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无缘东宫
李恪在立政殿待了许久,不止是和李世民聊了朝中政务,更扯了许多家常,但李恪却始终没有等到他想要的话。
李恪想自李世民口中听到的话自然就是关于李泰的事情,此番李恪所为,不止是为了对付关陇门阀,更是为了对付李泰,如能使李泰外放出京自是最好。
但李恪在殿中待了许久,却不曾听到李世民提起关于李泰的任何字眼,而李恪也不敢轻易试探或者多问,又待了会儿后告退回了东宫。
李恪回宫后,太子妃武媚娘和他的嫡长子李璄已经在承恩殿中等候了。
“阿爹,抱。”
四岁的小李璄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可以独自踉跄着小跑了,李璄看着李恪进殿,高兴地拽着屁股一路小跑了过去,往李恪的怀里钻。
李恪见状,蹲下了身子,看着李璄上前,一把把李璄掐了起来,抱在了怀中。
李恪抱着小李璄,用自己的脸颊轻轻地摩挲着李璄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脸,对李璄问道:“阿爹不在的几日,璄儿可有听阿娘的话?”
李璄回道:“璄儿有听阿娘的话。”
李恪闻言,笑道:“好,那既然璄儿这么乖巧,明日阿爹便带你去东市玩,可好?”
小儿贪玩,从来都是一样,东市相距东宫近些,也是李璄最喜欢的地方,李璄一听说李恪要带他去东市玩耍,顿时乐呵了起来,要不是正被李恪抱在怀中,腿不着地,只怕已经跳地雀跃了。
“三郎回来了。”
武媚娘看着李璄在李恪的怀中玩闹,也是面带笑意,站在父子两的身旁,看着两人玩闹了片刻。
李恪道:“我不在京中的几日,辛苦媚娘了。”
武媚娘笑道:“你不也就这两年才消停些,早年外镇地方的时候也时常整月不见人影,媚娘已经习惯,何谈辛苦,更何况宫中的事务还有几位先生管着,武媚娘不过稍待着拿些主意罢了。”
“这几日长安和朝廷的情况如何?”李恪对武媚娘问道。
武媚娘闻言,示意锦儿上前,抱过了李恪怀中的李璄,叮嘱了句带了出去玩耍了,而后才对李恪道:“朝中之事想必三郎都已经清楚了,但有一事是媚娘在宫中听母妃亲口说的,三郎兴许还不知道。”
李恪问道:“何事?”
武媚娘道:“就在朝中群臣弹劾三郎,魏王自己也曾表态的次日,父皇便在宫中召见了魏王。”
李恪忙接着道:“那可知父皇同四弟说了些什么,母妃可有告知”
武媚娘摇了摇头道:“此事恐是绝密,父皇和魏王说些什么媚娘便不得而知了,但就在魏王出宫的当日下午,父皇便又召见了窦诞。”
李世民试探爱子,自然是不欲为旁人所知,更是绝密,杨氏虽为贵妃,但查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但提到窦诞其人,李恪不免觉着好奇了。
窦诞出自世家巨阀扶风窦氏,乃前隋重臣,司空窦抗之子,迎娶了李渊之女襄阳公主,官拜宗正卿,爵封莘国公。
窦诞出身名门,又是皇亲国戚,更身兼要职,但其人却才干寻常,不仅文不成,武更是不就,实实在在的一个靠着门楣显贵的世家子弟,对于窦诞其人李世民也看不太上,但李世民却单独召见了他,李恪难免讶异。
“窦诞?父皇好端端地召见窦诞作甚?”李恪不解地问道。
武媚娘回道:“窦诞的嘴巴倒是松地很,听宗正寺的消息,窦诞回衙后便命人拿来了李承乾嫡长子李象和魏王府的族籍,似是有将李象过继给魏王的意思。”
听着武媚娘的话,李恪倒也不觉着太过讶异,李承乾虽然谋反伤了李世民的心,但李世民疼爱李承乾依旧,李世民虽然不能赦免李承乾,但至少可以通过以过继李象给李泰的方式保住李承乾一脉的富贵。
李恪道:“恩,李承乾毕竟是父皇嫡长,最得父皇宠爱,父皇这么做倒也在所难免。”
武媚娘笑了笑道:“三郎说的是,但也不全是,父皇过继李象给魏王只是表面,其实父皇此举的背后也透露了一个信号。”
“媚娘何意?”李恪对武媚娘问道。
武媚娘并未直接回李恪的话,而是反问道:“三郎可知为何父皇不将象儿过继于你,而是过继给了魏王。”
李恪道:“我是太子,我的嫡长将来是要继承国祚的,象儿年长于璄儿,若是把象儿过继给我,岂不乱了套。”
李恪是太子,大唐将来的皇帝,那李恪之子自然也同样是未来的皇帝了,若是李世民把李象过继给了李恪,李象便是李恪的长子,而李象又是李世民嫡孙,长幼不分,嫡庶失别,搞不好将来是要出大乱子的。
李恪是聪明人,这么一说,这么一想,也不必武媚娘在多提什么,李恪已经知道武媚娘的意思了。
李恪道:“父皇把象儿过继给李泰,这意味着储位之争李泰已经彻底出局了。”
但凡李世民还有哪怕半分立李泰为储的念头,都不会过继李象给李泰,因为一旦过继,将来皇帝传承必出乱子,搞不好还能再闹出个玄武门之变来。
有此一事后,李泰便算是彻底被李世民放弃了,魏王出局,大唐储位至此与他再无关联。
这对于李恪而言自然是个好消息,虽然在李恪的潜意识中,有意无意地总会把还是少年的晋王李治看作是他未来的对手,但事实上李泰才是一直对他的储君之位虎视眈眈,也是威胁最大的人。
李恪接着道:“如此说来,过继象儿于李泰,于他而言倒是个噩耗了。”
武媚娘道:“至此以后魏王储君梦碎,咱们只要在稍加把力,魏王出京外放便是必然。”
李恪问道:“媚娘的意思是?”
武媚娘回道:“成年皇子外放本就是朝规,只要使人再谏此事,父皇必会允准。”
武媚娘所言就是要将李泰一次彻底做死,叫他再也动弹不得,但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想了许久,却始终觉着有些不妥。
李恪道:“此事不可,现在的魏王只可捧杀,而不可踩杀,若是踩地急了,父皇怜子反倒前功尽弃了。”
第六十二章 长孙冲拜府
李恪和武媚娘正在商议着李泰的事情,突然便有门人通报,长孙冲求见。
长孙冲是李恪门下,李恪回京,长孙冲作为昔日旧部前来东宫拜见也是情理之中,但李恪才回宫不过一个多时辰,长孙冲便到了,这样就显得有些急促了。
长孙冲行事一向最重仪礼,不失规矩,他如此急着求见必是专门盯着东宫的情况的,想来也是有要事相禀,李恪当即便命人带了长孙冲去了光天殿。
“臣长孙冲拜见太子。”片刻之后,待李恪到了光天殿,长孙冲已在殿中等候,长孙冲看李恪入内,迎上前拜道。
李恪扶起长孙冲笑道:“子敬快快请起。”
长孙冲应了一声,缓缓起身,对李恪拱手道:“太子才到京中,臣便来搅扰,还望太子勿怪。”
李恪道:“自己人,何谈见怪,只是不知子敬急着来见本宫所为何事?”
长孙冲道:“其实今日臣来见太子乃是为一件私事。”
长孙冲行事知轻重缓急,更能公私分明,长孙冲很少会因为自己的私事来叨扰李恪,更何况是如此急切的情况下,长孙冲所言反倒叫李恪越发地来了兴致。
李恪道:“不知是何事,子敬只管讲来便是。”
长孙冲道:“长孙府于明日在城北乐仙楼宴请太子,还望太子拨冗赴宴。”
长孙冲是李恪门下,和李恪同席饮酒,听曲取乐都是常事了,也都是司空见惯的,李恪起初并未多想,当即应道:“这有何妨,既是子敬相邀,本宫必定前往。本宫倒是何事,若只是宴饮,子敬何需跑来一趟,遣人...”
李恪说着,起初还没觉着有什么不妥,但说着说着便觉出了异常,正如李恪自己所言,长孙冲与李恪相交甚笃,若只是长孙冲宴请,只需遣人送了书帖便好,何必亲自跑一趟,而且,如果李恪没有听错的话,长孙冲说的是长孙府,而不是他自己。
长孙冲虽是长孙家嫡长,也已成婚,另开府邸,甚至也在朝中身任要职,但他还远远没有代表长孙府的资格,现在整个长孙家,能够代表长孙府的只有长孙无忌,所以明日的宴饮不是长孙冲请的,而是长孙无忌。
为父邀宴,这也难怪长孙冲会亲自登门,如此郑重了。
李恪问道:“这是司空的意思?”
长孙冲回道:“正是家父的意思,不知太子可否赏光。”
近来李恪在朝中的局势看起来并不好,可以说是群起而非之了,似乎可以算是李恪入主东宫一来最难堪的处境,但偏偏在这个时候,长孙无忌竟破天荒地主动要见李恪,这着实叫李恪有些讶异。
但李恪细细想了想,似乎又明白了一些,现在朝中的局势对李恪不利也只是表象而已,其实这种表象的背后是李恪酝酿着的杀机,既是为了打压关陇门阀,也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难不成是这只老狐狸嗅出了什么味道来,有了警觉吗?
若是搁在以往,搁在旁人的身上,李恪兴许会多犹豫片刻,但这话是自长孙冲口中说出的,李恪也需要顾及长孙冲的感受。
更何况和长孙无忌一直为难,于李恪有害而无利,使李恪和长孙无忌缓和关系也是李世民一直以来的意思。
李恪道:“子敬有心了,子敬替我带话给司空,明日之宴,本宫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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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恪已经回京,也已经见过了李世民,可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日,就李恪私开粮仓一事,李世民却丝毫没有下达过任何的旨意,也没有做过表态,仿佛已经遗忘了此事一样。
李世民怜子不假,但他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私开武威仓,擅调军粮这么大的事情,李世民不可能不闻不问。就算李世民出于情有可原,不严惩李恪,总归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但李世民却偏偏没有任何的动静,宫中离奇地安静,仿佛李世民早已忘了此事一般。
实际上李世民自然是不会忘的,就算李世民忘了,朝中也还有这般多的大臣和御史台,唯一的可能就是李世民认定李恪无过,此事就此作罢了。
李泰嗅到了其中有些反常的味道,心中越发地不安,当即便命人前去查察此事。
长安城,胜业坊,魏王府。
“臣秦昆拜见殿下。”兵部侍郎秦昆站在魏王府的偏厅中,对李泰俯身拜道。
李泰看着秦昆站在跟前,甚至没有太多客套的心思,直接便问道:“本王几日前命你查的事情查地如何了?”
秦昆回道:“兵部的主事刚传回的消息回京,武威仓粮颗粒未动,原来太子从头到尾都不曾动过武威仓的仓粮。”
李泰闻言,眉头紧皱,接着问道:“是颗粒未少还是颗粒未动?”
这两个字虽然只一字之差,但确实天壤之别,如果只是未少,可能是李恪挪用军粮后又及时补上,这仍旧难掩其过,但如果是李恪从来没有动过仓粮,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泰的意思秦昆自然清楚,秦昆面色难看地回道:“分毫未动,连去岁查粮时的封条都在,绝不可能动过。”
秦昆的话入耳,李泰仿佛一颗心一下子直接坠落了深渊,李泰知道秦昆的话意味着什么,如果李恪并不曾挪用过武威仓的军粮的话,那这整件事情就都成了李恪下的一盘棋了,他李泰,还有关陇门阀都被李恪给设计了。
李泰想着,便越发地觉得自己可笑,可笑自己还当着李世民的面,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原来自己在李恪的眼中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秦昆看着李泰面色铁青的模样,问道:“殿下,眼下咱们该当如何?”
李泰苦笑了一声,回道:“你以为眼下的情况本王还有的选吗?”
所为私开武威仓,从头到尾都是李恪的局,李恪做这个局的原意是为了对付关陇门阀,只可惜李泰太自己太过心急,自己搅和了进来,和关陇门阀一起跳进了李恪的圈套之中。
一时间李泰也明白了为何当日在朝堂之上长孙无忌会帮着李恪说话了,恐怕就在那个时候,长孙无忌对李恪的意图已经有所察觉了。
第六十三章 长孙设宴
在长安城,如果说撷玉楼是青楼翘楚的话,那乐仙楼就是长安酒楼之冠。
撷玉楼中多风流浪子,官宦子弟,而乐仙楼则凭借着清雅的环境、绝好的地段还有大厨一手不错的菜色,揽来了长安许多高官权贵为客,络绎不绝。
乐仙楼,二楼最靠里的雅间,寻常人都进不得的地方,也正是长孙无忌宴请李恪的所在。
“臣长孙无忌拜见太子。”长孙无忌做东,先李恪一步而到,当李恪和长孙冲一同进了雅间,长孙无忌起身拜道。
长孙无忌见礼,李恪连忙上前,扶起了长孙无忌,而后拱手还礼道:“司空乃是本宫尊长,何必多礼。”
长孙无忌是长孙皇后的兄长,而李恪又是长孙皇后认下的嫡子,李恪所言并无不妥,长孙无忌这个礼,李恪还真不好生受着。
长孙无忌起身,引李恪到主位落座,而长孙无忌、长孙冲和长孙濬三人则分别分列而坐,坐在李恪的身侧。
长孙无忌道:“长孙府今日宴请太子,太子能来实乃臣之荣幸。”
李恪笑道:“长孙司空能宴请本宫,才是本宫难得之幸,本宫岂能不至。”
李恪的话虽然有玩笑的成分,但倒也不尽是虚言,毕竟长孙无忌以往和李恪不和,长孙无忌的饭,李恪可还是吃得第一顿,对李恪而言确也难得地很。
长孙无忌闻言,笑道:“怕只怕今日之宴太过雅淡,未必能和太子的胃口。”
乐仙楼是没有青楼的清倌人,而李恪风流之名盛冠长安,在旁人看来,没有美人陪侍的宴饮,恐怕未必能和李恪的胃口。
李恪轻笑了一声道:“今时不比往日了,以往本宫为亲王,行事自然百无禁忌,但如今既为储君,为国人之表率,行事自然拘谨些地好,还是雅淡些地好。”
李恪和长孙无忌还在寒暄着,一旁坐着的长孙冲倒是先拿起了桌边的酒壶,亲自为李恪和长孙无忌两人满上了酒。
待长孙冲将酒满上后,长孙无忌当先端起酒杯,对李恪道:“太子往酒泉祭祖,又西巡凉州,为国辛劳了,臣这一杯酒虽然来地晚了些,但也就当是为太子接风了。”
李恪见状,也端起手中的酒杯,对长孙无忌道:“司空的心意本宫心领了。”
说完,李恪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待一杯酒后,李恪又自己满斟了一杯,对长孙无忌道:“既然司空如此客气,那本宫也借花献佛,这一杯,就当是本宫谢司空在朝中手下留情,回护之恩了。”
几日前,在满朝上下都在弹劾李恪的时候,长孙无忌却能一眼不发,最后也算是出言帮李恪渡了过去,对李恪也算是有所助益。
长孙无忌闻言,笑道:“哈哈,太子客气,臣自保而已,可不敢言于太子之恩呐。”
其实到此时为至,李恪虽然对长孙无忌的意图有所揣测,但长孙无忌自己还没有丝毫的表露,李恪自然也不会急着透底,短了城府。
李恪放下酒杯,笑道:“司空所言,本宫可就不明了,不知司空大人何为自保?”
长孙无忌也笑道:“臣虽然老了,但眼睛看得还是比别人透亮些,看得清楚些的。长安大潮将至,唯有朝中那些挑梁小丑还如跃鱼般上下欢腾,在臣看来不过寻死罢了。”
长孙无忌口中的大潮自然就是李世民和李恪有意打压关陇门阀之事,而那些上下欢腾,不知死期将至的跃鱼便是朝中那些弹劾着李恪的关陇门阀。
李恪知道长孙无忌言下之意,可也不直接点破,而是顺着长孙无忌的话道:“既然大潮将至,正是鱼获最丰之时,司空何不也下场一试呢?”
长孙无忌道:“渔与鱼不过半字之差,但却是天壤之别,一为刀斧,一为牛羊,岂能一概而论,臣连自己是渔还是鱼都不清楚,怎敢轻试。”
渔者,渔猎之用,为器;而鱼者,待捕之物,为食。就眼下的情况而言,李世民和李恪先下手为强,便是渔,而关陇门阀则是鱼,长孙无忌是皇帝心腹不假,但他同样是关陇军事门阀中的权贵者,他的身份介于两者之间,便极为尴尬了。
李恪道:“一字之差,便是一念之间,是渔还是鱼,不过看司空的意思而已。”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道:“弄潮之事还是年轻人做地好,臣老了,不比太子和冲儿这般年壮了,恐怕难从太子之意啊。”
李恪之意,是要长孙无忌和自己还有李世民站于一处,对关陇门阀下手,但长孙无忌的态度却颇多暧昧,既不想跟着关陇门阀一同成为李恪和李世民的目标,又不想和李恪站于一处。
不过想来也是,长孙无忌虽想自保,但毕竟他自己也是关陇门阀中人,要他下手对付关陇门阀确实有些难为他了。
李恪闻言,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案,双眼看着桌上的一盘鱼脍,对长孙无忌问道:“那今日司空来见本宫是为何事,总该不会是真的来请本宫食鱼的吧。”
长孙无忌笑道:“自然不是,太子何许人也,若只是食鱼,臣岂敢叨扰,臣今日请太子来此,是想跟太子做一笔交易。”
听到“交易”两个字,李恪的脸上不禁浮现了一丝笑意,李恪喜欢做交易,而且他做了这么多的交易,他还鲜少有折了本的,以往不会,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会。
李恪道:“本王虽然不是生意人,但也喜欢做买卖,司空但说便是。”
长孙无忌道:“臣老了,能走到今日也已经足够了,早已没有雄心壮志,不想也没有下场弄潮的心思了。但长孙家不想做渔,也不想成了鱼,不止是现在,将来也是,所以臣想跟太子做这个买卖。”
长孙无忌和整个长孙家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鱼获,最好的法子就算跟打渔的人站在一起,这个人现在是李世民,将来就是太子之位稳固的李恪,和李恪冰释前嫌,自然就是长孙无忌今日所求了。
李恪问道:“司空所言对本宫而言不难,其实也是本宫一直所想,但买卖毕竟是双方的事情,不知本宫从其中又能有什么赚头?”
长孙无忌问道:“贵妃主持后宫多年,已隐有母仪天下之势,难道太子就不想再推一把吗?”
第六十四章 武举
有些东西,对李恪而言没有太大的助益,但其中巨大的诱惑却是李恪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的,比如推杨妃为皇后便是其中之一。
李恪已是嫡子,更被立为太子,地位渐已稳固,杨妃封后与否,于李恪本身而言并无太大的助益,但对于杨妃却不同。
皇后与贵妃,一为妻,一为妾,皇后是可于史书立传的,但贵妃却不可,甚至贵妃在百年后连谥号都不会有,两者间可谓天壤之别。
虽然说李恪为太子,将来继位为帝,可加杨妃为太后,但太后不是能够母仪天下的皇后,相较起来终究还是矮了一头。
后宫女子,没有不想为后的,更何况是已经做了十多年的贵妃,却始终跨不过这一步鸿沟的杨妃,杨妃虽然不会对李恪提及此事,但杨妃的期盼李恪又怎会不知。
杨妃是李恪生母,李恪纯孝,若是能有法子把杨妃推上皇后之位,李恪绝对是不遗余力,不惜代价的,不必说,长孙无忌的话说进了李恪的心里,李恪没有拒绝的必要和可能,李恪当即便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李恪和长孙无忌宾主尽兴后,李恪便回了东宫。当李恪回到东宫后天色已晚,但太子妃武媚娘却还在光天殿中等着李恪。
“天色已晚,媚娘还怀着身孕,该早些歇息的。”李恪看着武媚娘还在光天殿中等候,不免心疼地武媚娘道。
武媚娘笑着回道:“三郎去见长孙无忌,可是我们东宫的大事,媚娘自然要在此等候三郎。”
武媚娘说完,又走到李恪的跟前,对李恪问道:“今日三郎去见长孙无忌可有所获?”
李恪在床边坐下,顺手将武媚娘抱在怀中,放在自己的膝上坐下,回道:“也算是有所得吧,长孙无忌这只老狐狸想和咱们言和,以出面助母妃登上后位为代价,要保长孙家在此次门阀倾轧中不衰,长孙家能得全身而退。”
长孙无忌此次宴请李恪的目的武媚娘多少是能够猜到一些的,长孙家世代行伍,和关陇门阀各家纠葛太深,此番李世民和李恪有意对关陇门阀动手,而且持续便是多年,长孙家难免会被殃及,他想要和李恪冰释前嫌,以求自保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武媚娘知道长孙无忌想和东宫和解,可却一直不知长孙无忌会通过什么样的方式,但听了李恪的话后武媚娘终于明白了过来。
不必多说,这样的条件,为人子的李恪是不可能拒绝的,李恪自然是应了下来,而且相对旁人,长孙无忌确实是力主此事的最佳人选,因为他是先皇后的兄长,血脉至亲。
“长孙无忌倒是聪明,朝中局势不过稍有苗头,他便觉察了出来。”武媚娘对李恪道。
李恪笑道:“他是聪明人,朝廷打压关陇门阀是大势所趋,谁都不可阻挡,长孙无忌也是一样。而且他是父皇心腹,越是如此,他越是清楚父皇的决心,他不改旗易帜才是怪事。”
李恪英果,杀伐果决,和李世民相类,不是容易为人所掌控的,今日如果太子是性情软懦可欺的李治,长孙无忌仗着自己的辈分和权势,兴许还敢硬着头皮一试,可面对行伍出身的李恪,长孙无忌甚至没有半点这样的念头。
其实唐史之上的长孙无忌也是如此,他一力反对李恪为储,而力主立晋王李治,便是因为李治的性情更易掌握,但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个绝无仅有,女主临朝的武媚娘,也就成了长孙家和关陇军事门阀的灭顶之灾,甚至自己都在流放途中丢了性命。
武媚娘坐在李恪的膝上,看着李恪,对李恪问道:“那三郎的意思是什么?”
李恪回道:“今日我听长孙无忌之意,已渐有半隐之意,而子敬是长孙家嫡长,将来待长孙无忌退后,子敬也会是长孙家的家主。若是日后子敬做主长孙家,长孙家倒也并非非动不可,反倒可以任用,用地好了甚至可为关陇门阀表率。”
如果长孙家做主的是长孙无忌或者旁人,李恪自然信不过,而且不止是李恪,长孙无忌同样信不过李恪,他们两者间本该是绝无和谈的可能的,但长孙冲的出现却提供了这样的契机。长孙冲是未来的长孙家主,同时又是李恪门下,李恪的心腹,自然就能叫双方信任。
李恪的用意武媚娘也清楚,毕竟长孙家不比寻常门阀,长孙家的根基不止在地方,在禁军和朝廷中同样盘根错节,要动长孙家动静实在太大了些,没有必要的理由李恪不想动长孙家。
武媚娘问道:“那三郎可想好了对付关陇门阀的法子?”
今日长孙无忌虽然放出了一个求和的信号,这些事情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李恪能有打压关陇门阀的法子,只是目前看来,李恪虽然没有落入下风,但也只是自保,未曾有过太大的动静。
要知道长孙无忌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若是李恪不能拿出叫长孙无忌信服的法子,恐怕长孙无忌未必会买账,先推杨妃为后。而只要长孙无忌不公开向朝廷靠拢,他就还有回身的余地,他可不曾将自己的退路堵死。
李恪道:“我在回京的路上便已仔细思量过了,其实关陇门阀和山东世家并无太多不同,只不过山东世家以教掌文,而关陇借势掌武罢了,只要断了关陇门阀在府军官制中的超然地位,削弱门阀中人对府军的掌握,一切便都不是问题。”
关陇门阀之所以叫李世民和李恪忌惮,就是因为关陇门阀在关西根基太深,尤其是府军之中更是如此,只要断了他们在府军中的根基,关陇门阀也就不值得如此忌惮了。
武媚娘问道:“对付山东世家,有科举一法,可擢拔寒门庶族子弟,关陇门阀又该如何?”
李恪笑道:“既然文臣可以科举,那为什么武臣不能科举,本宫要做的就是武举。”
第六十五章 兵部尚书
如果说此前关陇门阀在凉州、在长安与李恪和东宫为难的话,那么现在,李恪的反击的来了。
门阀之于朝局,无非就是文武两途,山东和江南世家走的都是文路,而关陇门阀便是武路,关陇门阀所重,便在府军,若是没有了在府军中的影响力,这些关陇门阀便等于折了一只胳膊,只剩下半条命了。
当然了,这件事情干系太大,背后牵扯太多,李恪身为大唐太子,轻易是不会亲自动手的,更不会贸然行事,他要先同李世民议定此事,拿出一个合理的章程来。
“恪儿,这个是你的意思?”李世民看着李恪送上的关于实行武举的草案,对李恪问道。
李恪回道:“这是儿臣在凉州想到的法子,关陇门阀之所以为朝廷心腹大患,便是因为他对关西府军的掌控。我大唐关西府军,八成以上武官出自关陇门阀,所以他们才能如此势大,若是行科举之制,将关陇系武臣降到五成甚至三成以下,那关陇门阀又何足为忧。”
李恪所言也正有道理,如今漠北已定,大唐的重点便在吐蕃和西域之上,故而关西府军便显得极为重要,而在关西府军中,校尉及以上武臣大半都是关陇门阀的人,李世民和李恪对他们岂能不担心。
但若是能如李恪所言,通过武举的法子,降低关陇门阀子弟在府军中的掌握力,降到半数之下,凭借李世民和李恪的威望,朝廷便可全掌府军。而没了对府军掌控的关陇门阀便无异于没了爪牙的猛虎,不为大患。
李世民想了想道:“恪儿所言极是,但为父以为武举之事也不可急于一时,毕竟此事背后干系太大,若是逼地紧了,只怕那些人狗急跳墙,于西北安稳不利。”
现在的西北,西域未开,西突厥未定,大唐和吐蕃之间的所谓和平更是流于表面,大唐朝堂需要一个安稳的西域,若是此事急于开武举之事,闹得关陇门阀上蹿下跳,恐怕于国不利。
李恪道:“父皇说的是,此事儿臣也有思量,正如父皇所言,此事干系重大,不可急着去做,但也正是因为关系重大,更不可不做,儿臣以为只需由轻及重,循序渐进便好。”
打压关陇门阀是既定国策,不可变更,而行武举便是从根本上削弱了关陇门阀,无疑是最好的法子,行武举之制虽然有可能会逼的关陇门阀狗急跳墙,但也不可不行。
毕竟大唐开国不过二十余载,现在的大唐军中武臣大部分都是李世民的心腹,李世民还镇得住他们,乘着此时动手必定好过拖到以后。
李恪既然说了循序渐进之事,自然就有循序渐进的法子,想来也是早有准备了,李世民对李恪问道:“恪儿可有什么章程?”
李恪不假思索地回道:“先在禁军中行武举之策,而后东南和山南的内州军府,再后北地,最后再动西北。”
先动禁军,再动东南、北地,最后才是西北,这样的顺序也是李恪思虑了许久后才定下的,禁军位处长安,李世民对禁军有着绝对的掌控力,在禁军中行武举制绝不会有任何的阻力。
至于东南处内州,军府不盛,而且李恪曾为扬州大都督,掌东南军事数载,在东南推行武举制也不会太难,北地也是一样。
待大唐余者尽皆如此,到时再在西北行武举制,朝廷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和试验,关陇门阀也不会觉着突兀,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李世民一边掂量着李恪的话,一边缓缓地点头道:“恪儿所言轻重得宜,不失老成,甚合为父之意,便按你说的办。”
李恪见李世民应了下来,便道:“过几日便是朝会,那儿臣这就安排此事。”
李世民想了想,摆了摆手道:“此事不必你动手,由朕安排人来出面,然后先过政事堂,再放在朝堂之上布告此事。”
此事背后牵扯的利益太多,若是由东宫出面难免会开罪太多的人,故而李世民有此一言,也是为了回护李恪和东宫。而由李世民遣人出面禀奏此事,而后再经由政事堂议事,先过宰相这一关,后面自然就容易。
“儿臣谢父皇回护之情”李恪闻言,当即应了下来。
由东宫出面与否,于结果影响不大,最大的差距就是这份功劳记在谁的头上,而李恪已为太子,将来的大唐君王,这个点功劳对于李恪而言早已经无足轻重了。
既然提及了打压关陇门阀之事,自然也绕不过关陇门阀中权位最盛的长孙家,李世民和李恪又说了会儿,李世民突然自桌案上拿起了一封奏疏,递到了李恪的手中,对李恪道:“这是长孙无忌今日早间递来请辞兵部尚书的奏本,你先看看。”
“什么?长孙司空请辞了?”
李恪惊讶地自李世民手中接过长孙无忌的奏本,展开看了几眼,先是一愣,起初有些讶异,但只稍稍思虑后也就明白了过来。
长孙无忌这是表态,也是在避祸,李世民要动关陇门阀,首动府军,而府军又和兵部相干,长孙无忌在这个时候请辞兵部尚书,既是在自保,也是在给李世民动关陇门阀提供便利,而且长孙无忌所为也正印证了他和李恪说过的有意隐退的话。
长孙无忌若是辞去了兵部尚书之位,那他身上剩下的就只是一个司空的虚职,确也有些隐退的意思了。
李恪问道:“此事父皇的意思呢?”
李世民回道:“为父欲准此事,将辅机转为特进,参议朝事,只是这后面的兵部尚书人选却有些麻烦。”
继长孙无忌为兵部尚书的人是要准备主持武举的,武举干系重大,李世民自也是万分谨慎,对兵部尚书的人选更是看得极重。
李恪想了想,回道:“儿臣以为兵部尚书当选一个武将出身,又多有谋略的山东人。”
山东人不会买关陇门阀的掌,而武将行事果厉,也有足够的胆魄,至于兵部尚书更是文职,自然也离不开谋略了。
李世民听着李恪的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就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第六十六章 尚书李绩
大唐立国二十余载,其间更是征战无数,朝中名将如云,但若要说到出身,大部分的武臣无非也就出自三处。
其一,随李渊太原起家,立元之功的河东系;其二,大唐得关中,定都长安后,以关陇门阀为主的关陇系;其三便是山东出身,已李密旧部为首的瓦岗系,而李恪建议李世民任用的便是山东出身的武臣。
朝中出身瓦岗系的武臣颇多,位处高位的也不少,秦叔宝、程知节、李君羡,但其中文武双全,堪为名帅,符合李恪口中所说标准的李世民却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人,那便是李绩。
李绩乃朝中名帅,几番外战建功甚巨,又主河东军政多年,文武双全,用为兵部尚书正是妥当。而且其中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李绩出身山东豪族,不会买关陇门阀的帐。
李绩虽不是李恪心腹,但也可叫李恪信任,李绩曾为李恪旧部,对于李绩的政治倾向,李恪清楚地很,李绩一向不亲近垄断关西的关陇门阀,主张打压。
要知道,唐史之上,本该在十五年后,顶着关陇门阀的压力,力主立武则天为后的可就是代表军方的李绩,大唐打击关陇门阀势力能够成功,李绩功不可没。
李恪所言,其中所含的寓意太过明显,就差直接说出“李绩”两个字了,可以说,其实李恪说的不是举荐的人,而是举荐李绩的理由。
对于李绩这个人选,李世民同样满意,现在任用的兵部尚书是为了打压关陇门阀,遵行国策,在朝中至关紧要,将来多半是要拜相的。这个人实力、名望不止是缺一不可,更重要的是还要能为君王所用。
如果说现在的太子还是李承乾或是本该有机会成为储君的李治,李世民也许会有几分犹疑,毕竟李绩可不是人人都能压地住,用得了的,但李恪却足以叫李世民放心,毕竟李绩本就是李恪部下,在北伐之战中李恪用地同样顺手。
次日,李世民下旨,准长孙无忌所奏,准其辞去兵部尚书之职,转拜特进,而以李绩为兵部尚书,即日自并州还京任职。
兵部尚书,别称大司马,掌国中军务,在朝廷主张打压关陇门阀的当口,朝中突然出现了兵部尚书这么大的人员变动,换上的还是和关陇门阀不对路子的李绩,其中用意不言自明,圣旨一下,满朝上下顿时哗然。
但这也才仅仅只是开始,更重要的安排还在后面,就在李绩奉皇命还京就职后,便有给事中张玄素上表,为彰显朝中武臣擢选之明,请开武举。
武举这个词对时人而言还是新鲜地很,但要理解其中意思却不难,顾名思义自然就是和科举相类,只不过科举选的是文官,而武举选的是武臣罢了。
如果说此前遣苏定方为凉州都督是在试探关陇门阀态度的话,那武举就是直接要分了他们的利益。这不止是为了大唐的长治久安,也是对关陇门阀挑衅皇权**裸,毫不掩饰的反击和报复。
张玄素的奏本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知道,关陇门阀兴盛百余年,虎踞关西,现在他们面对的最大的挑战来了。
以往各朝各代打压关陇门阀,无非就是清肃府军,安插武官,这些关陇门阀都是可以排挤的,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朝廷是要从武官选拔这个根子上将关陇门阀在府军中的势力连根斩除。
长安城,东宫,光天殿。
“末将李绩,拜见太子。”新任兵部尚书、英国公李绩站在殿中,对李恪拜道。
李恪看着站在身前的李绩,起身笑道:“大司马来了,可着实是稀客啊。”
大司马乃兵部尚书的敬称,论辈分李绩和李恪的叔父们平辈论称,李恪唤李绩一声大司马并无不妥。
不过李绩在李世民和李恪的面前一向自持颇低,李绩闻言,忙道:“太子这么说可是折煞末将了,末将也算是太子门下,太子唤末将一声表字便算是亲近了。”
李恪经略北地时,李恪为并州大都督,李绩为麾下长史,说李绩是李恪的门下虽有些牵强,但却是也说地过去。
李绩的性情李恪是知道的,李恪闻言也顺着李绩的话问道:“那懋功今日来此所为何意?”
李绩回道:“末将刚自宫中来,陛下交代末将就任前先来东宫拜见太子,面听聆训。”
武举和打压关陇门阀的事情是李恪提的,而这个兵部尚书走马上任的第一要务就是此事,李世民要李绩在上任前来见李恪也是应当。
李恪想了想道:“懋功乃国中名帅,人人敬重,所谓聆训之说本宫万不敢当,可能有几句话还是要跟懋功提及的。”
李绩道:“太子但请吩咐。”
李恪道:“你是即将走马上任的兵部尚书,是父皇臂膀,也是本宫昔日爱将,本宫不怕跟你交个底,父皇下旨命兵部在禁军中先行武举制,最终的目的还是在陇右,这想必你是能猜得到的。”
“此事在朝中多有风传,末将也有所耳闻。”李绩应了一声,对李恪道。
李世民削弱关陇门阀之意不是秘密,朝中上下早已尽皆知晓,这也是此番政事堂会如此快速地通过武举之议的缘故。
李恪对李绩道:“不错,正因如此,所以待日后兵部组织禁军武举时你务必要记住一事,武举之选务必不拘出身,本宫就是要借禁军武举给天下人,尤其是关陇儿郎打个样。”
朝廷在禁军中先行武举制,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在关陇推行此事,打破关陇门阀对府军官职的垄断,而府军中与关陇门阀子弟相争的自然就是出身寻常的关陇儿郎,李恪就是要关陇儿郎看到朝廷在武举中择能而用的决心,为将来早做准备。
李恪的意思李绩也很清楚,但要做到这一点却并不容易,科举出自前隋,已行百年,至今为止,每岁录用的官员中仍旧是已世家子弟为重,武举想要做到不拘出身又谈何容易,其中的阻力也不言自明。
李绩听着李恪的话面露了些许的难色,李恪看着李绩的模样也知道李绩的顾虑。
李恪道:“此事你只管去做,朝廷削弱关陇门阀在府军之势已是必然,你不必太多顾虑,你的身后便是本宫,本宫处置不了的还有父皇,此事你绝没有马虎的余地。”
“诺!”李恪说着,话也渐渐有些重了,李绩闻言,也不敢再犹疑,当即应了下来。
第六十七章 狄仁杰
武举在大唐的出现是特定时代的产物,武不同文,武举更和科举不同,仕子习文,而通才策谋略,治国之道,但武略却不是可以随意习得的,这需要天分,更需要战场之上的积累。
大唐行武举百余年,但真正通过武举高第入仕,却名传千古的只有郭子仪一人,余者尽皆泯然众人,不过尔尔。
所以李恪从始至终,武举都还只是李世民和李恪对付关陇门阀的政治武器,首倡武举的李恪自己都没有想过能从武举中择出苏定方这样的名帅,或者席君买这样的猛将来,他要的本就是中人之姿,担得起府军最基层武官官职的人。
而李恪此举确也击中了关陇门阀的七寸,关陇人世居关西,多少有些自重而排外,这也是为何在隋末乱世,出身关陇的李渊父子能够轻易地入住关中,而旁人不能的缘故。
要对付关陇人,用江南人不行,河北人不行,山东人也不行,最好的还是关陇人,而李恪的武举就是用关陇人来对付关陇人。
第一次的武举只在长安,只在禁军,从中擢拔可堪一用的人才,而禁军从来都是李世民说一不二的地方,所以在禁军中搞出来的动静,哪怕关陇门阀中人明知朝廷另有他意,也不敢出言。
第一次科举的日子就定在来年初,也就是贞观十五年的春天,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而就在这个时候,李恪终于见到一个眼下还无关紧要,但他却极感兴趣的人。
长安城,隆冬,东宫。
入了冬,今日的长安城早早地便飘起了大雪,从早间夜里一直飘到午后,大半日的时间,整个长安城已经是素白的一片。
在东宫的内宫,李恪小心地扶着怀有身孕的武媚娘在园中慢慢地走着,赏看雪景,而就在此时,薛仁贵来禀。
“启禀太子,上卦县令狄知逊求见。”薛仁贵走到李恪的跟前,对李恪禀告道。
上卦县令,官卑职微,若是放在以往,是断没有入见东宫的可能的,若是旁人,恐怕薛仁贵都不会通禀,但狄知逊却是个个例,这可是李恪点了名要见的人。
“快传。”李恪闻言,对薛仁贵道。
薛仁贵得令,立刻便下去带人了,而李恪身边的武媚娘见状,却不免多了几分好奇,对李恪道:“虽说三郎近来闲暇,但总也不至于空到去见一个上卦县令吧。”
李恪笑了笑,对武媚娘问道:“你还记得为夫几月前跟你提过的,有意择一少年为璄儿伴读的事情吗?”
听着李恪的话,武媚娘越发地奇怪了,问道:“难不成三郎说的璄儿伴读便和这位上卦县令有关?”
李恪道:“不错,为父相中的就是上卦县令狄知逊之子狄仁杰。”
“什么?京中这般多权贵子弟想做璄儿的伴读,三郎偏生选中了一个县令之子。”武媚娘对于这个伴读人选显然是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甚至有些讶异。
其实想来也是,太子伴读都是孩童,难定才德如何,在这种情况下选的无非是两类人,一种是朝中权贵子弟,还有一种便是皇亲国戚之后,可这狄知逊之子可是一样都不占啊。
这样的人为李璄伴读,将来在朝堂上对李璄的助益也有限地很,如果不是李恪只此一子,又是极得李恪宠爱的嫡长,武媚娘都会怀疑李恪另有所图了。
李恪笑道:“我不过初有此意而已,还未最终敲定。我此次命狄知逊携子前来,便是为了稍作考较,待会儿媚娘也可看看。”
其实李恪虽然是这么说了,但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叫武媚娘稍稍安心罢了,其实李恪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见了如何,狄仁杰这个长子侍读是要定了。
毕竟这个注定名传青史,被誉作南天一柱的千古名相可是李恪预留给李璄的左膀右臂,辅政大臣。
李恪还在院中待着,盏茶过后薛仁贵便领着狄知逊进了内宫,而在狄知逊的身后,正跟着一个八岁上下,模样稚嫩的男童,不消多说,这男童必是李恪点名要见的狄知逊的长子狄仁杰了。
只是现在的狄仁杰不知是不是因为还年少的缘故,没有李恪想象中的宽胖圆润,反倒有些清瘦,显得很是精神。
“臣狄知逊携犬子仁杰拜见太子,拜见太子妃。”狄知逊带着李仁杰走到李恪和武媚娘的跟前,对两人拜道。
其实武媚娘和了一样,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狄仁杰的身上,毕竟一个县令实在不值当她这个太子妃如此在意,而李恪素有识人之能,武媚娘对这个被李恪相中的少年还是更加好奇些。
初次面对名扬天下,地位尊崇的李恪,狄仁杰就已经表现出了与寻常少年颇有不同的地方,太子和太子妃当面,年仅八岁的狄仁杰神情和举止没有丝毫的慌张,而是紧随其父,慢慢地走到了李恪和武媚娘的跟前。
狄仁杰拱手躬身,恭敬,一丝不苟地执礼拜道:“小子狄仁杰,拜见太子,拜见太子妃。”
武媚娘看着狄仁杰,抬了抬手,对狄仁杰道:“狄家小子不必多礼,快起吧。”
“谢太子妃。”狄仁杰道了声谢,站起了身。
狄仁杰起身后,武媚娘慢慢地打量了几眼狄仁杰。武媚娘用人,虽然重才,但也谈不上唯才是举,女子对于模样还是有些苛求的,若是模样不佳,武媚娘也不会留在东宫。不过好在狄仁杰的模样虽不比李恪年少时俊美,但也还算周正,更多几分文气,也是不错了。
武媚娘看完了模样后,接着对狄仁杰问道:“你今年几岁,可曾入学读书?读了什么书?”
狄仁杰早就自其父狄知逊的口中知道了今日来此的目的,对这个机会同样万分珍重,狄仁杰听着武媚娘的问话,小心地回道:“小子年八岁,已经入学了,近来在读的是《毛诗》。”
寻常人八岁方才认字,狄仁杰八岁便能读《毛诗》,想来此前已经读了不少书,入学也是极早的,可算是聪慧过人了
武媚娘接着顺嘴问道:“那你可能读得懂《毛诗》?知道讲的是什么吗?”
《毛诗》看着浅显,但实则里面的意思并不易懂,武媚娘只是随口一问,原本并未多想,更没有刁难的意思,但紧接着也意识到了自己问的问题对于一个八岁的孩童来说似乎难了些。
狄仁杰的脸上隐有些许难色,陷入了沉思,而与此同时,李恪也知道此问的不易,看向狄仁杰的眼睛里更多了几分期许。
第六十八章 皇孙侍读
武媚娘问的问题并不容易,就算是年近弱冠的少年都未必能够回上,对于年仅八岁的狄仁杰来说自然更是不易。
狄仁杰是李恪属意的侍读人选,李恪自然希望狄仁杰能够答上,面对这个问题,若是旁人李恪兴许会更多些担心,但当李恪想到面前的人是狄仁杰的时候,心里更多了几分期待。
李恪带着些鼓励地看向狄仁杰,也是叫狄仁杰不必顾虑太多,只管回话便是。
狄仁杰倒是没叫李恪失望,狄仁杰面对武媚娘的问题,凝眉沉思了片刻,几番思虑后才开口道:“《毛诗》为诗,诗既为言,言以表意,意以抒情,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以彰国政,正得失,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可谓诗之至也。”
狄仁杰的回话入耳,李恪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笑意,如果仔细深究起来,狄仁杰的回答绝对不能算是鞭辟入里,言其中深意,但却通过《毛诗》独特的阐述方式着手,简要讲明了《毛诗》所讲的大致内容和意思。
狄仁杰的话不是最好,但绝没有错,《毛诗》所言本就是夫妇,孝敬,人伦,教化,风俗之事,就算是孔颖达那个老学究当面,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当然,其中最是难得的还不是狄仁杰话的内容本身,而是他在太子李恪和太子妃武媚娘面前还能展现出来的稳重、急智,和他理解、处理难题的方式。
书,只要是聪明的孩子,多读两遍,多教两边总归是能读懂的,但有些东西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若是生来没有,日后想学是极为不易的,而狄仁杰之所以能够成为狄仁杰,就是因为这份急智和沉稳,不是其他。
狄仁杰的表现武媚娘也看在了眼中,武媚娘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显然对狄仁杰的回答和狄仁杰这个长子侍读也颇为满意。
武媚娘自问也许识人之能不比李恪,但看人还是能够看出一二的,狄仁杰的答案不是早有腹稿的,更不会有人交过的,就是自己临时想出的,一个八岁的孩童能有这般本事绝对是难得了。
一时间,武媚娘对李恪识人看物的本事不禁更多了几分钦佩,从当初的岑文本、王玄策、苏定方,到后来的马周、裴行俭、刘仁轨,再到现在的少年狄仁杰,李恪似乎总能在识得英才,并量才录用。
武媚娘对狄仁杰问道:“你此前可曾见过太子?”
狄仁杰不知武媚娘所问何意,但狄仁杰确实从未见过李恪,于是如实回道:“小子此前从未见过太子,这还是初次。”
狄仁杰的回答入耳,武媚娘心中的惊讶更重了,一个不过八岁的孩童,在李恪从未见过哪怕一面的情况下,李恪为什么就能判定他异于常人,并且授以李璄侍读这样的紧要之位呢?
总不能李恪有听了名字就能定人前程的天赋异能吧,李恪的本事叫武媚娘越发地看不清,反倒显得李恪高深莫测一般。
武媚娘自然看不透李恪,更看不清李恪为何如此看好狄仁杰的缘故,而其中的缘故李恪也不会告诉她,更不能告诉她。
现在的武媚娘乖巧可人,娴熟温顺,那是因为李恪在,武媚娘的骨子里始终还是那个行事不依章法的人,如果待将来李恪登基后,有个什么万一,未免权后临朝,再现女帝,朝中总要有人能够站的出来的,也总要给李璄留下些镇得住场面的辅政重臣。
武臣不叫李恪为难,李恪麾下众人,裴行俭、席君买还有薛仁贵正当盛年,就算年纪稍大些的苏定方也还健壮,他们自然都对李恪和李璄忠心耿耿,难就难在文臣。
就眼下而言,李恪属意的文臣自然就是狄仁杰了,五十年后的狄仁杰本就被誉作大唐的南天一柱,是保唐存李之争中起了决定性作用的人,李恪对狄仁杰将来的政治立场本就极为信任,更何况如今他孩童时便为李璄侍读,为总角之交了。
李恪看着眼前尚且年少,但已经开始显得与众不同的狄仁杰,笑了笑,摸了摸狄仁杰头顶,俯下身去对狄仁杰问道:“本宫长子李璄年已四岁,明年过了年后便当进学,但他年幼,所知不多,你愿意进宫陪他一起读书吗?东宫里有天下最好的老师,你若能来,想必对你也是极有助益的。”
以李恪的角度和位置而言,堂堂太子,任一个县令之子为长子侍读,那是莫大的恩遇,可谓施恩了,但李恪面对这样一个孩童却仍旧不失礼序,没有半点倨傲,可谓难得了。
而就当李恪之言出口的一瞬间,一阵喜悦也直冲狄知逊的心头。李恪长子李璄,爵封武功郡王,这是漫天下唯一一个以帝王出生之地为号的爵位,李世民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李恪是大唐未来的皇帝,而李璄也一样。
狄仁杰在孩提时变为李璄伴读,将来待李璄长成,继为皇帝,那狄仁杰便是多年的潜邸功臣,甚至可以夸张一点地说,有了李恪这句话,年仅八岁的狄仁杰已经有一只脚迈入宰相之列了。
现在的狄仁杰虽还未必能够尽数理解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这至少代表了太子李恪对他极大的认可,狄仁杰当即跪地回道:“小子谢太子信重,小子必恪尽职守,不负太子所托。”
“本宫既然托你此事,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不必多礼,快快起身,你从此只需记得今日所言,怀恪本心,陪璄儿好生读书,匡正璄儿言行便是。”李恪弯腰亲自将狄仁杰扶了起来道。
狄仁杰聪慧,一旁的狄知逊也看地清楚,只怕李恪对狄仁杰的期许着实不低,怀恪本心,一个“怀”字,一个“恪”字,尤其是那个“恪”字,那可是从李恪的名讳里面拿出来的,是期许,更是告诫。
说完,李恪突然心中又闪过了一个念头,对狄知逊问道:“令郎已然入学,但可有表字。”
狄知逊回道:“犬子年幼,还未取表字。”
李恪点了点头,稍作思虑后对狄仁杰道:“刚刚本宫说过,要你怀恪本心,这个‘恪’字本宫不便给你,但是‘怀’字可以,以后你的表字就唤作‘怀英’吧,莫负本宫期许。”
第六十九章 捧杀
贞观十四年的冬天似乎安静地有些厉害,不管是朝局还是朝臣都比以往的年份要安分上许多,但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安宁不过都是表象而已,现在的长安内外早已暗潮涌动。
但不管如何,时间总会过去,贞观十四年的冬天一过,便迎来了十五年的春天,而就在这个关口,魏王府上下竭尽心力,被李世民期已厚望的《括地志》终于也在岁初赶工完本了。
贞观十五年元日大朝,万邦云集,今日会是整个年头里最热闹的几日之一,而就在今日,也是魏王李泰公开献书的时候。
天才蒙蒙亮,太极宫,含元殿外,进宫的龙道之上。
“魏王的《括地志》方才完本,就急着在今日大朝之上献书,沽名钓誉,邀取圣宠之意可谓跃然于面了。”太子右庶子王玄策走在李恪的身旁,看着前面身后跟着许多手捧着书卷的內侍的李泰,对李恪小声道。
李恪闻言,笑道:“魏王虽为嫡子,得父皇宠爱,但自幼时至今从来于国无功,此次难得著有名作,有些急迫也是能够理解的。”
李泰身为嫡子,为李世民所宠爱,甚至一度盯着群臣施压,把已经成年的李泰留在了长安,但这些年,李泰于国却一直无甚功绩,只能眼看着李恪四处立功。而如今李泰潜心多年的《括地志》终于完本,是为文教大功,他自然难免急于在今日这样一个大日子里面献上此书了。
王玄策道:“若只是献书倒也无妨,怕只怕魏王是另有图谋,日后难免再生事端。
李恪闻言,摆了摆手笑道:“已魏王的性子这是必然的,但这倒也无妨,此事本宫已有打算,本宫等的就是魏王献书。”
王玄策听着李恪的话,李恪显然是有意借此次魏王献书一事对付李泰,王玄策有些担忧道:“太子,据臣所知,陛下对此次魏王献书一事颇为赞许,太子若是在此事之上刁难,恐怕不妥吧。”
李泰虽然心术不正,对李恪的太子之位更常是虎视眈眈,但李泰的文采和对文事的专注却是有目共睹的,李世民对爱子李泰的《括地志》更是颇多期待。
其实对于李泰的文采和《括地志》一书,不止是李世民和朝臣,哪怕是和李泰一向不对付的李恪,也同样很是认可。李恪虽然几次仗着文抄公的本事力压李泰一头,但比起真正的文采,重武的李恪自问是不及李泰的。
后世谓之《括地志》为:“其书称述经传,山川城冢,皆本古说,载六朝时地理书甚多”,《括地志》为唐宋总志体例开了先河,价值之高,不必赘述。
李恪笑道:“玄策放心,本宫岂会不知父皇的心思,更不会去借此寻机贬低魏王和《括地志》的,本宫已经做有安排,玄策只管看着便是了。”
李泰献书,正是朝中大事,李恪不是莽夫,自然不会当着此事之前刁难李泰,李恪自有他的打算。
元日朝会之上,诸国朝贺献仪毕,便是朝中百官觐见的时候,也就是在这个环节,在太子李恪朝拜之后,李泰当朝献上了他的《括地志》。
“儿臣李泰拜见父皇,儿臣愿父皇万寿无疆,大唐国泰民安。”李泰当着满朝文武和外邦使臣的面,走到了大殿中,对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抬了抬手,先是使李泰起身,而后问道:“朕听內侍所言,你可是有一物要在今日献于朕?”
李世民既为皇帝,便也和其他帝王一般,都极好颜面,尤其是他几个爱子给他挣来的颜面,当初李恪立功如此,今日李泰献书亦是如此,所以李世民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及此事。
李泰回道:“儿臣早年奉父皇之命于府中开文馆,纳贤士,编撰《括地志》,今已有成,特献于父皇。”
李泰说完,摆了摆手,便有內侍自大殿一侧抱着堆积如小山般的书卷走了出来。
《括地志》全书计五百余卷,以州为划分,分述各县沿革、地望、得名、山川、城池、古迹等等,工程浩大,所勘询的书籍之类更是浩如烟海,魏王府文馆上下数十人呕心沥血五载才得,光是这一眼望去的数量便知其难,李泰的这份心性,就是李恪也不得不服。
眼前的一幕显然也出乎了李世民的意料,李世民看着眼前的文山书海,堆积了如小山般的《括地志》,连连惊叹了数声,脸上的笑意也掩藏不住,足可见内心的喜悦了。
李世民带着些得色,看了眼李恪,又看了眼李泰,对殿中众人道:“朕之诸子,唯太子和魏王最为干略,太子乃当世名帅,威震天下,英果类我,有朕少年之姿;魏王文采斐然,为宗室才子,若是从了科举,必也是状元之才,如此一文一武,得子如此,为父者何求。”
李世民所言虽有夸耀之意,但也确是实情,李恪战功赫赫,早已为天下皆知,而李泰有此一书,也足可录入文坛青史了。
此时李恪也出列道:“四弟此书,可谓翰林巨著,直追古贤,《括地志》一出,足可彰我大唐教化更胜从前,儿臣为父皇贺。”
李世民闻言,朗声笑道:“太子所言极是,正是此理。”
李恪和李世民父子应和,话音才落,殿中众人也纷纷贺道:“天子明德,我大唐教化更胜往昔,臣等为陛下贺。”
所谓盛世,不止是万国来朝,也不止是战无不胜,其中更不可少了文教,而于文教而言,没有什么比著书更好的法子了,在今日盛会之上,李泰的《括地志》可谓极其洽和了气氛,也极对了李世民的胃口。
趁着兴致正高,李世民对李泰问道:“魏王今日献书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嘉奖?只管说来。”
李世民之言入耳,李泰看着李世民,心中不禁一阵激动,他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的自然是李恪的太子之位,他巴不得即刻开口朝李世民要了过来,但李泰自己也清楚这是绝无可能的,他要是说了这些,便与失心疯无异了。
李泰躬身回道:“儿臣献书乃是一片忠孝之心,并无所求。”
李泰所言倒也在李世民意料之中,毕竟李泰一向行事还算是谦和的,自然不会挟功邀宠,不过有功不赏却也不是李世民的性子,于是李世民对朝中众人问道:“魏王此功,众卿以为该当如何嘉奖啊?”
第七十章 雍王
李泰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献上巨著,论理论情都当予以厚赐,李世民欲厚赏于李泰,并问于百官并无不妥。
而李泰为魏王多年,一向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以往李承乾为太子时如此,如今李恪为太子时更是如此,他想要什么东西可谓满朝皆知,不过自然是谁也不会此时出面为他张目的。
李世民一开口,一时间许多人都齐齐说了话,有建议改封李泰为楚王的,毕竟楚王在四贵之列,又是太子李恪此前的封爵,是要尊于魏王的;也有给李泰加官的,加为太尉,位列三公;更有赏银钱、赐封地的更是不胜其数,直到秘书丞段延芳的出现,却一下子叫整个朝堂安静了下来。
秘书丞,官正五品,在朝中也算是个闲职,其实秘书省不止是秘书丞一人是闲职,秘书省掌藏书与编校,整个秘书省上下都颇为清闲,在朝中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不止比不了三省六部,就连九寺五监都及不上,尤其还是遇到了李世民这般尚武的君王。
“启禀陛下,魏王此书,乃功于当代,利于千秋之事,寻常恩赐岂能显魏王之功。”段延芳出列,对李世民道。
段延芳官拜秘书丞,李泰的《括地志》将来就是要放在秘书省中珍藏,录备本并留传于后世的,段延芳出来说这个话倒也合乎情理。
李世民起初也并未多想,只是笑着问道:“那依段卿之意,魏王该当如何赏赐呢?”
段延芳回道:“当易爵雍王,拜雍州牧,如此方可见陛下于文事之重,魏王之功。”
段延芳之言一出,除了那些对大唐官职不知就里的外邦使节还在看着热闹外,朝中的百官中已经有许多面露诧异之色了。
雍州,即前隋之京兆郡,下辖万年、长安、蓝田、武功、咸阳诸县,大唐国都所在,心腹之地,自然是万分显要。
李泰虽已为洛州都督,但若再拜雍州牧仔细计较起来也并无太多不妥,雍州牧因为管辖长安,既是位高权重,更是敏感非常,故而朝中雍州牧多为皇子兼任,而且还多是嫡子,李世民便曾已秦王爵兼为雍州牧,这是有先例的,也不至于叫百官如此讶异。
段延芳所言真正叫百官惊诧的是雍王的爵位,雍王所封便在雍州,若是搁在西晋,西晋定都洛阳,雍王只是二流王号而已,皇帝诸子谁封都可以。
可在大唐不行,大唐国都长安就在雍州之内,哪有把国都长安封给亲王的道理?君不见大汉都于长安,四百年国祚,可曾出过一任雍王?
王爵四贵,秦、楚、晋、齐,其中以秦王为首,秦王所封便在雍州,而雍王亦是如此,雍王虽然不在四贵之列,但同样有着极其独特的意义。
皇帝诸子,以国储太子最尊,这自然毋庸置疑,因为李世民的缘故,其次秦王,这也是必然,而在国朝定都长安这个特定的环境之下,秦王之下,晋、楚、齐三王号之上,便就属这个统帅国都,最是敏感和有着象征意义的雍王了。
大唐立国二十余载,除了追封已故多年的李渊叔父李绘外,从无再封雍王的先例,并非没有这个封号,而是不能封,封不得。
李世民曾以秦王、雍州牧入主东宫,而若是拜李泰为雍王、雍州牧,那与李世民又有何异?这不是在动摇李恪的太子之位吗?
雍王封于长安,封于国都,若是还没有立太子,谁封了雍王,谁必然就是皇帝属意的太子人选,而既然已经有了太子,这雍王再封可就出了大事了。
段延芳之言才出,还不等李世民开口,中书令岑文本当先呵斥道:“段延芳,你是在玩笑吗?你亦是饱学之士,当熟于青史,何谓雍王你岂能不知。”
岑文本是太子少师,更是李恪的授业恩师,自然是护着李恪的,段延芳建议奉李泰为雍王可是威胁到了李恪的储位,身为人师,岑文本站出来为李恪说话并无不妥。
有了岑文本打头,这一次不止是马周和王玄策等李恪心腹了,就连太子左庶子于志宁都看不下去,出列为李恪张目。
一时间,原本誉满朝堂的李泰献书一事反倒成了争端,就连坐上殿上的李世民看了眼前的一幕,心中也不免有些担忧。
经由此前李泰使人弹劾李恪一事,李世民对李泰的意图已经有了担忧,只是没想到此番李泰借着献书之事又闹出了册封雍王的事情来,看来他对太子之位的觊觎还是其心未死啊。
段延芳出自陇右门阀天水段氏,而关陇门阀又一向和李恪不和,有了此前李泰联合关陇门阀对付李恪的事情在前,在李世民想来,段延芳此举难免就有李泰在背后指使的意思了。
其实段延芳哪里是李泰的人,今日这一出实在不是李泰安排的,什么雍王、雍州牧,都和李泰无关,李泰站在殿中,看着眼前的场景,自己也宛在梦中一般,还是一头雾水。
李泰想要站出来解释,可他若是此时站出来解释的话难免就有越描越黑的嫌疑,就在李泰左右两难的时候,李世民思虑了片刻,终于开了口。
当着天下人的面,李世民并未叫李泰难堪,而是对李恪问道:“此事太子以为如何?”
李世民此举看似是在问询李恪对此事的意见,但实际上等于是把李泰交给了李恪处置,是在做给天下人看,让天下人都看到自己回护李恪,稳固李恪太子之位的心思。
李恪听着李世民的话,出列回道:“儿臣以为此事干系重大,不可急于一时,在眼下讨论此事时间太过仓促,也不和时宜,此事可来日再议。”
李恪的回答可谓是顾忌了李泰的颜面,也考虑到了眼下外邦来朝的特殊局势,极是妥当,李世民当即应道:“太子所言极是,那便依太子所言,来日再议此事。”
李世民原本正在兴头上,要是有意册封早就册封了,所为来日再议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其实有了李恪和李世民的话,李泰封雍王的事情已经是绝无可能了,恐怕此事日后连议都不会再议,就此过了,剩下的就是李世民和李恪对此事的态度了。
第七十一章 之官洛阳
雍王国于都城,非寻常皇子可封,数遍整个大唐宗室,如果说一定要封一个雍王的话,只可能是李恪的嫡长子,将来会继李恪之位的武功郡王李璄,绝非旁人。
魏王虽是嫡次,但李恪有功无过,李世民自己更是从无易储的念头,李泰的雍王之封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相反的,段延芳的话反倒再次惊醒了李世民,也让李世民意识到李泰夺储之心不死,李泰外放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太极宫,立政殿,内殿。
元日午后,大朝散后,百官尽退,太子李恪被李世民传旨留了下来,叫去了立政殿中。
李世民要见李恪,在大朝之前并无通传,而在朝后便传召了,显然是仓促为之,也就不难猜到李世民的用意,自然是与朝事有关。
“方才朝中之事你怎么看?”李恪在立政殿中才一坐定,李世民便对李恪问道。
方才朝中之事大多循规蹈矩,并无异常,唯一一个反常的就是段延芳请封李泰为雍王的事情了,李世民问的自然也是此事。
李世民的意思李恪自然猜得到,但李恪闻言,仍旧是故作不知地问道:“儿臣不知父皇所言何事?”
李世民看着李恪装模作样的反应,反倒被气地发笑了,李世民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忌讳,只管说便是。”
李恪抬头看了看李世民,又问道:“父皇说的可是四弟封雍王的事情。”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事。”
李恪轻轻地叹了口气,面色有些为难道:“其实儿臣也知道父皇说的是此事,只是儿臣不知该怎么说。”
李恪之言入耳,李世民也知道爱子的意思,一面是兄弟手足之情,一面是阿弟对自己太子之位的觊觎,身为太子,确有兼顾兄弟的李恪夹在其中确实为难。
其实李恪对此事的看法如何已经不再影响李世民对此事的判断了,李世民的许多做法都给了李泰本不该有的错觉。
作为唯一一个成年仍旧被特许留在长安的皇子,作为唯一一个特许每岁开支用度比肩太子的亲王,李世民的做法给了李泰自己将来有机会成为储君的想法,这个是李世民自己需要去纠正的,与李恪无关,与旁人更无关。
短暂的沉闷后,李世民突然开口对李恪道:“为父欲使青雀外放之官,你以为如何?”
外放李泰,这事自打李泰使人弹劾李恪后,李世民思量了也有段时间了,一方面是因为《括地志》尚未完本,李泰不便离京,更外,也是最重要的缘故就是李世民也不忍爱子离京,再难相见。
李世民的话李恪多少是有些心理准备的,但当李世民之言入耳后,李恪的脸色顿时也精彩了起来。
既有突闻此事的惊讶,也有对阿弟离京的不舍,似乎还有些对父皇回护自己的庆幸,短短的刹那功夫,李恪把自己该有的表现展现地淋漓尽致。
李恪并未直接回李世民的话,而是顿了顿,才对李世民问道:“父皇为何会突然提及此事?”
李世民回道:“太子既立,青雀身为成年皇子,自当外放之官,若是久留长安不和规矩,也难免遭朝臣非议。”
其实李世民有意使李泰外放的缘故主要就是担心李泰觊觎李恪的太子之位,担心两兄弟因为储位相争,反目成仇,便如他当年一般。
李恪是太子,也是李世民诸子中他最满意更是最有能力的一个,李恪的太子之位李世民不会动,那唯一的法子自然就是让李泰离京,远离长安这个叫他产生妄念的权力中心了。
李恪道:“亲王成年外放确是朝规,儿臣只是担心父皇宠爱青雀,青雀离京,累月不还,父皇难免多有思念。”
李世民对李泰,几日不见都会心中思念,更何况是成年累月了,但为了同样宠爱的李恪和大唐国本储位的稳定,李世民也必须做出选择。
李世民道:“为父是皇帝,江山之中更胜私情,青雀既已成年,久留长安终归不妥,后面年幼的诸位皇子若是学了也不妥。”
大唐亲王外放的年纪一般都较早,早些的十岁上下便就外出之官了,晚些的最多也就是过了束发之年,李泰和李恪同岁,在这个年纪才考虑外放的事情确是很迟了,不止是朝中,宗室亲王,李世民的那些异母兄弟也有多私底下议论的。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李恪也不会在枉做好人了,既然李世民自己开了口提及李泰外放之事,李恪也不会装模作样地力保李泰。
李恪闻言,思虑了片刻道:“青雀确已到了外放之官的年纪,外放倒也无不妥,只是青雀的身子骨要稍弱些,恐怕不宜太远。”
李世民点了点头,问道:“恪儿有什么想法,以为何处为宜?”
李恪回道:“青雀既为魏王,洛州都督,前往洛阳之官便很好,一来洛阳富庶,又相距长安不远,青雀去了不会吃苦,二来父皇每岁常往洛阳东巡,也可常招青雀见驾,解思子之情。”
李世民听着李恪的话,脸上慢慢地就露出了笑意,显然是对李恪的回答极为满意了。
洛阳是东都,亲王之官东都是有些不妥的,原本李世民的想法是要让李泰去山东或者河北的,但李世民没想到李恪竟然有意使李泰之官东都洛阳。洛阳富庶,不亚长安,李泰去了自然不会吃了苦头,对李泰倒也是个极好的安置。
如果李恪建议使李泰去僻远之地,说明李恪对今日朝中之事上了心,也对李泰有所不满了,李世民是存了齐保诸子的念头的,难免会为李泰担忧,但李恪既然这么说了,说明李恪对这个外放的阿弟还是极为关心的。
其实对于如何安置李泰,李恪也是有自己的思量的,在李恪的眼中,李泰不为大患,李恪从头到尾都没有存过要了李泰性命的心思,李恪要的就是李世民的表态,既是叫朝中百官看清风向,也是让李泰知难而退。
只要李世民同意外放李泰,莫说是洛阳了,就算是去与雍州相邻的华州也无不可。
李世民当即道:“好,既如此,那为父即刻便下旨,着青雀外放洛阳,之官洛州都督,待正月后便可离京。”
第七十二章 幸亦不幸
李泰呕心沥血,作成巨著《括地志》,原是借此风头冲击一波东宫之位的,可没想到因为段延芳的缘故,直接刺激到了李世民的内心深处的担忧,一波反向冲刺直接冲出了长安,东宫非但没进去,反倒是越来越远了。
有李世民圣旨,李泰往洛阳之官已成定局,甚至连日子都已经敲定,就在出了正月之后,至此以后,对李恪太子之位威胁最大的魏王李泰继前太子李承乾后也正式出局,所有人都知道,李恪的太子之位已稳如泰山。
长安城,胜业坊,魏王府。
此次李泰之官,不出意外的话数年内都不会再有回京的可能了,魏王府上下家大业大,李泰一旦离京更是数载不还,王府上下要随行搬去长安的东西自然极多,许多东西府中人已经开始在收拾了,准备着往洛阳送,上下忙碌地一片。
原本在院中散心的李泰看着眼前的场景心情越发地不佳,反正自己也无法左右结果,便索性躲进了内院的房中。
“殿下不是要去院中散心的吗,怎么突然回屋了?”魏王妃阎婉看着刚刚出门的李泰又折回了屋中,不解地问道。
李泰叹了口气道:“如今府中这般光景,你叫本王如何散地了心。”
阎婉看着李泰的模样,哪还不知李泰的意思,如今府中上下都在忙着搬家的事情,李泰的心情能好了才是怪事。
阎婉道:“殿下若是舍不得这王府,舍不得离开长安,只管向父皇求情便是了,父皇对殿下最是疼爱,殿下开口去求,父皇说不定便心软了。”
李泰摇了摇头道:“此事绝无可能,父皇是经历过玄武门的,他最是忌讳的就是这个,但凡父皇心里还有哪怕一线留本王在长安的心思,都不会下旨着我外放,这旨意既然下了,那边再难收回,这长安城我怕是待不下去了。”
阎婉看着李泰有些怅然若失的模样,安慰道:“这长安城虽好,但洛阳也不差,父皇和太子专门在洛阳给殿下辟了一坊之地开府,也算是殊遇了。”
李世民疼爱李泰,自然是不忍李泰遭罪的,而李恪做事也不会叫人寻了明面上的错漏,为了显示对李泰的偏重,朝廷特独辟了洛阳的整整一坊之地给李泰建魏王府,可谓罕见。
此番朝廷为了李泰外放之事可是做足了场面,不仅留李泰之官东都洛阳,更是在洛阳兼并坊地,留了整整一坊之地给李泰营建魏王府之用,王府之畔更有潴沼三百亩,景色秀丽,时为东都之胜景,可见恩宠。
李泰此去洛阳,必然是富贵无忧,万分优渥,但他想要的又哪里是这些,他想要的是东宫,是储位,是权力,是成为大唐未来的帝王。
李泰道:“你也不必宽慰我了,所为之官东都不过外放而已,洛阳再好,难道好地过长安吗?洛阳的魏王府再好,难道还能及得上东宫的万一吗?”
洛阳再富庶,自然也不及国都长安,魏王府再奢华,也更比不得储君所在的东宫,那不只是表面上的富丽堂皇,更是将来帝王承继的象征,莫说是现在的这幅光景了,哪怕是叫李泰在东宫睡草席,喝粗粥,他也同样甘之如饴。
李泰的模样已经有些着了魔的意思,阎婉嫁给李泰也有些年头了,之前甚少见到李泰如此模样,此时的李泰哪里还有以往宗室才子的气度,心里也不禁多了几分担忧。
阎婉对李泰道:“储位之争,有得者便有失者,这已是必然,外放出京便就出京,殿下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李泰道:“我为父皇编撰《括地志》,乃是立了大功,纵然不得父皇重赏,也不该被贬出长安吧,这是何道理,你要本王又如何看得开。”
李泰的情绪虽然有些激动,但说的话倒也在理0,他呕心沥血数载,编撰《括地志》,可这《括地志》才成书,李世民便下了圣旨将他外放出京,前后差距如此之大,李泰的心里能够接受得了才是怪事。
阎婉接着劝慰道:“大唐宗室诸王,比起那些少年出京的,殿下已是最晚外放的了,殿下该知足,该顺应天意才是。”
大唐诸王,大多在束发之年前后便会外放,除了李泰外别无例外,君不见五皇子齐王李佑,每次还京离京前都必定称病一场,就是为了赖在长安不走,但最后熬不过朝臣弹劾,每次也都是老老实实地走了,李泰能留到这个年纪属实难得了。
李泰有些激动道:“我岂是他们可以相比的,我乃父皇嫡子,最得父皇宠爱,本就该留于长安,跟随父皇身边。”
阎婉叹了口气,对李泰道:“殿下说错了,父皇最宠爱的嫡子早已不在长安,现在正在黔州待着呢。”
阎婉之言一出,李泰顿时被噎住了,阎婉说的分毫不差,李世民诸子,包括李承乾、李恪、李泰、李治在内,李世民最宠爱的毫无疑问都是他的嫡长子李承乾,而现在李承乾正在黔州流放,不得还京,更何况是他李泰呢?
被阎婉这么一说,李泰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阎婉说的都是事实,论及李世民对诸子的宠爱绝没有任何一个皇子可以和当初的李承乾相比,就算是现在的太子李恪也不行,更别说还是弱了李恪一头的李泰了。
阎婉看着李泰闷不做声,也生怕李泰憋坏了身子,看准了时机这才上前又柔声宽慰道:“虽说殿下未能入主东宫,但至少现在殿下还是亲王,此去洛阳仍旧不失显贵,叫天下景仰,比起承乾太子又好了不知多少了。”
李泰听着阎婉的话,幽幽地叹了一声道:“若依你之言,本王还当庆幸了?”
阎婉道:“亲王之官外镇本就是应当,殿下此时外放却是正好,若是再过些时日,难道殿下真的还能全身而退吗?退一万步讲,就算现在殿下留在了长安又能如何,难道还能逆转天命不成。”
阎婉所言也正是实情,如今的李恪已尽得人心,就连他的舅父长孙无忌都和李恪言和了,他在朝中再无助力,又拿什么去抗衡李恪呢?就算留在长安也是无益,只会叫李恪觉着碍眼。
这么一想,李泰的心里似乎慢慢地舒服了些。
第七十三章 仙儿有孕
贞观十五年,正月中旬。
从元日至今,短短不过十余日,朝中的局势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武举将行,魏王离京,无一不是大事,而就在这段时间,朝中也发生了不小的人员变动,升迁贬谪,也俱是随朝局而动。
原本以往车水马龙的魏王府外也变地门可罗雀,除了春天的绿意和欢脱的鸟雀,魏王府中也少见访客,倒是东宫内外热闹了不少。许多原是李泰门下的京官都寻了各色的名头登门拜访李恪,想要探一探李恪对他们的意思和态度。
不过李恪倒也干脆,李恪在这个时候索性闭门谢客了,除了东宫属官和有要事相商的朝中大员,一律不见。
长安城,安兴坊,一间不起眼的宅院,李恪正在院中站着,赏着园中小景。
“此间景致狭小,再精致也比不得东宫,太子在看什么呢?”李恪正在园中廊下站着,似是在看着园中景致,萧月仙靠在李恪的臂弯里,对李恪问道。
李恪轻轻地点了点萧月仙的额头,道:“景观之美何论大小,唯见微才能知著,此间自是有他的长处。”
萧月仙笑道:“太子倒是好兴致,这区区一方天地,也还能说出个道道来。”
李恪道:“此间天地虽然狭小了些,但比起东宫那些堆满案牍的文书实在是生动有趣地多了。”
萧月仙问道:“一年初始,才是正月,太子本该是最为繁忙的时候,仙儿自作主张非要太子来此陪着,太子会不会觉着仙儿娇蛮无理。”
正是岁初,百事待起,一岁中忙碌的时候,萧月仙却在此时命人传话,请李恪务必来此,心里多少有些担忧,担心李恪觉着她恃宠而骄。
李恪摇了摇头笑,道:“仙儿身在长安,又思念本宫,本宫高兴还来不及? 本宫再忙自然也是要来探视的? 些许朝事晚些再处置也不迟。”
萧月仙听着李恪的话? 脸上的笑意渐渐地也多了起来? 对李恪道:“自打太子入主东宫后? 仙儿能帮得上太子的便越发地少了? 仙儿也担心太子忘了仙儿? 但如今有殿下这句话? 仙儿便放心了。”
以往李恪不是太子,还为楚王时? 萧月仙对李恪助益极多? 太子李承乾被废,李恪能够入主东宫? 萧月仙也是出了大力的? 但随着李恪入主东宫,行事的路子就和以往多有不同了,萧月仙在野不在朝,她能够帮得上李恪的地方自然也就越发地少了。
在那之后? 李恪虽然宠爱萧月仙依旧,但萧月仙自己却难免会有患得患失的时候? 所以也才有了方才的话。
李恪低头看着萧月仙的模样,心中也能猜到原因,李恪轻轻地将萧月仙揽入怀中,在她的额头啄了一口,柔声道:“怎么了?本宫的这位执掌盐行、漕运,手握大半东南命脉的仙儿娘子也会自怨自艾吗?”
萧月仙忙低头否认道:“仙儿不过一时所念罢了,别无他意。”
萧月仙越是急着否认,李恪心中对萧月仙的疼惜越重,李恪弯下腰去,将萧月仙整个人抱起,逗着萧月仙玩笑道:“既然别无他意,那便让本宫看看你的模样,是不是真的。”
萧月仙被李恪抱起,显然是被李恪的举动也给惊到了,萧月仙一边轻轻地拍着李恪的手臂,对李恪道:“现在可不是玩笑的时候,殿下可莫要胡闹了,快放下。”
以往李恪也曾这样同萧月仙玩闹过,并无异常,但这一次萧月仙的反应很大,也出乎了李恪的意料,李恪见状,忙慢慢地把萧月仙放下,问道:“怎么了,可是仙儿身子不适?”
萧月仙闻言,轻咬着下唇,对李恪娇声道:“太子也不是初为人父了,难道这点还看不出吗?”
萧月仙之言一出,李恪哪里还不知萧月仙的意思,李恪扶着萧月仙的肩膀,面露喜色,激动地道:“仙儿可是有了身孕?”
萧月仙点了点头道:“恩,仙儿也是前日才知的,故而今日才将太子请了过来。”
一时间的喜色是做不了假的,萧月仙原本对自己的身孕还有些担忧,毕竟萧月仙是前梁公主,而李恪是大唐太子,但看着李恪脸上自然流出的笑意,萧月仙也知道了,自己原本的担忧一定是多余的。
萧月仙怀有身孕,这也是为何萧月仙突然要李恪来此的缘故了,李恪懊恼道:“本宫前些日子太忙了些,疏于对你的照料了,只是这般大的事情,你便该早些说才是。”
萧月仙道:“太子身在东宫,一年伊始难免要处置的事情更多些,仙儿的事情原是想等太子得了闲暇,到仙儿这儿来的时候再说的,但仙儿眼下有些想法,却想先与殿下商议。”
李恪一口应道:“仙儿有何事只管说便是,本宫一定照办。”
萧月仙怀有身孕,李恪正在兴头上,而萧月仙也是知道轻重的,不会胡言,故而李恪大包大揽,一口应下。
萧月仙道:“长安虽好,但仙儿身份所限,行事难免多有不便,仙儿想换个地方待待,不知可好?”
萧月仙因为身份的缘故,行事一向小心,平日里鲜少出门,以免叫李恪落人把柄,若是以往倒也还好,可近些天来兴许是因为坏了身孕的缘故,总觉烦闷,便想着要换个地方。
萧月仙的担忧李恪也是清楚的,萧月仙的年纪比李恪还要大些,已二十有八,因为早年和李恪在一处时常服麝香避子,以致难孕,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自然更加小心些。
李恪道:“这是自然,本宫在长安城外还有些田产,仙儿可以暂搬去城外,那里天地宽阔,会舒服些。”
不过萧月仙却摇了摇头道:“仙儿说的不是城外,仙儿想去的地方是洛阳。”
萧月仙之言入耳,李恪顿时就明白了萧月仙的意思,若说萧月仙真的不愿待在长安,最好的去处是江陵或者扬州,绝不该是洛阳,萧月仙要去洛阳恐怕不止是为了散心,更是因为她已经闲地待不住,想出去做些事了。。
李恪笑道:“仙儿想去洛阳,只怕不是养胎这么简单吧,可是手头技痒,要去洛阳盯着魏王了?”
李泰不日将往洛阳之官,而萧月仙也在这个关头提出要去洛阳,李恪自然不难猜出其中的缘故。
萧月仙道:“魏王虽然外放,但其心不死,仙儿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洛阳盯着魏王,也为太子分忧。”
李恪想了想,道:“你此去洛阳虽不算太远,但距长安也有些路途,你这一走了,本宫日后再想见你又谈何容易。”
萧月仙道:“仙儿身边有人照料,太子不必担忧,而且长安相距洛阳不远,太子若是想见仙儿,只管命人通传一声,仙儿也就来了。”
李恪道:“你怀有身孕,行动本就不便,本宫怎会忍心你累日颠簸,这不是胡闹吗?”
萧月仙看着李恪,拉着李恪得手臂道:“仙儿每日闷在长安实在是太过无趣了,才会有此念想,还望太子允准。”
萧月仙生来不是消停的人,要他在长安待着确是难为了他,李恪思虑了许久,才道:“你要去洛阳也成,但需要记住一点,千万仔细自己的身子,若有不适便须得回长安休养,不可逞强。”
“仙儿领命。”萧月仙见李恪终于松了口,忙应了下来。
第七十四章 魏王离京
贞观十五年,二月初,正月才过,也到了李泰离京赴任洛州都督的日子。
李泰此去洛州,李恪大体上还是放心的,洛州都督驻于洛阳,名义上掌洛州,兼领怀、郑、汝四州军政,是洛州一带的军政首官,但因为洛州属内州,更是东都紧要之地,其实洛阳的防务和兵权实际上并非全在李泰的手中。
在洛阳城中,除了洛州都督和洛州刺史这两个名义上的军、政首官外,还有一个不容小觑的官职,那便是洛阳宫守,洛阳宫守官如其名,守备洛阳,也是洛阳城中兵权的实际掌控者,直属皇帝和省台,不在地方管制之中,甚至不受兵部管辖。
本任洛阳宫守名唤蔺谟,乃李世民昔年旧部,爵封杨国公,被李世民委以重任,拜洛阳宫守,守备东都,其实整个洛阳城的兵权都在他的手中,李泰虽是亲王但自然也管不得他。
李泰本就不是行伍出身,不熟军务,再加上洛阳有老将蔺谟坐镇,李泰在洛阳左右掣肘,他能做的事情就更少了。
更何况,就在李泰准备离京赴任的几日前,在李泰的前头,萧月仙已经先李泰一步去了洛阳,有萧月仙在洛阳盯着,李恪更不必担忧了。
李泰离京乃是之官,并非贬谪,身上还是带着李世民的关切和恩宠的,李泰离京也不会如当初李承乾那般狼狈,当李泰离京的那一日,长安城中权贵前来相送李泰的还有许多。
今日的李泰可是主角了? 被人围作了一团? 一一相送,但就在过了一阵后,随着一阵马蹄声响起? 送别的众人纷纷退散到了一边? 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人正自不远处策马而来,这人正是太子李恪。
李恪身为李泰的兄长,李泰外放,于情于理李恪都是应当亲自来此相送,而李恪确实也这么做了。
“弟李泰拜见太子兄长。”李恪近前? 李泰主动上前拜道。
李恪连忙翻身下马,将李泰扶起,笑道:“自家亲兄弟? 哪来的这般多的礼数。”
李恪和李泰兄弟当着群臣的面一团和气? 仿佛真就是亲密无间的手足一般? 实际上围观的众人谁都知道,这两兄弟私底下互不对付? 在朝堂之上明争暗斗多年,恐怕就差兵戎相见了。
李恪到此? 薛仁贵便带着东宫卫率挡在了李恪的身前? 将李恪和李泰与送行的众人隔开了,众人也都识趣,纷纷退开了。
众人退下后,李恪和李泰并肩而立,两人虽然是手足兄弟,但话说的却不多,以往两人也颇为疏远,两人相处时先是一阵短暂沉闷后,还是李泰先开了口。
李泰笑道:“你我虽是宗室兄弟,但却本无太多交情,话说的更是不多,倒是难为兄长还专程跑这一趟了。”
因为储位之事,李恪和李泰从来不和,不止是过去,哪怕是在结果已定的现在和将来,也同样不会有所缓解,此处并无旁人,李泰和李恪说话倒也不必太多忌讳。
李恪也笑道:“四郎今日离京,天下人可都看着呢,你我份属兄弟,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李泰道:“也是,你若是不送我这一程,父皇那边恐怕你也不好交代吧。”
李恪摇了摇头道:“倒也并非尽是因为父皇,当年兄长离京,我便曾在此相送,今日四郎之官,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吧。”
李恪说着,似乎又想起了当日送别李承乾的场景,不禁对李泰感叹道:“两年多前,我曾在此送兄长南下黔州,今日又在此送你前往洛阳,短短数载,已经物非人非了。”
李泰闻言,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若是搁在三年前,谁能想到今日。”
三年前,李承乾还是太子,李恪只是楚王,而李泰和李恪同样还有一争之力,可现在时间过去不过三载,东宫易主,就连他李泰也要被外放出京,去洛阳之官了。
李泰的话不过随口而发,听着是有几分叹息,但细细品来也不免有几分不甘的味道,不过想来也是,谋夺储位多年,一朝事败,有些不甘也都是难免的。
李恪道:“过去了,便就过去了,何必再拘泥不放,反倒让自己不痛快。”
李泰看着李恪,又想起了什么,对李恪问道:“事情过了便就过了,只是我有一事一直不明,困扰在我心中也有些时日了,如今我将远行,日后恐也再难回京,不知兄长可否为我解惑?”
李恪道:“不知是何事,四郎但问便是,能说的我自会说,不能说的也绝不会开口。”
李恪的话说的直白,并不好听,但也是实情,李恪和李泰之间自然不可能是知无不言的。
李泰也没把李恪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李泰对李恪问道:“秘书丞段延芳可是你的人?”
李泰离京是早晚的事情,但李世民会如此突然地下旨着李泰离京,这和元日朝会之上段延芳为李泰请功,请封李泰为雍王脱不得关系。
李泰是对李恪的太子之位抱有野心,所以李世民外放李泰并无不妥,更不曾冤枉了他,但封雍王的事情绝对不是他的注意,他从不曾谋划过此事。
请封李泰为雍王,和李世民外放李泰之官,这本是两码事情,李世民外放李泰给出的原因也是李泰年岁已满,而不是因为雍王之事,但明眼人都知道,就是请封雍王之事刺激了李世民对李泰夺储的担忧,这才仓促下旨外放,所以对于此事李泰不可能不在意。
李恪知道李泰的意思,但李恪并不直接回答李泰的话,只是回道:“四郎恐怕记差了,段延芳在秘书省供职,不是东宫属官。”
李恪所言看似回答了李泰的话,实际上却和李泰所问的根本不是一个意思,朝中人人皆知段延芳官拜秘书丞,李恪根本就是所答非意。
但通过李恪的回答,李泰隐约也猜到了结果,如果段延芳不是李恪的人,李恪理当断然否绝,但李恪说的却是段延芳不是东宫属官,这是不是意味着李恪认下了此事呢?
李泰感叹道:“当初在朝堂上是我得意忘形,竟被人寻出了如此大的破绽,实在可笑。论这份定性和城府,我不如兄长多矣。”
李恪摆了摆手笑道:“你有你的去处,我也有我的去处,四郎此去洛阳得享富贵清闲,有时我也羡慕地紧啊。”
储君便意味着责任,自打李恪被立为太子后,尤其是近一年多以来,李恪比起以往为楚王时繁忙了不知多少,也没了以往的闲暇。
李恪这么说,李泰也就知道李恪的意思,也就不再多问了,对李恪拱手道:“兄长国务繁忙,那小弟也不耽误兄长的时间,小弟这就去了,来日若有机会,洛阳再见了。”
第一章 齐王谋逆
随着长孙无忌求和,魏王李泰离京,关陇门阀因为武举也显得难得地安静,一件被李恪一直记挂在心头的事情终于也可以看到了希望,此事便是李恪生母杨妃封后之事。
长孙皇后故去有些年头了,后位也空悬许久,本也当另立新后。若立新后,那贵妃杨氏便是毋庸争议的唯一人选,既是因为贵妃本就是四妃之首,后位空悬贵妃顺继并无不妥,更是因为杨妃是太子李恪的生母,除了她,还有谁能封后?
杨妃封后本就是大势所趋,期间朝中也有人为了讨好李恪提过此事的,但因为声量不足,最后也都不了了之了。
其实杨妃封后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杨妃无论身份、资历、名望,还是能力都足以为后,朝中上下也不会有人反对,唯一的难处就是李世民,要封皇后,没有李世民的允准是绝无可能的,而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青梅竹马,用情更深,要想杨妃封后,还要看李世民的意思。
若是贸然提及封后之事恐怕有所不妥,而且李恪自己也不便贸然出手,要为杨妃封后,就务必要寻个一个绝佳的时机倾满朝之力确保一举功成,否则拖沓地久了,反倒越难,而这个时机终于也叫李恪给等到了,而给了李恪这个机会的正是李恪的五弟齐王李佑。
齐王李佑,母阴德妃,阴妃乃前隋西京留守阴世师之女,昔年唐军破长安,阴家满门已罪臣论,李佑的生母阴妃也被没入掖庭,但因为阴妃颇有姿色,被李世民相中,而得入天策府,后被封为德妃,位列四妃之一。
阴家与李唐可为血仇,李渊五子李智云便是为阴世师所杀? 阴世师在顽守长安时更曾掘李家祖坟,结下大仇,也许是这个的缘故,阴妃虽然颇得李世民宠爱,但却从不骄纵,反倒行事谨慎? 自持甚低? 在后宫人缘很是不错。
但阴妃虽然行事小心谨慎,但他却有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和一个狂妄自大的阿弟。
阴妃的阿弟名作阴弘智? 乃世家纨绔? 虽不能说是不学无术,但也非贤德之人,阴弘智于贞观年初因阴妃受宠之故封吏部侍郎? 后转御史中丞? 后在外甥齐王李佑之官齐州后改拜齐州长史? 同往齐州辅弼李佑。
一个李佑本就野心勃勃,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再加上一个同样自大的阴弘智? 在齐州便就闹出了大动静来。
李佑拜齐州都督,兼齐州刺史,督齐、青、莱、密等五洲诸军事,如此尊荣,放在齐州也算是权重了,而后再加上齐州天高皇帝远的缘故,李佑在阴弘智等人的撺掇下竟生出了谋逆之心。
论出身,李佑不及长孙皇后的三个嫡子;论才干,李佑不止比不得李恪,甚至比起李泰还多有不如,至于名望和功业,更是丝毫都谈不上。
他唯一还算了得的就是他的胆子,就在这样一无是处的情况下,他竟也还能对大唐的皇位生觊觎之心,也要走那兵权谋国的路子。
齐王李佑为其舅父阴弘智蛊惑,命亲信昝君谟、燕弘亮二人私募死士,却被齐王亲事府典军韦文振所查知,遂具表上禀李世民,弹劾此事。
李佑知自己蓄养死士之事已败,为韦文振奏报,担心李世民降罪,心中恐惧,在阴弘智的挑拨之下遂命燕弘亮率二十骑射杀韦文振,而后举兵谋反,
贞观十七年三月,李佑征齐州城中十五岁及以上男子为军,私封昝君谟、燕弘亮为拓西王、拓东王,于齐州城中举兵谋逆,一时间天下哗然。
在山东一代,李恪的消息不算灵通,至少没有李世民的百八里加急来地快,李佑谋反,地方以最快的速度送信至宫中。
当李恪奉李世民传召,速往宫中见驾时,李恪起初还不知是为何事,但当李恪进殿中,看着除了他们父子外空无一人的内殿,看着李世民难看到极点的神色,也提着一颗心。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李恪站在殿中,对李世民俯身拜道。
李世民抬了抬手,着李恪坐下,而后把自己手中的奏报递给了李恪,对李恪道:“山东来的加急文书,看看吧。”
“诺。”李恪闻言,也不知是何事,接过李世民递来的文书,便看了下去。
李佑虽然不是李恪之敌,李恪也不曾真的把他看在眼中,但对于李佑其人,李恪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李佑喜好游猎,性情任意乖张,又常结交一些宵小之徒,再加上李恪对李佑原本的熟悉,李佑会谋反,李恪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不过李恪虽然对李佑谋反没有太多的讶异,但当着李世民的面,兄弟谋反,李恪倒也不好表现地太过平淡,李恪手中拿着奏报,片刻之后,眉头紧皱,以不敢置信的神情对李世民道:“五郎虽然往日贪图玩闹,行事也有些乖张,但怎会做出如此无君无父的事情来。”
李世民沉声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李恪并未直接回答李世民的话,而是手中拿着奏报,对李世民问道:“父皇可曾核实过此事?”
李世民道:“污蔑皇子谋反,是夷三族之罪,地方不敢妄报,此事不会有假。”
李恪叹了口气道:“五郎突生此事,实在叫人棘手。”
李世民不解地问道:“恪儿,你行伍多年,也是海内名帅,朝中人多有嘉许,以你的本事,李佑谋反也能叫你为难吗?”
李佑才干寻常,麾下又无大将,更无精兵,原本以李恪的本事要平李佑之乱应当不是难事才是,怎么李恪反倒犯
了难了,李世民也不免觉得奇怪。
李恪解释道:“齐州非是边州,五郎更非将帅,光凭着他麾下那群猪狗之辈如何成事。五郎谋逆,不过疥藓之疾,儿臣觉得棘手的是事定之后该如何处置五郎。”
李恪的这番话正是说进了李世民的心里,在李世民眼中,李佑谋反与儿戏无异,不过传檄可定,真正叫李世民如此动怒,左右为难的就是谋反的竟是李佑这个亲子。
李世民接着对李恪问道:“那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处置李佑?”
李恪想了想,回道:“儿臣也难定夺,如果依法严惩五郎,儿臣惜切手足之痛,可若不依法严惩,有兄长之事在前,此番又是如此,日后恐怕宗室难安。”
李世民的想法其实倒也和李恪相类,李佑是李世民之子,要杀李佑,李世民自是不忍的,可若是不杀,那日后宗室亲王人人效仿又怎了得?
李世民仔细斟酌了片刻,才道:“还是先行平定此乱再说,李佑的生死便交由朝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