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将谋封后
当李世民决定把李佑的生死交由朝堂后,基本就是已经宣判了李佑的死刑,不管是不是皇子,谋逆本就是死罪,当初的李承乾若不是李世民和李恪力保,也早就魂归异乡了,哪还能如现在这般在黔州享着清福。
李世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李恪也不难理解,当初李承乾谋反,李世民留下了他的性命,若是此次李佑谋反也是如此,那是不是意味着亲王谋反仍可活命,那日后恐怕宗室再也难安。
论起圣宠,李佑和李承乾本就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李佑这是起兵谋逆,祸乱山东,比起当初的李承乾行刺的影响来地还要大地多,李世民不留他的性命本就是应当。
李世民诏李恪奏对,不过是想知道李恪对此事的意思,既然李恪所想和他一样,李世民也就越发笃定自己的做法了。
李世民专门要见李恪也就是为了此事,至于平叛之事自与李恪无关,小小的一个李佑叛乱,还不值当太子出面,甚至不必调动禁军。
李世民下旨,着兵部尚书李绩挂帅,新任刑部尚书刘德威为副,发怀、洛、汴、宋、潞等九州府军前往平叛。
李佑造反,一无兵,二无将,更没有民心,必定是不成气候的,朝中上下没有人会把这当成大患,不过传檄而定的事情,但随着李佑谋反的消息遍传天下,有一件事却引起了李恪的注意,这便是李佑起兵后发于各州的檄文。
东宫,光天殿,书房。
“哈哈哈...”
李恪坐在书房中,手中捧着大大的一张地方送来的李佑造反的檄文,面带笑意,不时地还笑出了声来。
武媚娘坐在李恪的身边,看着李恪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李佑造反檄文的模样,笑着问道:“这檄文通篇都是谋逆之语,大多还是不堪入耳的,三郎怎地还看得如此专注。”
李恪一手拿着檄文,一手指着檄文中的一句,对武媚娘笑道:“‘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 以清君侧之恶。今有伪太子恪,非嫡非长? 侧妾所出? 竟能蛊惑父皇,立为宫储? 以己之权势,漫倾朝野,祸陷忠良? 人可诛之’? 这一句写的不就极好吗?”
武媚娘看着李恪的模样,好奇道:“这句话可是骂着你呢? 你反倒夸上他了,难道你就不动怒吗?”
李恪摇了摇头道:“李佑不过将死之人,恐怕是活不过一个月了,我同他置什么气。”
李佑不过庸才? 不熟军务? 麾下大将也都只是好勇斗狠之辈? 不堪重用,而平叛主帅李绩乃国之名将,若是李绩在一个月内都平不了李佑之乱的话? 李绩这个兵部尚书也就不必做了。
李恪说着,又对武媚娘道:“你看李佑所言,看似是在辱骂于我,但实则可是帮了我大忙啊。”
以武媚娘对李恪的了解,又怎会不知道李恪的心思,李恪之言一出,武媚娘便猜到了李恪的意思,李恪这是有意借檄文所言生事了。
武媚娘道:“三郎说的可是推母妃封后之事?”
李恪点了点头笑道:“母妃封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佑这一封檄文虽然骂我骂地舒坦了,岂不也正送来了东风?”
李世民诸子,李承乾流放,李泰之官,李治俨然成了李恪的小尾巴,时常跟随李恪身后,李恪已经成了继位皇帝的唯一合适的人选,李恪的太子之位绝不会因为这些叛逆所言便有半分的动摇。
相反地,李恪太子之位固若金汤,朝野信服,就连李世民随着自己年纪渐长,精力不比从前,也已经开始为李恪继位做些铺垫了。
早些年李世民以李恪恩师岑文本为中书令,近两年来又调马周为黄门侍郎,入值门下省;席君买也官升一级,成为兼掌陌刀军的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也自东宫调出,任检校右骁卫大将军,统领李恪的禁军旧部,长孙冲自礼部侍郎任上拜光禄卿,更进一步...
李世民已经开始为李恪继位做些准备,给李恪在朝堂和军中安插必要的亲信,已确保权力交接的安全和顺畅,但李恪自己的心里却始终有一个结,那就是杨妃的后位。杨妃是李恪的生母,对李恪更是关切有加,若有机会,李恪务必是要推杨妃为皇后的。
李恪要推杨妃封后,但封后是国中大事,没有好的机会李恪又不便贸然出手,而这一次李佑造反,四传的檄文正是最好的机会和说法。
因后位未定,致宗室不安,对太子李恪的名分颇多说辞和攻讦,以致兵祸,而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法子就是封杨妃为后,如此一来李恪太子之位无懈可击,宗室也可安宁,亲王也就消停下来了。
武媚娘问道:“三郎可是准备由长孙家出面先提此事?”
李恪回道:“不错,长孙无忌是故皇后兄长,若是由长孙家首倡此事,机会必定更高几成。长孙无忌是聪明人,母妃封后与否已无关储位,他知道该怎么做的,更何况此事是他一早便应允我的。”
当初李恪自凉州回京,长孙无忌便曾见过李恪,提出了李恪保住长孙家的条件,而代价就是长孙家要助李恪推杨妃为后,现在李恪答应的事情已经在做了,剩下的只差长孙无忌兑现承诺了。
武媚娘想了想,对李恪道:“其实母妃封后,三郎想到了朝堂,但却忽视了一点。”
李恪不解地问道:“是何事?”
武媚娘回道:“长孙家能助三郎一臂之力,推母妃登后位的又何止长孙无忌一人,难道还有一人三郎忘了吗,此人对父皇的影响可不弱于长孙无忌。”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起初也觉得奇怪,难道长孙家还有说话比长孙无忌更能叫李世民信服之人吗?紧接着李恪又想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一人。
李恪对武媚娘道:“你说的是长乐?”
武媚娘道:“不错,正是长乐,立后不止是国事,更是家事,长乐乃父皇宠爱的嫡长女,她的话,在父皇面前可比谁来的都重。”
李恪听了武媚娘的话,顿时恍然,也知道自己险些错过了什么。李恪几乎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朝堂之上,欲通过朝议来推动此事。但李恪却忘了立皇后是国事,也是家事,李世民是极重私情的人,而在家中私情这一块,长乐公主的话无疑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的。
论文韬武略,武媚娘固然有所不及李恪,但在立后一事之上,武媚娘看得终究比李恪还要通透些,倒也不愧是那位原本背后全无势力,却能挤开王皇后和萧淑妃,登临后位的女子,要知道,这两人背后站着的可是太原王氏和兰陵萧氏两大顶级名门巨阀。
李恪拉过武媚娘的手,对武媚娘道:“若非媚娘提醒地早,我险些误了大事。”
第三章 长孙上书
李恪在武举和对关陇门阀的打压中对长孙家网开一面,和长孙无忌还有整个长孙家冰释前嫌,而长孙无忌则出面推杨妃为后,这是李恪一早便和长孙无忌议定的事情,此事要长孙无忌出面自然不难。
至于长乐公主李丽质,李丽质本就是长孙家嫡长儿媳,而且长乐公主和李恪本就相交不错,无论是私交而言还是就长孙家利益而言,长乐公主都不会拒绝李恪,更何况还有长孙冲这个说客在。
贞观十七年,春末,立政殿。
“儿臣丽质拜见父皇。”内殿中,李世民正在批阅今早刚刚送来,还没来得及看的奏章,长乐公主李丽质便进了殿中,对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看着爱女进殿,脸上不禁就堆出了笑意,李世民忙道:“这时候还早,你怎么来了。”
现在才是早后,禁宫的宫门也就才开未久,李丽质这个时候就到了,想必是掐着时间进宫的,李世民难免觉得奇怪。
李丽质道:“儿臣听闻近来父皇睡得不好,特地在府上熬了安神降火的汤趁热给父皇端来。”
这些年来,李世民渐渐地上了年纪,本就常难入眠,在自打李佑在齐州谋逆的消息传来后,李世民的觉便睡得越不踏实了,李丽质作为公主,知道此事自然不奇怪。
李世民叹道:“为父年纪大了,又碰上李佑这个逆子的事情,近来心绪燥地厉害,确实也偶有难眠的情况,我儿有心了。”
李丽质走到桌案前,对李世民道:“父皇在胡说些什么呢,儿臣听太子兄长说了,前些日子太子与父皇较比箭术,兄长还与父皇比了个不相伯仲,父皇春秋正盛,可不好这么说话的。”
“哈哈哈...”李丽质说的正是李世民的得意之事,李世民不禁地高声笑了出来。
李恪师从秦叔宝,以枪法和射术闻于禁军,哪怕放在禁军中也是名列前茅的,而前些日子李恪和李世民在宫中射殿较艺,那一日李世民状态格外地好,竟连中三环,和李恪比了个平分秋色,他自然欣喜。
李世民摆了摆手,谦虚地笑道:“为父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和恪儿相较必是有的比的? 但为父年纪大了,不必你和恪儿的这般年纪,那日不过箭比三轮,为父气力勉强还能及得上? 若是再较三轮? 为父不是恪儿的对手。”
李丽质笑道:“那这也是父皇的本事? 连兄长自己都说了? 等再过二十载? 等兄长到了父皇的年纪,想必也是及不上父皇现在的。”
李丽质所言虽然有恭维的意思? 但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四十余岁的皇帝,还能开得强弓? 骑得烈马的着实不多了。
李丽质一边说着,一边将带来的安神汤取出,搁在了李世民的身前。
李世民从来有一个习惯? 就是喜欢一边吃喝东西? 一边批阅奏折,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就在李丽质正在一边忙着的时候? 李世民单手捧着汤碗,另一只手拿起手中奏本看了起来。
前面的几封奏折多是奏报省部事务,不过寻常地很,但随着李世民翻着翻着,看到了长孙无忌送上来的奏折,却顿时觉着讶异,甚至睁了睁自己的眼睛,已确信没有看错。
《表贵妃杨氏晋位皇后疏》,这便是长孙无忌的奏疏之题,不止是标题,其实内容也很简单,但却足够叫李世民万分讶异,长孙无忌是谁,故长孙皇后的嫡亲兄长,李世民没想到长孙无忌竟会出面为杨妃请晋位皇后。
李世民心中不解,正想着此事,突然看见了身旁站着的李丽质,心中闪过一种念头,手中拿着长孙无忌的奏疏,对李丽质道:“辅机上表请封贵妃为皇后,此事和你有关吧。”
李丽质闻言,有些心虚的问道:“儿臣不知父皇所言何意?”
李世民道:“你知道为父每日批阅奏章的习惯,故而专门卡这个时间来此,是为了吹耳边风吧。”
李世民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了,李丽质再矢口否认且不说李世民信不信,自己的心里也有些过不去了,李丽质回道:“父皇英明,猜得分毫不差。”
李世民问道:“你这是何意?”
李丽质回道:“自然是和奏折所言一个意思,请封贵妃为皇后。”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为父知道你的意思,为父问的是你身为皇后嫡长女,为何会想要另立新后。”
李丽质回道:“母后已故,现立新后是为家,更是为国。”
李世民听了李丽质的话,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先是沉默了下来,片刻后才问道:“何为为家,何为为国?”
李丽质回道:“为国者,皇后之立,中宫之重,是为母仪天下,安海内人心,今国中无后,致使海内不安,亲王谋逆,非取安之道。为家者,皇后宗室次主,立后可安宗室,可定内宫,稚奴和小兕子也可有慈母疼爱乃一举两得之事。”
李丽质的话中之意李世民也知,国中无后,确实不妥,近年来宗室动荡,其中有些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而且李世民还知道李丽质没有说出来的缘故,那就是为了长孙家。
长孙无忌以往和李恪颇多不和,这种多年的隔阂也不是一两日间便能够消融的,李恪是未来的大唐皇帝,长孙家和储君不和终究不是个法子,而长孙无忌助李恪推杨妃为后便是最好的消除隔阂的办法,李丽质身为长孙家儿媳,也当为此事不遗余力。
李世民对李丽质问道:“你来此是辅机的意思,冲儿的意思,还是恪儿的意思?”
李丽质还不犹豫地回道:“是儿臣和驸马商议后的决定。贵妃为君分忧,打理后宫多年,劳苦功高,更何况此举于国于民皆利,还望父皇三思。”
就算是长孙皇后还在时,杨妃便已贵妃之名助长孙皇后协理后宫,得宫中内外上下称赞,在长孙皇后故后更是一肩挑起重任,不曾叫李世民因为后宫之事有丝毫的分心,确实出力甚多,更何况杨妃还是太子生母,于公于私,李世民也都该给杨妃一个皇后的名分。
李世民思虑了片刻,对身后的常涂吩咐道:“你速遣人去一趟东宫,将太子传来。”
第六十八章 拒亲
茫茫戈壁,一片黄沙,有的只是一片死寂,难觅活水,梯真达官想在这戈壁之中寻得水源,又谈何容易,更何况他身后还带着十五万匹牲畜,就算侥幸寻得了水源,又如何能够充裕。
当梯真达官赶着牛羊,一边寻着水源湖泊之类,一边继续地往南走去,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底气也不敢再拖延了,他务必尽快南行,免得牛羊牲畜甚至是人都折在了戈壁大漠之中。
自打遇袭后,梯真达官带着牛羊,每日小心翼翼地南行,每一日都有上万的牛羊因干渴或是水土不服而死掉,起初的一两日倒还可控制,每日死掉的牲畜不过数千,可到了后面几日,死掉牲畜的数字以万数猛增,最多的一日竟一次死掉了三万余只。
骆驼和马匹倒还好,一时间倒还扛得住,剩了六七成,可牛羊却娇弱地很,耐不住这连日赶路和干旱,死掉的最多,当梯真达官出了大漠后,剩下的连两成都不足。
五日后,终于出了大漠,待他在清点牛羊牲畜时,近十五万匹带着南下的牲畜,活着出了大漠的已不足四万之数。
四万,相距李世民索要的十五万聘礼连半数都不足,甚至只有半数的半数,这样的数字和计划相差太远,梯真达官的心便越发地担忧了,生怕大唐因此而拒了和亲之事。
但担忧终究也只能是担忧,梯真达官使命在身,还需得赶去灵州迎亲。
八月中,灵州,灵武城外。
梯真达官七月下自郁督军山启程,历时近二十日,当他们到了灵州时已是仲秋。
两国和亲是大事,待梯真达官一行浩浩荡荡地到了灵州城外,奉皇命主和亲之事的宗室子弟、江夏郡王李道宗和鸿胪寺卿高季辅已提前出城等候。
“薛延陀梯真达官,拜见大唐江夏郡王,拜见寺卿。”一番引见后,梯真达官倒也客气,身为突厥帕夏,在突厥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可眼下势不如人,如今到了大唐也是拿低做小,当先见礼。
近年来大唐外战,无往不利,前些日子又新平了吐谷浑,正是势盛之时,大唐君臣对这些番邦之臣本也就不甚在意,高季辅是文臣,倒还好些,尤其是掌军的江夏王李道宗更是如此。
李道宗看着拜在身前的梯真达官,微微抬手,将梯真达官虚扶起身,道:“来使一路辛苦了,还是请起吧。”
“谢郡王。”梯真达官道了声谢,站起了身子。
梯真达官起身后,抬头看了看,只看到李道宗、高季辅两人,还有随他们而来的一众府军,却不见和亲的普安公主的身影。
梯真达官问道:“请问郡王、寺卿,我薛延陀迎亲之众已至,却不知普安公主现在何处?”
诸位皇子中,李道宗和李恪都与长孙无忌不和,而李恪又与李道宗打过不少交道,甚是相熟,故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李恪的缘故,李道宗对于薛延陀也无甚好感,对于和亲之事本也不甚赞同,只是皇命在身,依规照办罢了。
李道宗道:“我大唐乃礼仪之邦,公主殿下乃万金之躯,天潢贵胄,哪有君候臣的道理,又岂会在城外等候。”
“那是,那是。”梯真达官连忙应道。
一旁的高季辅见状,也知李道宗性情如此,而且凡大唐边帅,对薛延陀这些北族大多没什么好印象,李道宗自然也不例外,高季辅怕梯真达官难做,这才开口道:“普安公主现在灵武城中歇息,待我们清点完聘礼之类,帕夏便随我们一同进城吧。”
聘礼,梯真达官听到高季辅要先清点聘礼,一时间不禁有些慌乱了,他所带来的聘礼于李世民所要的相差甚多,他自己清楚地很。
梯真达官含糊其辞地回道:“聘礼我已经带来,正在后面,待接了公主后便可交割。”
高季辅摆了摆手道:“依我大唐规礼,从来都是先下聘,再迎亲的,哪有倒着来的道理,既然帕夏已经备齐了聘礼,待我们清点一番后,帕夏便可随我与郡王一同进灵武城迎亲了。”
“如此也好,便有劳高寺卿了。”梯真达官带来的牲畜究竟有多少,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他听了高季辅的话,也知道,一旦清点了,数量势必相差甚巨,但他也别无他法,只得应了下来,让高季辅带来的人去清点聘礼数目了。
灵武城外,高季辅带来的鸿胪寺衙吏正在清点牛羊牲畜的数目,而梯真达官正和高季辅还有李道宗在一处闲聊,只是梯真达官的心思却显然不在此处,心中正在想着一旦唐人发现了不妥之处,他又该如何应对。
果然,比高季辅想象地还要快上许多,不过小半个时辰,前去清点数目的鸿胪寺官吏便回来赴命了。
“郡王,寺卿,这聘礼的数目有些不对。”鸿胪寺的衙吏清点完了数目,快步走到了李道宗和高季辅的跟前,回禀道。
高季辅眉头微皱,问道:“数目有何处不对?”
衙吏如实回道:“薛延陀人带来的牛、羊、马、骆驼合计尚不足四万,还不足三成。”
“什么?”高季辅闻言一惊,讶然道。
紧接着,高季辅对梯真达官问道:“帕夏,这是何故?”
梯真达官忙俯身拜道:“寺卿息怒,我奉可汗之命南下,自郁督军山带出的牲畜确有十五万之多,只是途径戈壁,遇着了沙匪,被毁了水车和草料,一路上才渴死、饿死不少,这才如此,还望寺卿勿怪。”
梯真达官的话入耳,还不等副使高季辅说话,正使李道宗先开了口。
李道宗对薛延陀人本就无甚好感,如今得知薛延陀人带来的聘礼竟还不足三成,当即大怒,一摆衣袖,喝道:“梯真达官,我大唐公主千里迢迢自长安赶来灵州和亲,你所带来的聘礼竟只不到三成,你可知你这是欺君之罪!”
梯真达官闻言,连忙解释道:“还请郡王息怒,我薛延陀绝无欺瞒天朝,欺瞒陛下之事,只是这戈壁天灾**,确非我等可以掌控。不如郡王看这样可好,郡王准我将公主先行带回,待我回了汗庭后便立即再凑齐聘礼补上,送来灵州,可好。”
有些事情在草原行得通,但在唐人眼中便是极大的冒犯了,梯真达官这么一说,不止李道宗不满,就连一向雅量的高季辅也动了怒火,高季辅道:“你当我大唐公主是何物,是可以买卖的货物不成,竟出此等妄语,如此轻慢。”
听着高季辅的话,梯真达官当真是欲哭无泪了,一时间他竟有些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出这样的主意来对付李恪,他若是读过三国,恐怕就得叹一句“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梯真达官已经有些慌乱了,只得恳求道:“我等不敢轻慢公主,亦不敢轻慢大唐和陛下,此事确非我等力所能及,还望郡王和寺卿代为说情,我薛延陀上下必感激不尽。”
普安公主本就是李道宗的同宗侄女,年不过十余岁,年纪尚轻,而夷男已经年过四旬,如何能够般配,李道宗对此次和亲本也不愿,如今有了这样的借口,便更不会妥协了。
李道宗当即回绝道:“这番话你同我说了无用,你还是留着跟陛下,跟楚王的十万边军说去吧。”
第八十九章 绝婚
梯真达官几乎掏空了薛延陀国力,这才凑出了牛羊牲畜十五万南下迎亲,一路艰辛,提心吊胆地历时二十余日,才至灵州。
可梯真达官到了灵州城外,还未见到普安公主一面,甚至都还未进灵州城,便被遣了回来。
动武,梯真达官是没有这个胆子了,且不说灵州本就是朔方重镇,屯有重兵,就是李道宗便是大唐名将,梯真达官万不敢开罪的,既不能动武硬抢,便只能依李道宗之言,先行回了薛延陀。
此事干系着实重大,梯真达官也不敢有分毫的耽搁,他留下昆谷带着一众人等赶着剩下的牛羊回了郁督军山,而他自己则轻骑快马北归,先同夷男商议此事。
并州,太原,悬瓮山别院。
北归路遥,梯真达官还在北归的路上,在戈壁伏击了梯真达官的薛仁贵已经回了太原。
为了避免叫人猜疑,李恪自打出了晋阳城后,便把大都督府的诸务交给了马周和李绩处置,自己则借口在此郊游,在别院中陪着武媚娘。
左右李恪乃地方军政首官,整个河东也寻不着比李恪官阶更高的了,就算是御史也不会空暇到因此事而弹劾李恪,故而李恪就在此优哉游哉地等着,整整待了十日,到了第十日,薛仁贵终于回来了。
山中别院的内厅,薛仁贵方一回来,便往厅中去见了李恪。
“末将薛仁贵特向殿下交令。”内厅中,薛仁贵一见着上首厅中坐着的李恪,便俯身拜道。
李恪抬手让薛仁贵起身,而后问道:“如何?事情办地怎样了?”
薛仁贵回道:“末将在戈壁突袭了梯真达官,烧了他的草料,毁了他的水车,以梯真达官当时的处境,绝难保全。”
李恪接着问道:“哦,你可是亲眼所见了?”
薛仁贵回道:“末将毁了他的水车、草料后,又尾随了薛延陀人两日,这两日间每日都有近万数死掉的牛羊被丢弃,后面只会更多。不过再往南便是灵州军的辖区了,末将不敢久随,便撤了回来。”
李恪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对薛仁贵道:“大漠风沙最重,牛羊本就难活,再加之薛延陀人短了饮水,这些牛羊多半是出不了戈壁了,夷男这聘礼,算是毁了。”
薛仁贵道:“除非梯真达官有通天的本事,可以凭空变幻,否则他绝没有凑齐聘礼的可能。”
李恪笑了笑,道:“不行了,就算梯真达官能通天,便变不出再多的牛羊来,整个郁督军山已经被掏空了,他总不能把薛延陀人过冬的储备给变来吧。”
薛仁贵闻言,道:“聘礼梯真达官决然是凑不齐了,只是两国和亲之事我大唐已经提上日程,和亲使团已往灵州,末将担心梯真达官会不会另有法子,促成此事。”
李恪摇了摇头道:“仁贵多虑了,对于薛延陀,父皇本就颇为不满,早有征伐之意,此前只是碍于我大唐眼下国力尚缺和以太子为首的朝中百官又多有主和的,故而准了和亲之事。如今薛延陀短了和亲的聘礼,正给了父皇拒婚之机,父皇绝不会赞同此事。”
李世民尚武,重军功,而薛延陀虎踞漠北,对漠南虎视眈眈,始终叫李世民不安,此番薛延陀失了聘礼,不止给了李世民绝婚的由头,更重伤了薛延陀国力,李世民绝不会再允和亲之事。
薛延陀拱手道:“如此,殿下和咱们河东边军便可一展身手了。”
李恪笑道:“不错,你遣人密切关注和亲之事,一有消息便需通报本王。”
“诺。”薛仁贵当即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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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仁贵才回了河东未久,薛延陀短聘的消息也到了长安。
太极宫,甘露殿中,李世民本召见了三省宰辅并西征刚刚回京的李靖,正欲商定安置吐谷浑之事,就在此时,李道宗命人八百里加急送进京中的消息也交到了李世民的手中。
“夷男斗胆,竟敢如此轻慢于我大唐朝廷,轻慢于我大唐公主!”两国和亲乃是大事,故而虽然李世民正召见了众宰相议事,李道宗加急的奏疏还是送到了李世民的手中,李世民只看了两眼,便登时大怒,将奏疏拍在了桌案之上。
大唐伐吐谷浑大捷,乃大喜之事,今日又是李靖进京现捷之日,李世民心情颇佳,可看了李道宗的奏疏后便由喜转怒,众臣自然不解。
“不知发生了何事?可是夷男所做有何不妥?”右仆射杜如晦当先开口,对李世民问道。
李世民回道:“道宗奉朕之命携公主北上灵州和亲,然薛延陀帕夏梯真达官放肆,所带聘礼竟短缺地厉害,简直是视我大唐如无物。”
杜如晦闻言,眉头微皱,接着问道:“不知短缺了多少?竟叫陛下生怒。”
灵州和郁督军山毕竟相隔数千里,十五万匹牲畜千里迢迢地运来也难免死伤,稍许少些也在情理之中,杜如晦不知少了多少,故而有此一问。
李世民沉声回道:“两国和亲,朕所要牛羊牲畜十五万,薛延陀所带尚且不满四万,不足三成之数。”
“岂有此理,薛延陀北邦蛮夷,我大唐准予和亲已是天恩,他竟敢如此轻慢。”李世民之言才落,殿中的众人也坐不住了,纷纷出言呵斥道。
此时,当初力主和亲之事的长孙无忌坐在其中,脸色也难看地厉害,他何曾想到,薛延陀明明求着和亲,最后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李世民扬了扬手中的奏疏,道:“朕以为此风断不可涨,此事若是就此作罢,日后我大唐还如何统御天下,叫万邦臣服。”
李世民之言入耳,此事同在席中的中书侍郎岑文本寻得机会,也当即起身道:“启禀陛下,夷男与薛延陀所为,实为藐视我大唐天威,臣请绝婚绝贡于薛延陀,以挫其势,叫各方外邦知道,我大唐天威,断不可犯。”
岑文本之言一出,大殿中的众人也纷纷应和,甚至就连一向反战的魏征都是如此,薛延陀短聘之举,确是捋了大唐君臣的虎须。
李世民当即应道:“正当如此,即刻传檄天下,我大唐与薛延陀绝婚绝贡,以绝其势,另在传旨河东,让楚王漠南备战,朕要薛延陀为今日轻慢之举付出代价。”
第一章 定帅
“父皇恭启,儿臣李恪敬奏:暮春三月,漠南草长,今儿臣奉皇命经略河东,尔近三载矣。三载既往,儿臣每每思及,知有皇命在身,有严父叮嘱,从不敢稍懈半分。
今幸得父皇恩泽,三载既过,河东之地兵甲已备,粮草已足,南盛而北衰,北伐之机已至,儿臣请提兵北上,马踏碛北,平薛延陀之乱,安定北疆,勒石燕然,记我大唐之功,歌父皇伟绩...”
贞观十一年,暮春,也是李恪奉皇命来到河东经略的第三年。
三年间,李恪整备兵甲,于河东屯田,白道川牧马,刮练新军,经三载风调雨顺,厉兵秣马后,李恪和他的河东终于准备好了。
而随着贞观九年大唐与薛延陀断贡绝婚,薛延陀的威望在漠北也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知道,薛延陀和大唐的关系已再无缓和的可能。
和亲之事告吹,也意味着在漠北,薛延陀和夷男已经被大唐朝廷彻底放弃,大唐想换个人驻守北疆了。再加之近年来河东的种种动作,就更加叫人确信了此事。
唐廷的疏远,河东李恪的表态,这不止让大度设和西突厥的声势越发地壮大,就连铁勒内部,回纥、契苾等部的首领也各自动了心思,想要乘机取薛延陀而代之。
河东正盛,而薛延陀渐衰,正是北伐良机,终于,李恪一封奏疏进京,自贞观四载后,大唐最大规模的战争,北伐之战拉开了帷幕。
长安城,太极宫,旬日例朝。
次殿两仪殿中,皇帝李世民正于上首端坐,脸色肃穆,而在殿下,朝中百官则分文武而列,分站于大殿两侧。
“众卿可知朕手中拿着的是何物?”朝会伊始,众臣拜礼之后,李世民拿着手中的一封书信,对殿中的百官问道。
李恪身为皇子,又为并州大都督,奉旨经略河东,他的奏疏从来都是直达御前,不走省台,更不经兵部,除了李世民之外,谁都看不着,旁人又如何知晓。
片刻之后,见无人回话,李世民这才道:“此乃楚王昨夜才命人加急递入京中的奏疏,也是向朕请战薛延陀的请战书,众卿以为如何?”
自打贞观九年,大唐和薛延陀绝婚,众臣便都知道,大唐和薛延陀之间早晚必有一战,也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们自李世民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殿之中还是难免一阵哗然。
李恪北伐,可不止是大唐和薛延陀的两国征战,此事还关系到大唐的朝堂和储位,此战若胜,李恪声望势必大涨,对李承乾的威胁越大,北伐之战也是李恪对太子之位发起的一轮冲击。
李世民北伐之心已定,无可动摇,他开口问询群臣,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朝中众臣也不会有不开眼的在此事上反对。
薛延陀之强非吐谷浑可比,北伐薛延陀乃大唐近年来最大的外战,李世民之言才落,殿中众臣便纷纷应和,更有甚者,已经有诸多武臣跃跃欲试,请缨北战了。
此时,大殿之中众位武臣关心的自然是北伐之事本身,但太子李承乾和长孙无忌等人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们在想的是这北伐之事背后的意义。
大唐若是北伐能胜,自然最好,如此一来,大唐北疆便再无劲敌,至少五十年内,可保北境安稳无虞,但他们希望大唐北伐胜,却不希望李恪北伐胜,因为一旦李恪北伐大胜,借此灭国之功,李承乾本就不甚安稳的太子之位可就越发地危机了。
对于李承乾和长孙无忌而言,唯今之计,最好的结果自然就是另择主帅,叫李恪揽不得这灭国大功。
此事来的突然,也来不及再行商议布置,长孙无忌身为兵部尚书,当先出列道:“北伐乃是国之要事,马虎不得,却不知北伐主帅,陛下可有人选?”
长孙无忌之言一出,大殿之中众人的脸色顿时多了几分怪异。
北伐主帅的人选,其实早在三年前,自打李恪任并州大都督,北上河东经略北地的时候就已经定了下来,也是不言而喻的事情。李世民虽未明言,但李世民若非属意李恪,又怎会命他北上。长孙无忌在此时这么问,便就有些怪异了。
不过长孙无忌身为兵部尚书,此事本就在长孙无忌职权之内,长孙无忌有此一言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世民听得长孙无忌之言,不假思索地回道:“楚王乃并州大都督,精熟河东边务,对薛延陀上下也颇为熟悉,此事又是楚王首倡,朕欲以楚王为北伐主帅。”
李世民给出这样的结果并不奇怪,反倒是众人意料之中,默认了的,甚至就连长孙无忌本人也不觉着讶异,但这却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长孙无忌身为皇帝心腹,国朝国舅,他已经开了头,和长孙家和太子交好的臣子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也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有些话说了,有些事做了,势必会惹恼李世民,甚至会使得君臣生了嫌隙,长孙无忌地位超然,自然不便也不会去说这些话,做这些事,还需有人来代劳。
长孙无忌才请示完李世民的意思,回到了队列之中,通直散骑常侍褚亮随即出列,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楚王虽精熟边务,熟稔薛延陀之事,但毕竟年少,此前也从未统帅过如此之众的人马,主灭国之战,臣以为此战主帅或可另择贤良。”
果然,正如众人所知的那般,李世民属意的主帅人选从来都是李恪,否则也不会叫李恪北上经略数载,褚亮之言方出,李世民便道:“楚王虽然年少,但却有统帅之能,贞观八年诺真水一战便是实证,楚王为帅,有何不可?”
褚亮接着劝道:“诺真水一战,确是楚王之功,然此战之敌不过大度设而已,非是薛延陀上下,北伐之战所面,乃薛延陀上下精锐,不得轻率,万不可冒此等风险呐,还望陛下三思。”
褚亮之言才落,一旁的殿中省丞谢偃也出列道:“启禀陛下,臣附议褚常侍之言,北伐之战,干系重大,不可轻待,当择代国公这等百战宿将挂帅,方是稳妥。”
谢偃口中的代国公便是西征刚刚大胜的李靖,谢偃此番为了压制李恪,不惜将李靖又搬了出来。若论名望和功绩,大唐武臣无人可与李靖相较,李靖若是挂帅,自然也比李恪更为稳妥。
李世民闻言,心中已有不满,但毕竟谢偃提及了李靖,李世民倒也不便全然不顾,于是李世民对李靖问道:“谢卿所言,药师以为如何?”
李靖何等聪明,行事何等谨慎,李靖知道李世民的心中属意的主帅人选是李恪无疑,李靖又岂会冒着同时开罪李世民和李恪两人的风险去帮着谢偃和长孙无忌说话。
而且李靖原本在殿中待地好好的,看着热闹,却一下子谢偃给提了出来当枪使,心中本就有些不悦,如今李世民又点了名,李靖便越发如此了。
李靖带着些脾气,回道:“启禀陛下,臣自打西征归来,腿疾便愈重了,行走尚且不便,实在不宜挂帅出征,而且臣以为楚王虽然年少,但也行伍多年,精熟军务,可比宿将。更何况,在河东楚王还有李绩从旁襄助,李绩之能不在臣之下,有李绩辅弼,楚王当可胜任主帅之职。”
李世民等的就是李靖这句话,李世民闻言,当即道:“药师所言甚和朕意,当年朕统兵征伐天下之时,年也不过弱冠,还不是也照样打下了这大好河山吗?楚王少年挂帅,有何不可。”
有了李靖保举,李世民拍板,李恪北伐主帅的位置便算是定了下来,北伐之战便也在顷刻之间了。
第二章 将行
太原,并州大都督府,书房。
仲春的午后,暖融融的阳光透过书房薄薄的纱窗照射进屋里,亮闪闪地一片,洒在书房的桌案之上,也洒在桌案旁李恪的脸上,映着李恪俊朗的脸颊,竟多了一丝酡红。
春困秋乏,春日,本就是最易犯困的时候,尤其是在阳光最盛,最是暖和的午后,便更是如此了。
李恪坐在书房中,看着满桌自河东各都督府、各统军府递上的兵员明细奏本,看得枯乏,险些都快打起了瞌睡。
“三郎、三郎...”
就在李恪看着奏本,困得混沉欲睡的时候,书房的门口突然传来的武媚娘如黄莺的声音,打破了书房中的沉闷,也叫醒了李恪。
李恪听到耳边娇妻的声音,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原本的困乏竟也去了几分,慢慢地来了精神。
“媚娘来了,快来我身边,我整日对着这些奏本,可快闷坏了。”李恪看着武媚娘进屋,对武媚娘笑道。
武媚娘起初并未靠到李恪的身边去,反倒在李恪身前的桌案旁坐下,双手背到身后,对李恪问道:“三郎猜我带了什么来?”
李恪看着武媚娘嬉笑的模样,回道:“可是媚娘在府外寻摸着了什么好玩的物什?”
武媚娘摇了摇头道:“三郎可是猜错了,媚娘带来的可是三郎最是关切的东西。”
李恪闻言,顿时明白了过来,问道:“可是父皇回了我请战的奏疏?”
李恪请战薛延陀的奏疏送往长安也有五、六日的功夫了,算着日子消息也该送回来了,看着武媚娘笑嘻嘻的模样,多半便是了。
武媚娘对李恪道:“三郎这次猜对了,正是请战的回书。”
李恪道:“看媚娘的模样,我的折子父皇想必是准了。”
武媚娘点了点头,问道:“那三郎可能猜到父皇钦点的主帅是谁?”
李恪没有片刻的犹疑,不假思索地笑着回道:“自然是我了。”
李恪这么说,倒也不是因为自负,而是因为李恪知道眼下的形势,眼下大唐虽所是武将如云,但能和李恪争一争这北伐主帅之位的只有两人,一是李靖,二便是李绩。
李靖年迈,本就腿脚有所不便,自打贞观九年西征归来后,更是常觉精力不济,绝不会去跟李恪争这个北伐主帅的位置,至于李绩,李绩本就是李恪麾下,李世民断没有越过李恪这个并州大都督,而任大都督府长史为帅的道理。
武媚娘看着李恪自信的模样,笑道:“难道三郎就不怕是旁人吗?现在父皇的回书在媚娘的手中,整个太原,除了媚娘可是谁都不知的。”
李恪看着眼前武媚娘得意的模样,确也是满满的小儿女姿态,嘴角轻挑出一丝笑意,趁着武媚娘不备,一把揽过武媚娘纤细的腰肢,将媚娘揽在了怀中,搁在膝上坐下。
“好啊,媚娘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截留父皇给我的回书,看为夫不好好责罚你。”李恪说着,左手搂着武媚娘的肩膀,右手在武媚娘的腰肢上轻轻挠了挠。
李恪下手很轻,生怕弄疼了武媚娘,只是挠了挠她腰间的软肉,可偏偏武媚娘最怕的便是这个,被李恪这么轻轻一挠,顿时吃不消了,一边扭着身子,一边开口求了饶。
“三郎,三郎,媚娘错了,媚娘知错了,快些饶了我吧。”武媚娘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回书塞进了李恪的怀中。
李恪见着武媚娘求饶,这才把自己的手从武媚娘的腰上拿开,缩了回去。
见李恪不再挠她了,武媚娘终于缓过了气来,靠在了李恪的怀中,胸口上下起伏,喘着气,稍作歇息。
“三郎猜的不错,父皇确是点了三郎为帅,三郎为此筹备三载,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武媚娘一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梢,一边对李恪道。
李恪道:“这本也是父皇许诺我的,我奉皇命在河东经略三载,断没有让别人摘了桃的道理。”
武媚娘道:“三郎挂帅,本就在情理之中,媚娘倒也不觉得讶异,只是媚娘没想到,父皇竟然允得这般快,三郎这就要率军北伐了。”
李恪道:“薛延陀上下,多有野心之辈,薛延陀诸子对我大唐富庶也早已虎视眈眈,父皇早有意伐之,当初若非西北战事,我大唐又粮草不丰,北伐之战不会等到今日。不过为夫听方才媚娘之意,媚娘可是担心为夫北伐的安危吗?”
武媚娘对李恪道:“三郎本就文武双全,有将帅之才,身边有李绩和苏定方这等名将辅弼,又有席君买、薛仁贵这等虎贲之士护卫左右,三郎的安危媚娘自然是不忧的,媚娘担心的呀,是别的。”
正如武媚娘所言,李恪此次北伐,虽统帅不过河东之兵,但身边却不乏李绩、苏定方这等名帅和薛仁贵、席君买这些当世罕有的猛将,安全理当无虞,李恪听得武媚娘的话似乎别有他意,不禁也觉得好奇了。
李恪不解地问道:“不知媚娘所忧何事?”
武媚娘回道:“三郎此番北伐,必取浚稽山,而要取浚稽山,势必驻兵于白道川、诺真水两地,媚娘只是担忧三郎若是见了居于诺真水的那位千娇百媚的定襄公主,便忘了媚娘这个家中等候的糟糠之妻。”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一下子顿住了,他倒是不曾想到武媚娘会突然提及此事。
李恪忙道:“媚娘乃是为夫的楚王妃,住在了为夫的心中,为夫是万不会望的。”
武媚娘轻轻戳了戳李恪的心口,娇嗔道:“你呀,现在说着好听,只怕出了晋阳城,就把今日所言都给忘了个干净。都说草原女子最擅媚君之法,媚娘一介小女,又无甚见识,怎能及得过。”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若连武媚娘都是短了见识的小女子,这天底下可就没有聪慧的了。
李恪只得道:“媚娘过虑了,为夫的一颗心,都系在了媚娘一人身上,媚娘这么说,可就是在冤枉我了。”
武媚娘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了李恪,眼中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对李恪道:“媚娘别的也不怕,只是媚娘已经嫁入楚王府三载,至今无所出,每日也是忧心于此。三郎这一去漠北,少说又是半载,媚娘也不知何时才能得偿所愿,为楚王府添个小世子。”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这才笑道:“我道是何事,原来是这个缘故,媚娘既想要个小世子,便该同为夫多多努力才是,怎的怪罪到为夫的身上了。”
李恪说着,嘴角的笑意愈浓了,低下头去,滚热的手掌放在了武媚娘的腰间,嘴巴便凑上了武媚娘的双唇,轻轻地吻了下去。
武媚娘见状,哪还不知李恪想干些什么,连忙半推着李恪,轻声道:“苍天白日的,又是在书房中,殿下怎敢如此,若是叫旁人看到了怎好?”
李恪鼻尖闻着武媚娘醉人的发香,笑了笑,道:“无妨,内院书房,没有我的命令,旁人进不来的。”
李恪说着,又对院中值守的王府卫率高声吩咐道:“你等尽数退出院外等候,没有本王的准允,谁都不准进来。”
第三章 兵起河东
朝会之上,李世民从李恪之议,准北伐之战,并点李恪为帅,统御河东并突厥胡骑北伐薛延陀。
圣旨下,以楚王、并州大都督李恪为通漠道行军大总管,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为副,统河东边军主力六万,过浚稽山,自南取郁督军山汗庭;
以突厥可汗阿史那思摩为定襄道行军总管,襄州都督张公瑾为副,统漠南胡骑三万,自东取弓卢水,为右翼;
以云州都督乔师望为云中道行军总管,潞州都督李袭誉为副,率本部两万河东边军西出云州,取阴山道袭碛北,为左翼;
另,李世民恐河东一地兵力有所不济,又遣灵州都督薛万彻和右领军将军执失思力领朔方精锐三万过戈壁,渡扎布汗河袭扰郁督军山南,以为策应。
随着李世民的圣旨送到了河东,并州大都督李恪麾下,河东一十六州,八十五统军府闻声而动,河东边军这台巨大的战争机器终于在李恪抵河东三载后启动了。
并州,太原,晋阳城下。
北伐之战,干系重大,也正如长孙无忌和李承乾所担忧的那般,这一战,不止是大唐灭国薛延陀,定夺北疆霸主的一战,更是李恪借此灭国之功,冲击储君之位的一战。
这一战至关紧要,绝不容有失,虽然经李恪三载筹划,兵丰粮足,薛延陀东西内耗,早已困乏,但薛延陀的兵力和疆域毕竟还是摆在了那里,绝非等闲,李恪也不敢大意。故而这一战,并州大都督府并楚王府上下臣子,除开留守河东的马周,其余的几乎是倾巢而出。
“本王此番北伐,宾王代本王坐镇太原后方,掌管粮道,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李恪率军北上,大军供给自然也至关紧要,李恪不放心旁人,只将此事交由了马周,临行前叮嘱道。
马周一口应道:“殿下放心,只要有臣在,必保殿下北伐大军粮道无虞。”
李恪笑道:“宾王有萧何之才,区区粮道,自然不在话下,本王担心的倒不全是军务,并州民政虽不在我大都督府辖下,但宾王也不可不重。”
马周闻言,只是稍稍品味了片刻,也就明白了李恪的言下之意,马周小声问道:“殿下担心的可是并州刺史府?”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并州刺史刘德威虽然人在并州,明面上也同本王交好,但他的根却在关中,本王北伐,朝中坐立不安的大有人在,宾王在河东也不可大意,必要的时候也不必给刘德威面子,一切以北伐之事为重,便宜行事便可。”
刘德威从武转文,亦为朝中宿将,与朝中众臣关系错综复杂,多有瓜葛,李恪也摸不清他具体的底细,为防万一,故而在临行前特地提及此事。
马周应道:“殿下的意思臣明白,殿下但请放心北伐便是,并州这边自有臣为殿下看顾。”
马周有宰相之才,更兼行事谨慎,故李恪放权于马周,着他便宜行事,紧要关头也不必顾及地方州府,而马周也不是口出狂言之辈,不会胡乱作保,有马周这句话,李恪自然放心不少。
李恪看着马周应下了自己的话,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接着道:“本王虽不在太原,但王妃却在,太原鱼龙混杂,本王出征后若有何事宾王拿不定主意的,亦或是不便出面的,凡事可与王妃商议。王妃虽是女流,但论手段、魄力却不在男儿之下,此事本王也有交代,宾王不必顾及太多。”
太原乃大唐龙兴之地,又是世家聚集的所在,各色人等皆有,有李恪的背书,官场上的事情马周自然可以出面,但有些事情马周便不宜多问了,也出不了面,自然就只能由楚王妃武媚娘代表李恪出面了。
此前马周也曾同武媚娘打过交道,武媚娘确与寻常女子不同,无论见识、才干还是魄力,都不在男儿之下,马周也知道李恪的意思,当即拱手应道:“殿下叮嘱臣铭记在心。”
“如此便好。”李恪见得马周应下,轻笑了一声。
李恪叮嘱完后,这才命马周退下,自己则翻身上马,命大军开拔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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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北伐战起,河东、漠南、灵州,十数万大军为之云动,自然是极大的动静。
而李恪在薛延陀设有许多眼线,夷男对李恪的忌惮更甚,借着行商之由在河东行走的薛延陀细作也不少,河东大军刚动,唐军北伐的消息便传去了薛延陀。
入了夜,浚稽山,帅帐。
浚稽山相距河东最近,当李恪北伐大军开拔时,大唐北伐消息已经传去了浚稽山特勤曳莽的手中。
“特勤,河东的探子求见!”
天色已暗,浚稽山守将曳莽如往日一般,在浚稽山隘口一侧巡视了一圈,未曾觉出不妥之处后,方才回了帅帐歇息。可他脱了衣裳,刚才躺在床榻上不久,屋外的护卫便隔着帐门对曳莽道。
曳莽算不得干将,行事不过中规中矩,若论军略,也比不得同为夷男亲子的突利失和大度设,但曳莽行事谨慎稳重,从不犯险,故而能被夷男放在浚稽山镇守。
曳莽听得护卫所言,心中一紧,不敢有哪怕分毫的大意,连忙着衣起身,对帐门外的护卫道:“快带进来。”
曳莽之命一下,护卫便连忙领着河东送消息来的薛延陀探子进了大帐之中。
“特勤,河东各州统军府士卒突然集结,齐往太原而去,似有北伐之意。”探子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刚一进帐,还在大口地喘着粗气,开口便对曳莽禀告道。
曳莽闻言,心中一震,刚刚养出来的几分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了。
曳莽双目圆瞪,问道:“什么,这是何时的事情?”
探子如实回道:“五天前的事情,现在河东各地的边军恐怕都已经到了太原了。”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三载,曳莽在浚稽山三载为的不就是防备大唐,为的不就是今日吗?当曳莽得知这个消息后,惊讶、畏惧,甚至还有一丝丝兴奋,各种感受在曳莽的心中回荡,曳莽自己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曳莽顿了顿,扭头对护卫吩咐道:“传令下去,命众军严加防备,死守达布河隘口,无论何人,一概不得过,另外,即刻传书去汗庭,向可汗禀告此事,请可汗速速增兵支援。”
第四章 强攻浚稽山
李恪欲取郁督军山汗庭,最好走的路自然就是取浚稽山,而后往西北向郁督军山而去,可最好走的路,却也是最难走的,因为这条路不知李恪清楚,薛延陀人也清楚。
他们不会让李恪顺利地过路,毕竟浚稽山驻守的四万薛延陀士卒不是摆设,曳莽也不是摆设。
当然,李恪大军自然先郁督军山的援军赶到,但当李恪大军行抵浚稽山隘口之时,达布河对岸早已严阵以待,布满了薛延陀的士卒。
“这曳莽倒是不怕麻烦,本王的大军尚未搭桥渡河,他竟就摆齐了守势。”李恪站在戍堡下的山坡之上,看着对岸手持弓箭、刀剑严阵已待的薛延陀士卒,对身旁的李绩、苏定方,还有阿史那忠道。
阿史那忠对李恪回道:“这曳莽行事一向如此,和大度设倒是截然相反,甚至比起咄摩支还要更稳重上几分。以往咄摩支在浚稽山时,也还常与我军有些冲突,可自打这曳莽来了后,竟能约束部下,不越界半步,也再不曾与我军起过半点冲突,实在是稳重地厉害。”
李绩看了眼对岸薛延陀人的军阵,嘴角轻扬起一阵笑意,对阿史那忠道:“这曳莽稳则稳矣,但观他布阵,不过生搬硬套罢了,更不曾因地制宜,算不得良将。”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道:“观曳莽用兵,因循守旧,确算不得良将,不过于薛延陀而言,他们要的本也不是良将,就是能固守浚稽山的守将罢了,就此而言这曳莽倒也算尚可了。”
一旁的苏定方道:“听大都督之意,似乎对曳莽其人还颇为赞许了。”
李恪道:“正如副帅所言,曳莽其人谨慎顽固,用兵呆板,不知变通,若是平地作战,纵使他有十万大军,本王也不看在眼里,可在这浚稽山隘口,两军间又隔了条达布河,除了渡河强攻,别无他法,他这种人,雷打不动,反倒最叫本王头疼。”
苏定方问道:“听大都督之意,是要强攻?”
李恪道:“曳莽驻守浚稽山,麾下不过四万人马,然本王大军北上,曳莽必是得了消息了,也必已遣人前往郁督军山求援,郁督军山虽与浚稽山相去千里,但若是薛延陀士卒轻骑快马而来,最多也不过五日的功夫,本王务必要在这五日内拿下浚稽山,以免夜长梦多。”
正如李恪所言,李恪麾下六万精锐,再算上本就驻守于浚稽山隘口的阿史那忠部,也不足八万,若是只对曳莽麾下的四万浚稽山守军,尚还自如,可若是等到郁督军山的援军行抵,两军人数相当,李恪再想渡河,便就越发地不易了。
苏定方也道:“大都督所言极是,曳莽此人太过稳重,确也不易有取巧的法子。”
李恪对麾下众将道:“今夜子时,对岸的防备想必会松懈些,届时我军强攻渡河,无论成与不成,本王要先试试他曳莽的深浅。”
“诺!”李恪一声令下,麾下众将拱手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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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恪大军行抵浚稽山时,浚稽山特勤曳莽命人加急送往郁督军山的消息也终于送到了夷男的手中。
对于李恪,夷男总有一种莫名而来的忌惮,有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李恪什么,但是当他听到“李恪”这两个字时,总是会觉着不安。
郁督军山,汗庭,大帐。
当夷男得知李恪大军北伐的消息后,没有丝毫的耽搁,当即传令,命薛延陀居于汗庭的各部首领并诸子赶到大帐中议事。
郁督军山和金山,薛延陀和大度设,两方之战已经撕扯了近三载,始终未能定鼎胜负,也就去从去岁入冬,方才消停了会儿,众人听闻大度设有急事传召,也只当是金山那边的战局又有了变故,连忙赶去,可当他们从夷男口中得知李恪北伐的消息后,顿时如闻惊雷。
自打贞观九年,大唐与薛延陀绝婚断贡之后,天下人皆知薛延陀和大唐之间的关系已经再难有缓和的可能,大唐河东的李恪和他的河东边军便成了悬于薛延陀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这把剑在他们的头上悬了三年,终于在今日,这把剑还是落下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神情也各不统一,有惊讶,有畏惧,有慌张,当然,其中也不乏好战者的兴奋,夷男的嫡子拔灼便是其中之一。
拔灼之母乃是夷男的正妻,也就是薛延陀的可敦,拔灼便是夷男的嫡子。当初大唐和薛延陀断贡绝婚,薛延陀人大多不安,唯拔灼却是最为欣喜的,盖因大唐公主一旦下嫁薛延陀,自然就是薛延陀的可敦,拔灼也就不再是夷男的嫡子了。
而随着两国断婚,夷男求娶公主不成,拔灼的母亲便就还是薛延陀的可敦,他也就还是夷男唯一的嫡子,还是未来的可汗。
夷男话音落下后不过片刻,拔灼便起身对夷男道:“父汗,儿请领汗庭精锐出战,三月内必破唐军。”
拔灼当先站了出来,虽然显得有些鲁莽,但夷男也并未斥责,因为两国已然开战,可因如今薛延陀的国情和当年诺真水惨败的缘故,薛延陀上下对李恪,对大唐的惧意都有些太重了,此时有人站出来为国人壮胆,自然也是好事。
不过拔灼的效用也仅止于此,因为哪怕是夷男也不会相信,拔灼能在薛延陀腹背受敌的情况之下在三月内破了唐军,哪怕是汗庭精锐倾巢而出。
夷男压了压手,示意拔灼坐下,对他的话也是不置可否,而后对老成持重的梯真达官问道:“帕夏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梯真达官想了想,回道:“若只凭曳莽的人马恐怕挡不住李恪,我以为当务之急是速遣人率领汗庭精锐往浚稽山支援,暂挡住李恪的攻势,而后把突利失自金山调回,前往浚稽山主事,或可保浚稽山不失。”
夷男听得梯真达官所言,缓缓地点了点头,自打大度设西叛,夷男众臣、诸子中,便唯以突利失最是善战,攻守兼备,也最得夷男的信任,用突利失往浚稽山防备李恪,确是最佳人选,只不过如今突利失正在金山,若是他调走了,金山那边又该如何?
夷男问道:“如今突利失在金山已经稳压大度设,局势正好,若是此时将突利失调离,金山那边又该如何?”
梯真达官回道:“可汗须知,如今我军当务之急是击退浚稽山的李恪,李恪才是我薛延陀的灭顶之灾,大度设不过小患,可汗可使咄摩支往金山替换突利失,率铁勒余部人马稳住眼下金山局势,再调突利失回来。”
夷男闻言,思虑了片刻,也清楚,只以眼下局势来看,梯真达官所言已经是最,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夷男这才道:“既如此,便着拔灼统两万汗庭精锐先往浚稽山助守,而后以咄摩支将突利失自金山换回,着突利失率本部人马五万并汗庭、浚稽山六万人马,合计十一万人马抵挡唐军。”
第五章 夜袭
若论才干,曳莽不过平平,若是搁在大唐甚至可以说是毫不起眼,恐怕十六卫将军,边州都督,随便拉出一个来,大概都会比他要更强些。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却给李恪添了不少的麻烦。
入夜,达布河岸。
夜色已深,若是搁在往日,此时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但是今日,就在李恪大军行抵郁督军山的第一天,这个夜晚注定不会消停。
“大都督,敌军似有防备。”达布河对岸的矮坡之上,李恪和苏定方并肩而立,苏定方看着对岸,对李恪道。
夜色已深,本该是士卒最是困倦之时,也是守备最为松懈之时,可对岸的薛延陀守军却不见丝毫的疲累,仍旧盯守着河对岸的唐军,片刻不移。
李恪闻言,也道:“这曳莽虽然用兵呆板,不知变通,但守地却也颇有些本事。”
苏定方道:“殿下所言极是,末将在此也盯了大半日,这大半日看下来,对岸薛延陀军确实没有松懈的时候。”
李恪问道:“定方可曾看出了曳莽每日布守的习性?”
苏定方点了点头道:“据末将观之,对岸士卒每三个时辰一班轮换,当是一日轮换四班值守,每班轮值一万人。”
李恪想了想,道:“据阿史那忠所言,对岸薛延陀士卒合计不过四万上下,每日四班轮换,每班值守万人,他们当是每人每日都有值守固定的时辰了?”
苏定方道:“殿下所言极是,也正是如此,对面的防备才能如此森严。”
一天四班轮值,每班士卒算下来也不过轮值三个时辰,时间并不算长,值守的士卒自然也不会觉得太过疲累。
李恪思虑了片刻,一时间确也觉不出太多的不妥之处,于是对苏定方吩咐道:“传令下去,三军渡河,先打他一次,本王要试一试薛延陀的深浅。”
“诺。”苏定方得令,当即应了下来。
苏定方应诺后,取出身后的令旗,先是在空中缓缓画圆,而后向前猛挥,达布河岸边早已等候许久的唐军士卒得令,直奔河畔而去。
大唐士卒冲锋如猛虎,前部士卒举起手中的圆盾,顶在最前,而后部士卒则手持浮木等搭桥之物,紧随其后,欲搭设浮桥引军渡河。
李恪将临阵指挥之权交到了苏定方的手中,自己便站在矮坡之上,看着唐军冲锋渡河,神色平静如常,只是紧紧地盯着河对岸的薛延陀人,一动不动。
李恪统兵有些年头了,也算颇有心得,但自问临阵统帅之能,尚不及苏定方,故而李恪也不会去随意置喙苏定方所为。
大唐士卒一动,不过须臾之后,对岸的薛延陀士卒已经察觉了出来,随后对岸也响起了一阵阵悠长响亮的角号声,薛延陀人也纷纷动了起来。
对于唐军的进攻,薛延陀人自然是早有准备,唐军才动,薛延陀人的箭便如大雨般落下,欲挡下唐军的攻势。
若论两军精锐,单以善战而论,李恪麾下乃是身经百战的河东边军,而曳莽麾下却多有近年来新征募的士卒,唐军自然是要胜过许多的,但薛延陀人却是以守待攻,自然就占据了达布河地利。
薛延陀军隔阂固守,两军不得相接,就算唐军再善战,一时间也拿薛延陀人没有太好的法子,只能顶着箭雨向前。
唐军善战,悍不畏死,顶着薛延陀人的箭雨也只顾依命向前,不见丝毫的退怯,但每往前一步,薛延陀人的箭雨便越发地密集,纵是有盾兵掩护,也难免多有死伤,可以说,唐军往前的每一寸,几乎都是拿尸体硬生生地堆叠出来的。
所为慈不掌军,两军作战,哪有不见死伤的,李恪看着麾下儿郎前赴后继,倒在了北伐的第一步,心中自然难免切痛,脸上却仍旧强作着不动声色。
李恪看着地上渐渐密集起来的唐军士卒的尸首,眉头紧皱,对苏定方问道:“定方,依你之见,若是这般强攻,需得几时才能强渡达布河?”
苏定方双眸注视着前军的战况,神色同样凝重,苏定方对李恪道:“若无奇兵,单是如此强攻,三日内当也可下达布河,只是死伤恐怕不下三成。”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苏定方所说的数字与他所想倒是同他所想的相差不远。
三成,便是两万余人,是两万多条活生生的人命,而这才只是北伐的第一步而已,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硬仗要打。
郁督军山的援军不日便至,李恪不敢在此多做耽搁,可若是硬赶着时间强攻,死伤却是在所难免的。要么是拿人命换时间,要么就等着郁督军山的援军赶至,再另寻他法,李恪一时间也陷入了两难。
李恪正在思虑渡河之事时,不知不觉,唐军强渡已经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虽然唐军也往前推进了百来步,前部已经开始在河中搭设浮桥,但唐军的伤亡已经破千,而就在此时,对岸守军的人数也越发地多了。
苏定方看着河对岸,指着对岸坡上的一人,对李恪道:“大都督,曳莽领援军也到了。”
李恪放眼望去,河对岸的人数竟一下子又比之前多了一倍有余,必定就是曳莽带来的援军了。
李恪道:“曳莽来地竟这般快,看对岸这架势,怕不是有近三万人。”
苏定方回道:“阿史那忠所言不差,这曳莽确实谨慎地紧,我军不过渡河试探,他竟几乎倾巢而出了。”
曳莽行事谨慎,方一得知唐军渡河,信不过旁人,生怕自己不在,叫唐军钻了空子,于是连忙带着重兵亲自驻守才能放心。
曳莽如此谨慎,不敢丝毫冒险,这使得唐军想要渡河更是难上加难了,李恪看着还在不断增多的伤亡,心头仿佛压了块巨石一般。
李恪心头沉郁,先是扶额凝眉沉思,但是待片刻之后,当李恪看着行事谨慎,事必躬亲,正在对岸坡上来回忙碌着的曳莽,想起了什么,原本紧锁的眉头竟缓缓地舒展开了。
李恪当即下令道:“定方,不必多添伤亡了,鸣金收兵,本王有破敌之法了!”
第六章 佯攻
李恪刚到浚稽山的当日,一波强攻,前后不过延续了一炷香多些的功夫,唐军伤亡千余人,主帅李恪便就下令鸣金收兵了。
这收兵收地突然,哪怕只是为了简单地试探,未免也试探地太过表浅了些,若是旁人,多半还会多些疑惑,追问上几句,但苏定方是李恪心腹,唯李恪之命是从,李恪下令鸣金收兵,苏定方尽管心中疑惑,但也当即挥舞令旗,刚刚冲向河中的唐军士卒又如潮水般退了回来。
鸣金收兵过后,李恪便下令召李绩、苏定方、阿史那忠等随驾北伐的各州都督帐中议事。
虽已是深夜子时,已经到了歇息的时候,但主帅李恪尚未歇息,在阵前观战,麾下诸将又怎敢先行歇了,众人也都还在各自节制人马,等着李恪的消息,故而李恪只一声令下,众人便纷纷赶到了帅帐之中。
浚稽山隘口,达布河南岸,帅帐外时辰已晚,早已是漆黑的一片,而大帐中却是灯火通明,明亮若白昼,十数人端坐其中,看着上首的李恪。
李恪端坐于帅帐中主位之上,看着帐中坐着的诸将,当先开口道:“方才我军试探渡河之事,想必诸位也知晓了吧。”
万余人冲阵,何等大的动静,河东军又大多驻扎于隘口、河谷两侧平缓的矮坡之上,哪有听不见的道理。
吕州都督司徒康便道:“末将等已闻知此事,却不知大都督此次试探可有所得?”
李恪道:“本王夤夜传你们来此便是为了此事。”
司徒康问道:“大都督可是已有了破敌之法?”
李恪道:“倒还不能算是破敌之法,只是本王方才观战已经有了些主意,此番请诸位来此便是为了一同商议此事。”
大帐中众人齐声道:“请大都督吩咐。”
李恪道:“薛延陀曳莽行事谨慎,龟守于达布河北,占据地利,若是我军强攻,纵是能取下达布河,也难免死伤惨重,非本王所愿。故本王思虑再三,决定自即日起,除隘口戍堡士卒,我大唐众军暂退守诺真水北部。”
李恪之言一出,大帐中顿时多了些嘈杂声,惊讶、困惑。不解,更有甚者,有些跟李恪不太熟悉的将领对李恪已经有了些不满。
方才一次试探不成,李恪便主张退守诺真水,难不成当着战阵之事是儿戏不成,两军厮杀,十余万人,哪有不见血的,李恪这么做不过是妇人之仁,实在是优柔寡断地厉害,何以掌军。
若非李恪是亲王挂帅,只是寻常武臣,恐怕大帐之中早就炸开了。
副帅李绩看着帐中众人,知道众人的心思和担忧,而且以他对李恪的了解,李恪行事断不会如此粗浅,于是开口问道:“大都督如此吩咐,想必还有后招吧。”
李恪也知道众人的心思,听着李绩的话,顿了顿,又接着道:“副帅所言不错,退军固守只是其一,其后便是渡河,不过本王要的不是强攻,而是佯攻。”
“如何佯攻?还请大都督示下。”李绩问道。
李恪道:“我大唐众军,今日便需撤离浚稽山隘口,在诺真水北驻扎,而后自明日亥时起,每隔两个时辰,着几人佯攻一次,务必要做大声势,擂鼓震天,叫对岸的薛延陀军人人可闻。”
李恪之言入耳,帅帐中有些人还未能即刻明白过来,但方才随李恪一同试探渡河的苏定方却一下子明白了李恪的意思。
苏定方问道:“大都督可是要行疲军之计?”
李恪点了点头,笑道:“不错,既然曳莽行事谨慎,又事必躬亲,逢战必至,那本王就一天打他个几趟,昼夜不停,叫他歇息不得,看他能撑过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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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令下,大唐众军除开值守戍堡的士卒,余下众人纷纷撤离至诺真水北的草场驻扎歇息。
次日清晨,当曳莽起身,正如往日一般依例在达布河岸巡视,观察对岸唐军的情况,可当今日曳莽到了北岸时却发现原本戒备森严,旌帜林立的达布河南岸竟一下子空了,除开稀稀拉拉地站着的几个望哨的唐军士卒,其他人都已不见了踪影。
曳莽看着对岸,起初还当自己晨起未醒,看花了眼,可当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后却发现,对岸的唐军确实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对岸的唐军呢?”曳莽心中诧异,叫来了值守的次吐屯发(薛延陀武官名)悉赞问道。
悉赞如实回道:“自打昨日下半夜,对岸驻守的唐军便陆续撤离了南岸,到了现在,便是这般样子了。”
曳莽看着空无一人的对岸,眉头紧皱,不安道:“唐军突然撤退,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一旁的悉赞闻言,对曳莽道:“会不会是昨夜唐军渡河未成,吃了亏,故而放弃了。”
曳莽想都不想,摇了摇头道:“李恪哪有这般简单,他领大军北上,绝不会如此虎头蛇尾,恐怕是另有阴谋。”
悉赞道:“特勤,我看对岸防备空虚,我们何不率军渡河,占了对岸的隘口,一来夺了唐军之地,二来也可试探唐军的虚实。”
曳莽闻言,只是稍稍想了想,便摇头道:“不可,说不得这便是李恪设下的圈套,想诓骗我们渡河作战。对岸高坡戍堡之上的唐军还在,若是我们率军渡河,李恪再趁机率军杀回,我们腹背受敌,岂能抵挡。”
曳莽谨慎,想的倒也不差,唐军兵力远胜于他,无论士卒之精锐还是人数寡众都是如此,薛延陀之所以能够在此固守,靠的就是达布河天险,若是他们自己过了河去,自己和唐军短兵相接,岂不是正和唐军之意,自寻死路。
悉赞道:“特勤说的也是,唐军撤军退地突然,确是可疑,是我想的差了,只是如今唐军突然退兵,我们又该如何?”
曳莽回道:“唐人狡诈,尤其李恪更是如此,在我统军在此之前父汗便早已经再三交代过。如今唐军撤军,便只管他们撤军去罢,只是从此我们的防备须得更加仔细,凡有异常之处或唐军折返的,无论何时,你们务必立即通报于我,不可耽搁分毫。”
第七章 曳莽奔疲
就在李恪撤军后的第一个白日里,达布河南岸安静地厉害,仿佛又回到了数月前,入冬时的那个模样。
达布河南岸的浚稽山隘口虽然看似平静,但曳莽的心里却始终不觉着半分安宁,反倒有些慌张,因为他不知李恪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曳莽倒是不怕李恪昨夜那般的进攻,毕竟他总有见招拆招的机会,他怕的就是眼下宁静,暴风雨前的宁静。
曳莽就这样惴惴不安地待了一日,时不时地便往河边去一趟,看看对岸的情况,一直到了晚间,夜色渐浓,他在消停下来,放了心,回去歇息了。
夜色,天色已黑,当曳莽收拾一番,躺在床上歇息时才是亥时初刻。
自打他得知李恪北伐的消息以来,就不曾好生歇息过,今日李恪撤军至诺真水,曳莽虽然不知李恪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于他而言,他的压力终究是小了许多,也能早些歇息了。
曳莽本也是想着这些天太过劳累了,今日便早些歇息了,待到明日,歇息好了,再继续去琢磨李恪的心思,另想他法。
这些天的疲累使得曳莽入睡地极快,曳莽方才躺在床上不过片刻,便睡了下去。
只是曳莽想的虽好,可李恪又怎会叫他如愿。
“咚咚咚咚咚...”
曳莽躺下歇息后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也才将将入睡不久,达布河南岸竟突然响起了一阵擂鼓之声,响彻天地,曳莽睡觉本就带着些警觉,突然听得外面的动静,一下子惊醒了。
这鼓声极大,自南面传来,怕不是有近十张大鼓同时擂响才有如此的声势。
“坏了,唐军渡河了!”
曳莽听到这阵鼓声,心里的第一反应便是唐军又大军渡河,欲取浚稽山了,在心中暗自道。
曳莽想到这些,哪有还有半分睡意,顿时清醒了过来,猛地坐起,想要更衣前往查探。
可也不知是起地太猛了,还是因为近来太过疲累的缘故,曳莽猛然起身后,双脚刚立于地上,头上竟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晕地曳莽站立不住,若非他及时扶助了床沿恐怕就栽倒在地了。
曳莽勉强站稳后,便又坐回了床边,手扶着额头,稍稍歇息,缓了片刻。
“特勤,特勤,对岸战鼓突响,唐军应该是渡河了。”就在曳莽正在歇息的时候,帐外突然又传来了护卫的声音,护卫的话也正证实了曳莽的猜测。
“好了,我知道了,即刻备马,我要亲自去盯着。”曳莽应了一声,在稍稍缓了片刻后,觉得头没那么晕了,便连忙站起,再次更衣,亲自前往探视。
当曳莽更衣出门后,护卫已经备好马匹,等着曳莽了,曳莽走到马边,晃了晃头,觉着已无晕眩之感后才翻身上马,如昨日那般领着余下两万余人马,直奔达布河而去,前往增援。
当曳莽带着两万余人火急火燎地赶到达布河后,达布河南传来的鼓点声密集依旧,而薛延陀的士卒也正披甲执锐,在北岸守候,紧紧地盯着对岸。
曳莽乍一看着麾下士卒的模样,原是有些火的,因为唐军渡河在即,他们竟还只是各自站在原地,分毫不动,曳莽看着众人有些呆板的模样,正要发火,要将值守的主将鲁古唤来呵斥,可当他抬头望向对岸的时候,却一下子愣住了。
曳莽乘着昏暗的夜色望去,对岸竟不曾见到一个唐军的身影,有的只是一阵阵自山谷深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擂鼓之声。
没有唐军士卒渡河,又何来的擂鼓之声呢?曳莽看着空荡荡的对岸,心中也满是疑惑。
曳莽刚到,也不清楚此地的情况,于是忙唤过守河的主将鲁古,问道:“鲁古,唐军呢?可是退了?”
鲁古也是一头雾水,听得曳莽问话,忙回道:“回特勤的话,我等只听到对岸的战鼓声,也不曾见到半个唐军渡河。”
曳莽接着问道:“你可是一直待在此地,不曾离开过?”
鲁古回道:“特勤有命,我岂敢不遵,自打换了值后我便带着一众将士在此,半步不敢离。”
曳莽又问道:“对岸从头到尾都是这幅模样吗?”
鲁古点了点头,如实回道:“自打特勤走后对岸就不曾见过一个唐军,就是现在这样,今日的情况实在是古怪地很。”
曳莽闻言,心中的讶异更重了,他不知唐军的心思,不知道为何唐军只问鼓声,却不见人影。
曳莽想了想,吩咐道:“唐军狡诈,恐怕别有用心,你命将士们仔细守着,千万不能大意。”
“鲁古领命。”鲁古执了一礼,当即应了下来。
曳莽行事谨慎,从不愿犯险,哪怕对岸的唐军不见踪影,哪怕他再三叮嘱过鲁古,鲁古也应了下来,但他也不愿回去歇息,还是就在此候着,一等又是半个多时辰。
半个多时辰后,对岸的擂鼓声渐渐停了下来,整个河谷隘口又归于了平静,可是河对岸从头至尾都不曾见到半个唐军的踪影,还是空荡荡的一片。
曳莽已经接连操劳了数日,都不曾歇息好,方才刚才睡下不过片刻,尚且算不上歇息,便被鼓声惊醒了,现在的曳莽困倦地越发地厉害,竟不自觉地在众军面前连打了几个哈欠。
鲁古站在曳莽身旁,看着曳莽疲累不堪的模样,对曳莽道:“特勤,时候已经不早了,今日唐军恐怕不会来了,特勤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此时的曳莽双眼酸痛,困得厉害,打了个哈欠,嘴角还有一丝泪花。
曳莽听着鲁古的话,虽然还是有些担忧,但也着实有些扛不住了。
左右唐军也还未来,就算曳莽在此耗着也无作用,曳莽长呼了一口气,才对鲁古道:“好,你在此仔细守着,我便先回去歇息了,唐军狡诈,不可大意,若是对岸有什么动静,及时禀告于我,不可擅作主张。”
鲁谷道:“特勤放心,鲁谷知晓。”
曳莽对鲁谷仔细交代再三,这才回去歇息了。
曳莽亥时初刻被惊醒,赶往此地花了些时间,而后又在此地待了大半个时辰,眼下已是进了子时,他哪里知道,只要再过不到一个时辰,达布河南岸另外一轮鼓声又在等着他了。
第八章 演练
“咚咚咚咚咚...”
次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达布河南岸又响起了唐军响亮而又密集的擂鼓声,不出意外地,曳莽又一次被惊醒了。
这已经是这一夜曳莽不知第几次被惊醒了,也许是第三次,也需是第四次,反正他已经困倦迷糊地睁不开了眼,毕竟这一夜,他几乎是彻夜未眠。
只是这一次的曳莽似有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比起之前还要好上一些,曳莽并未立刻惊坐而起,而是在双目无力地睁着,虚弱地躺在床上,眼中也写满了虚无和空洞。
一夜连醒数次,还又都是被惊醒,这甚至比一夜未眠来地还要累,还要辛苦,曳莽现在只要一听到鼓声,不管是对岸的,还是自己的,都会觉得脑袋酸胀,心口一阵绞痛,恨不得将那张鼓撕烂。
现在曳莽终于也清楚,为何李恪要将大军南撤到诺真水,因为这般大的动静,不止是薛延陀人被吵地睡不安稳,唐军自己也不会踏实。
左右天色已亮,曳莽睡了一夜也都不曾睡得踏实了,无奈之下,曳莽起身,也正欲往达布河看看情况如何。
原本在曳莽的猜测中,李恪昨夜都未曾渡河,如今天色已亮,想要渡河便更加不易,自然也不会在此时渡河了,这次的鼓声多半也是虚张声势,并无大碍。
可就当曳莽穿着衣裳,慢慢起身的时候,帐外却一下子又嘈杂了起来,帐外的护卫对曳莽禀告道:“特勤,前部传来消息,达布河南岸突现大股唐军,看样子恐怕不下万人。”
什么!
曳莽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脑袋里的昏沉一下子消失了,精神也恢复了许多,唐军一夜佯攻,恐怕等的就是此时,想趁着薛延陀士卒困顿之时,再做突袭。
曳莽吩咐道:“此事大意不得,速传令各部首领,随我前往达布河增援。”
曳莽说完,硬撑着一口气,披上了衣裳,便推门出去了。
曳莽骑着马,再次火急火燎地赶往了达布河北岸,既然士卒早有回报,在达布河南岸看到了大股唐军,自然就是为了渡河而来的,原本在曳莽的设想中,此时的达布河岸想必已经地枪林箭雨的一片,来回厮杀了。
可当曳莽策马扬鞭,带着万余援军赶到达布河边时,曳莽却发现几方的士卒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北岸,双眼紧紧地盯着对面。
曳莽也同麾下将士一般,抬头望向了对岸,他发现对岸虽有大股唐军出现,但却并无半分攻城的意思,只是各自手中拿着刀枪,正在捉对演练,非是为了渡河而来。
而唐军的主帅楚王李恪,也正身着明光甲,站在高坡之上,看着在坡下演练的唐军士卒。
难不成唐军起了个大早,竟就是为了来此演练?可看着对岸唐军松散的阵型,不成建制的方阵,哪里又有半分精锐之师的模样。
眼下对岸的唐军正是混乱的一片,他若是能在此时率军突袭,说不得真能重创唐军。
可道理也只是道理,曳莽行事谨慎,不知这是不是李恪的圈套,更不敢轻易涉险,也不过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此事的轮值的悉赞看到曳莽率增援大军赶至,也连忙赶了过去,悉赞指着对岸,对曳莽道:“特勤,此次唐军恐怕又是佯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曳莽问道:“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吗?”
悉赞回道:“唐军一夜下来,一连几次擂鼓佯攻,将士们一夜都没有睡踏实,个个都倦地厉害,若是长此下去,恐怕不等唐军渡河,咱们自己就先扛不住了,可该如何是好?”
曳莽闻言,抬头看向了己方的士卒,果然,正如悉赞所言,守河的将士们个个面有倦色,不断地打着哈欠,状态与前两日截然不同。
其实又何止是士卒,就连悉赞自己也是如此,原本就守河辛苦,昨夜又是一夜都未曾真正地合过眼,悉赞的眼眶都已经有些发黑,精神不振了。
两军作战,本就是体力活,若是连日歇息不好也不是个办法,曳莽问道:“你可有什么法子?”
悉赞回道:“我们可否如唐军那般,也将中军北撤三十里,免受唐军鼓声困扰,叫将士能够歇息好。”
曳莽听得悉赞的话,不过想了片刻,便连忙摇头道:“不可,万万不可,若是我们将大军北撤,唐军趁机渡河怎么办,到时大军增援不急,恐怕达布河会有失守之险。”
曳莽行事稳妥,从不轻易涉险,他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三十里地,还需征调大军,纵是快马来回至少也需一个时辰,甚至更多,而唐军善战,悍不畏死,若是当真举全军之力渡河,守河的一万人马未必能撑得过一个时辰。
曳莽之所以还能守住浚稽山,还能站在这里,靠的就是达布河天险,若是达布河没了,浚稽山也就没了。
悉赞道:“那该如何,总不能就任由这样下去吧,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几日,将士们就撑不住了。”
曳莽这些天劳心劳力,比谁都累,这种感受也比谁都体会地真切,悉赞的担忧曳莽岂会不知,曳莽想了想,道:“我已去信向父汗请援了,最多再要个三四日援军便会赶至,到时待援军赶至,我们大军便可撤后驻扎,让将士们好生歇息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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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莽带着大军刚到,对岸的李恪便就注意到了曳莽,两人隔地甚远,李恪看不清曳莽的样子,但李恪依稀却能发现,曳莽的身形不似之前见到的那般挺拔了。
“这曳莽倒还真如阿史那忠所言那般,事必躬亲,凡事也不肯假手于人。”李恪看着对岸远处的曳莽,对身旁的李绩笑道。
李绩道:“一人之力终是有限,而曳莽小心谨慎太过,又信不过旁人,事必躬亲,如何能够使得,诸葛亮一世英明,尚且有劳心过甚,折戟五丈原的时候,何况他区区一个曳莽,如此下去,再有两日,就算他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了。”
李恪自李绩的口中听到了“诸葛亮”三字,心中突然多了一丝念头,对李绩问道:“诸葛亮在五丈原对峙的便是司马懿,而如今曳莽对峙的却是本王,曳莽自然是远远不及诸葛亮的,然李将军以为本王比之司马懿如何?”
李绩听到李恪的话,一下子就顿住了,司马懿狡诈,少年而老成,这一点倒是与李恪颇为相似,但李绩知道,李恪问的绝不止是这个,司马懿不止是名帅,更是枭雄,夺帝位的枭雄。
李绩不敢轻易回李恪的话,思虑了片刻后,才回道:“司马懿比不得大都督,司马懿四十有八才拜都督,节制荆、豫,而大都督年不到双十,便统御河东,主灭国之战,胜司马懿多矣。”
李恪闻言,故意叹道:“司马懿其人,也算是大器晚成,他身侧有老臣高柔、王观辅弼,才有逞志之日,而本王却还不知本王的高柔、王观又在何处?”
魏正始十年,司马懿与同为辅臣的大将军曹爽、曹羲兄弟争权,时曹爽兄弟手握重兵,一时无匹,若非德高望重的老臣高柔、王观相助,助司马懿夺得京中禁军兵权,恐怕日后未必会有司马氏的天下。
李恪当着李绩的面提及高柔、王观之名,自然也是有意拉拢和试探李绩,也是希望李绩能在储位之争中与他同列,而李绩何等精明,又怎会不知李恪之意。
李绩顿了顿回道:“末将才浅,得先帝与陛下青眼,才有今日,恐怕难比高柔、王观二位先贤。”
李恪闻言,只当李绩拒了自己,于是皱眉道:“李将军不愿做高柔、王观,又想做谁,总不能是桓元则吧。”
李恪口中的桓元则便是曹爽心腹,时任大司农的桓范,正始之变,司马懿和曹爽相争,桓范便为曹爽智囊,为司马懿死敌。
李绩自然也没有此意,李绩生怕李恪不悦,忙道:“末将也做不来桓元则,末将是武臣,不懂朝中事,愿如老将郭淮,为戍门之犬,只问边事。”
第九章 夺河
李绩其人,最善自保之道,轻易不会涉足储位之争,当年李世民和李建成相争,李绩便是如此,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其实对于李绩的回答,也在李恪的意料之中,李绩性情如此,又是两朝重臣,轻易不会为皇子所用,更不会随便站队了。
李恪也不愿逼地李绩过甚,免得得不偿失,反倒不美。毕竟李恪现在尚在北伐,他的精力还在薛延陀和浚稽山上面,李绩之事也不急于一时,不过试探而已,现在李恪的当务之急是拿下浚稽山。
两日后,下半夜初,丑时。
每日的丑时,正是一夜里最是困倦的时候,上一班轮值的薛延陀守军已经回了大营歇息,早已入眠了,而下一班的守军尚在睡梦之中,是薛延陀守军防备最是松懈的时候。
这几日的佯攻下来,薛延陀人对唐军佯攻的习惯已经有了些了解,基本也摸清了时候。
守河守军的主将鲁谷抬头看了看天色,估算着时辰,也知道唐军的擂鼓佯攻只怕再有半个多时辰就要开始了。
一旦唐军开始佯攻,到时鼓声齐响,震耳欲聋,他再想得片刻安宁都是不能了,鲁谷一想到这些,便觉着越发地疲累。
唐军几日折腾下来,没睡好的又何止曳莽一人,鲁谷也同样如此,这些天鲁谷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甚至就没有踏踏实实地在床榻上躺过,连面色都苍白了几分。
不过好在曳莽已经有言,再过两日汗庭的援兵就会赶至,到时他们便可后撤驻军,好好地歇息上几日。
想到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鲁谷反倒觉得越发地困倦了,打了哈欠,眼角出现了一点泪星,交代了一声,自己躲到了后面,靠着棵树便躺下了。
左右距离唐军佯攻还有大半个多时辰,与其干等到那时被吵地不得安稳,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打个盹,歇息上片刻。
鲁谷想着,眼睛便缓缓阖上,不过片刻就睡着了,但是鲁谷不会知道,这一觉,竟然是他的最后一眠。
就在鲁谷昏昏沉沉地入睡后不久,在达布河南岸,大唐士卒已经人噤声,马衔枚,悄悄地摸了过来,不声不响地到了河边。
李恪在众军之前,看着河对岸,看着早已人困马乏的薛延陀士卒,李恪很清楚,他的疲军之计已经起了效果,今日便是他夺河的最佳时机。
今日若是夺河不成,薛延陀便会察觉到他的目的,便是错过了良机,日后再想夺河便只有强攻这一条路可走了。
李恪把手中调度大军的令旗交到了身旁苏定方的手中,对苏定方道:“今夜一战,本王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拿下达布河。”
李恪虽然爱兵如子,不愿麾下儿郎赴死,但李恪知道,今日若是不成,来日只会死更多的人,故而李恪也对掌令旗,调度大军的苏定方下了死令,不惜代价,也要拿下达布河。
苏定方也是一口应道:“大都督放心,今夜我军以逸待劳,以盛击疲,若不能胜,末将提头来见。”
苏定方说完,自李恪手中接过令旗,便领着众军上前。
行军伊始,苏定方也是命人悄行,莫要发出大的动静,悄悄地靠向河岸,因为他们每能向前遁行一步,便意味着上百名士卒免于战死,一直到他们摸到了河边,才叫个别还精神些,眼睛看着对岸的薛延陀人发现了。
“唐军渡河了,唐军渡河了。”薛延陀人看着对岸依稀可见的唐军人影,连忙一阵阵高呼。
可一而再,再而三,薛延陀人这些天已经见多了唐军佯攻的场景,纵然听到了唐军渡河的消息,看着夜色中并不清晰的人影,大部分人也都未曾当真,只当是唐军又一次更加逼真的佯攻。
薛延陀人仍旧是一副散漫的模样,甚至就连守河的主将鲁谷在半醒半睡中迷迷糊糊听到了叫唤声也未当真。
“大惊小怪。”鲁谷听到呼喊声,连眼都懒得睁开,扭过头去,又接着打盹了。
薛延陀人已经被唐军这些天来的佯攻晃地有些麻痹,失去了最初的警觉和反应,而薛延陀人的怠慢也给了唐军绝佳的机会,唐军不伤一兵一卒,便冲到了河边,顺利地搭起了浮桥。
“噗通、噗通、噗通...”
随着一阵阵落水声在薛延陀人耳边响起,越来越多的薛延陀人终于觉着不对了,唐军若只是佯攻,好端端地下水作甚?
“唐军真的渡河了,唐军真的渡河了!”看着唐军渡河搭桥,薛延陀人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一次唐军是来真的了。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仓促之下,薛延陀人连忙整军守备,前部的守军也纷纷搭箭射向河中,想如上一次那般靠着箭雨逼退唐军。
他们想的固好,想要如上次一般击退唐军,可他们哪知,上一次唐军渡河不过是试探而已,这一次李恪却是下了死令的,不惜一切代价,必要拿下达布河。
唐军将士一手顶着圆盾,一手抱着浮木,迎着箭雨,冒死往达布河深处而去。
达布河南岸,主掌此次夺河之事的苏定方看着对岸的反应,知道薛延陀人想必已经察觉了唐军的攻势,于是也不再掩藏,对身后的传令官吩咐道:“中军擂鼓!夺河!”
“诺。”身后的传令官得令,即刻传令诸军擂鼓。
“咚!咚!咚!”
一阵响亮浑厚,响彻云霄的重鼓声在达布河南岸响起,带着金石之响,似有开山劈岳之力,阻水断流之能,要将面前的浚稽山和挡住去路的达布河连带着薛延陀人一起粉碎。
今日的重鼓声比起之前的鼓声不知要震撼上多少,听着耳边震慑心魄的鼓声,薛延陀人始知,原来这才是唐军进军的鼓声,之前的那些充其量不过是个乐器罢了。
薛延陀人连日疲累,早已是强弩之末,唐军突如其来地夺河不止击破了薛延陀人胆气,终于也将打盹的鲁谷叫醒了。
鲁谷坐起身,看着眼前的一幕,一下子反应不及,还似在梦中,片刻之后,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快,快向特勤禀告!”鲁谷一面提着佩刀起身组织防卫,一面命人向曳莽禀告此事。
鲁谷还想着向曳莽禀告唐军夺河之事,望他派兵来增援,可苏定方又岂会给他等来援兵的机会。
起初唐军渡河,而薛延陀人在岸,薛延陀人还占据了些地利,但随着前部的唐军几乎是用尸体堆出了条路,鲜血也染红了河水,第一批唐军终于在一炷香后登上了北岸。
薛延陀人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防守时机,给了唐军渡河的落脚点,唐军便会将他们压地透不过气。
一条河,将天下莫敌的大唐精锐挡了数日,死伤许多袍泽,就当第一批唐军登上河岸之时,攒了多日的闷气终于在一刻间爆发了,向死而生,挥刀向前,不过片刻间大唐儿郎便在北岸杀出了一片空地,站稳了脚跟。
李恪站在南岸,看着在北岸越来越多的大唐士卒,心中大悦,高声道:“达布河已为我军所有,大军渡河!”
第十章 浚稽山陷
一座浚稽山,区区四万自各部拼凑而出的薛延陀士卒,生生拖了李恪六万河东精锐数日的功夫,靠的无非就是这条达布河。
如今达布河已入唐军之手,唐军和薛延陀人短兵相接,几日折腾下来,早已疲惫不堪的薛延陀人哪里还是唐军的对手,不过片刻的功夫,薛延陀人便退出了达布河北岸,转而向后奔逃。
李恪又怎会给薛延陀奔逃至后,重整旗鼓的机会,李恪看着溃逃向北的薛延陀败兵,留下阿史那忠在此收拾残局,自己亲自带着人追了上去。
薛延陀兵败,大部为唐军所杀、所俘,余下的败兵往北奔逃,部分慌乱中逃往了山中,还有部分逃往了浚稽山麓的薛延陀中军大营,也将唐军渡河的消息带了回来。
深夜,山脚下本该是最为静谧的时候,但随着蜂拥而入的薛延陀残兵,整个大营都热闹了起来。
“特勤,特勤,唐军渡河了。”大营的帅帐之外,曳莽的护卫闻得消息,靠着帐门,对曳莽高声道。
方才一阵鼓声,曳莽迷迷糊糊地已经醒了过来,起初曳莽倒也并未当真,只当是唐军又一次佯攻罢了,这几日曳莽累的实在厉害,左右时间还早,翻了个身,还想再歇息会儿,等下一通鼓再去巡视。
可就当曳莽眼睛刚闭上后不久,帐外护卫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曳莽给护卫下了严令,只要唐军稍有所动,便需及时禀告,曳莽哪怕是听到了护卫的话,也并未太放在心上,强睁着已经酸痛不堪的眼睛,问道:“可是唐军又佯攻了?”
护卫连忙回道:“唐军大部已经渡河,鲁谷兵败,北岸失守,唐军恐怕已经往大营来了。”
“什么!唐军已经渡河了!何时的事情!”曳莽听了护卫的话,心头猛地一震,甚至都顾不得更衣,自己掀开了帐门对护卫问道。
护卫回道:“就在刚才,这是守河败军带回的消息。”
曳莽得知守河败军竟已退到了大营,接着问道:“鲁谷现在何处?”
护卫道:“听败军所言,鲁谷将军领人守河,被唐军大部正面冲垮,怕是已经死了。”
曳莽闻言,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若是鲁谷已经身死,那整个达布河想必都已经落在了唐军的手中,达布河失守,也就意味着浚稽山和唐军之间再无天险可守,那唐军大部岂不是顷刻便至。
“快,快,传令下去,命众军备战,随我登山固守。”曳莽连忙更衣着甲,对护卫吩咐道。
浚稽山一带,唐军对地形不熟,而曳莽在此镇守三载,对地形熟悉地很,若是正面交战,薛延陀人绝不是唐军的对手,达布河已失,曳莽眼下唯一指望的便是靠着山势同唐军周旋了。
“呜...”
曳莽一声令下,传令官起号,一阵响亮悠远的号角声在薛延陀大营中响起。
此前,薛延陀人听着唐军的战鼓声,大多数人也只当做这是唐军的佯攻,都不曾有半分的警觉,甚至当他们听到了己军的号角声时,都不曾太当回事,只当是如往日一般调军前往达布河应付唐军的佯攻。
薛延陀人这些天已经听了太多的集号声,听得早已有些麻木了,甚至失去了军中本该有的反应,听着耳边的号角声,薛延陀最先的反应竟不是速速起身,而是各自三两成群地抱怨,拖拖拉拉地穿着衣甲。
薛延陀人拖拉,但唐军却不会给他们分毫的机会,压着最后一波败兵的脚步,唐军已经随到了薛延陀的中军大营。
薛延陀人的大营依山而建,上高而下低,并未另设栅栏,全凭山势,就连仅有的一处稍坚固些的营门也被己方的败军冲开了。
“曳莽可是正在其中?”薛延陀大营外,李恪指着前方,对方才俘获,用来引路的薛延陀人问道。
薛延陀降卒点着头,指着营中正中方向,一顶最高的大帐,对李恪回道:“那顶最高的便是特勤的大帐。”
李恪闻言,面露喜色,对身后的众军道:“本王要活的,生擒曳莽者,赏银万两,官身三级!”
李恪说完,手举虎头湛金枪,向前一挥,身后的数万唐军便如饿虎扑食,似潮水般涌进了薛延陀的大营。
重赏之下,尚有勇夫,何况是这唾手可得的富贵,大唐众军看着不远处高高搭起的大帐,那哪是营帐,分明就是一座银山。
此时的曳莽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唐军眼中的香饽饽,他一面命人收拾着干粮牛羊之类,一面命众军集结,准备转入山中,而就在这个当口,唐军大部已经杀了进来。
现在的薛延陀人,有的浑浑噩噩,揉着困得发酸的眼正往军中集合,有的还在一边抱怨着,一边磨磨蹭蹭地起身,不知所谓,光靠着曳莽麾下的数百护卫,又怎能挡得住唐军片刻。
席君买就在李恪身侧,李恪一声令下动地也最快,策马持枪,便直奔曳莽中军大帐而来。
席君买武艺卓绝,所到之处几乎没有一招之敌,人马辟易,莫能当之,有如一把尖刀般刺破了薛延陀人的守卫,直奔他们的心窝而去。
席君买手中挥舞着银枪,抬枪刺下便是一条人命,自营门到中军大帐,前后不过千步的距离,可死在席君买枪下的薛延陀人已逾百人。
薛延陀人中也有些当年是随大度设南侵过诺真水的,对当初在诺真水战场上宛如杀神的席君买本就还有些印象,眼下这一幕又激起了他们的回忆,纷纷奔逃叫唤道:“杀拔野力的唐将回来了!杀拔野力的唐将回来了!”
薛延陀军本就是自北族各部拼凑而来的杂兵,大败之下更是没了军纪可汗,看着杀人如割麦般的席君买,纷纷避让,不过片刻的功夫,席君买带着人便杀到了中军大帐之外。
大帐外,曳莽带着一众护卫收拾了七七八八,正欲自后营门往山上撤去,却与一路杀将而来的席君买撞了个照面。
众唐军看着曳莽在前,也纷纷冲了上去,但却被曳莽的护卫挡住了。
而一旁的席君买看着眼前的曳莽,脸上露出了笑意,笑道:“岂不正是送上门的功劳。”
说完,席君买挑准了时机,轻地一夹马腹,胯下青海骢便如离弦之箭般直扑曳莽而去。
此时曳莽麾下的护卫已大多被唐军缠住,席君买又来地极快,旁人应付不及,曳莽只得拔刀,自己迎了上去。
席君买身着唐军高层将官才有的明光甲,看着年岁也不大,曳莽不敢有丝毫的轻视,看着席君买挺枪冲来,运起全身的气力便举刀挡了上去。
“铛”地一声脆响在曳莽耳边响起,只一面交锋,曳莽的刀竟被席君买击落在地,手掌发麻,就连虎口都震出了血来。
曳莽的眼中满是惊愕,他不曾想到眼前这个唐军将来的气力竟如此骇人。
曳莽只是短短的一阵错愕,紧接着,席君买把本是右手拿着的银枪转到了左手,伸出右手,抓着曳莽的衣领,竟把近两百斤的曳莽生生地提了起来,架在了马上。
薛延陀主帅,特勤曳莽成擒了。
第十一章 欲用曳莽
曳莽是标准的北人身形,也是人高马大的模样,身高七尺,近两百斤,却被席君买轻飘飘地拎起,搁在了马背上。
席君买压着曳莽来到了李恪的身前,又将曳莽提起,丢于地下,而后自己翻身下马,对李恪拜道:“敌将曳莽已擒,末将向大都督交令。”
李恪抬手示意席君买起身,道:“君买起身,君买生擒曳莽,可是立下了本王北伐的第一份大功、”
而后李恪坐在马背之上,又看着地上的曳莽,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李恪对曳莽道:“夷男诸子,你是第二个倒在本王手下的。”
曳莽被席君买提着小鸡一样丢在了地上,扑起了一阵烟尘,险些摔断了他的腰,曳莽抬头看着眼前跨于马上的李恪,又看了看身后站着席君买,心中满是一阵无力。
曳莽早知大唐之盛,将士善战,天下莫敌,可他还不曾见到战无不胜的大唐禁军,不曾见到威震大漠的名帅李靖,也不曾见到传闻中武名最重的秦叔宝和尉迟恭,便是李恪和他的河东边军,已经压地他透不过气来。
李恪说话,虽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但所言也都是实情,三年前大度设拜在李恪手下,到了如今,又是曳莽,而接下来要面对李恪的便是自汗庭赶来增援浚稽山的拔灼,还有正自西面金山调来东线的突利失。
在曳莽来看,李恪麾下八万大军,俱是精锐,薛延陀已经失了诺真水,也就意味着失了浚稽山,丢了如此天险,就算是突利失,也难是李恪的对手,难将李恪彻底挡在郁督军山外了。
一时间曳莽成擒,被摔在了李恪的马下,曳莽的心里反倒没有太多的愤恨与不甘,除了该有的失落和难过外,他的心中竟莫名地还有一丝释然。
因为曳莽才干寻常,并不出众,就在曳莽受命来到浚稽山的这几年,他实在是太累了,他肩上的压力也实在是太大了,如今浚稽山破,一切都结束了。
曳莽舒了口气,叹道:“三皇子棋高一着,曳莽自愧不如,曳莽输了便输了,要杀便杀吧,曳莽任凭三皇子处置。”
曳莽的反应落在了李恪的眼中,李恪不禁觉着有些讶异。
夷男诸子中,李恪和大度设还有曳莽两人打的交道最多,但两人虽是一父所出,性子却相差甚远,大度设贪狠果决,志大于才,而曳莽却不止是行事谨慎,性子也平和地很,颇有些不争不抢的味道,没有李恪想象中的那般暴躁。
看着李恪似乎稍觉讶异,一旁的王玄策也知道李恪在想着什么,于是上前,靠到李恪的耳边,对李恪小声道:“曳莽其母本是汗庭奴婢,在夷男身边并不得宠,曳莽也是如此。”
曳莽是庶出,其母原不过是夷男身边的奴隶,在夷男酒后委身后才有了曳莽。曳莽在汗庭位份并不高,在夷男诸子,曳莽最不得宠,甚至在夷男眼中,曳莽之重恐怕还不及侄儿咄摩支。
此次出镇浚稽山,若非汗庭无人可用,又有帕夏梯真达官举荐,浚稽山特勤的位置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曳莽。
李恪闻言,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曳莽是夷男庶子,和其母一样在汗庭并不得宠,地位不显,处境也不算好,此番曳莽身为特勤,又丢了浚稽山,就算是李恪放了他回去,待他回了郁督军山汗庭,汗庭也再没了他的一席之地,就算留的性命,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一时间,想到这些,李恪的心头竟也多了些同情,或者说是感同身受吧。曳莽是庶子,处境堪忧,而李恪又何尝不是呢?
李恪自然是比曳莽要好些的,李恪的生母出自弘农杨氏,前朝公主,身份尊贵,李恪得父皇恩宠,不弱嫡子,李恪自己也颇有手段,在朝中有些人望,但这一切也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李恪输不起。
现在的李恪看似声望正隆,但他却和曳莽一样,正在走着钢丝。
若是北伐一战胜,李恪的风头一时无两,甚至可以借此冲击太子之位,但若是北伐战败,李恪多半也会因此失势,也不过又一个曳莽罢了。
李恪看着马下的曳莽,对于这种人,李恪反倒没了杀他的心思,李恪道:“本王不是嗜杀之人,成王败寇,输了的也不是非死不可。”
曳莽听着李恪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讶色问道:“三皇子不杀我?”
李恪笑了笑,并未回曳莽的话,而是摆了摆手,对身后的卫率道:“带下去,仔细看押,不可短了吃用。”
“诺!”李恪身后的卫率得令,应了声诺,两个人将曳莽押了下去。
王玄策何等聪明,方才王玄策就在李恪身侧,听了李恪对曳莽的安置,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猜测,王玄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后,而后靠前对李恪问道:“殿下可是有意用曳莽?”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道:“不错,待本王北伐功成,平定北敌后,漠北局势势必大变,本王总要在漠北寻一个名正言顺,办事又靠得住的人。”
王玄策接着问道:“殿下是择中了曳莽吗?”
李恪道:“正是,朝中百官,对于漠北安置,有相中突厥的,也有相中如回纥这般铁勒余部的,但本王今日却发现,这曳莽倒是个极好的人选。”
王玄策应道:“殿下所言极是,曳莽既没有太大的野心,行事也谨慎,确是置于漠北的极佳人选,若是曳莽能为殿下所用,到时不止是薛延陀,整个漠北都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李恪身为北伐的三军主帅,在安置漠北事宜之上本就有着极大的话语权,若是待将来唐军平定漠北,李恪便可举曳莽代夷男之位,坐镇漠北,这样一来,李恪便可借曳莽之手制控漠北,将来若是中原有事,李恪也可借得北援。
李恪笑道:“先生说的不错,本王筹备三年,千里迢迢地率军北上,若是来日平定薛延陀,又岂能便宜了旁人。”
王玄策不解道:“殿下既欲拉拢曳莽,收为己用,又为何对他如此疏远,何不稍作示好呢?”
李恪道:“示好是必然的,但曳莽毕竟是北人,光施恩是不行的,未必压得住他,本王在施恩之前还要示他以威。”
王玄策问道:“殿下欲从何处示威?”
“拔灼。”李恪的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