到。”
李恪眉头微皱,道:“五日太迟了,眼下郁督军山虽在本王手中,但整个漠北盯着郁督军山的又何止一人,铁勒余部,大度设,甚至还有卢山的突利失,此处断不能离了人,若是阿史那思摩需五日才到,恐怕就只能由着夷男北逃了。”
李恪之言才落,帐中的王玄策道:“大都督要拿夷男,何须亲自动手,现大度设正兵围唐麓岭,大都督只需一纸令下,命大度设代劳便是。夷男已是丧家之犬,不足为虑,眼下我军当无之急还是盘踞卢山的突利失。”
李恪道:“先生所言不错,突利失盘踞卢山,使我军大部不至汗庭,正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只是卢山竟筑坚城,依山而守,本王就是想要破之,也是不易。”
王玄策笑道:“大都督多虑了,若是以往,汗庭和卢山互为犄角,想要强攻破城自然不易,但如今夷男已经败逃,汗庭已为我大唐所有,突利失孤掌难鸣,再加之薛延陀的可汗印信都在我们手中,再想破城,又何止强攻一途。”
李恪闻言,不解地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王玄策朝着帐中梯真达官的方向努了努嘴,道:“有帕夏在,想要破城不易,但要突利失自己出来恐怕不难吧。”
看着王玄策的模样,李恪顿时明白了王玄策的意思,李恪道:“先生是想要骗城?”
王玄策道:“夷男初败,便奔西北而去,想必此时的突利失尚还不知汗庭之事,只要由帕夏手书,加盖可汗印信,不怕突利失不乖乖出城来。”
王玄策所言,可将突利失骗城而出,确不损一兵一卒,李恪顿时也来了兴致。
李恪转过头去,看着梯真达官,问道:“先生的意思,帕夏以为如何?”
听着李恪的话,梯真达官的脸上露出了满满的难色,梯真达官知道自己降唐以后会很是难做,可他没想到这才是第一日,他便如此难做了。
梯真达官如今已降了李恪,虽是被逼降,但也是切切实实地在李恪麾下效力,若是不为李恪做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可若是为李恪做事,转手便就去对付突利失,梯真达官的心里又有些不愿。
梯真达官回道:“大都督有命,臣本不该不从,只是臣昨日还是薛延陀臣子,今日便要与旧主为敌,实在是下不去狠手,还望大都督恕罪。”
李恪摆了摆手,笑道:“帕夏说错了,本王要你骗突利失出城,并非是对突利失下狠手,是在救他们的命,帕夏可是误会本王的好意了。”
李恪要梯真达官骗突利失出城,必然会被李恪所俘,怎的还是救了突利失一众的性命?
梯真达官不解地问道:“臣不知大都督之意。”
李恪笑着回道:“我大唐合四路大军北伐,计十五万大军,不日即将汇于郁督军山,而突利失死守卢山,虽坐山险,麾下不过四万余人,帕夏以为突利失能守得住吗?”
突利失麾下不过四万余人,远不及李恪麾下的十五万大军,而且回纥、大度设等部在名义上也开始受李恪节制,李恪的可用之人就更多了。
两军本就实力悬殊,宛若天堑,更何况汗庭已失,突利失没了粮草来源,一两个月或许尚可,时间久了,甚至不必李恪出兵,突利失自己就败了。
梯真达官回道:“大都督麾下大军悍勇,突利失绝非对手。”
李恪道:“不错,本王要取卢山,要败突利失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你若能助本王将突利失大军诓骗出城,无非就是早一些,我唐军少些伤亡,而你若是不助,最多也就是慢一下,多些伤亡罢了,但有一事你却需清楚。”
梯真达官问道:“不知大都督所指何事?”
李恪道:“若是突利失出城降了本王,我唐军可轻取卢山,卢山近五万降军本王一个不杀,突利失本王本王也可保得他的性命。”
李恪说着,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厉,接着道:“但若是本王损兵折将攻进了卢山,到时不说是本王,就是我大唐将士们也是群情激奋,本王可以向你保证,一旦城破,四万余人鸡犬不留,一个不活!”
梯真达官听着李恪的话,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觉着后背一下子汗湿了一片。
在梯真达官看来,李恪外仁内狠,绝对是个狠厉之辈,李恪方才说出的话,他也必定能够做到,突利失固守卢山,若当真是将李恪激出了脾气来,屠城并非不能。
梯真达官叹了口气道:“大都督又拿此事逼我。”
李恪笑道:“本王非是逼你,而是给你一个救薛延陀人,救突利失的机会。此事本王只提一次,本王不愿勉强帕夏,绝不多言,全听帕夏自己的意思。”
梯真达官回道:“臣愿为大都督效力,为保万全,臣愿亲自跑一趟。”
第三十章 定卢山
其实卢山这里,如果管它叫做城,实在是抬举它了,它不过是由石块垒砌而成的石堡罢了。
这里是当初夷男为了防备李恪北伐而建,靠着卢山的山口,高一丈余,长近五里,也是费了夷男不少心力,只不过这处石城却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薛延陀人在这里还从未阻击过唐军哪怕一次正儿八经的攻势,郁督军山的汗庭已经没了。
卢山石城内,自打今日早间起,突利失的心里就慌张地厉害,他倒也不是怕唐军攻城,他怕的偏偏是唐军总这样不攻城。
唐军大军在此,也有十来日了,可唐军除了初到第一日点到即止的佯攻外,之后便再未攻过一次,就这样每日遣人在城下来回巡视,不曾攻城。
唐军不远万里来此,又攻陷了浚稽山,自然不是游山玩水来的,突利失起初也担忧唐军是不是取了山后的小道来攻,可突利失命人外探出近百里,却也没有发现半个唐军的踪影。
唐军越是不动,突利失也越是不敢动,猜不透唐军的心思。
这一日,突利失遣出往后山探查消息的斥候回城,带回的消息还是未曾见到唐军的身影,突利失的心里仿佛压了块石头般压抑。
可就当他正坐立不安,在帐中来回踱步走动的时候,门外的士卒却突然走了进来。
“叶护大人,帕夏来了。”薛延陀士卒入内,对突利失道。
梯真达官现本该在汗庭,突利失万没想到梯真达官竟会突然出现在此,不过以梯真达官的身份,他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必定是奉了夷男之命前来。
突利失连忙道:“快请帕夏进来。”
突利失传令,片刻之后,梯真达官便跟随士卒进了突利失的大帐。
“梯真达官拜见叶护大人。”梯真达官入帐,对突利失拜道。
突利失乃夷男新封的薛延陀叶护,论官职只在夷男之下,比起梯真达官这个帕夏还要更显几分尊贵,梯真达官给突利失见礼自然也在情理当中,但梯真达官在族中威望极重,就连可汗夷男都对梯真达官礼敬有加,不敢稍有怠慢,更何况是突利失这个小辈。
突利失道:“帕夏这是干嘛,帕夏大礼我可万万担当不起。”
突利失说着,连忙上前扶起了梯真达官。
梯真达官起身后,突利失对梯真达官问道:“帕夏此番突来卢山,可是奉了父汗之命?”
梯真达官道:“我奉可汗之命亲自来此,传令叶护领军回护汗庭。”
突利失闻言,惊讶地问道:“什么?父汗要我回军汗庭,这是为何?”
突利失奉夷男之命驻守卢山,而卢山紧邻郁督军山,又是通往郁督军山的要道,此地理当是断不能让的,可梯真达官却传令要突利失率军回汗庭,突利失自然讶异。
梯真达官回道:“叶护恐还不知,唐军已自东南山道迂回攻至汗庭,被阿波设的右翼大军暂挡在汗庭之外,但究竟能挡到何事,谁都不知,还请叶护速速领军回郁督军山,护卫汗庭。”
突利失闻言,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难怪卢山外的唐军迟迟不攻,原来竟是绕去了汗庭。”
突利失原本还在为唐军的动向心忧万分,不知唐军何意,但听了梯真达官的话后,细细一想,这样一来就都说的通了,原来唐军之所以在卢山外逡巡不前,竟是已经遣了大军前往汗庭了。
梯真达官道:“汗庭已危在旦夕,若是汗庭有失,到时就算叶护守得住卢山,那也只是瓮中之鳖,还请叶护领兵随我速去汗庭增援。”
突利失问道:“那卢山该当如何,难不成就此弃了此处吗?”
梯真达官道:“可汗的意思是且先留下千余人在此驻守,诓骗住唐军,而后待叶护率军回汗庭,击退绕袭的唐军后再率军重返。”
卢山虽重,但与汗庭相比也就不过如此了,万事之先,自然还是保住汗庭为重,但要突利失就此弃守卢山,只留下千人在此,突利失又有些担忧。
突利失道:“如此一来是不是太过冒险了,若是唐军识破了我们的计策,趁我大军撤离之时攻城,那卢山可就丢了。”
梯真达官见状,顿时有了些怒意,道:“汗庭安危远胜于卢山,调叶护大军前往汗庭支援乃是可汗之命,难不成叶护还有质疑不成?”
突利失见梯真达官动怒,顿时有些慌了,梯真达官在薛延陀人望极重,莫说是他这个叶护了,就是夷男都不敢有半分怠慢,梯真达官动怒,突利失怎能不急。
突利失忙解释道:“帕夏息怒,我绝无此意,只是父汗之令来地突然,一时不解罢了。”
梯真达官道:“此事确实突兀,叶护难做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可汗未免叶护疑虑,特赐可汗印信于我,命你依命行事。”
梯真达官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方大印,拿着大印放在了梯真达官的眼前。
以梯真达官的人望,又是手持可汗大印,他甚至可以直接罢了突利失的主帅之位,即刻取而代之。
当突利失看到梯真达官拿出了可汗印信时,这一切已经都由不得突利失了,突利失当即道:“既如此,我这就下去安排,随帕夏领兵回援。”
在突利失看来,汗庭危急,危在旦夕,否则夷男也不会命梯真达官亲自来此,并赐下可汗印信,强令突利失领军回援。
突利失也算是统兵有方,四万余大军,突利失下令众军集结,前后也不过花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多时辰后,梯真达官和突利失便率众军北归,往汗庭去了。
卢山虽然紧邻着郁督军山,但郁督军山前后纵横千里,卢山相距汗庭也有数百里的路程,就算是挑最近的山路往北赶,要到汗庭也需得三日多的功夫。
突利失哪里知道,他信任有加,没有四丝毫怀疑的梯真达官竟是李恪的人,突利失领兵北归不过半日的功夫,卢山外虎视眈眈的唐军就已经大军攻城。他这一走,光凭留下的千余人根本守不得卢山,无异于就算将卢山拱手送于了唐军。
卢山守军在唐军的攻势下决计守不住多久,而山路难行,到时就算卢山求援的消息送到了突利失手中,那时的卢山也早已归了大唐了。
第三十一章 擒突利失
傍晚,天色已经渐渐地黯淡了下,突利失大军已经行出了距卢山外八十余里外。
梯真达官跨于马背之上,抬着头,看着极远处天际边的一缕残光,心里莫名一阵哀痛。
他看着天边已经微弱,恐怕过不了几时便会消退的那一丝金黄,仿佛看到了薛延陀的国运,眼下已经是薛延陀最后的关头了,若是所料不差,再过上几日,薛延陀便会如这天边的一缕残光,消逝于历史长河之间,而他自己,竟也成了杀死薛延陀汗国的凶手之一。
夷男逃往唐麓岭,自身难保,本在卢山的突利失便成了薛延陀最后的期望,可随着梯真达官将突利失诓骗出城,薛延陀最后的一丝机会也被梯真达官自己亲手掐灭。
梯真达官也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但他却愿意相信李恪,知道李恪必是说到做到的,薛延陀国破已是必然,为了保住薛延陀人的性命,他也别无他法了,他这么做至少还能保住这四万多薛延陀人的性命。
“叶护,差不多了,停了吧。”梯真达官策马和突利失一同行在众军之前,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身后绵延数里的薛延陀大军,对突利失道。
梯真达官说的突然,突利失抬头看了眼天色,对梯真达官道:“帕夏可是累了?汗庭受攻在即,危在旦夕,我作为援军自当火速赶至,片刻不停,帕夏若是累了,大可由我先行赶路,而帕夏扎帐歇息,明日再走。”
梯真达官年迈,体力本就不比他们这些壮年之人,再加上他连日赶路,觉着疲累难当也是有的,起初突利失倒也并未多想。
可还不等梯真达官接话,就在突利失话音刚落之时,不远处一匹快马自后方赶来。
“叶护大人!”薛延陀士卒快马而来,赶在突利失的身后唤道。
突利失闻言,停下了马,看着士卒赶来的方向,必是自卢山而来,突利失的心里突然有一丝不安,这士卒自卢山疾奔而来,莫不是卢山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突利失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卢山赶来的士卒回道:“叶护刚走两个多时辰,唐军便突然大举攻城,我们兵力相差悬殊,不到半个时辰唐军便攻下了卢山,卢山已经丢了。”
“什么!”突利失闻言,脸上写满了震惊,他担心唐军会率军攻城,可他没有想到,他这才刚走唐军竟就大举攻城了。
大军在卢山时,唐军一连十余日不攻,偏偏一等他北上就即刻攻城,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他是万万不信的。
不过就算是此时,突利失的第一反应也还是大军中出了奸细,将自己北上的消息透露于了李恪,他还是不曾有过半点怀疑梯真达官,毕竟梯真达官乃族中酋首,威望太重,在突利失看来,就算是可汗夷男背叛了薛延陀,梯真达官也不会背叛薛延陀。
不过若是仔细说来,其实突利失想的倒也没错,因为梯真达官从始至终都不曾背叛过薛延陀,他始终忠于部落,忠于薛延陀的百姓,为了薛延陀人的存续来回奔波,他所背叛的只是夷男的统治。
突利失对梯真达官道:“帕夏,卢山已失,必是我军中出了奸细,此地已不安全,帕夏还是随我速往汗庭才好。”
在突利失想来,卢山已为唐军所有,此处于唐军之间已再无阻碍,万一唐军追击了出来,此处自然也就是不安全了,若是梯真达官在此过夜,恐怕会遭遇唐军的追兵。
突利失本是好意,不过梯真达官摇了摇头却道:“不必了,就在此地吧,汗庭那边也不必去了。”
突利失不解地问道:“卢山已破,汗庭确难久守,但若就此弃了汗庭未免可惜,而且是否也该向父汗请示呢?”
突利失只当梯真达官担心的是卢山失守,汗庭之前已无天险可守,想要弃守汗庭再往北去。
不过梯真达官却道:“我的意思是汗庭已经丢了,可汗败逃唐麓岭,朝不保夕,汗庭数万子民都成了唐军的俘虏,叶护还去作甚。”
梯真达官的话传入突利失的耳中,突利失脸上的惊讶更甚于得知卢山失守之事时。
此前梯真达官并未得到汗庭失守的消息,汗庭方向也并无信使传信,梯真达官为何会这么说?突利失的心中满是疑惑。
不过片刻之后,突利失便得到了答案,只是回答他的不是梯真达官,而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唐军。
随着一阵阵马蹄声,在突利失的面前出现了大批唐军,约莫两万余人,若论人数,确实少于突利失,但就站在唐军大阵最前,那一队身披重甲,手持陌刀的唐军士卒,却叫梯真达官望之生畏。
就在几日前,便是这支唐军精锐屠戮薛延陀最是精锐的可汗狼骑如刍狗,杀地片甲不留,在梯真达官看来,光着一队精锐,便可抵三万大军!
今日梯真达官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反常了,就算是突利失么情感上不愿怀疑梯真达官,但作为三军主帅,看着梯真达官有些莫名其妙的言语,也难免不疑。
突利失指着眼前不远处的的唐军,对身边的梯真达官问道:“帕夏,这是何意?”
梯真达官道:“卢山已失,汗庭已失,叶护也无地可去,为了保全薛延陀人的性命,叶护还是降了吧。”
突利失原本只是稍有些怀疑,可当梯真达官的话传进突利失的耳中,突利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愣在了当场,他很难想象,也很难接受梯真达官为何会降了大唐。
突利失越是如此,在他确信梯真达官降唐后便越是愤怒,愣了片刻后,突利失怒火中烧,突然指着梯真达官,对麾下士卒道:“来啊,把梯真达官给我拿下!”
突利失一声令下,突利失麾下的士卒得了令,却无一人敢动手,互相面面相觑地看着,一动不动。
梯真达官不是旁人,他是薛延陀酋首,在族中威望极高,在他们看来,要抓梯真达官,丝毫不亚于要抓夷男,甚至有些薛延陀士卒见突利失下令捉拿梯真达官,心中的第一反应竟是突利失意图谋反,而不是梯真达官的问题。
突利失见状,怒意越重了,突利失高声喝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何不依令行事!”
突利**后靠着最近的士卒看着眼前的两人,壮着胆子回道:“叶护,这可是帕夏啊。”
士卒的反应早已说明的一切,数万薛延陀士卒,没有一人愿冒犯梯真达官,哪怕分毫。
梯真达官道:“叶护不要再平添无谓之伤亡了,汗庭一战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却也始终不是唐军的对手,薛延陀已败,叶护还是降了吧。”
突利失激动道:“胡说,父汗在汗庭还有四万精锐,还有可汗狼骑,怎么会败于唐军。”
梯真达官叹着气,回道:“三千可汗狼骑已败于唐军六百人众之手,四万大军余者皆散,可汗已经败逃唐麓岭,能否保得性命尚是两说,叶护又何必如此固执,白白送了薛延陀儿郎的性命。”
突利失讶然问道:“你说什么?可汗狼骑全军覆没,这绝无可能。”
梯真达官就指着唐军阵前的陌刀营,对突利失道:“可汗狼骑便是被这六百人屠戮如刍狗,毫无还手之力,何况是你麾下的部族将士。”
突利失猛地摆手道:“这不可能,必是你搅乱军心,故而胡言乱语。”
梯真达官见突利失无论如何也听不进自己的话,自知多说无益,于是也不再多言,反倒是拿出了手中的可汗印信,指着突利失对薛延陀士卒道:“汗庭已失,我奉可汗之命领你们降唐,保全性命,然突利失不从可汗之命,欲自立为主,我今日持可汗印信擒拿突利失,速速将他拿下!”
第三十二章 阿史那社尔
梯真达官本就是薛延陀酋首,威望极重,不弱可汗夷男,而今的他又手持可汗印信,更在叶护突利失之上了,自然可名正言顺地统领众军。
更遑论突利失军中本就有许多将领是出自梯真达官部落,是梯真达官旧部,对梯真达官言听计从,梯真达官令下,便有人上前拿下了突利失,献于梯真达官马下。
而随着汗庭被破,夷男败逃,卢山易主,突利失也被迫降了李恪,李恪北伐的最大敌人已经不复存在,李恪的北伐进程已经过半了。
但李恪北伐虽已过半,可相距收尾还远,因为远在北面的唐麓岭下,夷男和大度设还对峙于此,若是夷男和大度设不除,北伐之战便不算尽得全功。
就在李恪谋划卢山和突利失部的时候,李恪遣去北上唐麓岭传令大度设强攻夷男的信使,还有密见阿史那社尔的王玄策和阿史那云两人也到了地方。
这一日,阿史那社尔自大度设帐中议事回来,一路之上眉头紧锁,脸上也不带半分笑意。
方才阿史那社尔在大度设大帐中商议的便是李恪遣使之事,原本在阿史那社尔与大度设的交易中,阿史那社尔助大度设抵抗薛延陀,攻入郁督军山,助大度设在郁督军山称汗,而作为酬报,阿史那社尔则得金山,重立于突厥故地。
可随着李恪的手令送来,郁督军山已为李恪所有,大度设断没有和李恪争锋的胆子,故而这郁督军山也是不必想了
大度设既没了郁督军山的想头,自然还是要退回金山的,那金山自然就不能给了阿史那社尔,此番阿史那社尔和大度设商讨之下,大度设同意让出的便是金山东北向的草场和唐麓岭及谦河西南一带河谷。
唐麓岭和谦河一带也算肥沃之地,方圆数百里的草场,足够阿史那社尔族中六万余人游牧了,但问题就出在现在这片草场只有一半的地方在他们手中,另外一半则在夷男和咄摩支手中,这一半若是不在拿在手里,另外一半也无险可守,不过朝不保夕罢了。
这唐麓岭还需打下来才能作数,大度设给阿史那社尔的只是一个吃不着的大饼,阿史那社尔的心里能不憋屈的厉害才是怪事。
阿史那社尔心事沉沉地回了自己的军中大帐,却看见亲子阿史那道真正在帐外等候。
“阿塔,霍真突至,现在帐中等候。”阿史那道真对阿史那社尔道。
“霍真?”阿史那社尔已经有些年头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阿史那社尔一时间竟还未能反应过来,不过待他细想之后,便明白了来者何人。
阿史那社尔问道:“可是阿云霍真来了?”
“正是。”阿史那道真回道。
阿史那社尔问道:“好端端的,她怎的在此?”
阿史那道真回道:“和霍真一同的还有一个唐人,看样子多半是带来了唐廷的意思。”
如今的阿史那云已不是突厥霍真,而是唐皇李世民亲封的定襄公主,阿史那云来此带着唐廷的目的也并不奇怪。
阿史那设尔问道:“霍真来此可有旁人瞧见了?”
阿史那道真回道:“全程都是由我亲自迎待,不曾假手旁人。”
阿史那社尔道:“如此便好,此事干系重大,你就在帐外守着,任何人不得入内。”
阿史那社尔说完,自己当先进了大帐。
大帐之中,阿史那云已经在内坐下,几载未见,阿史那云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出落地亭亭玉立,但模样阿史那社尔还是认得的,可真正叫阿史那社尔惊讶,吸引他眼球的却不是阿史那云,而是阿史那云身边的那个男子。
早年王玄策陪李恪出质突厥,那时阿史那社尔便常在李恪的身边瞧见王玄策,自然是还记得的。
王玄策是李恪的心腹,他在此处代表的自然就是现在汗庭的楚王李恪了,这么看来,王玄策的意思甚至比阿史那云来的要更加重要。
如今夷男已经败逃唐麓岭,郁督军山已为大唐所有,漠北虽还未全定,但局势已经明朗,日后漠北各部,无论愿或不愿,只怕都要看着这位楚王殿下的脸色行事了,如今李恪的心腹到此,阿史那社尔也不是不识变通之人,岂敢怠慢。
“不知定襄公主和王先生突至,阿史那社尔未能远迎,还望勿怪。”阿史那社尔入帐,对阿史那云和王玄策行礼拜道。
阿史那云上前,将阿史那社尔扶起,问道:“兄长快请起,兄长在西突厥多年,一切可还安好?”
阿史那社尔闻言,叹了口气道:“自打当年碛北大寨一败,叫夷男坐大,我无言面见可汗和阿史那氏众亲,这才远走西域,自力更生。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再渡金山,收复我突厥故土。”
阿史那社尔当年远遁西域,多半不是因无颜面见颉利,而是因丢了碛北大寨,怕颉利降罪,要了他的性命,不过他言及欲渡金山,收复突厥故土之事却是真的,贞观五年、六年间阿史那社尔都曾兴军东征,欲收复金山,不过都未能成事罢了。
阿史那社尔之言才落,一旁的王玄策开口道:“如此一来,倒是要恭贺将军了,如今将军与大度设应殿下之命,共讨薛延陀,已然全据金山,将军恐怕不日便可再回金山故土了吧。”
其实金山之事,王玄策根本就是故意在揭阿史那社尔的伤疤,大度设乃野心之辈。大度设未得郁督军山,手中所有也不过金山一地,又岂会同阿史那社尔均分。
阿史那社尔听得王玄策的话,心中对大度设的不满又多了几分,但眼下他和大度设尚属盟友,也还不知李恪的意思,阿史那社尔倒也不会太早地在王玄策面前表态。
阿史那社尔道:“夷男未败,尚据唐麓岭,眼下还不是谈及此事的时候,此事我与大度设还未议定,也不知日后作何安排。”
阿史那社尔本是敷衍之词,但王玄策闻言却面露讶色,问道:“这是何意?殿下已然遣使大度设处,明言划分战后各族属地,已将金山草场划于了将军,难道大度设并未同你提及吗?”
第三十三章 生隙
“什么?殿下将金山划于了我?”阿史那社尔此前从无这样的心理准备,突然听到王玄策所言,才得知此事,讶然问道。
王玄策看着阿史那社尔的反应,脸上也故意露出了不解之色,反问道:“此事殿下已去信于大度设,言明此事,此乃殿下据图亲自划定,难道将军竟不知吗?”
王玄策的神情不似作伪,倒也确像是笃定此事的模样,阿史那社尔的心里也不禁泛起了嘀咕。
阿史那社尔问道:“不知殿下是如何划分我与大度设之间的?”
王玄策不假思索地回道:“殿下有令,准将军据金山,得突厥故土,而大度设需击夷男,而后得其地,据唐麓岭及谦河一带。”
阿史那社尔闻言,猛地一拍大腿,这样的划分何其耳熟,这不就是跟大度设的疆域划分完全调转了过来吗?金山给了阿史那社尔,而唐麓岭和谦河则给了大度设,若是这样的划分阿史那社尔自然是千万个愿意,方才也不会是愁眉苦脸的模样了。
其实王玄策所言不过是胡诌罢了,李恪是遣人前往传令大度设,命他攻伐夷男,却未曾提及漠北各处划分之事,此乃是王玄策离间之计。
这虽是计,但人总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一切尚未定论前总是会愿意去相信那个对自己有利的结果,而且这似乎也像是大度设的作风,如此一来阿史那社尔更是多信了几分。
不过阿史那社尔能在西域屹立不倒这么些年,倒底也不是蠢人,他虽然无形中已经信了王玄策的话,但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些疑虑,不至被王玄策所言彻底冲昏了头脑,而直接去与大度设为敌。
阿史那社尔问道:“末将自问与殿下并无交情,殿下为了会如此偏帮于我,将金山这块肥肉从大度设手中划给我呢?”
阿史那社尔的顾虑也不无道理,眼下的金山明明是大度设的地盘,而李恪和阿史那社尔又交情不深,李恪为何愿意偏帮阿史那社尔,自大度设的手中夺走金山,转而交给阿史那社尔,说不得其中便有利用阿史那社尔对付大度设的意思。
阿史那社尔的担忧早在王玄策意料之中,王玄策笑道:“将军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殿下和将军不过泛泛之交罢了,怎会大度到将金山给你。”
阿史那社尔听着王玄策的话,越发地不解了,阿史那社尔对王玄策问道:“那殿下是何意,还望先生相告。”
王玄策并未回阿史那社尔的话,而是眼睛瞟向了身旁阿史那云的方向,这一下阿史那社尔便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李恪划金山给他,不是给他的面子,而是因为阿史那云。
阿史那社尔问道:“莫不是因为公主?”
王玄策笑道:“金山乃漠北沃土,若只以你和殿下的交情是万万及不上的,殿下把金山划给突厥是给了定襄公主面子。定襄公主曾向殿下请求,欲将颉利可汗骨灰葬回金山汗庭,归于故里,受突厥子民世代供奉,故才有此一事。”
有了王玄策这句话,阿史那社尔才算是彻底明白了过来,也打消了心中的顾虑。
李恪和阿史那云间的事情阿史那社尔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知晓的,若说李恪偏帮阿史那社尔不可能,但是利用职权之便,偏帮阿史那云,一切就都在情理之中了。只是李恪好大的手笔,为了送出这份人情,讨得美人欢心,竟送出了一座金山。
事情本就合乎情理,又有阿史那云在,阿史那社尔也不再多疑,对王玄策所言笃信非常。
阿史那社尔这才道:“既然殿下如此抬爱,那末将也有一事要同先生讲明,还望先生勿怪末将此前隐瞒之事。”
王玄策笑了笑,道:“不知何事,将军但讲无妨。”
阿史那社尔道:“不敢欺瞒先生,其实末将刚自大度设帐中回营。”
王玄策闻言:“哦?可是商讨征伐夷男之事?殿下虽已将金山划于将军,将唐麓岭划于了大度设,但攻伐夷男之事将军仍旧不可懈怠,否则若是战事不利,殿下会不高兴的。”
阿史那社尔忙解释道:“殿下下令攻伐夷男,末将自当是不遗余力,万死不辞,只是其中还另有缘由,还需先生知晓。”
王玄策问道:“何事?”
阿史那社尔回道:“方才大度设要我去他帐中议事,也提及殿下下令北伐之事,只是关于漠北疆域划分却与先生方才殿下所言不同。”
王玄策惊讶地问道:“哦?不知有何不同?”
阿史那社尔回道:“恰与先生所言相反,大度设欲独占金山,而命末将主攻夷男,夺取唐麓岭并谦河一代自居。”
“大胆!”王玄策听得阿史那社尔的话,一声怒喝。
王玄策道:“他大度设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殿下的意思,私自占据金山,如此作为置殿下之命于何处?”
阿史那社尔也应道:“也是今日之事末将方知大度设竟是这等人,不止强据金山,竟还胆敢欺瞒殿下。”
王玄策道:“大度设所为乃寻死之道,我自当将此事回禀殿下,不过眼下夷男未除,大敌当前,将军在此还需谨慎,莫要叫大度设觉出端倪来,平添事端。”
阿史那社尔一口应道:“那是自然,请殿下和先生放心,末将自当以大局为先,先助殿下破了夷男,不叫大度设觉出不妥。”
王玄策笑道:“如此便好,将军但请放心,待破了夷男,拿下大度设后,便是将军率部族重归金山故土之时,殿下一言九鼎,也希望将军勿要叫殿下失望。”
王玄策此前关于大度设之言,确是在诓骗挑拨阿史那社尔,但关于金山所属之事,却是实情,大度设信不过李恪,李恪更信不过大度设,在李恪想来,大度设必定是要除去的,至于金山的归属,李恪反倒不是那么在意了。
左右李恪不会常驻于此,只要阿史那社尔能为他所用,又有阿史那云的关系在,纵是是将金山划给了阿史那社尔也无不可。
阿史那社尔拜道:“多谢殿下信重,烦请先生帮末将带话于殿下,末将定以殿下之命是从,万死不辞。”
第三十四章 福星
李恪下令大度设,征伐夷男,无非就是欲引夷男和大度设内耗,而后自己坐收渔人之利,可大度设也不是蠢人,李恪的用意他又怎会全然不知。
自打李恪的帅令送到大度设手中后,大度设一连数日都只是出兵佯攻,做做样子而已,而后便连连遣使往郁督军山汗庭,只言手中兵力不济,难灭夷男,请李恪恕罪。
其实大度设的反应也早已在李恪的意料之中,否则李恪也不会命王玄策来密见阿史那社尔,留下这个后手了。
起初李恪初定汗庭之时,手中兵力有限,李恪虽明知大度设对他阳奉阴违,但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但慢慢地随着大唐余路大军纷纷向李恪靠拢,薛万彻、执失思力部还有阿史那思摩、张公瑾部兵抵汗庭,李恪手中的兵力已经过了十二万,自然不会再放任大度设和夷男不管。
就在众军行抵汗庭后的第二日,李恪留下副帅李绩领兵四万坐守汗庭,自己则率八万大军北上,亲自收尾。
唐麓岭下,夷男、咄摩支领三万大军居东,大度设、阿史那社尔领七万大军在西,而李恪则领八万大军在南。
“殿下,第二波传令的人回来了,大度设假称身子不适,还是不肯亲自来营拜见大都督。”唐军大营的帅帐之中,王玄策对李恪道。
大度设曾与李恪为敌,如今迫于形势,在李恪面前拿低做小,但这却并不代表大度设便真的信服了李恪,相反的,大度设对李恪可谓是防备极重,既是因为当年大度设曾一度于李恪为敌,怕李恪秋后算账,也是因为大度设自己的野心太大,自知不能为李恪所容。
大度设担心李恪对他不满,生怕自己去了唐军大营被杀或被扣留,再也出不来,自然就不敢进唐军大营拜见李恪了。
只是大度设名义上已投于李恪,如今大度设违拗李恪帅令,依理而言王玄策身为李恪心腹,应当动怒才是,可王玄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动怒的意思,反倒挂着些笑意。
其实面露笑意的不止的王玄策一人,就连李恪自己也是如此,倒是有些大度设作为正中下怀的意思。
果然,王玄策之言才落,李恪便笑道:“大度设不从号令,倒也省了本王的事情,本王也不必担那无过而问罪的恶名了。”
李恪对大度设从来都是不放心的,留着他在金山危害甚大,随着汗庭已定,大度设于李恪而言已经没了可利用的价值,疑人不用,大度设左右又不能为自己所用,李恪早有意除他,此番大度设抗命不遵正给了李恪发难的机会。
王玄策问道:“殿下欲何时处置大度设,眼下夷男未灭,此时便对大度设下手是不是早了些。”
李恪道:“夷男未灭,而大度设此人又是蛇鼠两端之辈,若是此时动手,把他给逼得急了,未尝没有联手夷男的可能,若是如此,到时恐难轻取夷男,平添麻烦。”
王玄策点头赞同道:“殿下所言极是,不知殿下欲何时动手除掉大度设,臣也好早些去知会阿史那社尔一声。”
李恪想了想,对王玄策道:“且再压一压,待明日本王先命人出兵稍作试探,而后将他们一网打尽,方能不留后患。”
“诺。”王玄策躬身领命,应了下来。
李恪和王玄策正在帅帐中还在商讨着平定大度设和夷男之事,而就在此时,门外护卫的薛仁贵却走了进来。
李恪和王玄策正在帐中议事,此事薛仁贵也是清楚的,若非紧要之事薛仁贵也不会入帐打搅。
李恪问道:“仁贵,何事?”
薛仁贵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对李恪道:“太原那边命人专程送来的王妃手书,王妃再三叮嘱要尽快转呈于殿下。”
武媚娘一向知晓轻重,哪怕是李恪在外,武媚娘给李恪写信,大多也是随军中信使或者粮车一道送来,不会专程命人跑这一趟,这次武媚娘却专程命人送信来此,必是紧要之事。
“莫不是府中出了什么岔子?”若是官场上的事情,自当是由马周行文来此,而这封信却是武媚娘命人送来,多半便是府中之事了,李恪一边自薛仁贵手中接过书信,一边嘀咕道。
武媚娘的信来的有些突然,李恪本还是眉头微皱,担心是府中有什么不妥之事,可就当李恪接过书信,展开看了数眼后,李恪脸上的忧虑为之一扫,转而是一阵喜色,与之前的模样截然相反。
李恪的反应落在王玄策的眼中,王玄策也知武媚娘信中所言当不是什么坏消息,于是问道:“不知王妃提及何事,竟叫殿下如此欣喜?”
李恪扬了扬手中的书信,激动道:“王妃有孕,本王有后了!”
李恪之言入眼,薛仁贵和王玄策两人对视了一眼,也齐齐面露喜色,对李恪贺道:“臣等庆贺殿下,殿下有后,楚王府有后。”
王玄策和薛仁贵二人都是起于微末,受李恪知遇之恩才有今日,李恪有后乃是大喜之事,他们也为李恪高兴,更何况王玄策和薛仁贵也都是楚王府门下,以往李恪无后,终究觉着欠了几分妥当,如今武媚娘怀有身孕,李恪有后,楚王府上下自然也更加稳固。
李恪笑道:“北伐之战收官在即,便自太原传来了这等好消息,如此看来本王此子还是本王的福星了。”
王玄策闻言,想了想,眼珠一转,也笑道:“何止是殿下的福星,殿下的小世子更是我大唐的福星。”
李恪问道:“哦?先生何处此言?”
王玄策回道:“小世子降生在即,我大唐便北伐大胜,如此命格,正盛我大唐,非古之明帝大贤不可,难道还不是我大唐的福星吗?”
王玄策最善纵横之道,这等人心思动地极快,而且最善营势、借势之法,他突出此言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李恪不过稍稍想了想,便明白了王玄策的意思,王玄策这是有意借北伐之战为李恪之子造势,进而也是在为李恪造势。
天命之说,时人最爱信的便是这个,只要做的得当,确是个不小的助力。
第三十五章 败亡在即
大度设和夷男,既为父子,亦为仇敌,大度设欲取夷男而代之,而夷男又将部分亡国之因归咎于大度设身上,欲杀大度设而后快。
眼下李恪兵压唐麓岭,若是大度设和夷男能联合于一处,兴许还有和李恪掰一掰手腕的机会,但他们各怀鬼胎,又各不信任,联合之事也更是无从谈起了。
次日,唐麓岭下,唐军大部正兵围山下的夷男大营,合而攻之,欲将夷男和咄摩支并其下三万残部一举攻破,彻底绝了薛延陀后患。
唐军大部和薛延陀人在唐麓岭下打地正是热火朝天,而此时的大度设也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地片刻都不消停。
“先生,前部斥候的消息已经传来过来,唐军大举进攻夷男大营,薛延陀那边怕是不成了。”大度设指着郁督军山的方向,对赵德言道。
赵德言轻轻捋了捋颌下短须,点了点头道:“特勤所言不错,观唐军之势,正是势在必得之意,今日这一关夷男和咄摩支必是难过了。”
大度设道:“眼下唐军正攻夷男,想必腾不开手来,我欲趁此拔帐归金山,先生以为如何?”
郁督军山已为李恪所有,大度设争之无望,大度设已经没有在此的必要,不如早些回了金山,尚能自保。
赵德言听着大度设的话,顿时有些急了,大度设若在唐麓岭一代,李恪要破大度设自然容易地多,可若是大度设逃离了唐麓岭,回了金山,李恪再想擒拿大度设还需千里迢迢地赶去金山,更多了许多变数。
赵德言是李恪的人,自是站在李恪的角度上思虑问题,不希望大度设趁此回了金山。
赵德言忙道:“特勤万不可回金山,特勤若是此事回了金山,无异于授人以柄,自取灭亡。”
大度设不解地问道:“这是何故?”
赵德言回道:“李恪有言在先,命特勤出兵助战,共取夷男,可如今李恪正在同夷男交战,特勤若是此时退回金山,便是违抗军令,正给了李恪攻伐的把柄。”
大度设担忧道:“先生说的有些道理,但薛延陀若破,李恪可能转过手来便会对付我,以眼下唐军军势,光凭着咱们手中的人马,恐怕挡不住啊。”
赵德言道:“特勤多虑了,唐军虽强,但出关已久,连日征战,人人思归,早已势不比从前,此番又攻夷男,待李恪下了夷男后必定也是军势疲敝,余不下几分力了,而特勤在此整顿多日,正是以逸待劳,又何惧之有。”
当年诺真水一战,大度设几乎输光了身家,大度设对李恪已经莫名有了些畏惧,大度设还是担忧道:“唐军精锐,非轻易可敌,若是输了,我们便彻底没有退路了。”
大度设麾下几乎全部人马尽数在此,大度设若败,便是全军覆没,纵是他逃回了金山,金山部落也不过都是些妇孺之辈罢了。
赵德言继续劝道:“眼下境况已然如此,特勤若走,便是授李恪以把柄,特勤若是开罪了李恪,纵使逃回了金山又能如何,难道金山会比郁督军山更能守吗?夷男拥兵十万尚且未能守住汗庭,更何况是特勤的四万人马。”
大度设听着赵德言的话,想了想,也确是这么个道理,他若是就此离去,犯了李恪的忌讳,纵是他逃回了金山也不过苟延残喘罢了,撑不了几时。
大度设问道:“那依先生之意应该如何?”
赵德言道:“当务之急是稳住阿史那社尔的三万余人马,只要阿史那社尔还在特勤这边,咱们的兵力便不弱于李恪,我们背靠大营未必就不是李恪的对手。”
大度设道:“先生说的极是,只是不知阿史那社尔那边又该如何去办?”
赵德言眉头微簇,想了想,对大度设道:“大敌当前,要想在此时稳住阿史那社尔必是要给他些甜头的,金山只怕是要让出部分于他了,特勤若是肯让出部分金山于大度设,我愿为特勤走这一趟,亲自说服阿史那社尔。”
提到要让出部分金山,大度设的脸上顿时多了些为难,现在的金山可是他的命根子,若是金山没了,大度设也就没有寄身之所。
赵德言见状,忙劝道:“特勤勿忧,让部分金山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至于待退了唐军,具体金山让与不让,如何处置阿史那社尔,还不是全凭特勤的意思吗?”
其实眼下赵德言自告奋勇去为大度设稳住阿史那社尔,哪里是在为大度设考虑,不过是赵德言见着大度设败亡在即,未免在他身边遭了池鱼之殃,这才借故溜走,给李恪通风报信罢了,至于金山之事,不过是个由头,他若是空口白牙地说,大度设还未必会信。
果然,听了赵德言的话,大度设当即允了下来,对赵德言道:“好,那此事便全托付于先生了。”
赵德言拍着胸口,一口应道:“特勤放心,凭我这条三寸不烂之舌,我此去至少有八成的把握,特勤只管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
大度设看着赵德言的模样,大为感动,心中也不禁多了一阵热流滚动,大度设拉着赵德言的手臂道:“当初在浚稽山时,我走投无路,便是先生助我东山再起,如今我再逢大难,又是先生临危相助,先生真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此次我若是能化险为夷,我愿与先生平分金山。”
大度设其人是什么货色,赵德言心里清楚地很,大度设乃贪欲之辈,眼下大度设凡事尚需靠着赵德言,故而对赵德言信重有加,许以重诺,一旦真的危机解除,赵德言便没了价值,大度设今日的话必会被抛之脑后。
不过大度设会如何,赵德言也全然是不在意的,因为赵德言从头到尾都不是大度设的人,今日大度设这头恶狼已经钻进了李恪的圈套,是不可能活着回金山了,所为的许诺不过是云烟而已。
但赵德言心中虽是这么想,也从不曾瞧得上大度设,但还是做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激动道:“谢特勤重赏,此去我必不负使命。”
说完,赵德言便出了大度设的大帐,往阿史那社尔大营的方向去了。
大度设原本心中慌张非常,但被赵德言几句话劝下来后,心里也多了些底气,尤其当他看着赵德言出帐时的模样便更是如此,只是他不曾想到,赵德言出了大帐后不过是作势往阿史那社尔大营的方向去了片刻,而后便绕路直奔唐军大营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去了。
第三十六章 腹背受敌
大度设把大半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赵德言的身上,希望赵德言能再如当初在浚稽山时那般,助他力挽狂澜,全身而退。
可大度设没有想到,他倚重为心腹,视若臂膀的赵德言从来都不是他的人,是李恪安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就等着关键时候给薛延陀和大度设致命一击。
大度设在营中等了许久,都未曾等到赵德言回营,他等来的却是李恪亲率的唐军和阿史那社尔的两面夹击。
赵德言自大度设大帐出门,一走便是两个时辰,大度设在大帐中算着时辰,总觉着很是不妥,有些坐立难安。
大度设的大营和阿史那社尔的大营相互挨着,隔着并不远,赵德言骑马而去,一个来回顶天了一个时辰,而阿史那社尔不过一个莽夫,赵德言同他又能有多少话来讲,至于一个多时辰还没个说法吗?大度设想着,心里越发地不踏实了。
而就在大度设想着是否要命人走一趟,前往探问一番的时候,军中的斥候却突然传来了消息:大营前二十里突现唐军踪影,直奔大营而来。
大度设闻言,顿时惊愕,他知道李恪与他有隙,他有几次三番拖沓,不尊李恪之命,李恪断不会轻易饶了他,但他没想到的话李恪竟如此急着要除掉他,那边还正对夷男动手,这边便同时对他动手了,竟是一日都不愿等。
大度设当即一面命人整备人马,调军前往大营边迎敌,一面遣人前往阿史那社尔大营告知阿史那社尔此事,要他速速领兵来援。
当大度设整备兵甲,匆匆赶到营门处时,唐军已经兵临营外,不过大度设终究还是低估了李恪杀他的决心,因为唐军两线作战,李恪竟选择亲临此处,而未去夷男那边。
按理来说,夷男乃薛延陀可汗,位尊非常,重要性远胜大度设,李恪身为主帅,自当以大局为重,亲临夷男处督战才是,可大度设不曾想到,李恪竟亲自来处置他了。
其实大度设不知,虽然夷男贵为可汗,但在李恪的心中,纵走大度设的隐患却是远在夷男之上的,夷男依然年迈,无论是野心还是精力都不比从前,此番郁督军山一战,夷男已经彻底废掉,不成大患,但大度设就不同了。
大度设正是盛年,颇有武略,野心也是极大,只要他还在漠北,对漠北的安宁便是隐患,李恪绝不会留他。
“殿下,我奉殿下之命领军来此助战,攻破夷男,对殿下并无不敬之处,殿下何故前来伐我?”大度设站在大营的营门内,对营门外的李恪高声问道。
大度设之意,在拖延时间,想要拖着李恪大军,待阿史那社尔的援军赶到,届时再两军合于一处,才好一举击败李恪。
但大度设想拖延李恪,李恪又何尝不是,李恪大军先动,而阿史那社尔大军后动,李恪也正等着阿史那社尔大军至此,两面夹击大度设,索性李恪也愿同大度设在此多厮磨些时间。
李恪对大度设道:“大度设,你包藏祸心还当本王不知吗?本王命你强攻夷男,你却一再拖延,传你来营相见,你也一再推诿,全然没有以我大唐为主的意思,你早欲反我大唐,本王岂能留你。”
大度设道:“殿下所言若无证据,未免太过武断了些,我等为殿下,为大唐效力,却落得如此境地,岂不叫人寒心吗?”
李恪道:“你要证据,本王还真有证据。”
大度设自问自打兵出金山后行事还算谨慎,并不曾留人把柄,李恪说有他背叛大唐的证据,大度设一时间还有些诧异,大度设问道:“不知殿下所说的证据又在何处?”
李恪问道:“你命人前往阿史那社尔处笼络阿史那社尔,此人已经去了许久,过了时辰,难道你竟全无警觉吗?”
李恪怎会知晓大度设遣赵德言去拉拢阿史那社尔之事?此事本该是绝密,知晓的人也不多才是,大度设听着李恪这么说,顿时有些慌了。
大度设问道:“你怎知此事?”
李恪笑道:“你遣去的人出了你的大营便来了本王这边,将一切告知于本王,你说本王是怎么知道的?”
李恪的话入耳,大度设的心顿时塌了下来,赵德言奉他之命前往阿史那社尔处,他一去确实过了时辰,难不成赵德言真如李恪所言,乘机投降了李恪,若是如此,那他的处境便难了。
就在大度设心中揣度,上下忐忑不安的时候,己方的后部突然变得嘈杂了起来,大度设的心中顿时多了分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后面的士卒也传来了消息。
“特勤,不好了,阿史那社尔骗开营门,突袭后军,后军已经溃败了。”士卒跑到夷男的跟前,对夷男禀告道。
阿史那社尔受大度设之邀,前来助战,大度设营中的守门士卒自然不会阻拦,白白的便将营门让给了阿史那社尔,而阿史那社尔进了营门后便突然发难,率众杀向了大度设的大军,打的他们猝不及防。
大度设为防备李恪,将麾下大军尽数调来了前部营门,后方空虚,怎敌阿史那社尔三万大军,阿史那社尔不过片刻便击溃了大度设的后军,要不了多久便该杀到此处了。
大度设闻言,竟险些自马上栽倒下来,先是赵德言,再是阿史那社尔,这一刻大度设才知道,原来他以为左右臂膀的两人从头到尾都不是他的人,他不过是钻进了李恪的圈套罢了。
李恪听着大度设后军大乱,也知道必是阿史那社尔依言赶至,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李恪挥枪向前,麾下大军便纷纷齐出,直奔营门而去。
阿史那社尔的大军已经进了大营,在后军搅得天翻地覆,在前部唐军又来势汹汹,营门岌岌可危。
若是以二敌一,兴许大度设尚有几分胜算,可随着阿史那社尔发难,如今的大度设已是以一敌二,腹背受敌,纵是白起复生,也帮不上大度设分毫了,不过片刻之后营门便被唐军踏碎,随之告破,就连大度设自己也难免做下李恪的枪下俘虏。
第三十七章 北伐功成
唐军大帐之中,李恪正坐于其中,而在李恪的身旁两侧,则是王玄策和赵德言两人,而此战俘虏大度设,正跪在李恪的脚下。
“大度设,你当初在长安同本王为难时可曾想过今日?”李恪跨着腿,大马金刀地坐在帅椅之上,对脚下跪着的大度设问道。
眼下的大帐之中除了李恪外只王玄策和赵德言两人,除了李恪外,这两人俱是文人,虽不能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气力不济,不过寻常人罢了,他若是此时能暴然起身,将李恪擒下,那他便可借此反败为胜,可大度设就这么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丝毫挣扎的意思。
大度设虽未同李恪动过手,但李恪的本事大度设却是见过的,李恪一十有九,正是壮力之年,而且武艺精湛,大度设自知纵是手脚自由,尚且不是李恪的对手,更何况眼下的他还被缚住了双手。
大度设忙道:“罪臣若早知今日,当初又怎会同殿下为难,今日想来,昔日之举实在也是可笑至极,还望殿下恕罪。”
大唐外战,甚少杀俘,甚至还颇为优待,阿史那思摩和曳莽便是明证,这两人降唐后非但没丢了性命,反倒得以高升,一步登天了。
大度设自问本事不在阿史那思摩和曳莽之下,若是能讨得李恪高兴,说不得还能得李恪信重,取代曳莽之位。
只是大度设不曾想到,李恪看重曳莽的便是曳莽的敬小慎微,才干寻常,而大度设胆大妄为,野心极重,又颇有几分武略,这样的人李恪是绝不会用,也不敢用的。
李恪看着大度设问道:“本王倒也不是非取你性命不可,你要本王恕罪,你需得给本王一个理由。”
大度设闻言,也见着了自己求生的希望,忙道:“只要殿下能绕过罪臣,罪臣愿认殿下为主,为殿下牧守北疆,做殿下的守门之犬。”
大度设为保得性命,求得李恪任用,不惜自降身份,甘愿做李恪的守门之犬,看起来也极是诚恳了。
不过对于大度设,李恪虽然对他的身死与否不甚看重,但也没有用他的意思,李恪侧过身去,对赵德言问道:“先生与大度设倒是相熟,先生以为该当如何处置大度设?”
李恪既然这么问了,自然多少都是对大度设所言动了心,至少是对放过大度设的性命动了心,一瞬间,大度设的生死竟掌握在了赵德言的手中。
大度设见状,不禁望向了赵德言,再看向赵德言的眼神中已经多了几分祈求的神色,望着赵德言能帮着他在李恪面前美言几句,助他保住性命。
赵德言对大度设的动作置若罔闻,也未直接回李恪的话,而是反问道:“殿下以为大度设比之吕布如何?”
赵德言之言一出,李恪顿时明白了赵德言的意思,汉末曹操于徐州擒吕布,吕布投诚于曹操,曹操想用却又不敢用,便问策于刘备,刘备则建言杀之。今日的大度设虽比不得吕布,但李恪这么问了,赵德言也这么回了,自然就是不欲留下大度设的性命。
一旁的王玄策也道:“吕布叛义父丁原、董卓,曹操擒而杀之,大度设此人比之吕布更甚,他所叛者乃是亲父,殿下又怎可留他的性命。”
大度设是胡人,不知汉史,更不知吕布是何人,但他听着王玄策的话,哪还不知赵德言方才的意思,他竟是建言李恪取了他的性命。
大度设顿时急了,忙道:“殿下,赵德言曾为罪臣部下,曾被罪臣惩处过几次,难免对罪臣怀恨在心,欲置罪臣于死地,赵德言的话殿下万不可信啊。”
大度设说着,又对赵德言喝骂道:“赵德言,你这奸险小人,以往突厥败亡,你投我门下,我保你性命,如今你竟恩将仇报,要借殿下之手杀我,殿下英武,明察秋毫,绝不会叫你这等小人得逞。”
大度设只当赵德言也是今日见风使舵,刚降的李恪,故而这般作态,可一旁的李恪看着大度设的模样,眼中不禁多了些厌恶。
李恪摇了摇头道:“你说差了,赵先生早已就是本王门下,此事你恐还不知吧。”
大度设听了李恪的话,脸上满是诧异,他万万没想到,他以为臂膀的赵德言,竟从头到尾都是李恪的人。
李恪看着大度设脸上的诧异,也懒得再去同大度设再多言半句,摆了摆手,对门外守着的薛仁贵道:“拖出去,把大度设斩了。”
“诺。”薛仁贵应了一声,命人进帐将大度设拖了出去,大度设这一出便是必死无疑,这匹野心勃勃,搅乱漠北数载的恶狼终究也就此交代了。
大度设被唐军士卒如死狗般拖了出去,而后李恪才对王玄策和赵德言问道:“大度设已死,其麾下尚有三万降卒,二位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赵德言想了想,当先开口道:“殿下已应允阿史那社尔,将金山划于阿史那社尔之下,而这些降卒又都是金山科布多人,若是殿下放了他们,任由他们各自回了科布多,无异于将他们送给了阿史那社尔,倒是只怕阿史那社尔兵力猛增,日子久了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李恪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李恪此番北伐本就是为了安定北疆,在李恪原本的设想中欲以曳莽为中,坐主位,而阿史那社尔和回纥的菩萨分局东西,三足鼎立,彼此制衡,共为李恪所用。
可若是阿史那社尔得了大度设的残兵,便会兵力猛增,到时万一他与西突厥或高昌国再有所勾结,只怕就出了李恪的控制。
李恪虽然还算信得过阿史那社尔,但李恪对此也不得不防,李恪听着赵德言的话,不禁也陷入了思索,眼中透过了一丝寒光。
王玄策见状,生怕李恪动了杀心,忙道:“大度设死有余辜,而其麾下将士却多是受其裹挟,若是贸然杀俘,朝廷那边恐怕也不好交代,对殿下在朝中的声望也有所不利。”
王玄策说着,又担心这般理由不足以说服李恪,又补充道:“小世子出生在即,殿下也该为小世子积些福泽,此时杀俘,恐怕有伤天和。”
降卒太多,难免祸患,李恪本也动了杀心,可当李恪听到王玄策口中的“小世子”三个字后,原本眼中的冷色竟一下子遁去了,缓缓地整个人也变得温和了下来。
李恪想了想道:“传令阿史那思摩,命他将这三万人捆缚,押去漠南为我大唐牧马,漠南就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想来也翻不了天。”
第三十八章 夜撷明珠
李恪的胃口和野心远比大度设和夷男所想的要大,李恪一面苏定方统军大举进攻夷男,一面亲自率军和阿史那社尔夹击大度设,不过半日的功夫,便各自功成,一举擒拿了大度设和夷男两人。
李恪不放心大度设,故而将大度设斩杀于唐麓岭下,取其性命,而夷男已然年过中旬,不比大度设那般野心勃勃,而且堂堂薛延陀可汗,也不是李恪随意可杀的,故而夷男被李恪羁押,准备回朝后大殿献捷。
战局已定,日头渐晚,随着天边的最后一丝鱼肚白被夜幕吞没,漠北草原也暗了下来。
唐麓岭下,唐军的帅帐之中,李恪正端着茶碗,在帅帐中坐着,而在李恪身边的正是阿史那云。
“我们漠北这么粗的茶,你竟也喝地惯吗?”阿史那云看着李恪捧着茶碗,正自壶中倒了茶,大口地一口饮尽,阿史那云问道。
李恪回道:“我行伍出身,又曾在北地数载,不比其他皇子那般娇贵,只要是茶水,哪有什么喝不惯的。”
阿史那云道:“你堂堂皇子,天潢贵胄的,我只当你喝多了中原的细茶,喝不惯咱们漠北的了。”
李恪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笑道:“这天底下茶都是一样的茶,不过所观不同罢了,我不是朝中那些酸讲究的老学究,在我看来粗茶有粗茶的喝法,细茶也有细茶的喝法,只要喝对了路子,都是好茶。”
阿史那云看着李恪的模样,顿时笑了出来,阿史那云对李恪道:“你少年时便是这般洒脱的性子,现在还是如此。”
李恪笑着回道:“洒脱吗。我倒是觉着自己还算是执着多些,我若是洒脱之人,现在应该在扬州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又何必来北地受这个罪。”
阿史那云瞪了李恪一眼,嗔怪道:“我说你洒脱,说的是你的心性,你非得同我较这个真作甚。”
在这偌大的漠北草原,李恪手握二十万大军,横行无忌,可谓真正的漠北王,无论是谁都需对他恭敬万分,却唯独只有阿史那云一人能在言语占着些便宜,而且李恪还不得不让着些的。
李恪挠了挠头,这才连忙转了个话题问道:“北事已定,我不日即将凯旋南归,此番正好顺路,你要随我同回一趟长安。”
阿史那云闻言,脑海中不禁浮现起了那个熟悉却又觉着陌生的大唐都城,想了想,摇头道:“长安我便不去了吧,在长安城,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想头。而且我还要先往一趟金山,安葬父汗的骨灰。”
李恪听着阿史那云的话,顿时也明白了过来,阿史那云第一次去长安,便是颉利病危,前往料理颉利的身后事,他对于长安自然就缺了些好感,也就不愿去了。
李恪道:“说的也是,这长安城不去也罢,只是你葬好了可汗的骨灰又作何打算,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守在金山吧。”
阿史那云道:“金山汗庭早已物是人非,我一人还留在那金山作甚,我此去金山不过是圆阿爹的遗愿罢了,安葬完后我便当回定襄城。我是外人,朝中人虽不管我,但我毕竟是陛下册封的定襄公主,也不便久离定襄,叫你这个牧北的并州大都督难做。”
李恪道:“你还当我是贞观四年刚自突厥回京时的那般孤立无援的局面吗?近八载经营,朝堂内外我已颇有些资本,你不必担忧,片语流言动不得我的。”
阿史那云笑道:“那殿下你可是劝我不要回定襄城,便在金山待着?”
李恪摇了摇头,回道:“我的心意,难道阿云你还不知吗?我只是想告诉你,如今在长安,我已不比往昔,我护得住你,护得住身边的人,我又怎忍你独在定襄城。你若是不愿去长安,来河东便是。”
阿史那云听着李恪的话,一下子愣住了,她倒是不曾想到李恪今日说话竟会如此直白,一时间阿史那云竟不知该如何去回李恪了。
阿史那云愿意去河东吗?她愿意,自然愿意,阿史那云在定襄城并无知心之人,虽号定襄公主,但却孤独无依,每日不过枯乏度日。
可李恪开了口,真的要她去了河东,可她又犹豫,又不肯了,李恪的王妃已在河东,她此时去河东又算得了什么?她生性烂漫,自由惯了,又可能受得住那份约束。而且还有另外一个最是重要的缘故,那就是李恪的处境。
如今的李恪在朝中颇有势力不假,但李世民乃强主,李恪的羽翼还远远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阿史那云的身份太敏感,她若是去了河东,便会成为别人对付李恪的一把利刃,阿史那云自然不愿。
一时间,就在阿史那云的心头闪过许多念头,不知该不该回绝李恪,也不知该如何回绝李恪,左右为难的时候,帐外草原上的一阵风吹来,吹进了大帐,竟一下子吹熄了帐中的烛火。
夜色已黑,大帐中的光亮本就都靠着这支烛,这烛火一灭,大帐中顿时暗了下来,虽还不到伸手不见五指地步,但也看不真切了。
李恪见状,便要唤卫率进帐点灯,可就在李恪起身刚要唤人的时候,阿史那云看着隐隐约约,能看得见大概轮廓的李恪,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己开了口。
“就这样很好,不必掌灯了。”阿史那云按住了李恪的手,对李恪道。
李恪不知阿史那云何意,开口问道:“这是为何,帐中这般漆黑,岂不是什么都看...”
李恪说着,一句话还未出口,便觉着自己的嘴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紧接着,便是唇边传来的一阵温热感,还有淡淡的香气,这是阿史那云身上独有的香气。
帐中虽然漆黑,但李恪也并非什么都瞧不见,李恪低垂双目看去,阿史那云秀美的脸庞正在李恪的眼前,阿云的一双明眸正闪烁着星光,大胆地看着李恪,原来封住李恪嘴巴的不是别的,竟是阿史那云的双唇。
这一瞬间突如其来,但李恪怎会不知这意味着什么,此时哪怕是片刻的犹豫都是对佳人的唐突。
李恪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揽住了阿史那云纤细却结实的腰肢,缓缓地,解开了阿史那云腰间的绸带,顿时阿史那云本就宽松的外袍铺落在地。
盛夏,阿史那云身上的衣着本就单薄地很,遮身蔽体的外袍被李恪除去,剩下的就只有云纱般轻薄的里衣,朦朦胧胧地笼罩着曼妙且年轻的身体,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吸引着李恪着迷地不停探索。
“娇柔一捻出尘寰,端的丰标胜小蛮。学得时妆官洋细,不禁袅娜带围宽。低舞月,紧垂环,几会**梦中攀。”
第三十九章 十年之约
芙蓉帐暖,**数度。
李恪统军北伐,这一走便是近三月,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李恪一直在外,身边并无女子,所接触的也都是军中的粗人,而且此前北伐战事正酣,李恪也无心其他。
可随着如今北伐大捷,大军凯旋在即,李恪重负已卸,心情也舒畅了许多,自然兴致也都好看许多,昨晚一夜几番春风,将这颗最美丽的草原明珠撷取在怀。
次日清晨,天色初亮,李恪缓缓自睡梦中醒来。
昨晚的一夜少眠,却并未使李恪觉着有丝毫的疲累,反倒是一觉醒来,李恪只觉着神采奕奕,连往常都有的早乏都不见了。
李恪起地早,但阿史那云却起地更早,当李恪起身,想要再去揽住昨夜的枕边人时,却一下子揽了个空。
李恪看着床榻边空荡荡的一片,找不到半分阿史那云的身影,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从不曾真的发生,连李恪自己都觉着不真切了。
“来人!”李恪起身,一身呼喝,对帐外道。
李恪之言才落,薛仁贵便连忙进了大帐,对李恪道:“殿下传唤,可有吩咐?”
李恪问道:“你一早便在帐外守候,可曾见到有人出帐?”
薛仁贵问道:“殿下说的可是定襄公主?”
李恪点了点头道:“正是定襄公主,你可知她现在何处?”
薛仁贵如实回道:“定襄公主早在一个时辰前便离帐了,她并未准末将遣人护送,故而末将也不知她现在何处,不过定襄公主留下一封信,要末将亲手交于殿下。”
薛仁贵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上前交到了李恪的手中。
李恪也来不及洗漱更衣,简单地披着外袍便自薛仁贵手中接过了书信,焦急地看了下去。
“爱郎李恪,见字如面:昨夜君语,阿云思虑彻夜,虽觉爱郎情义,却不能从行,还望恕过。君怀大志,欲成大业,自当行事慎独,不可授人以柄,阿云若随往河东,必难当朝中众口铄金,毁销爱郎声望,断不可为......今日一别,再会不知何期,只盼爱郎勿忘昨夜恩情,引以为念。”
阿史那云的信很短,上下总计不过区区数行,李恪看着也很快,几眼下来,李恪也知道了阿史那云的意思和去向,阿史那云终究还是没能说服自己,随李恪同往河东而是选择这样的方式,悄悄地离开了李恪。
李恪看着手中的书信,眉头不禁意微微蹙起。
薛仁贵知道阿史那云同李恪之间的关系,薛仁贵见李恪面容微簇,忙问道:“殿下何故不悦?”
李恪道:“阿云走了,回金山去了。”
薛仁贵闻言,不禁一愣,李恪的书信他自然是不敢擅自拆看的,原本他只当阿史那云是回了自己的帐中,可没想到竟是直接回了金山。
薛仁贵俯身拜道:“末将不知,未能拦住公主,还请殿下降罪。”
李恪见状,连忙上前扶起薛仁贵,道:“仁贵这是何意,此事与你无干,快快起身。”
薛仁贵看着李恪的模样,也知李恪必是心有不舍,于是起身后开口问道:“殿下何意?可要末将命人去追,公主此去不过一个时辰,想追还追得上。”
李恪闻言,想了想,摇头道:“这倒不必了,阿云若能留,她便不会走,她既已走了,纵是本王亲自去追,也追不回。”
阿史那云性子执拗,李恪是知道的,她既已走了,便是决断后的结果,纵是李恪亲自去劝也决计劝不回,只会平白叫她为难而已。
李恪心中想着此事,随即从床前的矮凳上拿来了自己随身悬配的玉佩,对薛仁贵道:“此事本王不便去,旁人本王又不放心,你带几个人亲自走一趟,拿着这块玉,给阿云带句话。”
薛仁贵自李恪手中接过玉佩道:“请殿下吩咐。”
李恪道:“只有两个字:‘十年’。”
“诺。”此乃李恪私事,薛仁贵虽不知李恪口中的“十年”究竟是何意,但他也是一声应下,连忙出帐传话了。
————————————
阿史那云随阿史那社尔大军一同回金山,人数颇众,故而行军的速度也快不起来,一个多时辰也才下去不过二十里地。
薛仁贵带着几名卫率,快马加鞭,不过半个多时辰便赶了上去,撵上了阿史那社尔的大军,命突厥士卒上前通传去了。
“拓设,楚王殿下亲卫统领薛仁贵赶来求见。”突厥士卒连忙赶上前部,对阿史那社尔禀告道。
“薛将军来了?”阿史那社尔闻言,面露讶色,而后不自觉地转头望向了身边的阿史那云。
薛仁贵身为李恪亲卫统领,直属李恪统辖,这漠北草原之上叫得动薛仁贵也只李恪一人,薛仁贵来此,自然是奉李恪之命了。
而李恪若是来寻阿史那社尔,只管遣一旗官传令便是,断没有命自己亲卫统领来此的道理,故而此番薛仁贵来此自然不会是为了阿史那社尔,只能是为阿史那云。
阿史那社尔一面命众军止步,一面忙道:“薛将军来此必是奉了殿下之命,快请。”
阿史那社尔令下,突厥士卒下令领了薛仁贵上前,片刻之后薛仁贵便到了阿史那云的跟前。
“末将薛仁贵,拜见公主,拜见将军。”薛仁贵上前,对阿史那云和阿史那社尔俯身拜道。
阿史那社尔见状,忙道:“薛将军折煞我了,快快请起。”
薛仁贵起身后,阿史那社尔对薛仁贵问道:“不知薛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薛仁贵如实回道:“我奉殿下之命前来寻公主。”
阿史那社尔也是识趣,他听着薛仁贵的话,哪还不知这是何意,连忙摆了摆手,示意周边的士卒退下,自己也让了开来,空出了地方给阿史那云和薛仁贵。
“薛将军,殿下命你来此何事?”阿史那云对薛仁贵问道。
薛仁贵回道:“末将奉殿下之命给公主送件东西,带句话。”
薛仁贵说话,自怀中取出了李恪交于他的玉佩,奉到了阿史那云的手边。
阿史那云从薛仁贵的手中接过玉佩,问道:“殿下让你带了什么话。”
“十年。”薛仁贵回道。
阿史那云听着薛仁贵的话,身子竟不禁微微一颤,她昨日还说李恪行事洒脱,如今看来确是她想错了,李恪行事实在是执着地很。
李恪口中的十年旁人兴许不知,但阿史那云却很清楚,玉有诺许之意,这十年既是指她与李恪相识相知的十年,也是往后的十年,十年之约。
李恪送来玉佩,定下十年之约,是承诺阿史那云,让阿史那云再等他十年,十年后他必接阿史那云回到自己的身边。
这两个字说着自然轻巧,但这其中却意味了太多,李恪要做到这十年之约并不容易,十年的时间,他要权倾朝野,甚至登临九五,如此方能成这十年之约,只是这十年的时间真的足够吗?
阿史那云不知李恪为何会这般笃定,但她却愿意相信李恪,阿史那云顿了顿,回道:“殿下的心意我收下了,劳烦薛将军回去转告殿下,十年便十年,二十年便二十年,无论几载,我总是在草原上等着他的。”
第四十章 卢山都督府
李恪三月末大军北伐,历时三月余终破敌于唐麓岭下,定鼎漠北,凯旋还京。而后李恪七月中南下,一路历时大半月,当李恪行抵关中时已是八月,时近中秋。
通常大军凯旋,其中俱是行伍之人,步卒脚行,骑卒跨马,从不曾见过有乘马车的,但今日却是个例外。就在大唐的凯旋大军的中军当中,被拥护在中军之中的竟是一辆马车,这马车装饰华美,望之便是权贵人家所有,和一旁的行伍将士倒是颇显的格格不入。
但纵是看着不甚协调,可大唐中军也没有一人敢对这辆马车有哪怕分毫的不敬,因为这辆马车中坐着的正是三军主帅,楚王李恪。
李恪虽是皇子,但行伍出身,从军多年,从来也是和士卒同甘共苦惯了的,自然不会自己娇贵到要乘马车回京,他这么做乃是另有缘由,因为这马车中还坐着另外一个人——楚王妃武媚娘。
李恪此次凯旋还京,多半在年内便不会再回太原了,李世民和杨妃也有命,要人将武媚娘专程接来京中照看,故而当李恪此番过路河东之时便将武媚娘捎上。
武媚娘本就不太骑马,如今怀有身孕,便更骑不得了,故而李恪专门命王府人套了马车,而他自己也索性在马车上陪着武媚娘。
大军行地不快,马车也尚算平稳,但一路上却难免有些颠簸,李恪生怕颠着了武媚娘,故而将武媚娘置于膝上,轻轻地搂在怀中。
“一连数日赶路,王妃的身子可还熬得住?”李恪看着武媚娘的面容似乎有些倦了,对武媚娘问道。
武媚娘摇了摇头,道:“无妨,这几日歇地也多,媚娘并无不适。”
李恪闻言,这才放心道:“如此就好,眼下已经过了华阴,最多明日便可到长安了,回了长安府中便可好生歇息了。”
武媚娘看着李恪很是紧张的样子,笑道:“三郎不必担心,大夫已经说了,如今媚娘的身孕已经足月,胎气稳当地很,些许颠簸无碍的。”
李恪也笑道:“这是咱们楚王府长子,将来可是要承继家业的,自然要更多几分仔细。”
李恪重视武媚娘腹中胎儿,如今尚未降世,便要他来继承家业,这自然是好事,武媚娘听着也觉着喜悦,只是武媚娘看着李恪期待的样子,心中却也有一丝担忧。
武媚娘腹中的若是长男自然最好,可若是女子又该如何呢?
武媚娘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李恪问道:“三郎怎知就是长子,媚娘的身孕是男是女自己尚且不知,又是女娃又该怎样?”
李恪抬起头,看着武媚娘有些紧张的样子,也知道武媚娘的担忧,其实对于男女,李恪自己倒是不甚在意,有些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倒是武媚娘,实在是担忧过甚了。
李恪轻轻握着武媚娘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疼惜道:“我道是何事,原来只是这个,王妃腹中孩儿无论是楚王府的长男还是长女,都是为夫之后,我自然是一般疼爱。”
武媚娘闻言,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问道:“若是女子,难道三郎不会失望吗?”
李恪摩挲着手中的纤纤玉手,摇了摇头笑道:“自然不会,长男固好,可承家业,安人心,但若是闺女我也欢喜地很,男女之数本就是天意,有何失望的,只要我和媚娘的子嗣,我都疼爱地紧。媚娘所出若真是长女,我便请父皇册为江都郡主,封于扬州膏腴之地。”
李恪爵楚王,封地在扬州,而江都又是扬州治所所在,最是富庶,谓之东南明珠,由李恪之言,也可见李恪对武媚娘腹中胎儿的喜爱了。李恪言辞凿凿,绝无作伪,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倒是放心了不少。
武媚娘接着问道:“若是女娃,三郎请封于江都,可若是男娃呢?”
李恪想了想,回道:“男娃不似女娃,若是男娃当请封于北地,不可久居东南安逸之所,需多加历练才是。”
武媚娘闻言,戳了戳李恪的手臂,道:“那可不成,你可不能把咱们孩子放到漠北去。”
李恪笑道:“自然不会放到漠北,北府恒安已是极限,哪会漠北这般远。”
“如此便好。”武媚娘闻言,放心道。
李恪同武媚娘既已提到了漠北,武媚娘顿时也想起了什么,武媚娘对李恪问道:“三郎此番北伐大捷,漠北之地望风披靡,不知三郎可曾想好了如何处置漠北?”
李恪回道:“我已置漠北三足鼎立,金山阿史那社尔,薛延陀曳莽,还有回纥菩萨,三者各在其地,相互牵制,可保漠北无虞。”
武媚娘闻言,点了点头道:“漠北三族,三足鼎立,正是稳固,但如此一来却也有一不妥之处。”
“哦?何处不妥?”三足鼎立,各自牵制,乃是李恪和王玄策商议之后的结果,李恪闻言不解地问道。
武媚娘回道:“三足鼎立虽可保漠北稳固,于大唐有利,却于三郎不利,三郎若平漠北,若不能为己所尽用,岂非可惜?”
李恪反道:“漠北三足鼎立,他们各自为保周全,必定以示好本王为先,难道本王还不能用吗?”
武媚娘道:“三足鼎立,则漠北之力一分为三,聚之不易,三郎纵是用,也不过是一个散了架的漠北,实在可惜。”
李恪看着武媚娘,轻轻刮了刮武媚娘的鼻尖,笑道:“听王妃的意思,似乎另有妙计?”
武媚娘道:“卢山处郁督军山之南,位处郅居水与鄂尔浑河之间,地势险要,又有现成的山城,三郎何不在卢山置都督府,节制漠北,如此一来,漠北可为己用。”
卢山地势险要,西接郁督军山,南依鄂尔浑河,正在曳莽和菩萨之间,又据有石城要塞,正是兵家必争之地。
“卢山都督府,节制漠北,这倒是个法子。”李恪闻言,点了点头道。
武媚娘道:“卢山都督府可做殿下在漠北的双目和臂膀,为殿下统辖漠北,只是这第一任都督的人选却有讲究,既需得是镇得住漠北各部的名将,也需是殿下的心腹才行。”
李恪笑道:“王妃不必多猜,你心中的那个人选正与我一样,这卢山都督府若设,第一任卢山都督非苏烈不可。”
第四十一章 凯旋
“剑光如电马如风,百捷长轻是掌中。自指燕山最高石,不知谁为勒殊功。”
李恪北伐,所立之功,乃自贞观四年,李靖灭突厥后历年之最,而大唐喜功尚武,如此大功,长安内外,朝野上下自然视之更重。
长安城中,天街。
天街串联长安南北,分割东西,南接明德门,北连朱雀门,乃城中要道,往日便是人流聚集的所在。
天街本就人流如织,再加之楚王府为李恪凯旋之事刻意造势,楚王凯旋之事长安城早已内外皆知。
相较于三皇子李恪,长安城中的百姓对他的熟悉要比其他皇子,甚至是太子李承乾来得要多地多地多,李恪大军凯旋,任侠尚武的关中百姓又怎会错过。
就在今日,就在李恪大军凯旋之日,长安城中的百姓也都早早得到了消息,三五成群地约好了,齐齐挤在了天街两旁,要目睹楚王李恪和凯旋大军的风采。
长安城南,明德门内,李恪跨坐于神骏定北之上,自南向北,缓缓而来,而在李恪的身旁,李绩和苏定方分列左右,席君买、薛仁贵还有王玄策等楚王府和并州大都督府一众紧随其后。
长孙冲既是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家嫡长,也是并州大都督府录事参军事,长孙冲的位置也极是靠前的,与王玄策同列,就紧随李恪的身后。
长孙冲出自名门,祖父长孙晟乃前隋镇北名将,其父长孙无忌更是开国元宿,第一功臣,长孙冲自少年时便听多了关于父辈开国时的辉赫传闻,叫天下侧目,而他自己却不曾一见。
而且长孙冲更因是长孙家的嫡长,被拿来同各家子弟对比,朝中上下,包括李世民在内都对他的寄望甚重,只是以往长孙冲一直居于长安,无甚建功之机,一直到了三年前,长孙冲随李恪北上并州,才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曾今的长孙冲虽然顶着世家名门,朝中勋贵的名头,但却功勋压身,不为世人所重,终于时至如今,三载之后,现在的长孙冲也站在了天下人的眼中,如其父辈、祖父辈那般为天下人所瞩目了。
“大都督可还记得当年在云州城下的那半首诗?”长孙冲策马随李恪之后,看着天街两边抛花高呼的长安百姓,笑着对李恪问道。
贞观八年,李恪北上平定大度设时,曾过路云州,彼时李恪看着云中落日,残阳如血,曾感叹一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叫长孙冲觉之惊艳,铭记至今。
那时长孙冲曾请李恪补全此诗,不过李恪却以薛延陀尚在,北敌未破为由,未曾将此诗留全,叫长孙冲意犹未尽,而如今北伐大捷,夸马长安,正是人生得意之时,长孙冲又想起了此事,再次提起。
李恪回过头去,看着长孙冲,笑道:“想不到三载前的事了,子敬竟还记得如此清楚。”
长孙冲道:“大都督之诗难得地很,若是就此错过了,岂不可惜?”
一旁的王玄策闻言也道:“子敬所言极是,此情此景,正该赋全此诗,以映此时。”
李恪武名虽重,但文道师从大名士岑文本,才名也颇重,众人皆知,众人听得长孙冲和王玄策的话,也纷纷起哄应和。
“哈哈,既是盛情难却,那本王便不客气了。”李恪也不是羞怯的性子,见得众人起哄,一口应了下来。
其实李恪胸中早有腹稿,不过稍作停顿后,李恪便缓缓开口道:“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云关逢候骑,都督在燕然。”
李恪口中的这首诗,本就是照抄的王维,王维诗画双绝,冠绝盛唐,他的诗作自是上佳,李恪之言才落,周边众人顿时一片寂静,沉浸于方才的诗作当中。
片刻之后,长孙冲才抚掌笑道:“大都督此诗,另辟蹊径,借报捷将士之口娓娓道出北伐盛况,着实巧妙。此战此诗,俱是绝佳,更胜先贤,若待臣录之于秘书省,可传青史。”
李恪当这文抄公也不是一两日了,脸皮还是练得不薄的,李恪听着长孙冲的夸赞,脸上也不见丝毫羞红,只是拱了拱手笑道:“子敬谬赞了,本王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怎比先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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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凯旋,李世民为人父,自然不便出迎,而太子李承乾也有不适,故而在今日告了病,在朱雀门外领头迎候凯旋大军的乃是宰辅尚书右仆射房玄龄和中书侍郎岑文本,并司空兼兵部尚书长孙无忌,这般阵仗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长孙无忌虽然年纪渐大了些,但耳目尚算聪颖,就在李恪率领凯旋大军出现在他百步开外的时候,长孙无忌已经看见了远处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李恪,当然也看到了自己的爱子长孙冲。
长孙家诸子,唯长孙冲一人成器,李恪上报战功的捷报中也不缺了长孙冲的功劳,今日长孙冲自也是立下大功,长孙无忌本该欣喜,可就当长孙无忌看到迎面而来的长孙冲时,眉头却不禁意间皱了起来。
李恪凯旋固然于长孙无忌不利,但长孙无忌也不是方才知晓,早有准备的长孙无忌断不至人前皱眉,长孙无忌之所以皱眉是因为眼前的一幕。
长孙家是长孙皇后的娘家,长孙冲也是长孙皇后的外甥,依理而言,夺嫡之争,长孙冲自然是要站在长孙皇后所出的太子李承乾一边,可看眼前的架势,长孙冲和李恪哪里有半分仇敌该有的疏远模样,他们走的实在是太近了。
长孙冲和楚王府门下有说有笑,一路北来,若是不知情的人,只怕就把长孙冲看做了他楚王府门下,李恪心腹了。
不过说来也是,自打长孙冲在并州大都督府为官的三载以来,长孙冲和楚王府人朝夕相处,自然倍加亲近,而且李恪的楚王府门下无论文武,俱是当时翘楚,一时之选,远非长孙冲以往相交的那些靠着祖荫谋出身的勋贵子弟可比,自然就相交甚密了。
此处不乏李承乾的门人,今日长孙冲这般模样,日后势必传入李承乾的耳中,若李承乾是个大度之人倒也罢了,可李承乾偏偏阴鸷刻薄地厉害,这些东西一旦传进李承乾的耳中,李承乾又会作何感想?
长孙无忌想着这些,后背都是一阵寒意,心中也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务必要叫长孙冲改弦更张,同李恪和楚王府重新疏远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