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缓缓归矣
黄门侍郎转梁王傅,虽是从正四品到从三品,但也是从实权官到清贵虚职,纵说是明升暗降也无半分不妥,只是就算降,李恪也给了刘洎足够的体面,并未用他为外州刺史,而是为梁王傅。
梁王傅至少给刘洎留足了体面,也留足了希望,毕竟梁王李愔和李恪的关系远不是其他亲王能够比得的,李愔是李恪唯一的嫡亲胞弟,将来李恪登基,他若为李愔的王傅,纵说是前途无量也不为过,但那也是将来的事情了。
李恪对刘洎明升暗降,是在对付刘洎,但这也无异于是在向刘洎示好,否则李恪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举荐什么梁王傅,一个中州刺史足矣。
李恪的话已经讲了明白,剩下的就是刘洎自己的选择了,是留在黄门侍郎的位置上死保李泰,还是暂且外放,留待将来,不同的选择代表了刘洎对李恪的态度,也决定了刘洎将要走的路。
交代清楚后,刘洎便起身告辞离去了,可就在刘洎正要跨步出了光天殿的时候,李恪想起了什么,又突然叫住了刘洎,上前对刘洎问道:“思道(刘洎表字)可知本宫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李恪这一次叫住刘洎,不唤官职,而是唤了刘洎的表字,倒是亲切了许多。
李恪所言,也正是刘洎自己想要知道的,对付刘洎,削弱李泰势力是一回事,所谓欣赏刘洎的才干和品性也是一回事,可梁王傅的位置实在是太独特了些,李恪为什么要给他。
刘洎问道:“还请太子为臣解惑。”
李恪轻声一笑,回道:“这是岑师的意思,眼下西南正乱,吐蕃正在川西虎视眈眈,欲叩边松洲,本宫原本给思道留意的是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之职,先生有文才,亦通武略,若是本宫举荐先生去益州,父皇大半也会应允,但岑师力荐思道为梁王傅,劝说本宫,故而如此。”
刘洎听着李恪的话,顿时明白了过来,难怪李恪会如此大费周章地举荐他为梁王傅,还愿意同他说这些话,原来竟是岑文本在背后使力的结果。
刘洎虽是文臣,但对武事也颇为精通,昔年南梁萧铣称帝时,岑文本为南梁中书侍郎,刘洎便为黄门侍郎,两人关系甚笃。
刘洎为南梁黄门侍郎时便曾奉萧铣之命南征岭表,取城五十余,颇有军功,若是李恪以此举荐刘洎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李世民多半不会反驳。
既已提起了岑文本,刘洎的脸上不禁多了几分苦涩,昔年为至交,平起平坐的两人,只在这短短数载间,竟已经拉开了天壤之别。
刘洎为黄门侍郎自然官位不低,但比起岑文本就实在是不够看了。
岑文本官拜中书令,身兼从二品太子少师,爵封江陵郡公,无论是官职、爵位还是人望,刘洎都已经被岑文本远远甩开了。而且这还只是现在,将来一旦太子李恪登基,岑文本作为李恪业师,岑文本封国公,拜太师,入主尚书省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其实李恪的根基就在东南,有以兰陵萧氏为首的江南世家扶持,而刘洎和岑文本同出南阳,又曾在南梁为官,作为江南世家子弟的他天然便该是和李恪站在一处的,只是彼时李恪已经有了岑文本,刘洎有心气,又为另谋出路,才入了李泰门下。
只是世事无常,想不到近十载过去了,刘洎自己进益有限,而岑文本已为太子业师,李恪对岑文本也是言听计从,甚至如今刘洎还需岑文本来反手回护。
刘洎道:“景仁(岑文本表字)的好意,还望太子代我转谢。”
李恪笑道:“思道的话本宫一定带到,但本宫的话思道也一定细细思量。以往思道虽与本宫,与岑师政见相左,但如今局势已然如此,余者非人力可为。本宫惜思道之才,岑师惜思道之情,思道是聪明人,本宫愿效仿父皇心胸,以往的事情本宫也不会追究,思道自己又何必自断仕途呢。”
如果说此前李恪的意思和表述还有些隐晦的话,那李恪这句话就颇为直白了,所为李世民的心胸无非指的就是开释并重用魏征之事。
以往魏王为隐太子李建成心腹,曾多次力主杀了李世民,李世民和魏征这般大的过节,李世民在登基之后尚能惜魏征之才用为宰相,更何况是刘洎之于李恪,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岑文本呢。
李恪之意便是要告诉刘洎,现在的魏征就是刘洎的上官,只要刘洎识趣,将来李恪也可以让刘洎走魏征的路,在朝中拜相,执掌门下。
刘洎正是盛年,他的仕途还远远没有走到底,要他就此随着李泰的夺储失利,就此结束自己的仕途,他的心里自然也是不甘的。
而且同为江南世家子弟,生于江陵,刘洎也要给宗族一个交代,为刘氏以后在江南世家中的地位考量。
李恪的话已经放在了这边,选择也已经摆在了刘洎自己的面前,他大不必跟着李泰一条路走到黑,顺从心意,刘洎该选择什么,他自然是清楚的。
李恪说完,刘洎便离去了,而就在刘洎走后,光天殿的里屋,岑文本缓缓地走了出来。
“弟子已从岑师所言,把话都同刘洎交代清楚了,剩下的便看他自己了。”李恪开口,先对岑文本道。
岑文本道:“为了思道的事情,有劳太子了。”
李恪笑道:“岑师吩咐,弟子照办便是,更何况正如岑师所言,刘洎此人无论才德还是品性,俱是侍中的极佳人选,岑师这么做也是在为弟子规划。只是岑师好意,这般费心,也不知刘洎会如何做,会不会从弟子之言。”
岑文本道:“太子只管放心,思道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若是储君之位未定,他断不会从太子之言,可如今太子已入主东宫,他再随魏王已是无用,他是聪明人,看得清路的。”
李恪道:“如此便好,王珪老迈,早不比以往,韦挺优柔,也难当大任,如今只要刘洎再一去,魏王在朝中已经难起风浪了。”
岑文本站在李恪的身旁,看着西面太极宫的方向,对李恪道:“大势如此,一切可缓缓归矣。”
第一章 接风
贞观十三年,冬末,长安城外。
在长安城外十余里,有一处官道,此处官道乃长安城北面南往长安的必经之路,每日来往人众本就不少,又逢岁末,官道上的人便更多了。
在官道一旁,身着便服,年不过十七八的太子中允岑长倩正束手站在路边,仔细地张望着,看向官道来人的方向,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玄色长袍,外披大氅,面容刚毅英武的中年男子在官道上策马而来,缓缓现身,在官道旁等候许久的岑长倩顿时来了精神。
“苏大将军留步,苏大将军留步。”岑长倩连忙上前,拉住了中年男子的缰绳,对男子道。
岑长倩乃太子少师岑文本亲侄,东宫属官,太子李恪的心腹,能叫岑长倩在此久候的也不会是常人,这中年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同为李恪心腹,岁末奉诏回京述职的左武卫大将军、卢山都督苏定方。
苏定方识得岑长倩,见岑长倩在此,连忙下马道:“长倩不在宫中伴驾,怎的在此?”
岑长倩指着不远处一辆马车,对苏定方道:“太子正在车中等候,大将军速去便是。”
苏定方闻言,才知李恪竟是亲自来官道旁侯他了,于是连忙把马交给了岑长倩,自己快步上前,进了马车。
果然,正如岑长倩所言,待苏定方进了马车后,正看见李恪坐在马车里,等着他。
“末将苏烈,拜见太子。”苏定方进了马车,对李恪拱手拜道。
李恪抬了抬手,热络地笑道:“定方快坐下,不必多礼。”
苏定方依言,在李恪的身旁坐下,而后对李恪笑道:“末将远镇漠北,往来闭塞,得知殿下册封太子的消息时已是去岁入冬,那时末将知太子夙愿得尝,喜不自胜,只可惜路遥数千里,未能亲临道贺。”
李恪笑道:“自己人,不必这般多的礼数,定方有这份心便够了。”
接着,李恪又问道:“本宫回京一载余,近来漠北还安生吗?”
苏定方如实回道:“一切安稳,末将用太子之策,以薛延陀、回纥、突厥三方制衡,如今的漠北唯大唐,唯太子之命是从。”
李恪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漠北新定,人心不安,这两年多亏有定方在漠北坐镇,本宫才能真正地安心,漠北苦寒辛苦定方了。”
苏定方道:“为将着正当如此,如何言苦。更何况太子于末将有知遇之恩,若非太子,末将现在只怕还是军中一小卒呢。”
李恪问道:“你可是本宫专程在你侯你,是为何事?”
苏定方道:“太子在此等候,想必是有要事吩咐。”
李恪道:“不错,本宫正是有要事要交代你,今时不比往日了,如今本宫为储君,你为边帅,本王同你相交,日后也需谨慎些,已免朝中流言,伤及你我。”
如今的李恪身为东宫储君,而苏定方乃是李恪旧部,又是节制漠北,手握重兵的边帅,未免旁人闻风参劾,李恪随意是不敢在东宫,在长安见苏定方的,故而今日在此等候。
苏定方道:“太子思虑周密,末将明白,不知太子是有何事吩咐?”
李恪道:“据本宫所知,你此次回京缘故有二,一为年末述职,但这只是次要的,月前前凉州都督李袭誉犯事,酒后因私愤仗杀番禾丞刘武,已被除职。李袭誉不过中人之资,难当大任,父皇也早欲替换,父皇此番专程下旨要你回京,恐怕是欲用你为凉州都督了。”
苏定方闻言,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讶色,问道:“可是太子举荐?”
李恪摇了摇头道:“不是本宫的意思,此事父皇只和中书省提过,圣旨已然草拟,本王也是昨日才得到的消息,恐怕待你抵京后便会颁下。”
苏定方不解地问道:“太子可知陛下调末将往凉州是为何故?”
李恪不假思索地回道:“吐谷浑。”接着,李恪顿了顿又道:“自打吐谷浑战败后便被纳入凉州都督府辖下,确切地说是驻军吐谷浑外,借吐谷浑节制、平定吐蕃。”
苏定方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吐蕃之事末将虽在漠北,但也有所耳闻,就在去岁初,我大唐应当还与吐蕃有过一战。”
李恪道:“不错,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可谓横空出世的英主,其下又有以论科耳、尚囊、禄东赞等心腹能成辅弼,已成气候。定方自漠北而来可能还不知,就在几日前,高原上和田之南的羊同和泥波罗两国已向吐蕃称臣,吐蕃已为我大唐西南大患。”
苏定方闻言,眉头微皱,对李恪道:“去岁中臣听得我大唐将士于松洲败吐蕃的消息,原本还当吐蕃已不成大患,没想到竟已至此。”
李恪道:“去岁所谓大败,不过是吐蕃畏我大唐兵威,未敢硬撼而已,松洲一战吐蕃未动根基,军力尚存,绝不容小觑。”
苏定方当即问道:“太子专程在此等候末将,必是就此事有所交代了。”
已李恪今日的身份,偷偷摸摸地出城,赶到长安城外来见苏定方绝不会是只为了告知李世民将用苏定方为凉州都督这个消息,若只是传达消息何须李恪亲至,遣一人便可。
李恪道:“不错,哪怕时至今日,我大唐朝堂,对于吐蕃其国仍是多有轻视的,吐蕃绝非寻常蛮夷,若只结军御,防备吐蕃不难,但要西征吐蕃,兵出高原却极是不易,明日大朝,父皇若传你朝堂奏对,你需早做准备,不可马虎应下。”
听着李恪的话,苏定方也满满明白了李恪的意思,李恪既知西征吐蕃之难,李恪是担心苏定方不知吐蕃的深浅,在朝堂之上一口应了平定吐蕃之事,将自己陷入被动,这才专程来交代他,李恪这真是把苏定方看做自己嫡系心腹来照看了。
苏定方应道:“多谢太子回护之情,末将知晓了,”
苏定方行事稳妥,非是冒进之人,苏定方既应下了此事,自然是放在了心上。
最后,李恪才又拍了拍苏定方的肩膀,对苏定方道:“本宫的根基在扬州,羽翼在并州和漠北,在陇右并无势力,你此番西镇便是最好的机会,是本宫在关陇打开局面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千万出不得差错。”
苏定方闻言,当即应道:“太子放心,借凉州之事,臣必为太子打开陇右局面,不叫太子失望。”
第二章 一箭双雕
李恪和以兰陵萧氏为首的江南世家交好,故而关陇门阀中除了弘农杨氏等寥寥数家外,余者从来不买李恪的账,今日这一步对于李恪而言确也是难得的机会,立足陇右,遥制关中。
故而李恪也对此事颇为重视,以致甘愿亲自来长安城外见一面苏定方,面授机宜。
李恪见完苏定方后便命人驾车回城,径直回了东宫,而当李恪回到东宫后,太子妃武媚娘正在光天殿中候着他。
“三郎回来了。”李恪一进光天殿,武媚娘便迎上前去,对李恪道。
“恩,其间可曾有人来宫中见我?”李恪点了点头,脱下外袍,递到了殿中侍婢的手中,而后走到了靠着火炉的锦塌上坐下,对武媚娘道。
武媚娘回道:“大理寺少卿孙伏伽早先来求见三郎,被我以三郎身子不适,正在歇息给挡了回去。”
李恪问道:“孙伏伽来见我所为何事?”
武媚娘道:“倒也不是什么紧要之事,还不是和以往一样,是为几个案子复议之事请示三郎。”
东宫奉李世民之命协理刑诉之事,理论上来说大理寺和刑部都属东宫统辖,大理寺事有不决的来请示李恪的意思也是应当的。
李恪问道:“案子如何,可有什么错漏之处?”
武媚娘回道:“并无不妥之处,我已经为三郎草拟好了回奏,三郎如往常照批了就是。”
李恪道:“好,那便按你的意思来。”
李恪说完,坐了半日的马车似已有些疲惫之态,便靠在锦塌上便慢慢躺了下来。
武媚娘见状,慢慢走到李恪的身后,抬手为李恪轻轻按压着太阳穴,问道:“三郎可曾见到了定方?”
李恪回道:“自然是见到了,该说的我已同他交代过了,明日朝会之上当无大碍。”
武媚娘看着李恪的模样,眉宇间没有丝毫舒缓的意思,于是问道:“三郎似乎还在担心此事?”
李恪道:“定方不比李绩、张公瑾,李绩和张公瑾他们虽然都是我的旧部,曾在我麾下效力,但却也都是天策府旧臣,虽与我亲近,朝上也会为我张目,但对父皇却也是忠心耿耿,父皇用他们自然放心。
可定方随我多年,是我一手提拔的,定方是我的心腹,此事天下皆知,父皇为何会把定方突然从漠北调去凉州,实在是叫我费解啊?莫不是对我不放心,可父皇若是对我不放心,只管调了定方去内州便是,为何还去手握重兵的凉州呢?”
凉州都督坐于武威,防备西北,节制陇右并河西数州兵马,再加之辖下的吐谷浑部,手握重兵,可谓西北武臣第一,李世民调了苏定方去凉州,也没有削势的意思,若说李世民想借此削弱东宫的势力,实在是说不通啊。
武媚娘想了想,摇头道:“我以为父皇如此作为绝非是为了削咱们东宫的势,父皇既已立三郎为太子,便是有意传天下于三郎,总归是要给三郎培养些潜邸功臣的,父皇调马周、王玄策入东宫便是明证。”
大唐立国二十载,无论是地方还是朝廷,威望极重又手握重兵的大将大有人在。
李世民既有意在将来将皇位传于李恪,未免将来李恪登基后受功臣掣肘甚至威胁,在不威胁皇权的合理范围内就不会太过刻意打压东宫,打压亲近李恪的势力,叫李恪将来陷于被动,故而也不会在明面上打压身为李恪心腹的苏定方。
李恪问道:“那媚娘的意思是?”
武媚娘回道:“会不会是父皇之意本就不在东宫呢?”
李恪不解地问道:“定方随我十余载,普天之下谁都知道定方和我亲近,父皇的意思若不在东宫,为何要提早调回定方呢?”
武媚娘沉思了片刻,并未回答李恪的话,而是反问道:“三郎行伍多年,应当知道,西北军中将领,除开临时挂帅的各道的行军总管外,凡州部都督多为关陇人或宗室子弟,少有用河北人为都督的吧。”
关陇贵族门阀本就是靠军功起家,势力最大,未免旁人威胁到自己,故而也最是排外,尤其是各地世家门阀对本州的军事首官都督的人选更是在意。
自大唐立国至今,凡前往关陇一代统军的将领,除了临时挂帅出征的各道行军总管外,凡是常驻地方的各州都督,未免上下不和,都需斟酌人选,要么是用李道宗这样的宗室子弟,要么就是李袭誉这样的关陇子弟,少有旁人。
苏定方是河北人,他若是去了凉州统军,凉州地方的世家门阀未必会买苏定方的帐,而且凉州世家门阀纵横,不弱关中,苏定方一个河北人去了,恐怕不易。
“原来如此。”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的话,在短暂的思虑之后突然坐起身子,开了口。
李恪对武媚娘道:“听媚娘之言,我似乎知道父皇为何要择定方为凉州都督了。”
武媚娘接着李恪的话到:“关陇门阀垄断西北,权势过大,父皇多半已经有些忧心了,此番调定方前往凉州,说不得便有借此打击关陇门阀的意思。”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关陇门阀势力太大,凡潼关以西,三百余折冲府,折冲校尉并以上官职,八成都是关陇门阀的人在担着,父皇怎能放心。父皇此次借调定方为凉州都督的机会,多半是要给关陇门阀的人一个下马威了。”
武媚娘道:“关陇门阀势力极大,然父皇开国创图已近二十载,昔年随父皇征战南北的大将,老迈的老迈,外镇的外镇,就算尚在长安的,也没有几人还能有定方这般心气和本事了,再加上定方背后有东宫支持,父皇不用定方,还能用谁?”
正如武媚娘所言,当年随李世民征战开国的功臣大多已年近五旬,虽然余威犹在,但精力必是不及当年了,又如何能把他们放到陇右。要打破如今关陇的门阀垄断的局面,相较之下身后站着太子李恪的苏定方就是最好的选择。
其一苏定方有功勋在身,无论能力还是名望为一凉州都督都绰绰有余;其二苏定方为李恪旧将,在朝堂之上有李恪相助,就算关陇门阀的人想为难他也需掂一掂自己的份量。
李恪赞叹道:“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调定方为凉州都督,既换下空无作为的李袭誉,以期西定吐蕃,还能借定方和东宫的手来打压关陇门阀,父皇好手段,论及帝王心术,我终究比父皇还是嫩了些。”
第三章 奏对
有些人,似乎对朝堂纷扰,门阀之争天生就有着极高的敏锐力,对时局的风向也有着极高的嗅觉,这些人便是天生的政客,而武媚娘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若是让武媚娘决断边州战事,武媚娘兴许有些畏首畏尾,踌躇不定,甚至端不清轻重,但对地方门阀,朝中重臣间的勾心斗角却能说地头头是道,李恪都远不及他。
正如武媚娘所言,李世民调苏定方为凉州都督,坐镇西北、节制吐蕃只是其一,另外的一点就是李世民有意借此良机打压关陇门阀在军中的势力。
自百余年间,凡都于长安的朝廷立国,多赖关陇门阀的扶持,西魏如此,北周如此,前隋如此,大唐亦如此,但同样的,西魏、北周和前隋的亡国同样离不开关陇门阀势力的摧残。
北魏末年六镇起义,枭雄尔朱荣振臂一呼,北魏大厦将倾,尔朱荣以河阴之变夺大权,但却不慎死于小儿元子攸之首,尔朱荣死后,北魏一分为二,作东、西魏,东魏都于邺城,而西魏则都于长安。
西魏建国后,功臣宇文泰权倾朝野,为对抗高欢主导的东魏,宇文泰立八柱国,下分权势,得到了关陇军事门阀的支持,于是取西魏而代之,建国北周。
而北周传国数代后,宣帝宇文赟病故,留幼子宇文衍为帝,杨坚辅国,而杨坚狼子野心,趁机专权摄政,除北周掌权宗室,得到了关陇门阀的支持,一举取代北周,建隋称帝。
而前隋建国后,杨坚、杨广父子吸取北周亡国教训,欲行科举,亲庶族,削关陇门阀势力,但却因隋炀帝三伐辽东彻底激化了朝廷和关陇门阀的矛盾,其后隋炀帝为避关陇门阀锋芒,出走扬州,叫李渊寻得空子,取了关中,建唐代隋。
可以说,这百余年间,关陇门阀便是主导天下走势的重要推手之一,推动着风云变幻,改朝换代,而有这样的一股势力在,李世民又怎会安生。
以武起家的关陇门阀强盛百年,如今因李世民强势,在军中威望极高,而稍显消颓,但却未动其根基,如今的关陇军府仍旧是关陇门阀的天下。
关陇门阀之强,绝非几载间便可削弱,为避免重走前隋老路,更不可下猛药,只能徐徐图之,这是需要二十载,三十载,甚至数代帝王的心力,才可成事,而现在,连遭变故的李世民显然心力不及往年,有意将此事再交由年富力强的太子李恪去做了。
太极宫,甘露殿,内殿。
拜苏定方为凉州都督,防备吐蕃,本就是李世民和诸位宰相商议后的决定,圣旨都已草拟,剩下的不过都是流程而已,朝堂之上简单的几句奏对,便定下了苏定方为凉州都督之事。而此事之后,众人散去,却唯独李恪被李世民留了下来。
正如武媚娘所言,李世民此举是有意由东宫出面打压关陇门阀,而且此事干系重大,出不得差错,故而李世民并没有瞒着李恪的意思。
“恪儿,你可知为何为父突调苏定方为凉州都督?”李世民开口便对李恪问道。
对于李世民的心思,李恪虽然已有揣度,但有了武媚娘的提醒,李恪不至于失了分寸,从来帝王最不喜旁人揣度到自己的心思,李恪和李世民虽是父子,但李恪也需谨慎几分。
李恪点到为止地回道:“近年来吐蕃渐盛,已威胁到我大唐西南,而李袭誉才略不佳,又坐事被贬,父皇调苏定方为凉州都督当是为了防备吐蕃。”
李世民接着问道:“那为何朕不调他去松洲,而偏却是凉州呢?”
李恪回道:“松洲往西进军不易,太过被动,吐蕃与我大唐之战,必在青海而不在川蜀,松洲只是屏障,而凉州才刀锋。”
李世民笑道:“不错,确是不错,你能看到这一步,也算是眼界和武略都是极佳了。其实若不论身份,你才是平定吐蕃的最佳人选,但你身为太子,自当坐镇长安,也不可外镇。”
李恪道:“儿臣不过纸上谈兵罢了,运筹帷幄,临阵指挥之道儿臣要学的还多。”
李世民笑了笑道:“你是储君,将来是要做我大唐君王的,你要学的可不止是这些,更要习得帝王心术。”
李恪看着李世民,道:“儿臣不知父皇之意。”
李世民道:“为父调苏定方赴凉州,防备吐蕃只是其一,更有借此试探、打压关陇门阀的意思,关陇门阀掌权太久,太重,若不早作节制,早晚必生乱子。”
李恪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关陇、河西一带军府少有河北人任折冲校尉、都督等要职的,父皇此番命苏定方前往,原是有意敲打关陇门阀,只是...”
李恪说着,似乎有些担忧,又对李世民道:“只是关陇门阀势大根深,轻易动不得,父皇突然这么做会不会惊到他们,逼得他们反弹?”
李世民的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意,张手对李恪道:“朕虽非大唐高祖,但亦是开国天子,大唐江山半出我手,大唐军中上下,无论将帅,皆以朕之皇命马首是瞻。你英果类我,也是少年从军,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极高,难道咱们父子还会怕了关陇门阀不成?”
李恪听着李世民的话,似乎瞬间明白了李世民在此时就动关陇门阀的缘故和底气。
唐史之上的李世民,在位期间并不曾大动过关陇门阀的势力,既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大唐内外征战还需仰其力,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李世民的太子人选。
若无李恪,继位为大唐太子的本该是晋王李治,但李治性情文弱,不精武事,多半压不住关陇门阀,李世民怕身后生乱,自然不敢轻动。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有李恪为太子,李恪少年从军,行伍出身,不弱李世民,就算将来李世民不在了,李恪一样镇得住朝局,李世民没了后顾之忧,自然就敢动手了。
一人为雄主,便可改天换地,父子俱为英主,还有何不可为?不敢为?
李恪道:“那待苏定方西行之官之时,可要儿臣出面相送?”
李世民点了点头:“苏定方是你提拔上来的,你去送送他也好,正可敲山震虎。”
关陇门阀之衰落原是五十年后,武则天称帝,大举屠刀,大兴科举,提拔庶族之后的事情,但现在因为李恪在,这把屠刀要举地更早些了。
第四章 禄东赞
原本依李恪的意思,他为储君,苏定方为边帅,他轻易是不便在京中见苏定方的,但如今却不同了,如今李世民向李恪表明了自己的用意,那李恪和李世民就需当着关陇门阀的面表露出对苏定方此行的支持,才能叫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李世民下旨,而李恪则亲自送行,只要关陇门阀知道这样的消息,他们自然就清楚了李世民父子的态度。
长安城,天街。
“年关将至,再有不到一月便是新年元日了,正是阖家团聚之时,本不该此时使你西行,但李袭誉已被罢官免职,凉州乃西北重镇,不可无帅,只能辛苦你了。”天街之上,李恪和苏定方策马并肩而行,李恪当先开口对苏定方道。
苏定方回道:“太子言重了,陛下和太子命末将急赴凉州是对末将的信任,末将感激尚且不及,又何来辛苦一说。”
李恪道:“定方此去凉州,长安家中之事不必忧心,本宫已经行文弘文馆,明岁之初庆节便可入弘文馆坐习,和宗室并功臣子弟一同习文,有一众大儒教着,必不会差了。还有府上若有什么事情,只管使夫人或庆节来寻太子妃便可,不必客气。”
苏定方随李恪自突厥南归后方才成家,可谓中年得子,其长子庆节年才八岁,还是孩童,李恪担心苏定方在外思及幼子,多有忧心,故而有此一言。
苏定方笑道:“犬子年幼,末将最担心的便是犬子,如今有了有殿下这句话,末将再无后顾之忧。”
“如此便好。”
李恪点了点头,又对苏定方问道:“定方此次西去,心中可有什么章程?”
苏定方并未直接回李恪的话,而是顿了顿,先问道:“吐蕃高原,当真便如太子所言这般难登吗?”
苏定方是河北人,本就是悍勇之将,再加之他在大漠多年,戍边苦寒之地,在他自己看来,什么样的艰难环境他没有经历过,区区一个吐蕃为何便叫李恪如此谨慎。
李恪回道:“本宫所言,没有丝毫虚夸,高原之上的真实情况甚至可能比本宫说的犹有过之。就在月余之前,执失思力曾奉父皇之命遣一队斥候扮作商旅前往高原查探,结果二十余人上了高原,还没到逻些就已经病重过半,活着回来的不过三人。”
苏定方听着李恪的话,脸色慢慢地凝重了起来。
执失思力是自京中调去的,那他所率的士卒自然就是大唐最为精锐的禁军,而斥候又是禁军中最是精锐,体况最好的,若是连禁军斥候都遭不住高原气候,那旁人便更不成了。
苏定方思虑了片刻,回道:“若是如此,末将以为当先练兵马,而后熟知地形,当徐徐图之。”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本宫便放心了,吐蕃之中虽尚无名将,但亦不可轻视,要定吐蕃,其难更胜薛延陀。”
苏定方应道:“末将清楚,末将谢殿下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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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送着苏定方出城,正在谈论着吐蕃之事,而就在此时,李恪正一抬眼,恰巧便在不远处看到了一队身着吐蕃服饰的吐蕃男子正迎面而来,而在这对吐蕃人的最前,正是礼部侍郎长孙冲。
李恪看到了长孙冲,长孙冲自然也看到了李恪,长孙冲见得李恪和苏定方当面,下马拜道:“礼部侍郎长孙冲拜见太子,拜见大将军。”
李恪抬了抬手,示意长孙冲起身,好奇地对长孙冲问道:“子敬,这些是何人?”
长孙冲起身回道:“这些都是今岁吐蕃前来我大唐朝贡的吐蕃使节。”
去岁之初,吐蕃东侵,大唐与吐蕃在松洲一战,吐蕃畏大唐兵锋而退,而此战之后吐蕃便遣人求和,这些人便是求和后松赞干布遣来朝贡的使节了。
长孙冲之言才落,这些吐蕃人哪还不知李恪的身份,李恪身前的吐蕃使节便连忙一齐行吐蕃礼节,对李恪伏地拜道:“外臣等拜见大唐太子。”
李恪点了点头,着下拜的吐蕃使节起身,而后待他们起身后,李恪放眼望向了他们,就在他们的最前,领头的一个神态和蔼,留着长须,身形高壮的中年男子一下子就吸引了李恪的注意。
长孙冲看着李恪正盯向此人,于是对李恪介绍道:“太子,这位便是受吐蕃赞普前来拜见陛下的使臣禄东赞。”
李恪抬了抬手,示意长孙冲不必多言,而后笑道:“子敬无需多讲,这位使节本宫恐怕比你更熟悉,加布噶尔家子弟,吐蕃大相芒相松囊之子禄东赞,本宫说的可是?”
李恪之言一出,不止是长孙冲神色惊讶,禄东赞脸上的讶色更重,谁能想到,堂堂大唐太子,竟会对吐蕃臣子禄东赞的底细如此熟悉。
禄东赞问道:“太子也知外臣?”
李恪道:“阁下三回舌战,逼娶泥波罗光胄王之尺尊公主,本宫岂会不知。”
禄东赞为松赞干布舌战光胄王,逼娶尺尊公主之事在吐蕃确也是要事,在高原传之甚广,李恪知道此事也不奇怪,若是李恪因此在对禄东赞有所熟悉,也在常理之中,禄东赞倒也安心了几分。
禄东赞谦虚着笑道:“外臣能为赞普迎娶尺尊公主,多赖吐蕃能臣琼波邦色出策,外臣不过跑跑腿罢了,叫太子见笑了。”
禄东赞本是谦虚之语,也是不希望李恪太过关注自己,但李恪听了禄东赞的话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李恪对禄东赞道:“阁下所言差矣,琼波邦色仗着手握后藏势力在吐蕃拿大,看似权倾朝野,连你们赞普都要让他三分,实则暗地里早就为赞普所不容,早晚必亡,倒是阁下你,一向和你们赞普交好,引为肱骨,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恪的话入耳,禄东赞脸上的笑意顿时隐去了,禄东赞抬头看着李恪的模样,如视鬼魅。
李恪方才多言,是多少吐蕃高官都不知道的事情,为何李恪一个外人,身在数千里之外,竟能对吐蕃的机密之事这般清楚?
一瞬间,禄东赞不只觉得李恪其人高深莫测,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此行来长安是否妥当了。
第五章 禄东赞之忧
一次在天街之上的偶遇,让原本对长安之行信心满满的禄东赞顿时担忧了起来,仿佛前路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琼波邦色,吐蕃后藏地区的执政官,后雪区最大的实权者,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有意取象雄国,而象雄毗邻后藏,故而松赞干布和吐蕃朝廷对琼波邦色多有依仗,对他也一向放纵。
但琼波邦色强权,甚至一度无视松赞干布的权威,对禄东赞之父芒相松囊的大相之位更是垂涎已久,吐蕃上下对琼波邦色都颇多微辞,只是碍于其权势一时间还动不得。
松赞干布早晚必杀琼波邦色,此事禄东赞确信无疑,但只以眼下的局势,琼波邦色还是表面上的赞普宠臣,李恪怎会知道其中的辛密,还知道的这般详细。
大唐太子,唐廷未来的国君,居然对西南一隅的吐蕃如此关心,如此熟悉,这种被大敌死死盯着的感觉叫禄东赞觉着如坐针毡,片刻都待不安稳了。
禄东赞和李恪分开后,心中还一直在想着此事,始终觉着有些不安,于是还是开口对长孙冲问道:“看方才太子出城,不知是为何事?”
禄东赞的意思,长孙冲隐约也有猜度,长孙冲笑着回道:“看太子的模样,当是为苏将军送行吧。”
苏将军?禄东赞既然为使,来大唐前还是做过功课的,他虽然不识得苏定方,但大唐朝堂姓苏的将领本就不多,能叫李恪亲自送行的就更少了,那这个苏将军的身份自然就呼之欲出了。
禄东赞问道:“这位苏将军可就是平定薛延陀的左卫大将军、卢山都督苏定方?”
左右苏定方为凉州都督也不是什么秘密,长孙冲笑着摇了摇头便回道:“苏将军是左卫大将军不错,但已经不是卢山都督了,现在苏将军是凉州都督,掌西北边州军务。”
禄东赞听着长孙冲的话,心里一揪,凉州都督驻防西北,节制吐谷浑,主要防备的就是吐蕃,禄东赞没想到方才和他擦肩而过的竟然就是他们的对头。而且看方才李恪和苏定方的模样,显然是极为亲近的,禄东赞不禁对苏定方这个新任的凉州都督多了几分担忧。
禄东赞又接着问道:“长孙侍郎,方才听太子的话,似乎对咱们吐蕃很是熟悉呀。”
长孙冲回道:“那是自然,太子乃英武之人,熟知国事,对大唐边州四夷也颇多了解,吐蕃自然也不例外。”
李恪其人,禄东赞到长安前便已经仔细熟悉过了,少年为质,淮南治水,河东平乱,鼎定漠北,而后以庶子立嫡,入主东宫,可谓传奇。
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和李恪年纪相仿,甚至比李恪还要年长上两岁,吐蕃人都说松赞干布是天纵英才,吐蕃圣主,远胜历代君王,就是禄东赞自己也是这般认为的。
可就在刚才见了李恪一面后,禄东赞产生了动摇,似乎大唐的储君李恪还要更胜松赞干布几分,至少李恪给禄东赞的压力,是松赞干布都不曾给过他的,禄东赞原本心中野心勃勃的计划也多了几分动摇。
原本在禄东赞看来,李世民确是天下雄主,在李世民统领之下的大唐当世无双,兵锋无匹,吐蕃万非其敌。但禄东赞和松赞干布都比李世民更加年轻,李世民在位,他们自然动不得大唐,可一旦将来李世民不在帝位了,那便是他们的东入大唐的良机,可现在看来又确非如此了。
李世民他们惹不起,似乎也同样惹不起李恪,禄东赞脑海中回忆着方才样貌俊秀,在谈笑间却锋芒毕露,双目如电,似能看透人心的李恪的模样,如果有的选,禄东赞是万万不愿和这种人为敌的。
禄东赞和吐蕃使团随长孙冲在鸿胪寺安顿妥当后,待大唐的官员一走,禄东赞便连忙寻来了此次朝贡的副使桑布扎,叫到了自己屋中。
桑布扎和禄东赞极是熟稔,也都不是第一次为使了,当年松赞干布逼娶尺尊公主之时,便是他和禄东赞为使的,也算是老搭档了。
“方才我们在路上见过的太子李恪,你可还记得?”禄东赞上来便对桑布扎问道。
桑布扎回道:“自然记得,这位太子殿下叫人觉着有些琢磨不透,恐怕对我们吐蕃也不太友善。”
禄东赞道:“唐人皆知,大唐太子尚武,当年灭薛延陀之战就是他一力主导的,他能成为太子与灭薛延陀之功也有莫大的关系。方才看他所言,似乎对我们吐蕃很是熟悉。”
桑布扎问道:“李恪对于我们吐蕃确是熟悉地有些过了,既然还知道琼波邦色和象雄的事情,赞普欲伐象雄,国中知道此事的人可不多啊。”
禄东赞到:“你说大唐在我们吐蕃国内是不是有细作?”
桑布扎道:“若是吐蕃真有李恪的细作,恐怕还是赞普身边的重臣,否则绝不可能知道此事。”
吐蕃欲取象雄是大事,更是绝密,整个吐蕃上下知道此事都不会超过十个人,而且都是赞普心腹近臣,李恪何以为知道此事?李恪自然是有眼线安插在了松赞干布的身边,而且还是高官近臣。
禄东赞点了点头,担忧道:“若是如此,那我吐蕃危矣,你即刻将这个消息传信告知赞普,要赞普仔细彻查身边的每一个人,切不可放过唐人的细作。”
吐蕃将来是要和大唐交锋的,若是松赞干布的身边近臣中竟然还有李恪的细作,这还了得。禄东赞不知自己这封信送回吐蕃能不能挖出那个“细作”,但因为这封信整个逻些城都该闹得鸡犬不宁了。
禄东赞说完,又对桑布扎问道:“李恪的喜好,你可还知道?”
桑布扎道:“你可是有意结好收买李恪?”
禄东赞摇了摇头道:“他是大唐太子,唐廷的储君,收买他恐怕不易,但若是能见他一面,至少也能打探些底细,探探风声,知道他对于我们吐蕃的态度,若是能和他交好,就是最好了。”
桑布扎回道:“听唐人说,这位太子殿下似乎最喜好美色,最爱去的地方是青楼妓馆,可咱们来此未带美人,而且这位太子殿下阅人无数,咱们吐蕃的美人也未必能入他的眼啊。”
禄东赞想了想道:“李恪既然喜好美色,常去青楼妓馆,想必平日的花销是不少的,唐廷太子的每日开销都受朝臣监管,想必他的手头也不会太宽裕,你准备一下,咱们送他些珍宝便好。”
第六章 拜府
现在的李恪只是太子,而非君王,故而大唐江山还远不是他说了算的,李恪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只有东宫还有各处别苑,还有每岁李世民送下的赏赐而已。
但实际上李恪的家底却丰厚地叫人折舌,民间能做的最赚钱的买卖无非就是盐,而天下用盐半出东南,而东南的盐又有大半是掌握在李恪的手中,李恪手中有这样一座取用不尽的金山,他的豪富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更何况,李恪除了盐行外,漕运、粮行、青楼等日进斗金的买卖他也丝毫不缺,可以说,漫天下能跟李恪比一比身家的人真的不多,当然这些都是为人所不知的。
次日上午,巳时中,禄东赞带着一箱自吐蕃带来的珍宝前往东宫拜见李恪,他专门挑着这个时候也是有讲究的,既不会太早,耽搁了李恪早间的安排,也不会太迟,在午前留足了时间可以和李恪相谈,慢慢地打探李恪的意思。
禄东赞原本想着自己堂堂吐蕃使节,拿着厚礼前往拜见大唐的太子,想要如东宫的宫门,而后和李恪详谈本不是难事,但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分量,也高估了这箱珠宝的分量。
“外臣吐蕃使节禄东赞,特来拜见大唐太子殿下,还望将军通禀。”东宫门外,禄东赞一身吐蕃衣着,带着随从,向东宫门外守卫的校尉拱手道。
禄东赞才一开口,东宫卫率看着禄东赞的一身吐蕃衣着,听着禄东赞的话,眉头已经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自李世民登基,北定突厥以来,大唐外战连战连捷,威服海内,像去岁吐蕃这样大举兴兵叩边的这些年来恐怕还是第一个,大唐将士又怎会待见吐蕃使臣。
不过大唐到底是礼仪之邦,心里兴许有所鄙夷,脸上的神情也不会太好看,但毕竟是外邦使节,不可怠慢,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东宫卫率点了点头,对禄东赞道:“太子正在宫内,但恐忙于旁事,请使节随我先往偏殿等候,待我通禀一声,”
禄东赞倒也客气,闻言忙谢道:“如此便有劳将军了。”
说完,禄东赞便跟着东宫卫率进了东宫。
东宫卫率将禄东赞请进了东宫的偏殿,便往内殿向李恪通禀禄东赞来访的消息了,而后待禄东赞坐下后又有婢女给禄东赞上了茶汤,请他在偏殿中稍坐静候。
东宫礼节上的功夫做的是分毫不差,叫人无可指摘,但禄东赞等着的结果却不太尽如人意。
禄东赞是巳时中刻进的东宫,他在东宫的偏殿一直坐着,坐到了临近午时,却还是没见着李恪的身影,碗中的茶汤倒是换了一轮又一轮,给已经腹中空空的禄东赞灌了个水饱,就快能张口漾出水来了。
东宫的婢女只说李恪身有要事,就让禄东赞在这边等着,禄东赞虽然心中有些焦急,但也不敢使人前去催促,就这么枯坐了许久。
终于就在禄东赞腹感饥饿,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李恪姗姗来迟,终于是到了。
“宫中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时脱不开身,还望使节勿怪。”李恪一进偏殿,看着正在殿中坐着的禄东赞,拱手笑道。
禄东赞见状,连忙起身,对李恪拜道:“外臣吐蕃使节禄东赞,拜见大唐太子。”
李恪亲自扶起禄东赞,脸带笑意,热络道:“东赞客气了,快快起身。”
“谢太子。”禄东赞道了声谢,站起了身子。
待禄东赞起身后,李恪竟亲切地拉着禄东赞的手臂,对禄东赞问道:“东赞还是第一次来长安吧,在长安可还住的惯?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直管同本宫讲,本宫给你另行安排。”
禄东赞回道:“外臣在鸿胪寺住着很好,有劳太子费心了。”
李恪笑道:“东赞不必客气,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大唐一向最是好客,东赞自吐蕃不远万里来此,本宫自当款待清楚才好。”
李恪对禄东赞很是热情,与昨日截然相反,仿佛禄东赞不是吐蕃外臣一般,若是有不明就里的看了,禄东赞反倒像是李恪的门下了。
李恪又对禄东赞问道:“东赞此番来见本宫是为何事?”
禄东赞听着李恪的话,丝毫不敢因为李恪的热络而有半分的大意,禄东赞小心地陪着笑,对李恪道:“外臣久慕太子盛名,早欲前来拜见,与太子相交,今日特备上薄礼,斗胆上门,还望太子勿要嫌弃才好。”
说着,禄东赞命身后的侍从将装满了珠宝的箱子抬上,放到了李恪的跟前。
李恪看着禄东赞抬上的箱子,也能猜到里面装着的是什么,笑了笑,对禄东赞道:“本宫本也有一事相同东赞讲,但原也不知妥不妥当,但如今听了东赞的话,本宫就放心了。”
禄东赞闻言,只当是自己送礼已经有了成效,忙道:“太子只管吩咐。”
李恪道:“本宫府上尚缺太子家令一人,父皇一直要本宫物色,但本宫在朝中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人选,直到昨日本宫见了东赞,才觉着与东赞相见恨晚。东赞文才武略俱佳,行事又细致稳妥,岂不正是东宫家令的最佳人选,本宫欲上请父皇,拜东赞为太子家令,不知东赞可愿屈就?”
李恪的话传进禄东赞的耳中,禄东赞一下子愣在了当场,他千想万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恪开口竟然是同他将这些话。竟是要拉拢他到东宫为官。
禄东赞对李恪的话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云了。
李恪见状,接着道:“看东赞的模样似乎觉着有些为难,东赞不必担忧,只要你开口,本宫即刻下令征诏,父皇那边必是允准的,至于你们赞普那边本宫也会亲自行文解释清楚,想必赞普也不会为难于你。”
李恪似乎表现地很是积极,大有就等着禄东赞点头,便要禄东赞走马上任的意思了。
李恪突如其来的拉拢打乱禄东赞所有的计划,原本禄东赞想好了的说辞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禄东赞忙回绝道:“外臣是吐蕃人,族亲都在吐蕃,虽为使节来大唐朝贡,但并无去国留居的意思,而且赞普对外臣更有大恩,外臣又岂能相负。还望太子体谅,外臣恐没有侍奉太子的福分。”
李恪听着禄东赞的话,眉头微皱,似是极为惋惜道:“难得你我一见如故,若是如此,那实在是可惜了。”
第七章 和亲
当禄东赞和李恪把臂言欢后,李恪亲自出面将他送出了东宫,就在禄东赞出了东宫大门后,他的脑袋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
搬了一箱珠宝,从巳时等到午时,等了大半个上午,喝了一肚子的水,到了饭点了,饥肠辘辘的禄东赞连顿东宫的午膳也没有混上,而且李恪显然也没有款待他的意思。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李恪亲自出面拉拢禄东赞,并且授以太子家令这样的心腹之位,禄东赞给李恪回绝了,他自己也不便再留在东宫,在李恪面前晃悠了。
禄东赞站在东宫门外,抬头看着头顶上晒地眼睛发花的艳阳,一阵恍惚,一时间都忘了自己为何会在此处了。
“东赞大人,大唐太子的意思如何?”禄东赞一出东宫的门,桑布扎便连忙迎了上去,急切地对禄东赞问道。
禄东赞叹了口气,摇头道:“大唐太子做事如天马行空,更无章法,他的意思实在叫人琢磨不透啊。”
禄东赞也是谨慎之人,自然不会把李恪拉拢他,欲拜他为太子家令的事情告诉桑布扎,以免平白生事,传到了松赞干布的耳中也是麻烦。
桑布扎看着禄东赞双手空空如也地回来,于是接着道:“太子受了咱们的礼,想来也不会再同我们为难吧。”
大唐是礼仪之邦,最重礼节,禄东赞携重礼上门拜访,李恪既然受下了礼,便该讲规矩,不再同他们为难才是。
常理确是如此,可禄东赞回想着方才李恪的态度,却又不是很有底气,李恪收礼收地确实干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但李恪收了吐蕃的礼后反手便挖了吐蕃的墙角,要把吐蕃使节禄东赞收入东宫门下,这样不像礼仪之邦干的事情啊,禄东赞对李恪其人也不是很有信心了。
禄东赞虽然是吐蕃人,但对中原文化却倾慕万分,他生于吐蕃权贵之家,自幼便借着家族便利得了许多华夏典籍,对《论语》、《孙子兵法》、《孟子》等百家著作更是如数家珍,故而禄东赞对此次长安之行原是满怀期待的。
昨日禄东赞先见了礼部侍郎长孙冲,长孙冲待人宽和,敦儒有礼,确是禄东赞所想中的唐人模样,但自打之后见了李恪后,禄东赞惊奇地发现,大唐的月亮似乎也没有比吐蕃更圆。
禄东赞道:“咱们送的礼太子是收下了,但太子其人着实是有些倨傲,恐怕未必把我们看在眼中,我们想要借助他来向唐廷使力,恐怕是不行了。”
桑布扎闻言,担忧道:“太子乃大唐储君,尚且如此,那赞普交代的和亲之事又该如何?”
其实此次桑布扎和禄东赞来大唐,朝贡只是其次,他们还带着一个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和亲。
前些年吐蕃曾向大唐和亲,求娶公主,但却被李世民给回绝了,此后还因此掀起了松洲之战,松洲之战虽然最后以吐蕃撤兵而结束,但吐蕃和松赞干布求娶公主的心却没有死,此番禄东赞为使,便是为了再次向大唐求娶公主。
禄东赞想了想,对桑布扎道:“李恪只是太子,不是皇帝,他的意思未必就是皇帝的意思,我们不必太过在意李恪的话,还是待明日见了唐皇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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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东赞自东宫偏殿离去,走后,太子妃武媚娘从偏殿的里屋缓缓走了出来。
“原来这个就是吐蕃人,除了稍黑些,倒是和我们唐人长地一般无二,也没有太多新奇。”武媚娘出来便对李恪道。
李恪道:“吐蕃人本就是西羌人迁徙而来,除了习性与咱们唐人不同,别无其他。”
原来武媚娘此前从未见过吐蕃人的模样,觉着好奇,故而在李恪接见禄东赞的时候便躲在偏殿观望,待禄东赞走后这才出来。
李恪对武媚娘问道:“你也在殿内看了许久了,方才的事情,媚娘怎么看?”
武媚娘玩笑道:“别的媚娘不知,但只看他们送的礼,便是对三郎的喜好不甚了解了,他们有事求于三郎,便该早下些功课,送美人岂不比送财货来地好?”
李恪笑着回道:“他们万里来此,风尘仆仆,哪里带来的美人,更何况天下谁人不知太子妃媚娘天生绝色,本宫又不喜旁人,谁还敢往东宫塞人?”
大唐宗室子弟,无论是亲王还是郡王,凡是成年的诸王无一不是妻妾成群的,唯只有李恪一人,虽有风流之名在外,实则却自律地厉害,除了自幼便跟随李恪的丹儿,武媚娘和李恪成婚至今李恪都不曾纳过一个外人。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脸上笑意更重了,这才对李恪道:“三郎方才所为做得极好,吐蕃狼子野心,既能侵我大唐一次,便能侵第二次,未免日后麻烦,留有口舌,三郎不与他们深交是对的。”
李恪道:“媚娘所言正是我所想,吐蕃虎踞西南,吞并高原各国,待他羽翼稍丰后与我大唐早晚必有一战,确是不宜与他们深交。”
武媚娘闻言,指着殿中的一箱子珍宝,不解地对李恪道:“三郎既有意疏远吐蕃使臣,为何又要收下他们的东西?”
李恪走到箱子的旁边,蹲下身子缓缓打开了身前的木箱,果然,入眼的便是满箱的象牙雕器,金玉珠宝,乍一看也晃眼地很。这些东西若是给其他人,自然是欣喜若狂的,可李恪和武媚娘见多了世间珍宝,这些东西落在他们的眼中也就平平无奇了。
李恪指着这箱珠宝,对武媚娘问道:“你说我若是把这箱珠宝上缴给父皇,父皇会怎么看吐蕃,怎么看禄东赞?”
武媚娘闻言,哪还不知道禄东赞的意思,李恪这是要禄东赞在李世民面前难堪了。
武媚娘笑道:“方才三郎还想着要征召禄东赞入东宫效力,现在转了身就翻脸不认了吗?”
李恪道:“他已拒了我,又不能为我所用,我又何需在多去顾及他。”
武媚娘好奇地问道:“方才三郎以征辟禄东赞入东宫为官之事堵他的嘴,难道就不怕他当真一口应下吗?太子家令这般要职,哪能轻易许于一个不知深浅的番邦人。”
武媚娘所言自然在理,太子家令干系重大,若用一个番邦人总觉着有些不妥,但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却摇了摇头。
李恪道:“我说的征辟他是真的,禄东赞之才,冠绝吐蕃,就是中原也罕有能比的,他若是真心为我所用,我何惜一个太子家令,就是将来拜相也无不可。”
李恪识人向来精准,但武媚娘没想到李恪对禄东赞的评论竟如此的高,武媚娘惊讶道:“难不成在三郎眼中,禄东赞竟能比肩房、杜二相吗?”
其实禄东赞此人文武双绝,吐蕃立国开业,无论是安定朝堂还是南征北战,都多赖禄东赞之功,没有禄东赞就不会有日后能与大唐争锋的吐蕃。
房、杜二相虽是天下名臣,但在李恪看来,禄东赞于吐蕃之功,绝非房、杜中一人可比,应该是房杜加上李靖,再加上长孙无忌才是,但这些东西李恪自不会和武媚娘细说。
李恪只是笑了笑,回道:“也许吧。”
第八章 禄东赞见驾
禄东赞为首的吐蕃使团向礼部请命,求见唐皇李世民,而因为李恪的缘故,李世民也比原本更加重视吐蕃这个西南邦国,得知此事后,在百忙之中抽出了小半个时辰准备见禄东赞一面。
而禄东赞通过礼部的手求见李世民,李恪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李恪掐着时间,搬着昨日禄东赞送他的一箱子珍宝也进了宫。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李恪到了甘露殿时禄东赞还未到,李恪到了宫中便对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看着李恪进宫,抬了抬手示意李恪起身,而后看着李恪身后的箱子,问道:“恪儿这是何意,可是给小兕子带的什么新鲜的玩意儿?”
李恪笑道:“若是给小兕子待的小玩意儿,儿臣何必带到甘露殿来,直接送去立政殿便是了。”
李世民好奇地问道:“那是何物?你每次来宫中,可都是拿着东西出宫,甚少带了东西来的。”
李恪摆了摆手,命人把箱子抬到了李世民的脚边,缓缓打开了箱子,道:“父皇且看。”
李世民看向李恪打开的箱子,抬眼望去,里面竟是满满的一箱珠宝,珠光宝气地一片,煞是扎眼。
李世民身为帝王,富有四海,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身外之物,他对这些东西也提不起什么兴致,但李恪今日拿着这些东西进宫的目的却叫李世民很是费解。
李世民问道:“恪儿这是何意?”
李恪道:“这是旁人送于儿臣的,父皇可能猜到是谁?”
李世民闻言,面容微怒,只当是朝中哪个官员赠于李恪的东西,用以行贿的。这些东西俱是贵重之物,数额巨大,加起来怕不是在三四万贯之上。李世民自己尚且勤俭,可朝中却有臣子如此阔绰,李世民自然不悦。
李世民问道:“这是朝中谁人所赠?”
李恪摇了摇头道:“儿臣是为储君,这些又不是什么珍惜物件,朝中谁会赠这些东西于儿臣,这些东西不是朝中官员赠于儿臣的,而是吐蕃使臣禄东赞昨日专程送来东宫的。”
“吐蕃?他们这是何意?”李世民不解地问道。
大唐番邦使臣,来长安朝见,为了和大唐重臣拉好关系,也常有送些物件的,这些李世民多少也都知道些,但出手这般阔绰的却实在是少有了。
李恪回道:“儿臣也不知,但这些珠宝太过贵重,儿臣觉得自己不该收,故而将它抬来宫中献于父皇。”
李世民笑道:“你身为太子,行事确当谨慎,但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这不过些许珠宝而已,朕是不缺的,你只管收下便是了,璄儿再过几载就到了向学的年纪了,就当是留着给他备些文房四宝吧。”
些许珠宝不值当李恪和李世民再客气,李恪道:“如此儿臣便代璄儿谢过父皇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问道:“你可问了禄东赞送你这些珠宝所求何事?”
李恪回道:“儿臣并未问他,只是稍作敷衍便将他请出了东宫。”
其实禄东赞所求何事。李恪大致是能够猜到的,之前吐蕃求娶公主未成,这一次又来,还花了这般多的功夫,多半还是为了此事。
李世民闻言,好奇地问道:“他送你如此厚礼,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们的目的吗?”
李恪回道:“他送这般重礼,必是为了要事,而吐蕃和大唐两国之间事涉两国邦交,儿臣若是问了,又不知父皇的意思,应下不是,不应下也不是,与其如此,还不如不知地好。”
李世民道:“昨日禄东赞曾托礼部出面请求,欲先见朕一面,他们今日见朕只怕就是为了所求之事。”
李恪道:“正是如此,儿臣自昨日后便对吐蕃此行的目的颇多担忧,故而着子敬对他们多加关照,儿臣也是昨日晚些时候才知道他们今日求见父皇之事,故而提前来此,将此事告知父皇。”
李恪之言入耳,李世民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恪的话正说进了李世民的心坎中,李恪把自己储君的定位拿捏地恰到好处,既不越权,又心系大唐朝务,不会置身事外,这才是太子该做的事情。
李世民对李恪道:“恪儿有心了,吐蕃之流与此前的薛延陀无异,虽表面上看似对我大唐恭敬,实则包藏祸心,觊觎我大唐富庶久矣,恪儿行事谨慎些也是好的。”
李世民和李恪正说着,就在此时,宫外的內侍传来了消息,吐蕃使节禄东赞求见。
李恪听得禄东赞求见,先对李世民问道:“禄东赞求见,儿臣可要先行回避。”
李世民不假思索地摆了摆手道:“把这些珠宝抬下去便是,你便不必了,你是大唐储君,将来大唐的江山是要交给你的,邦交之事你怎能不知,一边坐着便好。”
“诺。”李恪应了一声,在李世民身边的锦凳上便坐下了。
当禄东赞随着內侍走进甘露殿时,抬眼望去,便看到了上首正中位置上坐着的李世民,还有在李世民身旁端坐着的李恪,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李恪嘴上虽然从未说过,但禄东赞始终觉着李恪对他和吐蕃的态度不甚友好,今日李恪在此,只怕和亲之事也不会太顺利了。
“外臣禄东赞拜见陛下,拜见太子。”禄东赞走到殿中,分别对李世民和李恪行礼拜道。
李世民道:“吐蕃使节快快起身。”
“谢陛下。”禄东赞道了声,站起了身子。
李世民看着禄东赞,问道:“朕听礼部之言,使节是有要事见朕,不知是为何事?”
禄东赞明知李恪在此恐怕于他不利,但事已至此,难得才能见到李世民一面,他也别无选择了。
禄东赞道:“外臣今日来见陛下是为两事,一是我吐蕃上下仰慕陛下圣颜已久,外臣特代赞普向陛下问安,二是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允准。”
李世民问道:“你们赞普的心意,朕知道了,却不知你们所求何事?”
禄东赞回道:“外臣奉赞普之命来此谒见陛下,向陛下求娶大唐公主,我吐蕃愿向大唐朝贡称臣,为丈婿之国。”
果然,李恪听着禄东赞的话,在心中不自觉地感叹了一声。
吐蕃早欲迎娶大唐公主,借此以壮吐蕃声势,此前逼娶未成,此番便放低了姿态,想要再次求娶公主了。
第九章 拒亲
天下邦国,俱以娶大唐公主为荣光,视作一种难得的政治资本,凡大唐臣属,若是不能为国君迎娶一位大唐公主,似乎都觉着差了些什么,也低了别人一头。
迎娶了大唐公主,不止是国君面上有光,而且也是大唐对邦国的亲近,至少是一种自保之路。
当初薛延陀夷男可汗为了迎娶大唐公主,不顾李世民狮子大开口地索要聘礼,不远万里,劳民伤财,这便是明证。
往年的薛延陀如此,今天的吐蕃也是一样,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和禄东赞同样倾慕大唐繁华,对于迎娶大唐公主自然也是渴求已久。
李世民听了禄东赞的话,先是问道:“去岁便是因和亲未成之事,吐蕃先起两国战乱,今日又旧事重提,是为何故?”
禄东赞回道:“去岁因和亲而动刀兵,乃是赞普受奸人挑唆,我吐蕃绝无寻衅大唐之意,还望陛下明察。至于求娶公主,我吐蕃上下倾慕大唐已久,若能娶得大唐公主实为我吐蕃举国之幸事,故而外臣奉赞普之命再拜大唐。”
李世民道:“如此说来,吐蕃去岁侵我大唐西南松洲,非是为了逼娶公主,还是另有缘故了?”
禄东赞道:“正是如此,外臣等视大唐公主如珍宝,岂能逼娶,只能以诚意动之。此番蔽国若能求得公主,我吐蕃上下必举国欢腾,就是外臣也觉着与有荣焉。”
大唐君臣的性格禄东赞已经摸了清楚,现在的大唐已经不再是立国之初的大唐了,如今的大唐国力强盛,睥睨天下,威逼之路必是走不通的,这只会更加激起大唐的怒火。他们想要得偿所愿,娶回大唐公主,唯一的法子就是尽可能地放低姿态,拿出自己的诚意。
李世民对一旁的李恪问道:“吐蕃使臣之意,太子以为如何?”
禄东赞一听得李世民在问李恪的意思,心里便觉着有些不妙了,李恪对吐蕃似乎存有敌意,而两国和亲乃是求和之事,李恪只怕会从中作梗。
果然,正如禄东赞所担忧的那般,李恪并未直接回李世民的话,而是对李世民反问道:“父皇可知泥波罗国名?”
李恪的话传进了李世民的耳中,也传进了禄东赞的耳中,禄东赞听得“泥波罗”三个字,心中一塌,心中暗叫不妙,果然李恪要坏他的事了。
李世民对泥波罗这个名字显然很是陌生,对李恪问道:“泥波罗是何国?”
李恪回道:“泥波罗居于高原西南,与吐蕃南境接壤,泥波罗君主光胄王之女尺尊公主便是在贞观十一年下嫁给的松赞干布。吐蕃为了迎娶这位尺尊公主可是也费了不小的力气,光胄王本不愿嫁女,也是这位禄东赞使节三拜其廷,才得偿所愿的。”
李世民闻言,脸上露出了好奇之色,对李恪问道:“竟还有此事?光胄王既不愿嫁,为何后来又嫁了呢?”
禄东赞心里已经猜到了李恪想要说些什么了,心中大急,连忙开口便接上了李世民的话,抢先道:“启禀陛下,此事...”
“嗯?朕在问太子,没有问你,你怎敢多言?”李世民本就是在问李恪,太子李恪还未说话,禄东赞竟先插上了嘴,李世民见状,轻哼了一声,对禄东赞不悦道。
禄东赞见状,也知自己方才心急之下举止有些不妥,忙伏地请罪道:“外臣不敢,望陛下恕罪。”
李世民道:“我大唐君王和储君说话,旁人岂能多言,你只管在旁听着便是。”
在李世民看来,大唐现在的君王和将来的君王在说话,李恪还未开口,哪里有禄东赞一个番邦使臣插嘴的份。
禄东赞应道:“外臣领命。”
李恪待禄东赞应下后,才又接着对李世民道:“光胄王爱女心切,确不希望嫁女入吐蕃,但无奈吐蕃势大,陈兵西南边境,做攻城之势,光胄王势不如人,也只能把尺尊公主送去了逻些。”
李世民听着李恪的话,已经明白了李恪的意思,去岁吐蕃和亲遭拒,也同样陈兵松洲,欲逼娶大唐公主,甚至一度放言大军此来就是为了迎娶公主,若是公主不至,必不退兵。
不过大唐终究不是泥波罗,李世民更不是光胄王,吐蕃二十万大军兵列西南,等来的不是大唐公主,而是大唐的精锐禁军,几番交锋后吐蕃人自知难敌,便灰溜溜地逃回了吐蕃。
大唐和泥波罗,结局虽然不同,但吐蕃的目的和态度却是相同的,李世民听着李恪的话,脸色已经慢慢地难看了下来。
李世民接着问道:“那泥波罗现在如何?”
李恪回道:“松赞干布娶尺尊公主后,于次年再度兴兵南下,兵逼王城,迫降了光胄王,现在的泥波罗已是吐蕃属国,称臣纳贡。”
“哼!竟有此事!”
李恪话音一落,李世民轻哼了出来,语气中对吐蕃的不满已经极重了。
但这还没完,李恪又接着道:“父皇许还不知,这位尺尊公主只是其一,松赞干布另有一侧室作蒙萨妃,乃是松赞干布初登吐蕃赞普之位不久时所纳,为的是得到邻邦蒙萨的支持,可如今时过境迁,松赞干布已稳坐赞普之位,这个蒙萨国也早已纳入了吐蕃版图,不复存在了。”
李恪和李世民一问一答地说着,殿中的禄东赞已经汗流浃背,他不知道,为何一个本该日理万机的大唐太子为何会对吐蕃如此熟悉,把松赞干布和吐蕃的事情查了个底掉。
李恪所言无一虚假,在松赞干布的手中,娶妻纳妾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政治手段,成为了他稳坐赞普之位,吞并别国的手段。
松赞干布这可是专门对付丈人的手段,先借其势,而后待时机成熟则先灭其家,再夺其国,这样的人还能娶大唐公主吗?李世民还敢嫁宗室女吗?
李世民看着殿中战战兢兢的禄东赞,冷声问道:“太子所言可是真的?”
这些事本就都是实情,禄东赞不敢当着李世民的面撒谎,只得道:“赞普和我吐蕃待大唐之意苍天可见,绝无虚假,还望陛下明鉴呐。”
有禄东赞这句话,李世民已经知道了答案,松赞干布这哪里是想娶大唐公主,分明就是看上了大唐繁盛和富庶,欲故技重施而已。
李世民厌恶道:“你先回吧,和亲暂且搁置,你当先回国问清松赞干布,他是想娶我大唐公主,还是想取我大唐社稷。”
第十章 拉拢
当李恪当着禄东赞的面戳穿了吐蕃人的面具后,所谓的和亲已经成了一场摆在李世民面前的阴谋,而且是李恪当着禄东赞的面,**裸地打了吐蕃的脸。
若是搁在以往,兴许李世民雷霆大怒,直接就将禄东赞哄了出去,但现在大唐和吐蕃毕竟已然言和,而且不论吐蕃和松赞干布想着的是什么,吐蕃面子上是恭敬地前来朝贡了,李世民也不能做得太过难看了。
李世民并未直接否决和亲之议,而是说了暂且搁置,但李世民的话却说地并不好听,只怕这和亲之事禄东赞是不敢再提了。
禄东赞在进殿前原本准备了百般说辞,但见了李世民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说了更是没几句话,便出了殿,全然是没有用上。
禄东赞出了殿后,跟着宫中内侍的身后,走在出宫的龙道之上,心里怅然若失,今日的结果虽非他一手造就,但无论如何他身为使节,他背负的任务是多半失败了,若无意外,大唐的公主吐蕃是娶不成了。
禄东赞生于吐蕃权贵之家,其父更是吐蕃大相,位高权重,再加之他自己更是极为聪慧,文武双全,他自幼做事便很是顺遂,很少遇到什么波折,但这一次他却被彻底地难住了。
他遇到了一个对他很了解,但他却很不了解的对手,而这个对手便是大唐的太子李恪。
李恪莫名地了解松赞干布,了解禄东赞,甚至知道许多朝中绝密,但禄东赞对于李恪的了解却始终流于表面,一知半解。
李恪年才过二十,比禄东赞还要年少上十来岁,但他行事却如天马行空,禄东赞始终看不透他,这叫禄东赞生出了许多无力感。
禄东赞低头着头,还在想着来日回国后该如何同松赞干布交代此事,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却响起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又传来了李恪的声音。
“东赞留步,东赞留步。”李恪快步走上前来,对禄东赞道。
禄东赞听着身后传来李恪的声音,不免觉得讶异,他没想到李恪竟然会从大殿中赶上来。
禄东赞拜道:“外臣禄东赞拜见太子。”
李恪虽然刚刚坏了禄东赞的事,但李恪毕竟是大唐太子,未来的国君,只要吐蕃还没有和大唐较死的决心,禄东赞就不敢对李恪不敬。
“东赞不必客气,快快起身。”李恪亲手扶起了禄东赞,笑道。
待禄东赞起身后,李恪又对送禄东赞出宫的內侍吩咐道:“你先回吧,本宫亲自送吐蕃使节出宫。”
“诺。”內侍得令,应了一声,折返回去了。
待內侍走后,李恪对禄东赞道:“方才大殿之事,还望东赞勿要见怪。”
和亲之事是赞普松赞干布再三嘱托交由禄东赞的事情,与大唐联姻,对吐蕃称雄高原意义重大,可却叫李恪当着李世民的面揭了短,生生坏了好事,禄东赞又怎会因为李恪的一句话就不见怪了。
禄东赞苦笑道:“殿下所为,实在是给了外臣一个天大的难题,外臣回国又该如何同赞普交代。”
禄东赞为使,使臣出使,辱没王命,禄东赞就算是松赞干布的心腹,回国后也难免一顿责罚,禄东赞所言也是实情,但李恪听着禄东赞的话,却来了兴致。
李恪道:“东赞若是担心回国无法交代,那便不必回国了,就留在我大唐岂不最好?”
李恪之言入耳,禄东赞竟一下子愣住了,昨日李恪便在东宫拉拢过一次禄东赞,但那时的禄东赞只当这是李恪敷衍他的话,可他没想到李恪今日竟然又重提了此事。
第一次兴许是敷衍,而李恪又提了这第二次呢,禄东赞看着李恪的眼睛,从李恪的眼中看出了认真。
禄东赞不解地问道:“方才在大殿之中殿下还同外臣处处为难,为何此时又这般客气。”
李恪笑道:“因为方才在大殿时你是吐蕃使臣,本宫乃大唐太子,但是现在,站在本宫面前的就只是禄东赞而已。”
听着李恪的话,禄东赞似乎明白了李恪的意思,也似乎明白了李恪为何能够以一庶子身份取代李承乾,成为大唐太子了。既能公私两分,又能禀性办事,这样的人实在难得。
禄东赞问道:“太子麾下能臣无数,外臣只是番邦之人,太子为何偏却看重了外臣?”
李恪回道:“你智勇双全,文武兼备,比之我大唐贤良亦不在话下,本宫一向求贤若渴,若是东赞能来东宫任事,真乃本宫一大快事。”
禄东赞见状,欠身道:“若是如此,恐怕外臣要叫太子失望了,外臣妻儿家室俱在吐蕃,请恕外臣多有不便。”
李恪闻言,摆了摆手道:“若只是顾念家室倒也无妨,东赞若是舍不得吐蕃的妻儿,只管留在长安,本宫遣人去一趟吐蕃,向松赞干布说明此事,将东赞家室接来长安,当然了,东赞若是舍得,本宫便亲自出面为你张罗婚事,迎娶我大唐宗室之女,岂不快哉?”
要娶大唐宗室女并不容易,尤其是外邦人,君不见,那些大唐外嫁的所有公主,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李渊或李世民的女儿,都是自宗室女中择选,而后加封公主衔外嫁的,换言之,就算李世民愿意和吐蕃和亲,松赞干布能娶到的最多也就是宗室女。
李恪为了拉拢禄东赞,竟然开口承诺要为禄东赞说亲宗室女,李恪不肯嫁给松赞干布的,却肯说于禄东赞,可以说是极大的诚意了,足见李恪对禄东赞的重视。
虽为对手,禄东赞听着李恪的话心里莫名地有些感动,无关国家,无关君臣,只是单纯地出于李恪对他禄东赞的赏识。
但感动终归只是感动,禄东赞还不会为此便改拜门庭,禄东赞忙道:“太子美意禄东赞感激不尽,但禄东赞对吐蕃,对赞普忠心耿耿,恐怕要辜负太子厚爱了,还望太子勿怪。”
李恪听了禄东赞的话似乎颇为失望,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那实在是可惜了。”
李恪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拍了拍禄东赞的肩膀,对禄东赞道:“今日之事确是本宫唐突了,但你需记住,我东宫的大门永远对你打开,只要你愿来,本宫随时扫榻相迎。”
其实对于禄东赞,李恪从没想过区区三言两语便能拉拢了他来,但李恪很清楚禄东赞一族对于吐蕃的价值,没有了禄东赞,松赞干布和吐蕃可绝不是断一臂这么简单了。
李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要在禄东赞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而只要方法得当,这颗种子就会成为将来离间吐蕃的关键。
第十一章 另辟蹊径
和亲被拒,禄东赞也没了其他的心思,自太极宫出宫,径直便回了鸿胪寺。
鸿胪寺安置吐蕃的使团的大院中,禄东赞刚一回来,使团副使桑布扎便连忙迎了上来。
“东赞大人,和亲之事如何?”两国和亲,为松赞干布求娶大唐公主乃是他们此行的最大目的,而禄东赞此次进宫便是为了此事,桑布扎自然关心,桑布扎一见到禄东赞便连忙问道。
禄东赞看着桑布扎急切的模样,摇了摇头道:“我入宫拜见唐皇时太子李恪也在,太子竟把赞普先迎娶尺尊公主和蒙萨妃而后起兵灭国的事情当着唐皇的面抖了个干干净净,眼下唐皇因为此事对咱们吐蕃很是不满。”
桑布扎听着禄东赞的话,顿时急了,吐蕃和大唐和亲图的是什么,禄东赞和桑布扎都很清楚,若是唐皇知道了这些事情,对吐蕃不满自然就在情理之中了,而唐皇已对吐蕃不满,那和亲之事又该从何谈起?
桑布扎追问道:“那你可曾同唐皇解释清楚?”
禄东赞一向巧善言辞,闻于吐蕃,否则松赞干布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着禄东赞出使,还将求娶大唐公主这般大事交给他了。
禄东赞看着的桑布扎的急切神情,亦有同感,但还是叹了口气道:“唐皇只顾听太子的话,根本不给我开口辩解的机会,我从何解释。”
李世民同李恪说话,从来不给禄东赞插嘴的机会,而当禄东赞说的上话时,吐蕃求亲的意图在李世民的心里已经定性了,就算禄东赞巧舌如簧,准备了百般说辞也是无用。
桑布扎担忧道:“若是如此,那和亲之事该当如何。”
禄东赞眉头紧锁地回道:“唐皇虽未明言回绝,只说了暂且搁议,但我看唐皇的意思,此事怕是不成了。”
当着禄东赞的面,李世民虽然对吐蕃所为颇多不满,李世民自己也早有灭吐蕃之心,但眼下毕竟还不是和吐蕃彻底翻脸的时候,故而李世民并未直接回绝了禄东赞,而是说了将此事暂且搁议,而李世民所谓的搁议便是不议,既然不议,那和亲之事更是无从谈起。
桑布扎面露难色,对禄东赞问道:“若是唐廷不允和亲之事,我们回国后可该如何向赞普交代啊。”
桑布扎的话也正是禄东赞所担忧的,松赞干布对此次和亲抱有极大的期望,甚至直接搜刮国库,给禄东赞凑了十多箱作为聘礼的珍宝带了过来,可现在和亲之事难成,难不成他们还要再将这些珍宝再运回去吗?
从出宫到鸿胪寺,前后统共也不过一炷香多些的功夫,这么点时间禄东赞又如何能够想到好的法子。
禄东赞道:“以往的法子是行不通了,唐廷根本不吃这一套,只能再另想他法。”
吐蕃横行高原,以往吐蕃求亲不成,便兴大军强逼,而后便可得偿所愿,去岁吐蕃求娶大唐公主未遂,本也想故技重施,但大唐不是泥波罗,吐蕃惹不起,吐蕃大军被唐军打退了回去,吐蕃以往的路子自然是走不通了。
桑布扎埋怨道:“只可恨唐军势大,我们势不如人,否则今日便该是他们唐人来咱们吐蕃求亲了。”
桑布扎不过是埋怨之语,不曾多心,但禄东赞听了桑布扎的话后却心头一动,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禄东赞对桑布扎道:“你说的有理,两国和亲,为何一定要是赞普迎娶大唐公主呢?既然求娶大唐公主之事不成,咱们何不把吐蕃公主嫁入大唐?如此也算是和亲了。”
禄东赞的话是此前桑布扎从未想过的,凡四方邦国与大唐和亲,都是欲求娶大唐公主,还从未有过要嫁公主入大唐的,禄东赞的话有些出人意料了。
桑布扎道:“赞普还是壮年,并无子嗣,何来的公主?”
松赞干布比李恪要年长一岁,已是二十有二,也早已娶妻,但却一直未能诞下子嗣,更别谈年纪能够婚嫁的公主了。
禄东赞却道:“赞普虽无公主,但先王却有,而且年纪正是合适。”
吐蕃上任赞普,松赞干布之父朗日松赞共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达赞干布早亡夭折,次子便是如今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而禄东赞口中的吐蕃公主便是朗日松赞的三女,东君公主朗日林芝。
朗日灵芝乃是朗日松赞幼女,也为兄长松赞干布所宠爱,朗日林芝生于武德七年,比松赞干布年幼六岁,正是二八佳龄,所以说禄东赞说她的年纪正是合适。
桑布扎听了禄东赞的话,也明白了禄东赞的意思,但还是道:“赞普的年纪比唐皇要年轻上许多,若是把东君公主嫁于唐皇,那唐皇岂不是还要叫赞普一声兄长,这岂不是乱了辈分,唐皇和唐廷大臣如何能够同意。”
禄东赞想了想,回道:“公主嫁于唐皇自然是不行的,但和亲也未必非得嫁给国君。大唐太子李恪年才二十有一,正比赞普年少一岁,公主嫁于李恪不是正好吗?既和大唐联了姻,又显得唐皇尊贵。”
桑布扎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如今求娶大唐公主之事已经被李世民回绝,想要娶大唐公主是不能了,那退而求其次,外嫁吐蕃公主于太子李恪岂不也是一样的联姻,而且李恪是大唐未来皇帝,意义也丝毫不弱。
桑布扎道:“这确也是个法子,若是能促成此事,咱们和赞普也算是有个交代了,只是不知赞普和唐廷的意思是怎样的。”
禄东赞道:“唯今之计只能如此了,正月十五时将有万邦朝贺之礼,唐皇必定心情极佳,此事在那时提出最好,咱们须得赶在正月十五前将此事先向赞普禀明。”
桑布扎在心中算了算日子,对禄东赞道:“今日距离正月十五还有一月余,若是动作快些应该赶得及一个来回。”
逻些和长安城相距数千里,若是大队人马赶路,自然是跑不及一个来回的,但若是轻骑快马,一路急奔,赶在一个月内回来却问题不大。
禄东赞当即道:“好,塞汝贡敦弓马娴熟,便让他跑一趟,将此事当面请示赞普。”
第十二章 松赞干布
就在李世民婉言回绝禄东赞和亲之议的当日,禄东赞便另生心思,提出了以先赞普朗日松赞之女东君公主朗日林芝和大唐太子李恪联姻之事。
未能为松赞干布迎娶大唐公主固然是憾事,但退而求其次,若是能以吐蕃公主嫁太子李恪,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吐蕃公主的婚事绝不是他能够定夺的,所以就在禄东赞想到此事后,便当即命塞汝贡敦带着人立即出发,往逻些向松赞干布禀告此事了。
高原,逻些王城,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里,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看着对面坐着的塞汝贡敦正眉头紧锁,显然是心情不悦,遇到了什么极为惆怅之事。
原本在松赞干布想来,迎娶大唐公主,与大唐和亲之事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这才命了禄东赞带上珠宝为聘礼,去了长安,可没想到竟在长安城平白冒出了一个李恪,非但把吐蕃的事情查地极为清楚,还当着禄东赞的面把吐蕃和松赞干布的事情抖了个干净,坏了和亲之事。
松赞干布得知此事和禄东赞的意图后,也知道禄东赞的用意,朗日林芝虽颇得松赞干布疼爱,但在求娶大唐公主不成的情况下,面对整个吐蕃的利益,外嫁朗日林芝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松赞干布一面命人去请了东君公主朗日林芝,一面在同塞汝贡敦问话。
松赞干布对塞汝贡敦问道:“禄东赞说咱们吐蕃朝廷内有高官为大唐细作,与唐廷太子李恪互通消息,你觉得此事可属实吗?”
若真如禄东赞所言,吐蕃朝廷内出了大唐的奸细,那可是国中大事,而禄东赞、塞汝贡敦还有桑布扎都是松赞干布的心腹,在松赞干布年少时便被前任赞普选在了松赞干布身边辅佐,松赞干布对他们极为信重,故而松赞干布也能和塞汝贡敦商议此事。
塞汝贡敦回道:“回赞普的话,臣以为东赞大人所言都是实情,唐廷太子对我吐蕃可谓了如指掌,甚至连赞普欲征象雄之事都知道,这可是国中绝密,若是没有国中高官为细作,绝无可能。”
松赞干布听着塞汝贡敦的话,虽然一时间并未答话,但心里其实已经大半认同了塞汝贡敦的回答。
征伐象雄乃是绝密,包括松赞干布自己在内,整个吐蕃知道的不会超过十人,李恪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长安,他凭什么能够知道?
松赞干布顿了片刻后,才又问道:“你以为会是谁?”
塞汝贡敦想了想,回道:“会不会是苏毗氏的人?或者是琼波邦色?当初赞普迁都逻些他们就颇多微辞,如今未尝没有勾结唐廷,和赞普作对的可能。娘氏也曾和赞普不和,如今虽然臣服,也未尝没有复叛的可能。”
松赞干布闻言,思虑了片刻,对塞汝贡敦道:“此事你且先保密,不要叫旁人知晓,不管是苏毗、琼波邦色还是娘氏余部都在国中颇有势力,轻易不可动,否则必出乱子。”
塞汝贡敦忙应道:“赞普放心,臣知晓此事的轻重。”
如果真如禄东赞所言,吐蕃高官出了大唐的细作,那其身后多半也是盘枝错节,一时半会儿恐怕定不清楚,松赞干布少年为王,历练至今,早已练出了极深的城府,纵然最后是要大举清洗王廷,但也不是现在的事情,至少要在和大唐的关系稳定之后才行。
松赞干布和塞汝贡敦正在说着此事,就在此时,松赞干布遣人传见的东君公主朗日林芝终于到了。
“朗日林芝拜见坚普(兄长)。”朗日林芝一进屋内,便对松赞干布拜道。
松赞干布笑道:“咱们高原上最美的格桑花来了。”
松赞干布说完,先将朗日林芝扶起,而后摆了摆手,示意塞汝贡敦退下。
待塞汝贡敦退下后,朗日林芝看着塞汝贡敦离去的身影,不解地对松赞干布问道:“塞汝贡敦不是为坚普迎娶大唐公主去了吗?为何会出现在逻些?”
松赞干布叹了口气,回道:“唐皇不愿嫁公主于我吐蕃,已经把禄东赞回绝了。”
朗日林芝惊讶地问道:“什么?这是为何?”
在朗日林芝的眼中,松赞干布少而有为,乃是天下少有的英主,又是吐蕃之王,如此诚恳地求娶大唐公主本该不是难事,为何却被唐廷再次拒绝了呢。
松赞干布回道:“唐皇为人所挑拨,对我敌意颇大,故而回绝了我。”
朗日林芝担忧道:“那该如何是好?坚普和唐和亲,本就是为了借迎娶公主之事缓和、稳固和唐廷的关系,得到唐廷的支持,以便日后一统高原,可如今唐皇不嫁公主,坚普原本的计划和准备岂不是都付诸东流了吗?”
松赞干布道:“不错,这正是我寻你来此的缘故。”
朗日林芝听了松赞干布的话,越发地不解了,两国之事,她又能帮的上什么忙?
朗日林芝问道:“坚普之事还有林芝能帮得上的地方吗?”
松赞干布道:“禄东赞命人送来了书信,唐廷虽不嫁公主,但却没有否决和亲之路,禄东赞的意思是既然咱们吐蕃娶不来大唐公主,便把我们吐蕃的公主嫁出去,也同样能与唐廷拉近关系,得到唐廷名义上的支持。”
朗日林芝听着松赞干布的话,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松赞干布无女,吐蕃的公主只她一人,松赞干布说的外嫁公主就只能是她了。
松赞干布的话叫朗日林芝毫无半分准备,惊讶、忐忑,一瞬间朗日林芝先是愣住了许久,而后才对松赞干布问道:“坚普是要我嫁给唐皇吗?”
松赞干布摇了摇头道:“不是唐皇,而是大唐太子李恪。”
朗日林芝问道:“可是传闻中那个出质突厥,平定薛延陀的李恪?”
松赞干布道:“不错,正是他,李恪年纪只比你稍大,也算是个人物,也不至辱没了我们高原的格桑花。当然了,我也不愿强求你,这一切也都只看你的意思,你若愿嫁便嫁,不愿嫁便罢了。”
朗日林芝低着头思虑了许久,然后才又抬头,一双明月般明亮的双眸看着松赞干布,坚定道:“坚普为了吐蕃已经付出了这般多,为了我们吐蕃的强盛又何惜一个我,只要能帮到坚普,林芝愿意嫁入大唐。”
第十三章 盛会
贞观十四年,正月十五,春宴。
长安城,太极宫北,玄武门外,李世民诏朝中大员与各国来使在于大宴,此地熙熙攘攘地聚集三五百人,再加上来回忙碌的宫中侍婢,玄武门下聚了千余人之多。
各国来使有的是各国、各族的朝中使臣,有的是干脆就是国中君王亲自前来朝贺了,这些人穿着颜色。款养各异的衣着,叫人目不暇接,望之眼花缭乱,非盛世王朝不可有。
今日大宴的主角自然就是唐皇李世民,而其次的便是在大唐北境各国、各族中同样声明威赫的太子李恪了。
众人来地早,李世民还未至,太子李恪和太子妃武媚娘就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时地便有各国使节前来拜见。
薛延陀、东西突厥、回纥、契丹...凡事大唐北境的各族,站得出台面的,想在漠北立足的,都到李恪面前绕了个圈,见个礼,免得李恪见怪。
来跟李恪前拜见的使臣虽多,但李恪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他们的身上,不过应付了事罢了,李恪的眼睛时不时地还是瞟向了下面吐蕃使节禄东赞的方向。
武媚娘挨着李恪最近,观察也细致,她看着李恪时不时地看向禄东赞,小声地对李恪问道:“太子可是在看吐蕃禄东赞?”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
武媚娘玩笑道:“太子拉拢禄东赞不成,难不成还着了魔了?”
李恪摇了摇头道:“禄东赞是吐蕃人,对松赞干布忠心耿耿,本宫本也没想着能将他纳入门下。只是他近来实在是安分地厉害,本宫多少觉得有些怪异。”
各国使节中,吐蕃禄东赞是李恪重点盯着的,李恪曾命礼部侍郎长孙冲遣人在鸿胪寺每日盯着禄东赞的行踪,一有异常即刻来报,但这些天来禄东赞却老实地很,他甚至很少出门拜访大唐官员,每日常去的除了东市、西市这样热闹的地方,其他的便多是在鸿胪寺待着。
禄东赞能成大事,便不会是轻言放弃的性子,李世民虽然当面婉言回绝了禄东赞的和亲之请,但依禄东赞的性子不该就此作罢才是,实在是叫李恪颇为费解。
武媚娘问道:“和亲之事不成,吐蕃娶不成了咱们大唐公主,这是好事,太子为何还对吐蕃如此上心?”
李恪道:“若是媚娘觉着吐蕃的兴盛与否,与我大唐是否和亲直接相关的话那便想错了。”
武媚娘又问道:“三郎这是何意?”
李恪郑重地回道:“十年前,吐蕃王室突遭变故,前赞普遇刺,松赞干布十三岁登基为王,短短十载内再兴吐蕃,一统高原,他靠的可不尽是别国的恩泽。吐蕃靠的既是独居高原的地势,更是英主临国,贤臣应命,我大唐如果与他和亲,不过锦上添花,多给他十载时间全定高原而已。”
对于松赞干布和吐蕃,李恪从始至终都不敢有半分轻视,甚至在李恪的眼中,吐蕃对于大唐的威胁更在当年颉利执掌的突厥之下。
若论兵力,自然是昔年的突厥远胜吐蕃,但颉利狂妄自大,而松赞干布谦逊恭谨;突厥由盛而衰,人心涣散,而吐蕃由衰而盛,上下一心,更为难得的是吐蕃独据地利,想要灭之殊为不易。
武媚娘看着李恪一脸郑重的模样,竟一下子“噗嗤”笑了出来。
李恪见状,不解地问道:“本宫同你说的可都是正事,媚娘在笑些什么?”
武媚娘对李恪问道:“太子口口声声都说松赞干布年少英才,可天下年少而有才略者可有能出太子左右的?在媚娘看来纵然松赞干布再了得,不过一地之雄,又如何比肩太子。”
李恪把松赞干布视作心腹大患,说得松赞干布如高原英主一般,但在武媚娘的眼中,松赞干布所为不过顺应大势而已,加之松赞干布自己颇有才略和诸臣辅弼,便有了今日的局面。但武媚娘觉得李恪却不同,李恪以庶子立嫡,翻朝中大势,可谓逆势而为,才更是难得。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在与旁人的相较之中,这天下还有什么比自己的爱妻对自己的认可来的要更为重要和欣慰的。
李恪握着武媚娘的手掌,用只有他们两才能听到的声音柔声道:“媚娘说的是,我大唐天朝,区区吐蕃何足为患,十五载之内,本宫便当为大唐,为璄儿的未来,扫去这个西南大患。”
李恪为太子,将来李世民的皇位自然是要传于他的,而李璄又是李恪的嫡长子,将来若是李恪继位,李璄便是顺理成章的太子,李恪说为李璄扫去吐蕃这个西南大患,自然也说得通。
就在李恪和武媚娘正说着话的时候,李世民终于也到了,但今日李世民的到场却在满朝文武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因为这一次李世民并非一人到此,在李世民的身边,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人,此人正是李恪生母,贵妃杨氏。
自打长孙皇后过世后,大唐后位空悬已有三载,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青梅竹马,对于长孙皇后有着独特的情感,旁人绝难代之,所以也一直没有另立新后。
但国中无后,终究是有些不妥,朝中也有臣子向李世民提及此事,举议另立皇后,以安后宫,以安天下。
后宫妃嫔,除皇后外以四妃为首,贵妃杨氏、淑妃韦氏、贤妃燕氏、还有德妃阴氏,而四妃之中又以贵妃为首。
若是另立皇后,李恪生母贵妃杨氏自然就是当之无愧的皇后人选,一来杨氏本就是位仅此于皇后的贵妃,一直都帮着长孙皇后协理后宫,而且在长孙皇后仙逝之后也都是杨氏在打理后宫;二来杨氏长子李恪乃当朝太子,立杨妃为后名正言顺,绝无半分不妥。
只是朝中虽一直有人向李世民提及此事,但李世民却不曾回应另立皇后之事,也叫旁人猜不出他的心思,只是今日当着天下邦国的面,如此正式的场合却又和杨氏一同出席,又不知是为何故了。
第十四章 求亲
李世民带着杨氏来此,不知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计划,但着实是叫满朝上下讶异了,也猜不透李世民此举的意思。
不过被李世民此举搞的有些迷糊的人中却不包括李恪和武媚娘,旁人虽然猜不透李世民的心思,但李恪和武媚娘却能猜出个大概了。
李世民吸取北周、前隋亡国之教训,早欲对关陇门阀下手,如今天下既定,漠北、西域臣服,也到了李世民腾出手来,对付关陇门阀的时候。
李恪背后扶持着的是江南世家,和关陇门阀利益不一,而且李恪身为东宫,又是李世民爱子,李世民对李恪足够信任,李恪又有足够的实力和威望,可以说李恪正是对付关陇门阀的最好人选。
李世民调李恪旧部苏定方为凉州都督,这是准备要对关陇门阀警示甚至是动手了,这个时候,在这个关口,在如此郑重的场合,李世民带着李恪生母杨氏来此,给了她皇后才有的殊遇,李世民此举就是要给李恪站台,壮大声势。
李世民重视杨妃,把皇后才有的恩遇给了杨氏,自然也是李恪愿意看到的,李恪和武媚娘见状,对视了一眼,便当先起身拜道:“儿臣李恪、媚娘拜见父皇、拜见母妃。”
由太子李恪领头,宴中众人也纷纷起身,齐声拜道:“臣等(外臣)拜见陛下(天可汗),拜见贵妃。”
今日的李世民心情极佳,自他登位以来,十三载间安定天下,威服四海,今日大宴,凡与大唐接壤亦或是为大唐藩属的邦国尽皆来朝,场面可谓宏盛。
李世民见状,抬起手,对宴中众人道:“今日盛宴,恰逢佳节,诸国使节不辞万里之遥为朕朝贺,朕心甚悦,众位快快起身落座。”
“谢陛下(天可汗)。”众人得令道了声谢,起身在席间坐了下来。
待众人坐定,距离午时还有些时间,在大宴正式开始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那便是万邦献贺。所谓万邦献贺便是各国使节在此时,当着天下人的面向李世民献上一早备下的贺礼。
各国使节备下的贺礼大多是国中珍宝,数量未必在多,价值未必在重,但务必是以国中独有,寓意吉祥为好。
比如薛延陀献上的便是名马,契丹献上的便是东珠,西突厥献上的则是玉璧,无一不是国中最负盛名的珍宝,但当吐蕃上场献礼的时候却叫全场哗然了,因为吐蕃的礼实在是太重了,重地叫人吃惊。
禄东赞当着所有人的面上前,而在禄东赞的身后则跟着三十余位壮年男子,这些男子以每两人为一组,抬着十余只箱子上前。
这些箱子与当初禄东赞赠予李恪的一模一样,显然禄东赞赠予李恪的箱子本就是它们的其中之一,这些箱子中装的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禄东赞送给李恪的一个箱子里面的珍宝便值三五万贯,那这十来只箱子的总值岂不是奔着七八十万贯去了?这份礼可实在是重地厉害。
李世民和李恪看着这些箱子,同时地眉头一皱,心中都已有了猜测,难不成是吐蕃求娶大唐公主之心不死,欲在这个时候,当着各邦使节的面再次给大唐下聘不成?
想到这里,李世民的心里已经有些不悦了,李世民已经当面婉言回绝过禄东赞,若是他此番再敢如此,李世民非但不会就范,还会狠狠地叫吐蕃难堪。
“外臣吐蕃使节禄东赞奉赞普之命为陛下献礼。”禄东赞带着重礼上前,对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轻笑了一声,道:“这么多的箱子,必定价值不菲,使节的这份礼恐怕不轻吧。”
禄东赞回道:“不瞒陛下,这些俱是臣自吐蕃国库中精选而出的珍宝,无一不是价值千金,今日外臣将珍宝奉上既是为拜贺陛下,也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李世民说着,语气里已经带了一丝寒意,既是不悦,也是警告。
禄东赞看了眼一旁的李恪,对李世民道:“陛下乃天下之天可汗,坐拥四海,声名远播,我家赞普对陛下可谓敬重万分。此次赞普特命外臣携重礼献于陛下,以为赞普亲妹朗日林芝之嫁礼,吐蕃愿嫁赞普之妹于大唐太子,皆秦晋之好,还望陛下恩准。”
禄东赞之言一出,李世民有些惊住了,他原本以为禄东赞是要出面求娶大唐公主的,可没想到竟是为了求嫁吐蕃公主于李恪,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顿了片刻后,李世民才缓了过来,对禄东赞问道:“松赞干布要将亲妹嫁于恪儿?”
禄东赞回道:“正是如此,陛下乃海内共主,天下人皆为陛下子民,我家赞普愿嫁亲妹于太子,从此公主为陛下之媳,赞普亦为陛下后辈,对陛下执半子之礼。”
吐蕃不是寻常小国,吐蕃虎踞高原,拥兵数十万,在西南半壁声望正隆,可就是这样的吐蕃竟在大宴之上要将自己的公主嫁于大唐太子,国君更是欲借此对李世民持半子之礼,甚是恭敬,这样的做法可是大唐立国至今还从未有过的。
堂堂吐蕃国君,竟然献重礼外嫁公主,为了的就是送公主于李世民为儿媳。在别国还在向李世民称臣的时候,松赞干布已经另辟蹊径,欲借着亲妹嫁于太子之机向李世民称子了,这可就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禄东赞所为确叫李世民惊讶,但也确是给足了李世民的面子,李世民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
“哈哈...”
李世民笑着问道:“太子已娶了太子妃,吐蕃公主到了我大唐可就只能为侧室了,此事松赞干布可知?”
禄东赞回道:“此事赞普知晓,只要能将公主嫁于太子,哪怕是为一端茶倒水的奉仪,既能侍奉太子,又能代赞普尽孝御前,如此足矣。”
太子妃嫔,首为太子妃,而后便是良娣、良媛、承徽等,而奉仪便是太子妃嫔中地位最低的,禄东赞所言实在是把大唐和李世民捧得极高了。
听着禄东赞的话,李世民的心里也动了其他的心思。
禄东赞的话李世民自然是不会尽信的,但眼下李世民正欲对关陇门阀动手,而关陇门阀势力最甚的陇右、河西一代正与吐蕃相邻,在这个关口能不与吐蕃动刀兵便是最好,而和亲无一就是维持两国和平的最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