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静一动
长孙无忌送客,李泰败兴而归,嘴巴上虽还算客气,但心里不知已经把长孙无忌骂了多少遍。
李泰走后,长孙无忌的三子长孙濬随后便进了屋中,显然长孙家不太欢迎李泰的远远不止长孙无忌一人。
“阿爹,魏王来此所为何事?”李泰刚走,得到消息的长孙濬便连忙赶来了屋中,对长孙无忌问道。
长孙无忌诸子,最成才的便是嫡长子长孙冲,不过长孙冲和长孙无忌并不站在一处,长孙冲向着李恪,而长孙无忌向着李承乾。
除了长孙冲之外,次子长孙涣不学无术,是个实打实的纨绔,每日只顾和长孙嘉庆厮混于一处,也为长孙无忌所不喜,长孙无忌诸子,剩下还叫长孙无忌满意的也就只有长孙濬了。
长孙无忌问道:“你在外等了多久?”
长孙濬回道:“魏王到了不久儿便在此了,看魏王的神色,似乎不太高兴。”
长孙无忌不屑地笑道:“他托为父给他做的事情为父没有答应,他自然不悦。”
长孙濬问道:“魏王托阿爹的是何事?”
长孙无忌道:“还能是何事,自然是太子之位了,陛下似乎有意立楚王为太子,魏王急了,这才病急乱投医,找到了我这儿来。”
长孙濬道:“正如兄长所言,楚王之势已成,卓于诸王,如今太子既废,楚王立储几成板上钉钉之局,阿爹此时正当回绝魏王。”
长孙濬口中的兄长便是长孙冲,长孙冲先于北伐立功,而后又尚公主,势头正劲,在大唐功勋子弟的年轻一辈中颇有几分执牛耳的意思,长孙濬如此看重长孙冲的话也是应当。
不过听着长孙濬的话,长孙无忌却道:“你兄长的话虽有道理,但听听也就是了,不必尽信,为父之所以回绝魏王,不过是暂避锋芒,以待来日罢了。”
长孙濬闻言,不解地问道:“事已至此,难道阿爹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道:“我一人自然是没有的,这要看整个关陇门阀的意思了。李恪虽距登太子位不过一步之遥,但他的根基却不在关中。楚王和以萧氏、岑氏为首的江南世家交好,又和以裴氏、贺兰氏为首的部分河东世家走地极近,但在关陇门阀中却根基不深,这便是他的软肋。”
李恪早年拜师岑文本,以江南门阀为依托,而后借在并州之机,又拉拢部分河东门阀,这才能在朝堂上和有关陇门阀支持的李承乾,有山东门阀支持的李泰相争,这虽然帮李恪度过了前期的难关,但这在后期也限制了李恪。
大唐门阀势力,以关陇为最,其次山东,而后才是河东、江南和河北,李恪虽有江南和河东门阀支持,但若是不能拉拢关陇门阀,他的太子之位便不会安稳,前隋之亡便是明证。
前隋末年,若非炀帝大开科举,而后又接连东征,彻底开罪了关陇门阀,失了关陇门阀之心,否则光凭区区一个李秀宁凭什么能在门阀遍地,私兵如云的关中搅地天翻地覆,覆灭前隋根基?
长孙濬道:“楚王对关中百姓有恩,在民间还是颇有些根基的,想要借关陇门阀之手对付楚王,只怕不易吧。”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道:“百姓是百姓,门阀是门阀,百姓所想不过三餐温饱而已,门阀看的却是家族兴衰。故而百姓买李恪的帐,但世家门阀却不会,他们看的只有家族和利益。”
长孙濬道:“如此说来就算楚王坐上了太子之位,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了。”
长孙无忌道:“此事还难说,但储位之争都来都不止限于朝堂,更在门阀,储位之争也是门阀之争,咱们只管看着,不去做那出头鸟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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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的目的虽未达到,但他拜访长孙府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李恪的耳中。
“李泰急了,在这个时候去见长孙无忌只怕是求他办事去了。”楚王府的书房中,当武媚娘得知李泰拜访长孙无忌的消息后,便对李恪道。
李恪笑了笑道:“太子已废,又有今日之事,李泰不急才是怪事。”
武媚娘道:“李泰心急,方寸已乱,已不堪为三郎之敌,三郎的一只脚已经算是踏进东宫了。”
李恪道:“媚娘说的不错,不过父皇立储的圣旨一日未下,咱们便不可大意,以免留下把柄,为人所趁。”
武媚娘赞同道:“三郎所言极是,此事一日不定,媚娘的心里也是一日难安,此事还是宜早不宜迟。”
武媚娘说着,又对李恪问道:“国不可无储,太子之位空悬绝非长久之计,咱们可要命人上本奏请立储之事,一来试探一下父皇的意思,二来也快些定下此事。”
李恪想了想道:“此事倒也并非不可,但眼下却还不行,太子谋反新废,父皇正是心情沉郁之时,在这个时候上奏立储,恐会引父皇猜度。近几日,咱们楚王府还是闭门谢客的好,也推了外面所有的应酬才是。”
李恪打的就是亲情牌,可李承乾才废,将往黔州,李恪便迫不及待地要试探立储之事,李世民又会怎么想?
武媚娘道:“三郎岂不闻过犹不及之说,咱们偌大的楚王府若是闭门谢客岂不显得太虚,三郎只管一切如常便可,只是不可铺张也就是了。”
李恪笑道:“媚娘说的是,这十来年我都熬过来了,难道还在这区区几日不成,这几日既不便出府,咱们便在府中好好待着便是,难得闲暇,咱们也该如法炮制,给璄儿添个阿弟了。”
李恪说着,嬉笑着将武媚娘拉进了怀中,大有任意施为的意思。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看着李恪的模样,哪还不知李恪道的意思,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去岁初并州大都督府的书房,武媚娘一声娇哼,整个人身子一软,融化在了李恪的怀中。
可就在李恪食指大动,正欲肆意而为的时候,武媚娘却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
武媚娘一把抓住了李恪不老实的手,打断了李恪的已经上了弦的兴致,对李恪道:“媚娘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不动声色地帮三郎试探到父皇的意思。”
事已至此,李恪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李恪急忙抓住武媚娘的手,压了下去,而后道:“不急,先办正事,此事容后再议。”
第三十七章 试探
两日后,七月半,中元节。
中元节始于佛教,又作盂兰盆节,是为佛门要日,寓意渡厄六道众生,为逝者祈福之意。
故长孙文德皇后身前最是笃信佛门,又有丧不足年,正逢头岁,李世民特请高僧入宫,在宫中立政殿设法会,为长孙皇后祈福。
李恪受长孙皇后之恩,又称一声母后,自然不可缺席,李恪早早地便收拾妥当,带着武媚娘并小李璄进宫了。
李恪来得颇早,法会还未开始,李世民正在殿中带着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李明达一起临摹王羲之的字帖。
“儿臣李恪、媚娘拜见父皇。”李恪和武媚娘抱着李璄进殿,对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诸子,李世民最是疼爱的是李承乾、李恪、李泰还有李治四人,但李世民的孙儿,他最为疼爱的却是楚王世子李璄,就是李承乾子李象、李厥,李泰子李欣也比不得李璄,只从李璄的武功郡王的王号便可见端倪。
李世民如此偏爱李璄,甚至把自己出身的武功给了李璄作封号,这其中既是因李恪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便是李璄诞生的时日。
李璄所生之日便是长孙皇后仙逝之日,长孙皇后先故,而后李璄降生,前后不过差了一炷香的功夫,在李世民的眼中,看着李璄的时候也总会想起爱妻,故而如此。
李世民看着李恪带着李璄来了,抬了抬手先示意李恪和武媚娘起身,而后笑呵呵地上前道:“朕的孙儿来了。”
说着,李世民便自己从武媚娘的手中接过了李璄,抱在了怀中。
李璄倒也捧场,原本还武媚娘怀中时还半眯着眼睡着,一到李世民的怀里竟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小的手掌抓着李世民的手指,一对眼睛弯地像月牙,很是招人疼爱。
看着李璄的模样,李世民心情大悦,抱起李璄轻轻地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李世民低下头去,在李璄的脸蛋上啄了一口,靠在了李璄的脸蛋旁边,这才发现,原来李璄的襁褓中竟还塞着一个水青色,缀蓝色流苏的锦囊。
李世民看着这个流苏锦囊,对李恪问道:“这是何物,男娃怎的还带了女子的饰物?”
李恪看了一眼,回道:“回父皇的话,这锦囊里可不是什么饰物,这是平安符,大兴寺的高僧开了光的平安符,说是这符最是灵验,可保璄儿一身康泰。璄儿年幼,脖子上还挂不住东西,故而塞在了襁褓中。”
李世民笑道:“原来如此,平安符随身带着是好的,只是看着颜色花哨,你若不说我只当是女子身上的配饰了。”
一旁的武媚娘看了眼正在书案边趴着的小兕子,笑道:“这符可是璄儿的姑姑专程给他求来的,锦囊也是姑姑挑的。”
李世民倒是没想到这平安符竟是李明达专程给李璄求来的,李世民听了武媚娘的话,转过头笑着对李明达问道:“你都不曾给为父求过平安符,怎的突然想起给璄儿求符了?”
李明达如实回道:“阿爹并不出征,自然不需平安符了,但过几日璄儿就要随阿兄去北地出征了,我便在为阿娘祈福的时候顺带给璄儿求了个符。”
李世民闻言,这才想起此事,李恪身为并州大都督,他每逢秋时是要北上太原坐镇的,李恪去了,李璄自然也要同去。
李明达只知李璄要随李恪同去北地,但她自己却从未去过北地,只当北地就是极为凶险的,故而为李璄求了平安符。
要李璄去并州,李世民自然是不舍的,李世民当即对李恪道:“胡闹,璄儿尚在襁褓,怎宜去北地受那等苦。还有,你要去太原外镇,时日在即,怎的也不提前同朕报备。”
李恪道:“儿臣外镇之事本就是父皇早先所命,本想着临行前再同父皇道别的,何须报备。”
李世民道:“其他的皇子,都是不愿离了长安,死活要赖在京中,凡一外镇,没有不拖拉个月余的,也就是你每次都走得这般干脆。”
大唐诸王俱为天潢贵胄,哪怕外放出京也都是前呼后拥,锦衣玉食的,但地方比起长安毕竟还是多有不如的,故而诸王每逢出京,总是能闹出这种笑话来,别的不说,就是五皇子李佑便是如此。李佑每逢外放出京,不是伤了腿便是染了病,不折腾个十天半个月是不会成行的。
李恪道:“儿臣和他们不同,他们在内州为官,自然安逸,儿臣在边州,岂敢大意。”
李世民道:“那是以往,这次便大可不必了,你不在并州,并州还有李绩,出不了乱子。这次你北镇的事情不急于这一时,且现在京中待两日,最快这两日便该有消息了。”
李世民口中的消息指的是什么,李世民并未明说,但李恪又岂会不知,除了被立作太子,还有什么事是能阻止李恪外放出京的?
也就是说,李恪立储的事情已经正式地提上了日程,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再过两日,李恪便可入主东宫了。
“诺。”
李恪听到这个信息,心里猛地一颤,仿佛漏跳了一拍,但李恪的脸上却仍能不动声色,强压着声音,使声音显得平稳,与往常无异,应了下来。
李恪应下李世民的话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李世民道:“既然儿臣这几日不必出京,那儿臣还有一事想请父皇恩准。”
李世民问道:“何事?”
李恪回道:“兄长明日便当启程往黔州了,儿臣想出京送送皇兄,不知可否?”
李承乾是戴罪之身,而李恪身为皇子本当和他保持距离,但李恪却欲亲自送他出京,未免言官弹劾,李恪还是要早些和李世民交代清楚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你愿去就去吧,承乾虽然不孝,但毕竟也是朕的长子,朕不便出面,你去送送他也是好的。”
李承乾是被流放出京,如丧家之犬,寻常说来李承乾若是灰溜溜地出京,一路之上难免为人所轻视甚至凌辱,但若是李恪去送了李承乾,那就是代表李恪还在照看着他,那一路押送的差役都会摄于李恪之威,不敢为难李承乾。
李恪接着道:“那黔州那边呢,黔州那边儿臣想给黔州刺史田惟康去信,打个招呼,要他好生照料兄长,不可怠慢,不知可否?”
黔州僻远,李恪之言是怕李承乾在黔州遭罪,故而想着要跟黔州刺史部通个气,要田惟康照看着些李承乾,莫要出了什么差错,李恪的意思李世民自也清楚。
李世民拍了拍李恪的肩膀道:“承乾是因罪流放,你这么做确有些坏了规矩,但你关心兄长并无不妥,一封信,写便写了。”
第三十八章 灞桥临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自古以来凡送别之意,大多萧瑟凄凉,纵是不在深秋,也该带着几分孤寂才是,但今日的这场送别却从头到尾带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长安城外,灞桥驿。
楚王李恪和废太子李建成正在驿中正堂相对而坐,偌大的一个驿站,却早已被清空,只剩下李恪和李承乾两人,而负责押送李承乾的一队差役正跟随楚王府卫率站在门外老老实实地候着。
“一招棋差,陷身囹圄,我早已是落魄之身,但没想到最后来送我的竟然是你。”灞桥驿中,李承乾看着身前的美酒,和满桌的佳肴,却没有丝毫的胃口,对李恪叹道。
李恪看着只筷未动的李承乾,指着桌上的佳肴对李承乾道:“兄长还是吃些吧,到了路上可就没有这么便利了。”
李承乾苦笑道:“今时今日,这般场景,也不知我到了黔州后会是何等处境,你觉得我还能吃得下吗?”
李恪道:“你应该吃得下的,你犯的错和你所受的惩处相较并不算什么。”
李承乾道:“如此说来,我倒还是要谢过你了?”
李恪亲自端起酒壶,为李承乾斟上了一杯,道:“你不是谢我,而是要谢过父皇,你眼下如此,父皇也不好过。”
李承乾轻哼了一声道:“事已至此,你所愿已成,此处又没有旁人,你还这般跟我冠冕堂皇地作甚,你来寻我何事只管说便是,你总不能是来瞧我的笑话的吧。”
李恪摇了摇头问道:“你觉得我便这般闲暇,专程到灞桥来看你的笑话吗?”
李承乾回道:“你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你还不至如此。”
李恪道:“你此去黔州只管去便是了,黔州刺史部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你到了黔州后自然没有在东宫那般自在,但衣食是无忧的,黔州刺史部会亲自安排。”
李承乾闻言,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为何?”
李恪笑道:“如你所言,我走的是兄友弟恭的路子,兄长流放,我这个阿弟不来相送,不做打点,像话吗?”
李恪的话入耳,李承乾先是一愣,他显然是未曾想到李恪竟会这么说。
过了片刻后,李承乾才反应过来,李承乾指着李恪道:“你说的颇有道理,你是爱惜羽毛的人,最重名望,只是想不到到了今日,我李承乾竟还要靠你才能苟活。”
在入狱的几日,李承乾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他不是什么忠贞之士,没有事败赴死的勇气,他只想保住性命而已,如果李恪出手能叫他过得更舒服些,他又何乐而不为,又何必去深究李恪这么做的缘故呢。
李恪道:“苟活两个字倒也谈不上,不过到了黔州你只管好生待着便是,长安的事情已经与你无干了。”
李承乾听着李恪的话,心中也多了一丝希冀,对李恪问道:“你以为此生还能回得来长安吗?”
就眼下而言,李恪自然是不希望李承乾在长安添堵的,李恪回道:“此事我也不知,但近几载间只怕是不能了。”
李承乾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叛逆之罪哪有这么容易回得了京的,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了。”
李恪想了想回道:“你在黔州好生待着便是,将来也未尝就没有回京的机会。”
李恪眼下只为亲王,就算将来李恪登太子位,入主东宫,也没有让李承乾回京的本事,李恪说的将来是什么,李承乾自然也清楚,李恪所言的将来只怕就是他登基称帝之时吧。
李承乾听着李恪话,顿了片刻,竟一下子笑了出来,李承乾道:“如此说来,你为太子对我而言倒也并非坏事了,你为太子,将来如若继位,我至少还能保全性命,留得富贵,可若是李泰继位,以他外宽内忌的性子,只怕象儿和厥儿都未必能活。”
李承乾之言出口,李恪却摇了摇头道:“你也不必太看得起我,我虽不比李泰那般刻薄,但也不是什么宽厚的性子,谋反被废的太子绝没有复位的可能,我只不过是不过是惫懒,不想杀无用之人罢了。”
“哈哈哈...”
听着李恪的话,李承乾的笑声越发地重了,只是这一次他是自内心真的坦荡地笑了出来。
如果说在此之前,李承乾对自己的南下之路和未来还多几分畏惧和迷惘的话,那他和李恪说完,他已经完全放下了担心。正如李恪所言,谋反的太子以后声名狼藉,绝没有再复位的可能,他对李恪已经全然没有了威胁,李恪也不会杀他。
相反地,将来李恪若是登基称帝,为了展现他的“仁慈”,对兄长的“爱护”,兴许还会下旨特赦于他,赐他一个爵位回京,准他死后也能随葬昭陵。
长安子弟长安老,生于斯,死于斯,如有可能,李承乾又如何愿意归土异乡呢?
李恪把自己身前的碗碟也往李承乾身边推了推,笑道:“如何,现在兄长可还有胃口?”
李承乾道:“你专程自长安出京,在此为我设宴送行,我若是片箸不动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吧。”
李承乾说着,举起手中的竹箸夹起一块鱼肉入肚,而后又端起酒杯朝李恪敬了敬,一口饮尽了。
片刻之后,李承乾酒足饭饱才去,随着押送他的差役上路南下黔州而去了。
薛仁贵和李恪站在灞桥驿外,薛仁贵看着渐渐远去的李承乾,心中的疑惑也越发地重了,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的疑惑,开口对李恪道:“末将看方才殿下和废太子宴饮,似乎相谈甚欢。”
李恪道:“不错,当今天下除了父皇,能护他性命的只有本王了,本王又不想要他的性命,反倒会护着他些,他又何必甩脸色给本王看。”
薛仁贵不解道:“此事也是末将不明之处,李承乾虽然被废,但毕竟还是嫡长,为啥殿下不寻机除掉他,反倒尤为优待呢?”
对于李恪的脾性,薛仁贵是清楚的,李恪虽不是狠辣之人,但也不是心慈手软的性子,该动手的时候李恪绝不会手软。北伐之战,李恪率众伏杀薛延陀大军,数万人的生杀也不曾见他皱过眉头,又怎会李承乾格外手软。
李恪笑道:“本王杀他无用,留着他却还有用。李泰近来最是不老实,李承乾在,李泰就不是长孙皇后所出的长子,在父皇的心里李泰便永远要退于次位,留着他,膈应李泰是足够了。”
第三十九章 立储之议
李承乾于李恪而言已是无用之人,杀之或留之都已无碍大局,倒是对于李泰,李承乾是他的嫡亲兄长,只要他还在一日,李泰就只能是长孙皇后的次子,在李世民的心中也会再弱上一筹。
留一个无用之人的性命去制衡一个对自己的威胁的李泰,李恪又何乐而不为呢?
而就在李恪在灞桥送别李承乾的时候,一场关乎李恪命运,关系李世民诸子命运,甚至是关乎大唐国运的朝议正在立政殿如期而至。
国不可一日无储,李承乾谋反被废太子位已有数日,如今太子之位空悬,为安朝堂和百官之心,新的太子人选务必早定,而今日的朝议便是为了此事。
太极宫,立政殿,皇帝李世民,尚书左右仆射房玄龄、杜如晦,侍中魏征,中书侍郎岑文本、于志宁、特进萧瑀、李靖,并司徒长孙无忌,吏部尚书高士廉、礼部尚书王珪十位重臣正在立政殿中端坐,面色凝重。
“因谋逆之罪,承乾已废,今日便当流放黔州,东宫既废,太子之位不可不定,故而今日朕特传召几位来此,商定此事。”李世民坐在上首正中的主位之上,当先开口对朝中众卿道。
殿中众人,谁不是在朝中沉浮十多年的人精,他们一至此便已经知道了李世民的意思,李世民开口提及立储之事,他们也不会觉着讶异。
殿中的众位大臣大多分作四类,其一是相对中立的,诸如房玄龄、魏征两人;其二是与废太子李承乾交好的,诸如长孙无忌、于志宁、高士廉;其三是和李泰交好的,只有身兼魏王师的礼部尚书王珪。
当然,其中也不乏和李恪交好的,那便是岑文本、萧瑀,另外受李恪救命之恩的杜如晦和算是李恪半个业师的李靖两人也和李恪走地颇近。
李世民之言方落,众臣便齐声道:“臣等愿听陛下吩咐。”
李世民闻言,点了点头道:“朕欲立储,然储贰之重,系国之安危,正所谓立嫡、立长、立贤、立能,朕之诸位嫡子中以楚王李恪最是贤能,战功卓著,又颇得百姓人望,是为立储之不二之选,众卿以为如何?”
李世民诸子,其中嫡子不过四人,长子李承乾已废,幼子晋王李治尚是孩童,能为储君人选的不过只有楚王李恪和魏王李泰两人而已,而两人之中无论人望、才干还是功勋,李恪都远非李泰能够相比,故而李世民首倡李恪也是应当。
李承乾已废,长孙无忌也打定了主意暂避李恪锋芒,故而长孙无忌、于志宁两人听了李世民的话也都闷不做声,至于魏王李泰和李恪相差甚多,就是魏王师王珪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否决李恪,转而举荐李泰,故而也闭口不言。
殿中局势如此,眼看着若无人异议,李恪便将问鼎储君之位,但就在此时,一个看似与这场储位之争无关,意料之外的人突然开口了。
“启禀陛下,臣以为立楚王为储甚是不妥,还望陛下三思。”李世民话音落下未久,侍中魏征突然出列,对李世民道。
魏征出列,李世民眉头微皱,岑文本的心里也多了一丝不安,岑文本跟随李恪最早,也是李恪的恩师,李恪能有今日的局面其中便不乏岑文本相助,可以说岑文本便是李恪麾下的中流砥柱。
岑文本今日也早有准备,他不怕长孙无忌开口、更不怕王珪发难,因为他们都带了私心,有私心便有破绽,岑文本便可对症下药,他担心的就是魏征这些没有私心,但却万分固执的人。
李世民问道:“玄成这是何意?楚王为国出质在先,扬州安民在后,更有北地灭国之功,诸皇子中无可比拟者,为何不可立储?诸皇子中又还有谁能同楚王相比的?”
李世民连着三问,显然也是对魏征突然站出来说话有些不满,毕竟储位之立不止是大唐的国事,也是他李家的家事。
魏征性子一向如此,也不会因为李世民的不满而稍有迟疑,否则他也不会是魏征了。
魏征回道:“楚王行伍出身,少年从军,虽有功勋在身,但却也有穷兵黩武之好,我大唐连年征战,民生已显疲敝,臣以为陛下当择一文德之主,与民休息,才是上策。”
魏征出列虽然叫人意外,但他说的话却不叫人意外,魏征喜文而厌武已经不是一两日了,他不赞成尚武的李恪为储,也就不难理解了。
但大唐朝堂中尚武的又何止李恪一人,其中便以皇帝李世民最甚,李世民道:“楚王英果类我,朕甚是喜之,欲立为国储,有何不可。”
李世民之言,其实态度已经很是鲜明,他把李恪尚武和自己相连于一处,谁敢否认李恪,便是在否认李世民,算是极为袒护了。
李世民话已至此,若是旁人自然就识相退却了,但这可是魏征,又怎会因李世民一人之喜好而改弦更张。
魏征道:“陛下连年征伐,臣亦以为不妥,况论楚王。我大唐立国之初,本该广修文德,休养生息才是,然陛下为求军功,连年征伐,早已使百姓疲累不堪,陛下若是再择一好战之人为储,异日为君,我大唐天下百姓又该如何?”
李世民的话意思鲜明,魏征又何尝不够直白,李世民把自己挡在前面,回护李恪,魏征倒好,直接顺着李世民的话把李世民也讽谏了一番,直言李世民好大喜功,非是治国明主。
岑文本见状,看着李世民渐已动怒,心中的不安越重了,若是魏征一直执意如此,李世民再动怒罢今日朝议,那李恪立储之事可又要搁置了。
更为要命的是一旁原本不抱希望,不欲出列的魏王师王珪似乎也看到了希望。
论功勋,李泰和李恪是天壤之别,但若论文名,诸皇子中却是以李泰为最,若是再叫魏征这么搅闹下去,他再乘机进言,李泰也未尝就全无机会。
今日的朝议,岑文本本来是不欲开口的,因为他知道李世民的心思,余者诸位宰相也都不会硬着头皮和李恪还有李世民作对,今日立李恪为储的朝议大半能顺利通过,但岑文本没想到魏征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如此阻挠。
眼下务必有人出列正面驳斥魏征所言,而后诸位和李恪交好的重臣才能顺势附议,定论李恪立储之议。朝中百官,李世民谓为文倾江海,口若悬河的只岑文本一人,论文采口才,岑文本只在魏征之上,与魏征对峙岑文本倒是丝毫不惧,出面驳斥魏征之人岑文本自也当仁不让。
只是岑文本是李恪的恩师,他一开口便有了些其他的味道,而且岑文本虽为中书侍郎,也在宰辅之列,可论资历、论声望、论功勋都弱了魏征一头,难免势头不足。
至于萧瑀,声望和资历虽足,但太过耿介,口头上的本事差了些,事已至此,一切以李恪入主东宫为重,就算再多的忌讳,岑文本也不能旁观了。
可就在岑文本给萧瑀使了个眼色,要他准备策应自己,而后整理衣裳,准备起身的时候,殿外的內侍突然走了进来,走到了殿中,对李世民道:“启禀陛下,中书令温彦博抱重病于殿外求见。”
第四十章 定储
岑文本原为梁帝萧铣旧臣,萧铣降唐后随之一同降唐,而后在李孝恭麾下效力,为李孝恭安定山南出力甚多。
武德年末,贞观年初,岑文本虽得李孝恭举荐入朝为官,但也不过是在秘书省为一闲职,而后才升迁中书舍人,又官至中书侍郎。
岑文本正儿八经地行宰相事是在温彦博为中书令,但却因年迈难以常驻处置省务之后,前后也不过才几载时间,诸位宰相中他的爵位也是最低的,自然比不得魏征那般资历和他说话的份量。
但事已至此,岑文本不开口也不行了,若是他不开口,等萧瑀先出来了,那时以萧瑀和魏征两个人的脾气,今日的朝议就很可能不欢而散。
而就在岑文本准备硬着头皮出列辩驳魏征的时候,终于有一个比岑文本更加合适的人到了。
温彦博,官拜中书令,爵封虞国公,出自河东巨阀太原温氏,早在前隋便已出仕,武德年间便官拜宰相,在朝中累望颇重。
而且比起萧瑀,温彦博更为难得的一点就是温彦博思维敏捷,极善言辞,每逢御前答对、宣读诏命,都能声调清朗,响彻殿堂,进退举止,雍容不迫,竟仿佛是事先拟好背好一般。李渊每逢大宴,命旁人宣诏,都会另问内侍:“较之温彦博如何?”如此可见温彦博之能。
今日李世民并诸位宰相、重臣商议立储之事,温彦博身为中书令自当在此,只是他近来病重,难下床榻,故而未能至此罢了,众人也原本以为温彦博不会来了,但没想到温彦博竟在这个时候到了。
李恪曾为质子,入阴山将温彦博换回,温彦博心里属意的太子人选是谁,自是满朝皆知。
片刻之后,温彦博缓缓地走到了殿门处,在侍从的搀扶下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臣温彦博拜见陛下。”温彦博身子骨已经虚弱已极,颤颤巍巍地走到李世民的跟前,对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见温彦博方要下拜,看着温彦博已经消瘦不堪的模样,不禁心中多了几分凄然,连忙亲自上前扶住了将要下拜的温彦博,道:“大临(温彦博表字)不必多礼,快坐,快坐。”
李世民说着,又命人搬来了张软凳,放在了温彦博的跟前。
温彦博道:“谢陛下,老臣这在阴山落下的病根子,一直好不了,腿脚不便,叫陛下费心了。”
温彦博说完,缓缓地坐了下来。
温彦博当初被颉利扣在北地时已是五旬之年,虽然身体还算康健,但毕竟年迈,又如何受的住那般严寒,在那边待了一载便落下了腿脚不便的病根,也有些年头了。
待温彦博坐定后,李世民才开口问道:“大临身子包恙,不在府中歇着,怎的还进宫了。”
温彦博道:“老臣得陛下信重,拜为中书令,然因老迈病重,不堪重负,省中事务多托于景仁(岑文本表字)待理,就连朝会也常有不至,心中已愧疚万分,今日朝议,干系重大,臣又怎能不至。”
李世民道:“大临还当以身子为重,若是这路上有个什么万一,可叫朕心里如何能安。”
温彦博笑了笑,回道:“老臣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只怕是时日无多了,今日老臣来此既是为陛下分忧,也当是来和列位臣僚最后道个别吧。”
温彦博此言一出,不止是李世民,殿中的众人的心情一下子都低落了许多,温彦博在朝中口碑极好,就是和他政见相左的魏征和长孙无忌也对他很是敬重。
顿了顿,李世民才道:“皇储之议,朕欲立楚王,然玄成却以楚王好武为由,为保大唐修养生息,力劝朕弃立楚王,改立旁人,不知大临以为如何?”
温彦博不假思索地回道:“臣主立楚王为太子。”
李世民问道:“这是何故?”
温彦博虽然声音虚弱,但语气却无比地坚定,对李世民回道:“储位之定,立嫡立长,立能立贤,陛下诸子,除废太子外,楚王便是陛下的嫡长子,正当立储,更何况楚王功勋卓著,文武兼备,是为储君之不二之选。”
温彦博之言才落,一旁的魏征便道:“楚王尚武好战,恐有好大喜功之嫌,未免重蹈前隋旧路,臣以为万不可立楚王。”
魏征所谓的前隋旧路不过就算是的隋炀帝,隋炀帝次子上位,为亲王时便有灭陈之功,确与李恪颇为相似,也难怪魏征有此隐忧了。
温彦博听着魏征的话,当即回道:“魏侍中说的这是什么话,楚王北伐,乃是奉陛下之命,楚王建功也是为大唐效力,又何来好大喜功之说,难不成就因楚王于国有功,文武兼备便不可被立为储君了吗,这是何道理!”
说着,温彦博轻轻咳嗽了两声,而后又接着道:“楚王于国有功,本当优待,而非苛责,若是如此,谁还会为国立功。”
其实怀有军功的次子夺储称帝的又何止隋炀帝杨广一人,李世民自己便是如此,魏征所言本就在无形中开罪了李世民,如今温彦博是又给魏征挖了个坑。
魏征是个急性子,一听得温彦博的话,哪里还顾得上温彦博是不是包恙在身了,连忙回道:“我非是此意,而是楚王一贯尚武好战,早有显露,若是以楚王为储,来日为君,难免亦是如此,恐怕于民不利。”
温彦博闻言,笑道:“魏侍中这话便实在儿戏了,若依魏侍中所言,那‘何不食肉糜’的痴傻小儿晋惠帝便该是天下明君了。”
此事的温彦博虽然病重体弱,但嘴上的本事却是丝毫不差,晋惠帝不过痴呆小儿,不理政务,他登基称帝直接致使八王之乱,也为西晋衰亡埋下了伏笔。
温彦博所言,一下子把魏征堵地哑口无言,就在魏征被温彦博驳斥地不知所云时,岑文本也瞧准了眼下这个当口,当即出列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温中书所言甚善,楚王可为太子,臣附议。”
岑文本附议,紧接着,萧瑀、李靖等和李恪交好的众臣也纷纷出列附和,赞同立李恪为储之事。
李世民本也属意李恪,李世民见状,笑着点了点头,当即道:“好,既如此便从大临之意,立楚王为太子,入东宫,即日传召天下,咸使闻之。”
第四十一章 再入东宫
“门下:昔者哲王受图,上圣垂范,建储贰以奉宗庙,总监抚以宁邦国。并州大都督右骁卫大将军楚王恪,地居嫡次,丰姿峻嶷;业履昭茂,地居茂亲;才惟明哲,至性仁孝。
夙著梦日之祥,早流乐善之誉。好礼无倦,强学不怠。今承华虚位,率土系心,畴咨文武,咸所推戴。朕谓此子,实允众望。可以则天作贰,可以守器承祧,永固百世,以贞万国。宜立恪为皇太子,可令所司,备礼册命。”
承乾既废,新储当立随着一封策李恪为储的圣旨自门下省应诏而出,大唐储位之争就此盖棺定论,大唐也终于迎来了新的储君,也是大唐的第四位太子。
而随着这道圣旨,围绕着东宫上下也产生了一系列的变动。原太子属臣除左庶子于志宁外,因李承乾被废大多被免去了东宫官职,而新封东宫属臣也一一出炉。
准中书令温彦博请辞之请,转为特进,原楚王业师岑文本顺升为中书令,另加太子少师,爵封江陵郡公;尚书右仆射、莱国公杜如晦拜太子詹事;御史中丞王玄策拜少詹事,行詹事事;
胡国公秦叔宝护驾肃敌有功,拜太子少保,转右武候大将军;尚书右司郎中马周升任尚书右丞,兼太子右庶子;原楚王亲事府薛仁贵拜检校右骁卫将军,以检校右骁卫将军衔统太子内率府...
东宫属臣一众变动极大,除了一个太子左庶子于志宁外,余者如杜正伦、李百药、孔颖达俱被除去了东宫官职,转而由原楚王府旧臣出任,倒也符合朝中旧例。
而所有官职中变动最大的便莫过于岑文本了,岑文本因教导李恪之功,不止官升中书令,位尚书左右仆射下,而在侍中之上,成为三省宰辅排位中第三位的人物,而且取代了魏征,为太子少师,这也意味着岑文本已然起势,而已年迈体弱,且与储君政见不和的魏征在权力中心中再退一步。
长安城,东宫,显德殿。
李恪生于长安,对于东宫和显德殿都不陌生,但当今日李恪站在显德殿外时,李恪才觉得这似乎这是自己第一次真正地认识这个殿宇。
东宫位处太极宫之东,因为储君所居,故虽不及太极宫那般宏伟奢贵,但也是层台累榭,富丽堂皇。
东宫中轴从南向北计有五处主殿,一为显德殿,东宫外朝之用;二为崇教殿,经会教学之用;三位丽正殿,东宫内朝之用;四位光天殿,太子寝宫;五为承恩殿,太子妃寝宫。而现在李恪所在的显德殿便是东宫的外朝主殿。
李恪站在显德殿中,看着殿中熟悉的摆设,拍了拍殿中合抱粗细的石柱,仿佛看到了当年李世民在此登基的场景。
李恪感慨着对武媚娘道:“武德九年末,我曾在此看着父皇在此登基,彼时我观父皇之状,登殿如挟天威,至今记忆犹新,不曾想如今竟已过去十三载了。”
武德九年末,玄武门后,李世民登基称帝,那时的太上皇李渊还居于太极宫,故而李世民只能携百官于东宫登基,李恪所言也正是那日的事情。
武媚娘看着李恪的模样,笑道:“十三载既过,当年在殿外几无人问津的郡王庶子,竟已入主东宫,成了大唐储君。”
李恪笑道:“不瞒你说,十三年前,我以汉中郡王身份居于东宫时,我便曾在宜秋殿看着太极宫立言,来日若有良机,我也当登临储位,做这东宫的主人。那时想来,我要成事又该是何等艰难,不曾想事到如今,我竟已所梦得成了。”
武媚娘走到李恪的身边,拉着李恪的手腕道:“三日后便是立储大典,届时百官朝贺,三郎便当在天下人的面前加身太子朝服,为万民所景仰,媚娘为太子殿下贺。”
武媚娘说着,竟也屈膝而下,对着李恪的面行了个宫礼。
“哈哈哈...”
李恪轻笑了一声,俯身扶起了武媚娘,道:“媚娘当与我同贺,太子妃受册,与太子同日传制,届时待我正式受封太子之日,便也是你册为太子妃之时,届时媚娘亦当受诸王妃、公主并内外命妇拜贺。”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脸上不经意间便露出了笑意,只依常理,亲王位封太子,若无重大的变故,原亲王正妃便是理所当然的太子妃,此事并无疑异,但这话自李恪口中说出和自旁人口中说出是不同的,李恪自己提及此事也足见李恪对武媚娘的重视和偏爱了。
武媚娘玩笑道:“如此说来媚娘倒是占了三郎的光了,媚娘谢过三郎。”
李恪慢慢地拉过武媚娘,将武媚娘揽入怀中,对武媚娘道:“区区一个太子妃又算得了什么?将来待我登基称帝,位临九五之时,你是要做我的皇后,母仪天下的。”
武媚娘靠在李恪的怀中,听着李恪的话,忙道:“三郎慎言,这话若是传到旁人耳中恐怕不妥。”
太子虽为国储,名义上早晚是要登上帝位的,但也需是在皇帝驾崩之后的,李恪还是太子,便在此讨论皇帝驾崩之后的事情,着实不妥,也是忌讳。
李恪道:“媚娘不必担心,仁贵率卫率正在外守着,旁人进不来。”
武媚娘道:“东宫不比王府,宫中内外人手都尚未肃清,而且难免也有和咱们心思不一的人在东宫。日后咱们在东宫说话还是小心些的好。”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问道:“媚娘说的心思不一的人可是于志宁?”
东宫属官,多为楚王府旧臣和原就与李恪交好的臣子,唯有于志宁一人官职未动,本就是废太子李承乾的太子左庶子,而他自然就是和李恪心思不一的人。
武媚娘道:“陛下将岑师、马周和王玄策等人留任于东宫,似有为三郎培养潜邸之臣的意思,但却又留于志宁在此,似乎对三郎并非全然放心。”
李恪笑道:“有李承乾之事在前,父皇行事谨慎些也是可能的,不过父皇的用意和于志宁的来意你也不必多猜了,待大封之后,于志宁来了东宫,我先试试于志宁的意思,他若能为我所用,便留于东宫,若是不能,我也有法子叫他在东宫待不下去。”
第四十二章 册封大礼
于志宁出自高陵于氏,关陇豪族,其曾祖于谨更是北周太师,八柱国之一,世代富贵,是根正苗红的关陇门阀。
更为难得的是于志宁早在大业年末,武德年初时便为李世民麾下,也是最早投效李世民的那批人,故而于志宁极得李世民信重,对李世民更是忠心耿耿。
如果说现在的李世民会忌惮李恪,会对李恪设防,倒也还绝不至此,李世民军马十余载,百战乃有天下,李恪和李世民相比还差地很远,李世民把于志宁放在东宫首先是为使于志宁吸取李承乾之教训,好生辅佐李恪,其次才是安插自己的眼线在东宫。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已经不再紧要了,诏书已下,他已为太子,又何必过分去在意于志宁这个太子左庶子呢。
三日后,显德殿中,太子加封大典。
太子加封,百官齐至,李世民亦服通天冠,绛纱袍自太极宫乘舆而至,待宾、赞就位,百官齐拜后,太子加封大典便算是正式拉开帷幕了。
太子加封大典,其中最为紧要的便是两处环节,一为加冠,二为授玺。
所谓授玺,便是传太子玺印、绶带等一众太子信物,此事自当由宰相为之,而诸宰相中尚书右仆射杜如晦又为太子詹事府詹事,这授玺之事自然就落在了杜如晦的身上。
杜如晦授玺,合情合理,都在李恪意料之中,但加冠之人的人选却有些出乎李恪的意料,但似乎却又在情理之中,加冠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司徒长孙无忌。
加冠之礼,当身任要职的太子亲长为之,岑文本可为,李靖可为,再不济李道宗和杨师道也可为之,总归是不缺人的,但当李世民把加冠之礼交给长孙无忌时,便另有深意了。
长孙无忌和李恪不和,这事是朝中人尽皆知的,李世民自也清楚,但李世民却还是这么做了,也是有他的考量,而李世民这么做的缘故也不难猜度,李世民这么做只怕是有意借此事来使李恪和长孙无忌缓和关系的。
承乾已废,李恪当立,李恪既为太子,将来便是要成为大唐国君的,长孙无忌与李世民少年相识,长孙无忌既是李世民的至亲好友,也是他的左膀右臂,朝中重臣。
李恪是大唐未来的帝王,李世民自然不希望他的储君和自己的左膀右臂不和。这么做既是让李恪和长孙无忌缓和关系,结好朝臣,也是为将来的长孙无忌和长孙家多留一条退路。
“将加冠于太子之首,卿宜赞冠!”
随着中书侍郎兼太子左庶子于志宁的一声高唱,长孙无忌三拜上前,自礼官的手中接过太子冠,捧着太子冠,慢慢地走向了李恪。
为太子加冠,这不是长孙无忌一次了,当年李承乾立储,便是长孙无忌为赞冠,为李承乾加的冠,而加冠的地址同样是在显德殿。
区区十三载,已时过境迁,旧太子李承乾已废,现流放往黔州,而现在站在长孙无忌面前的却是大唐的新太子,誉满天下的李恪。
谁曾想,当初那个在重明门外,立于角落处无人问津的汉中郡王,如今竟也成了大唐的储君,短短十三载,李恪做到了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原本全无机会的庶出三子,愣住抓住了所有可能抓住的机会,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从汉中郡王,到蜀王,到质子,到楚王,再到扬州大都督、并州大都督,最后到今日的太子,哪怕是长孙无忌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李恪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叫他想不通,看不透的年轻人,年纪也不过才只弱冠而已。
“臣奉陛下命,为太子加冠。”长孙无忌小心翼翼地捧着太子冠走到了李恪的身前,对李恪道。
此时的李恪,当他站在这里时,他已经从初封太子时的得意和狂喜中走了出来。
李恪面朝百官而立,神色郑重,不悲不喜地站在大殿的正中,站在长孙无忌的跟前,对长孙无忌道:“有劳司空了。”
说完,李恪便和长孙无忌一齐屈身,跪坐于殿中,等着长孙无忌为他加冠。
李恪年已弱冠,身体早已长成,再加之李恪自幼习武,身子骨不止结实,也比旁人更高大些,比起六尺上下的长孙无忌整整高出了大半个头,哪怕是同样跪坐着,仍旧比长孙无忌高出了一截,本就身宽体胖的长孙无忌要为李恪加冠并不容易。
长孙无忌站在李恪的跟前,吃力地支起脚尖,向前使力,支起宽胖的身躯,使得身体得以前倾,而后缓缓地抬起手臂,费了许多力气才将太子冠戴在了李恪的头上,设簪、结璎更是不易。
李恪加冠之后,长孙无忌退下,而后便是授印。
尚书右仆射、太子詹事杜如晦手中端着盛了太子印玺的玉盘,稳步走到李恪的身前,慢慢地跪坐下来,将玉盘捧到了李恪的胸前,对李恪道:“臣奉陛下命为太子授印,请太子受印。”
李恪微微屈身,双手自杜如晦的手中接过玉盘,捧在了自己的手中,对杜如晦道:“有劳詹事了。”
当着皇帝和百官之面,加冠、授印之礼已毕,李恪便算是正式成为了大唐的储君,入主东宫的太子。
而在此之后,于志宁又是一声高唱:“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其服,以成厥德。万寿无疆,承天之庆。”
于志宁此言一出,意味着太子册封之礼已近尾声,殿中众臣纷纷由两侧集于正中,对着跪坐于殿上的李恪齐齐俯身作揖,拜道:“臣等拜见皇太子,贺皇太子登临储位。”
大殿之中,京中百官俱在,李恪坐于大殿正中的上首,看着殿下参拜着的众臣,房玄龄、杜如晦、李靖、长孙无忌等一应朝中重臣俱在其中,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了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的魏王李泰。
此前在军中,李恪曾受万人参拜,但其中的感觉却是远远不及今日的,今日他是在东宫,在显德殿,在他的册封大典之上,这不止是一场朝仪,更是权力的交接,就在这一刻,大唐国储的名头真正地落在了李恪的身上。
东宫,它真正的主人来了!大唐,他未来的君王来了!
第四十三章 温彦博病危
李恪册为太子,也算是夙愿得偿,本该是大喜之日,但就在李恪册为太子的当日下午,一个噩耗自虞国公府传来,李恪顿时没了庆贺的兴致:虞国公温彦博病重垂危,已经吃不进药了。
李恪于温彦博有恩,而温彦博于李恪又何尝不是,当初李恪受困北地之时,温彦博便多次提议要将李恪请回,李恪回了长安后又对李恪几番回护,在李恪册立太子的关键时候,温彦博甚至拖着他风烛残年的身体,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为李恪张目,将李恪生生推上了太子之位。
大唐朝廷中,把李恪视若后辈,悉心照看也有,诸如岑文本、秦叔宝、武士彟俱是如此,但这些人中与李恪相交最淡,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名分的却只有温彦博一人。
岑文本是李恪的业师,秦叔宝和李恪私下以叔侄论交,武士彟更是李恪的丈人,唯有温彦博一人和李恪全无瓜葛,只因当年李恪为质,换他回京一事,便对李恪真心以待,十余载不变初心,赤诚君子,大抵如此。
温彦博乃大唐开国元宿,功勋卓著,温彦博病危,李恪身为太子,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当前往探视。
李恪得知温彦博病危的消息,连忙带着太子少詹事王玄策并太子内率府的侍从便自东宫出发,直奔虞国公府而去。
当李恪快马赶至虞国公府时,府上内外已经聚了许多人,其中既有来往探视的同僚,也有温家的亲朋,而李恪身份特殊,方一到府,便被温彦博长子温振领进了温彦博休养的内室。
“阿爹,太子专程来看您了。”温振领着李恪进了内室,靠在了温彦博的耳边,对温彦博小声道。
温彦博得知李恪已至,缓缓睁开了双眼,靠在床头,转过了身来。
“太子来了。”温彦博看着李恪,声音微弱地对李恪道。
李恪点了点头,上前抓住了温彦博的手,对温彦博道:“李恪本早该来府中探视,然却碍于人语拖延至今,李恪来迟了。”
当初定论太子的朝议之后,李恪得知温彦博病重,本欲前往府上探视,但却担心在温彦博力举他为太子后便立刻登府恐有私相授受之嫌,故而一直未能上门,李恪故有此言。
温彦博轻轻地拍了拍李恪的手背,对李恪道:“太子做的是对的,在此之前你确不当来府。”
李恪道:“幸得苍天见怜,李恪还能再见大人,否则李恪必追悔莫及。”
温彦博听着李恪口中唤他一声“大人”,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意,此事李恪口中的大人不曾带上姓氏,故而指的不是官位,而是辈分,李恪这么唤他,是把他视作家中长者的。
温彦博对李恪道:“老臣大限之前,还能看太子立储,余愿足矣,当年在阴山下对太子许下话也算做成了吧。”
当初李恪北上为质之时,曾和温彦博在阴山偶遇,彼时温彦博看着李恪北上,便曾立言,有生之年必保李恪回京,护得周全。
李恪闻言,眼眶不禁一酸,对温彦博道:“小子感念大人回护之恩,只是大人病重,小子却无能为力。”
温彦博笑道:“到了这个年纪,生死之事,我早已看淡了,太子也莫要难过,我这不过是去见先帝高祖罢了,先帝在那边总也要有人侍奉才是。”
李恪叹了口气道:“祖父才去不过数载,李恪又失长者,大人一去,李恪逢事又该向谁人求教。”
温彦博无力地拉着李恪的手,缓缓道:“你最有识人之能,东宫属下的岑文本、马周、王玄策俱为你一手擢拔,又都是宰辅之才,只在老臣之上,你若事有不决,只管问了他们便是,又何惜一个老臣,倒是老臣这一去,确是有一憾事。”
李恪听着温彦博的话,忙问道:“不知是何事,大人只管开口,李恪必为大人做到。”
温彦博回道:“老臣前隋出仕,曾值内史省,老臣历经隋唐两代三帝,侍奉过你外祖父,你祖父,还有你父皇,只可惜看不到你继位的一日,不能再侍奉你了。”
李恪鼻子一酸,眼角也不禁浸出了泪珠,李恪对温彦博道:“大人虽不在,但尚有温振,温振定可继大人之志,济世安国。”
温彦博闻言,看了眼身旁站着的温振,摇了摇头对李恪道:“我儿温振我自己还是清楚的,不过尺寸之才,为一干吏尚可,要做一能臣只怕不易,我只求温振能为国尽得绵力,保得温家门庭便足矣了。”
李恪一口应道:“大人放心,但有我李恪在,大人故后温振袭国公爵,必保温家门庭不衰。”
大唐功臣子弟袭爵,或直袭其父爵位,或降级而袭,温彦博功勋卓著,得封虞国公,但其子温振名声不显,更无甚功勋,若是没有其他的原由,恐怕是要降级袭爵了,到时温振袭的兴许就是郡公爵,甚至可能是县公爵。
而温彦博于李恪有恩,李恪册立太子温彦博出力甚多,李恪既为太子,自然不会坐视,李恪所言也是给温彦博吃了颗定心丸,是在告诉温彦博,只要他李恪在,温家的门庭就不会衰败。
对于李恪而言,这不止是对于温家的恩遇,也是在做给朝臣看的场面。
温彦博为李恪立储出力甚多,温彦博力主李恪立储也不过是几日前的事情,若是这是温家出事,李恪再不出来为温家张目,日后谁还会为李恪效力。
但温彦博听了李恪的话,却摆了摆手,急道:“太子千万不可如此,太子新入东宫,正当谨言慎行,温振承袭的爵位是什么,自有朝臣来定,岂能由殿下开口,殿下如果开口便有邀买人心之嫌,若是经有心人传话到陛下耳中,对太子不利。”
温彦博之意,李恪自然清楚,李恪新立储未久,行事也不比从前,约束自然也多了许多,现在的李恪就好比此前的李承乾,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他出不得半分岔子的。
李恪闻言,想了想,抓着温彦博的手,对温彦博小声地耳语道:“大人之意李恪清楚,大人但请放心,大人对李恪之恩,李恪铭记在心,此番无论大人传下的是什么爵位,虞国公爵早晚都会回到温家。”
第四十四章 凌烟阁
十日后,温彦博已故,太极宫中。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房相所议极是。若依旧法,兄弟异居,本不相及,而一人谋反,余者兄弟连坐皆死,此法虽可震慑人心,但却太过严苛,属酷刑之法,确不可取,当可改之。”立政殿中,李世民命李恪奏对房玄龄主改律法之事,李恪正坐在李世民的下首回话。
大唐刑律之事,在李承乾为太子时便是由东宫协管,如今李恪入东宫也是如此,房玄龄提议修易刑罚之法,李恪的意见自然就起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李世民问道:“你也赞同玄龄之意,行宽仁之法?”
李恪回道:“正是如此,我大唐律法多袭自前隋,武德律中对前隋刑律也多有参考,然前隋便是因炀帝暴虐苛责而亡,我大唐理当取隋亡之教训,行宽仁之法。”
李世民道:“那依你的意思呢?这连坐之法又该如何调改。”
李恪想了想道:“连坐之法,改坐死为留配,据礼论情,量刑而论,不可一概而定。”
李世民听着李恪的话,顿了顿,脸上慢慢露出了满意之色,对李恪道:“如此也好,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朝中内外的人你尽可调用,这是你立储以来的第一件大事,千万要办好。”
“父皇放心,儿臣必定办地妥当。”李恪闻言,当即应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恩,诸皇子中就以你做事最为妥当了,此事自也无碍。”
李世民说完,长长地舒了口气,靠着身后的软塌便靠了下去。
李世民之状可谓宽懈,若是有外臣在此,当不可如此,不过李恪是他的爱子,也就没有这么多的顾及。
李恪看着李世民躺在软塌便,双目微阖的模样,似乎颇为疲倦,于是问道:“父皇可是昨日未能歇息好,儿臣看着父皇似乎有些劳累。”
李世民舒了口气道:“为父昨夜歇地倒是还可,只是心里不甚爽利,便难免显露疲态了。”
李恪接着道:“不知父皇是因何事,儿臣可能为父皇分忧?”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生死之事,朕尚且无法左右,何况是你。”
李恪闻言,大概也知道了李世民的意思,李恪道:“父皇可是因温相亡故之事心有所感。”
李世民道:“不错,正是此事,自去岁以来,短短一载光阴,皇后、温彦博,虞世南、姚思廉接连亡故,萧瑀、李靖、魏征也尽已年迈,身子骨也不比从前了,不知还能伴驾几载,朕也是突而有感,心中竟不免有些凄然。”
算至武德年初,大唐立国至今已二十载,当初跟随李渊太原起兵的那些老臣早就所剩无几,李世民的天策府旧臣也都开始凋零,短短一载间,不算上长孙皇后竟已连走三人,李世民也难免心有伤感。
如今的李世民正年满四旬,不比以往那般健壮,再加之长孙皇后病故,李承乾谋反,李世民的心态已渐不如前,又恰逢温彦博病故,难免有此一言。
李恪道:“父皇所言极是,短短一岁时间,连逢变故,确叫人心中悲泫。”
李恪说着,想起了温彦博,心里也不免有感,低下了头去。
而就在李恪低下头之后,突然心中一动,又想起了什么,对李世民道:“儿臣有一法,或可解父皇忧思之苦。”
李世民好奇地问道:“死者不可复生,你能有什么法子?”
李恪回道:“死者虽不可复生,但却可留像于天地间,父皇何不命宫中画师绘开国功臣画像,等人大小,悬于一处,便可时常观之,既可表父皇怀念之意,亦可表彰众臣之功,叫后者奋进,为国效力。”
李世民听着李恪的话,眼中顿时一亮,李恪所言倒是他此前从未想过的,也正和他的心意。
对于有功之臣,李世民从来不吝赏赐,若是真如李恪所言,悬像表功,到时也必是一段佳话。
李世民问道:“倒也不必宫中画师,我大唐论丹青之道,无出将作少监阎立本之上的,由他来作画,定可复现诸臣神韵。只是这悬画之地又该选于何处,这悬画之地也是有讲究的,若是偏远了难显恩德,悬于正殿又有些不妥。”
李恪不假思索地回道:“既是便于父皇追思老臣,自然便利才是紧要,在太极宫东北向三清殿旁有一处凌烟阁,既便于父皇前往,又在宫中,彰显尊贵。”
李世民点了点头,满意道:“好,就是凌烟阁,刘秀有南宫云台阁,有云台二十八将,那朕也有凌烟阁,有凌烟阁功臣,如此可与之媲美了。”
李恪道:“确是如此,这凌烟阁还可留于宫中,随我大唐历代君王传下去,往后凡后我大唐每代功臣,于国有大功者,尽可留名绘像于阁中,供后世景仰。届时凡我大唐文武之臣,皆以留名凌烟阁为无上尊荣,争而为之,如此我大唐兴矣。”
李恪这么一说,李世民的兴致越发地重了,李世民搓了搓手掌,大有立刻动手的意思。
李世民问道:“恪儿以为这入凌烟阁的人数在多少为宜?”
李恪回道:“人数不可多,多了过滥,反为不美,东汉云台有二十八将,西汉麒麟阁有十一臣,咱们的凌烟阁便取中间之数,二十四便好。”
二十四人之数,比之麒麟阁十一人要多,比起云台二十八人又少,既不显得泛滥,也不显地吝啬,确是个好数字。
李世民当即应允道:“好,那就二十四之数,再过几日正是中秋佳节,朕欲在麟德殿设宴,宴朝中四品及以上文武官员,到时朕便在宴上宣布入凌烟阁的人选。”
李恪道:“双喜同至,如此便是极好了,只是关于入凌烟阁之人父皇还需与诸位宰相先行议定,否则到时怕会生了乱子。”
李恪的担忧李世民是知道的,大唐有立下大功的郡王、国公五六十人,但能进凌烟阁的却不过二十四之数,如此殊荣,又人多而位少,到时难免相争,李世民自然需在此之前拟好名单、位次,商议清楚,否则大宴必定生乱。
李世民赞同道:“好,此事便有你来主议,先大致定个章程于我,五日后在政事堂与诸位宰相商议。”
第四十五章 三席
定凌烟阁功臣,是件施恩之事,李世民要李恪来主议入阁人选并座次,也是给李恪一个施恩于朝中重臣的机会,毕竟入阁是大唐臣子的无上尊荣,凡能入阁的谁还不记李恪一份情。
但这事虽然落好,但也有叫李恪头疼不已的地方,就在李世民欲拟二十四功臣名单,选入太极宫凌烟阁的消息一出,顿时满朝沸腾了。
为官所求,抛去那些为国为民之心外,无非就是功名富贵,而大唐立国至今,若论名论望,又有什么能比得上入绘凌烟阁的呢?
这些功臣,他们的爵位、官职和富贵都是不缺的,他们最看重的便是名了,谁入了凌烟阁便可名垂万世,为大唐历代君王,各朝百官所瞻望,这是何等的殊荣,谁能不动心。
就算是魏征、杜如晦这样的清直之臣,虽然嘴上不说,脸上也不曾表露,但心里却也对此关切万分。时不时地也会在看似不经意地时候互相打探,想知道些确切的消息。
更有甚者,原本在洛阳监修老君山,本不准备中秋返京与宴的鄂国公尉迟敬德竟连夜快马回京,欲与太子李恪商讨此事相关细节。
自打贞观六年,尉迟敬德因和李道宗争位,打伤了李道宗的眼睛被李世民狠狠地训斥过后,尉迟敬德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怎的,就很少参与这些朝中宴会了,这次尉迟敬德专程回京,可见他对于此事的重视。
李恪看到这些个消息,却是头疼地厉害,尉迟敬德来寻他商讨细节,李恪却不想见尉迟敬德,尉迟敬德这厮可不是侯君集,侯君集论武艺不是李恪的对手,但尉迟敬德却是与秦叔宝齐名的当世猛将,李恪不是他的对手,脾气又暴躁,李恪可不敢惹他。
就在李世民下诏李恪草拟凌烟阁名录的消息出来后,原本那些从不登东宫大门的朝中重臣也纷纷临门拜访,可把李恪应付地够呛,最后李恪无法,干脆不在东宫,命人和太子詹事杜如晦报备了一声,暂搬去了宫外的别苑,且避风头。
长兴坊别苑,李恪正坐在塌边,看着手中的名录,眉头微簇,似在思虑着什么。
“陛下命太子草拟功臣名录是好事,这是给太子施恩于人的机会,太子怎的还满面愁容的。”在李恪的身旁,萧月仙轻轻地为李恪揉着肩膀,看着李恪愁眉不解的模样,对李恪问道。
李恪叹了口气,指着已经被修改了许多次的名录,回道:“草拟名录次序哪是容易的事情,此事既能施恩于人,可若是稍有不慎,做地差了,恐怕就会开罪朝臣,反倒是个麻烦。”
凌烟阁入二十四人,朝中上下盯着这个名录的人不知多少,那些个郡公、县公自知位份不够,功勋不足,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也不会往名单里面挤,就是那些个身怀郡王、国公爵的宰相、尚书、大将军、都督、上州刺史才是盯着名单的主要人众,这些人可都不好得罪。
萧月仙道:“陛下只是命太子草拟名录,拿个大概的章程,又不是叫太子尽数定立清楚,太子又何必写地清楚,这事越清楚,才越是得罪人。”
李恪道:“话虽如此,但这毕竟是父皇交由我的事情,我总不能随意糊弄过去吧,若是这个章程拿捏不清,我在父皇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这个是要事,满朝皆望,李世民将此事交给了李恪,李恪若是不能拿出一个服众的章程,既是有负李世民的信重,对李恪的威信也是打击。
但萧月仙听着李恪的话,想了片刻,突然开口对李恪笑道:“仙儿可不曾叫太子糊弄陛下,只是陛下要太子草拟章程,太子又何必拘泥于名录的内容和先后呢?”
李恪听着萧月仙的话,似乎别有深意,于是问道:“仙儿可是有什么法子?”
萧月仙回道:“太子草拟名录,若是拟清名单次序上呈,难免开罪朝臣,仙儿以为太子不需拟地如此明细,只需三个位置便可。”
李恪忙问道:“哪三个位置?”
萧月仙伸出三指柔夷,都对李恪道:“上、中、末,上者群臣之首,以封众人之口,中者名列中位,可作前后比参,末者名录最后,准入之标的,如此足矣。”
李恪听着萧月仙的话,脸上愁容渐去,缓缓地露出了笑意,若是拟定整个名单,确是不易,而且就算定地再好也会开罪旁人,但若只是定上、中、末三个便就容易地多了,而且也绝不会开罪旁人,尤其是最后一人,只会尤为感激。
李恪抚掌满意地笑道:“这是个好法子,仙儿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萧月仙看着李恪脸上的笑意,对李恪道:“那仙儿既然帮了太子的忙,太子可是要奖赏仙儿的。”
李恪见状,一把搂过萧月仙的纤细的腰肢,揽入怀中,对萧月仙问道:“仙儿想要什么奖赏,尽管说来。”
萧月仙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对李恪道:“仙儿想为太子诞下子嗣,太子也肯吗?”
萧月仙的话倒是出乎了李恪的意料,李恪没想到萧月仙竟会突然提及此事,但看萧月仙的模样神色郑重,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绝非玩闹。
李恪好奇问道:“仙儿怎的突然这么想了?”
萧月仙看着李恪发问,似有疑惑,故而萧月仙自己并未直接回李恪的话,而是有些不安地反问道:“仙儿是梁帝遗女,见不得光的,仙儿的请求可是叫太子为难了。”
萧月仙是梁帝萧铣之女,属叛逆之后,在为萧铣平反前,她的身份都见不得光。而且如今李恪已入东宫,为大唐国储,行事需更加谨慎,爱惜羽毛,萧月仙担心眼下的李恪嫌她不妥,已经有些委屈和不安了。
李恪闻言,看着萧月仙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怜惜,忙摇头道:“自然不是,只是你此前都常服麝香避子,今日又突然提及此事,我有些奇怪罢了。”
萧月仙见状,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回道:“仙儿早愿为太子添后,只是以往太子妃尚未诞下长嗣,殿下身边又离不得人手,故而仙儿才服药避子。可如今不同了,太子妃以诞下皇长孙,太子已为储君,仙儿便没有了顾忌,仙儿已经停服麝香有些时日了,只想着要为殿下添后,自己也多个人来陪着。”
李恪抱着萧月仙柔软的身子,疼惜道:“以往是委屈你了,你愿为我生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担忧呢,只是我眼下还只是太子,力有不及,恐怕暂还不能即刻给你们母子妃嫔和郡王的名分。”
萧月仙闻言,笑道:“若只是如此,太子大不必担忧,仙儿跟着太子,又怎会在意这些。”
萧月仙说着,缓缓将李恪推到在塌上。
第四十六章 议定位次
太极宫南,门下省,政事堂。
李恪向李世民首倡凌烟阁之议,而后满朝哗然,朝中各部要员无关文武,都把目光放到了拟定名录和位次章程的李恪和他的东宫之上,甚至其中还不乏登门造访的。
但李恪行事却也稳妥地很,此事既然敏感,开了头例便免不了开次例,所以李恪索性不在东宫,到了宫外的别苑暂住,直到几日后于政事堂议论此事时才又现身。
政事堂在门下省,是宰相议事的所在,李世民原本是鲜少至此的,但李世民把议定凌烟阁人选的地方不放在甘露殿,却专门放在了政事堂,为的就是告诉百官,今日的名单和座次是皇帝、太子,还有诸位宰相共议之后的结果。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当李恪到了政事堂时,李世民和诸位宰相已经先他而到,李恪对李世民拜道。
看着李恪入内,殿中的诸位宰相也纷纷起身迎道:“臣等拜见太子。”
李世民抬了抬手,示意李恪起身,而后对李恪笑道:“太子今日来的可是迟了。”
朝中有人上门拜会李恪,这事李世民怎会不知,李世民此言多半便是在打笑李恪了。
李恪回道:“还不是父皇给儿臣安排的差事,这几日来常有人来宫中要见儿臣,儿臣不便相见,便躲在了宫外,这才赶到宫中。”
李世民闻言笑了笑,待李恪坐下后才又对李恪问道:“朕交由你的事情,你做的如何了?”
李恪回道:“父皇开国创图,灭前隋,平反王,定突厥,安西域,威服四夷,此乃千古未有之功,其他王朝纵终国祚也难及此,但父皇却在短短二十载间成事。我大唐有如此气象,既因得圣主,又因诸贤辅弼,故父皇麾下能臣无数,俱为一时之选,要定二十四人决其位次着实不易。”
李世民听着李恪的话,确也深以为然,大唐立国至今虽只二十载,但立下的功业确是却多朝代十数代帝王累积都做不到的,而在这短短二十载李世民却做到了这等成就,自然也是君臣协力的结果,而大唐如此多的英才,想要定出二十四人,再决其位次,确是为难了李恪。
李世民问道:“那太子可有什么想法?”
李恪回道:“儿臣依诸臣的功勋,共定下上中末三人,上者诸臣之首,功列第一,中者可立中,较之上下,而末者位列于后,优者可进,劣者不入。至于这功业的先后,则需父皇和众位宰相商议,非儿臣一人便可定夺了。”
“不错,太子所言极是,也很是妥当。”诸臣功业,却非李恪一人可定高低,李恪所言确也在理,李世民点了点头,赞同道。
接着,李世民又问道:“不知太子定的上、中、下分别是何人?且说来听听,朕和诸位宰相也给你参议参议。”
李世民之言一出,殿中的几位宰相便纷纷提起了耳朵,李恪若是定了整个名单,李世民兴许还会做些调整,但李恪只定了三人,又是上中下作为比参的三人,李世民大概率就会以李恪定下的为准,不在调整了,也就是说,李恪稍后口中说的名字,就是功臣第一了。
凡大唐朝堂,能争这功臣第一的并不多,满打满算不过五人而已,一是宗室名王,独称军功的李孝恭,二是贵戚豪族,英冠人杰的长孙无忌,三是贤辅谋深,遭逢明主的杜如晦,四是命世之才,善建嘉谋的房玄龄,五则是南平吴会,北定突厥的李靖,旁人较之他们都要弱上一筹。
而在今日的大殿中,这五人中除了李孝恭外,杜如晦、房玄龄、长孙无忌、李靖四人都在政事堂,他们自然是必进凌烟阁的,但他们对于这个排次却也很是在意,虽然表面上看似风轻云淡,但耳朵正等着李恪的话。
“诺。”李世民之言一落,李恪当即应了一声。
其实对于这上中下三个位次,中位和末位都不难定,难就难在这个首位。
这五人中,李孝恭是他的宗族长辈,宗室子弟功列第一;杜如晦和李恪交好,更是李恪的东宫詹事府詹事;房玄龄智计百出,最为李世民信重;李靖有灭突厥之功,是李靖将李恪从突厥迎回了长安;至于长孙无忌便更不必说了,与李世民论亲、论功都在前列。
若只表面上看,这五个人谁论第一,似乎都说得过去,但似乎又都难以服众,却是个难题,可李恪却早有了处置的法子。
这五人中不乏有人和李恪走的颇近的,有族亲,属官,也有业师,若是在这几人中选,自然难以定夺,但李恪却另辟蹊径,偏生不选和自己走的近的,既几方为难,也叫外人说了闲话。
李恪道:“儿臣拟定长孙司空为首,秦少保为中,英国公为末。”
李恪之言一出,李世民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屋中的众人也都明白了李恪的高明之处。
长孙无忌和李恪一向不和,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可李恪偏偏定了与自己不和长孙无忌为功臣之首,自然不会有徇私的嫌疑,反倒更显地李恪大度公允。而且以长孙无忌的功勋和在李世民心中的分量,也觉得压得住场面,坐得住这功臣之首的位置。
至于中位的秦叔宝,本就是朝中大将,功勋卓著,再加之前些日子的护驾之功,立于中位更是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末位的英国公李绩,确是资历不浅,但论官职只是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功勋也稍稍弱了一筹。而且李绩曾为李恪部下,李恪把李绩放在这个位置,既有抬了李绩进来的意思,也叫旁人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长孙无忌也不曾想到李恪竟会把他立于首位,心中也是一惊,长孙无忌忙起身推辞道:“臣何德何能,竟得太子垂青,列众臣之首。臣惶恐,还望太子另择贤良。”
长孙无忌的话虽是在推辞,但功臣第一的位置谁又不想要呢?尤其是李世民,更是觉着李恪的定位甚和他的心意,倒也不枉他在太子加封大典上的刻意安排了。
李世民笑道:“辅机便不必推辞了,太子之言甚和朕意,这上中末三位定地极好,这么定了。”
第四十七章 中秋大宴
中秋大宴,又作秋宴,每逢中秋佳节,李世民必在麟德殿设宴,大飨群臣。
今日的中秋宴对于李恪而言却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这次大宴是他自登太子位后,第一次参加这般规格的盛宴,自然极为重视。
麟德殿上,皇帝李世民正在殿中上首端坐,在太子李恪并太子妃武媚娘正坐于左侧第一列的席位之上,而在李恪的下首,便是魏王李泰还有魏王妃阎婉。
今日能够与宴的都是京中四品及以上大员,席间满座朱紫,美酒佳肴,歌舞齐出,确也是一派盛世场面。
夜色未降,天色昏黄,君臣众人落定,随着内侍一声“开宴”高唱,中秋大宴便算是开始了。
大宴伊始,歌舞齐出,大唐君臣之间本就没有那般多的束缚,酒席之间便开始觥筹交错了。待一轮舞罢,三杯酒后,大宴的气氛慢慢地也开始高涨起来,麟德殿中也真正地热闹上了。
中秋佳宴,众人兴致虽高,但今日的宴饮和舞乐已经是其次的了,因为众臣都知道,在今日的大宴之上将有要事要宣读,而这件要事便是录入凌烟阁的名录。
宴中众臣虽在饮酒,但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了李世民身后站着的褚遂良和褚遂良手中捧着的圣旨,这圣旨中记着的正是功臣名录。
又是一曲舞罢,大宴已经近半,终于李世民压了压手,示意宴中的舞姬散开,而后起身向着众臣道:“几日前,朕依太子之言,为表记众臣之功,特于太极宫凌烟阁置功臣阁,绘入功臣名录,既显其功,显荣当世,亦激励后人,追照先贤。今日恰逢佳节盛会,便将此事定下吧。”
李世民说完,摆了摆手,示意褚遂良上前宣旨。
“为人君者,驱驾英才,推心待士,乃得人心。朕继位于兹十有馀年,斯盖股肱罄帷幄之谋,爪牙竭熊罴之力,协德同心,以致于此。为彰表功德,特置凌烟阁,以流后世。
赵国公长孙无忌,贵戚豪族,英冠人杰,位列其一;河间郡王李孝恭,宗室名王,独称军功,位列其二;梁国公房玄龄,命世之才,善建嘉谋,位列其三...莒国公唐俭,忠纯不贰,心存国朝,位列二十三;英国公李绩,家国长城,义名天下,位列二十四。”
褚遂良声音清朗宏亮,念地虽不快,但二十四人的名单实在是不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念完了,李恪坐在席中,看着席间的群臣,一个个都是名响天下的重臣,但听着褚遂良的话竟叫李恪觉着像是学生听着塾师在报着课考的排名一般,不禁笑了出来。
李恪身边的武媚娘看着李恪突然露笑,还不知李恪何故如此,忙抵了抵李恪,问道:“太子何故露笑?可是褚遂良念错了?”
这封名录的排次很是妥当,无论是排名第一的长孙无忌,还是位列最末的李绩都合乎情理,叫人无可指摘,更无人出列说半句不是,可就是面对这么一副名单,主拟的李恪自己却笑了出来,武媚娘自然有些好奇。
李恪收住了脸上的笑意,回道:“褚遂良念地很好,并无错漏,只是本宫觉着很是有趣罢了。”
武媚娘自然猜不到李恪是在笑些什么,只是看着李恪发笑,也觉着有趣,于是拿起席间的一颗荔枝,慢慢剥开便塞进了李恪的口中,对李恪道:“你呀,嬉笑地没个正形,也不知在乐些个什么。”
李恪在乐些什么,李恪自己不说,武媚娘自然是猜不到的,但就在李恪和武媚娘嬉笑的时候,就在李恪下手坐着的李泰却突然站了出来。
李泰不知何时从袖中取出了一卷长轴,双手呈到了李世民的身前,对李世民道:“启禀父皇,中秋佳节,又逢凌烟阁盛会,正是双喜临门,儿臣为贺今日之喜,特奉上《凌烟阁赋》一副,献于父皇。”
李世民诸子,乃至整个大唐宗室中,若论武名,在李孝恭隐退的情况之下,李恪是绝对的执牛耳者,但若论文名,李泰才是诸子第一。李泰在这个时候突然献赋,自然也是有意在百官面前展露一番的。
李世民见状,知爱子献赋,也面露笑意,命人呈上了李泰的这篇《凌烟阁赋》。
这篇《凌烟阁赋》可是李泰琢磨了数日才有的成果,也是叫府中的士子们帮他仔细推敲了数次,逐字计较,才有他当众献赋的底气。
李世民也是识文懂货的,李世民拿过李泰献上的《凌烟阁赋》,不过寥寥数眼便知这赋必是上品,除了岑文本等寥寥数人,纵是朝中大臣能写出的也没有几个了,当即心中大悦,命人当众将李泰的《凌烟阁赋》诵读出来,显然是喜爱非常。
“粤若圣唐之御极也,寰宇克清,鸿业再创,缵功臣之烈,纪重阁之上,图照日而增明,阁凌烟而益壮,勋庸自表,肆仪可望。昭昭兮藻绘之容,灼灼兮丹青之状......岂不遇圣明之主,建公忠之节。石有时而泐,水有时而竭,兹阁也,不骞不崩,表功臣之盛烈。”
李泰的一篇《凌烟阁赋》,洋洋洒洒五百余字,词藻华贵而不失恢弘,确为佳作,也叫李世民在众臣面前着实长了脸了,李世民看着席间众臣的脸色,脸上的笑意越发地重了。
《凌烟阁赋》方才诵完,便有秘书少监程迁出列道:“启禀陛下,魏王之《凌烟阁赋》气势恢弘,荡人心魄,比之司马相如之《子虚赋》亦可较高下,得此佳赋,可随凌烟阁名传万世矣,臣为陛下贺。”
程迁之言入耳,李世民脸上的笑意已经化作一丝得色了,李泰是他的爱子,他的文采能得百官如此赞许,自然也是他的面子。
李世民当即道:“魏王献赋,深得朕意,赏金百斤,蜀锦千匹。”
日前朝议太子之事,李泰也是听到些风声的,以魏征为首的部分文官并不赞成李恪为储,那时若非温彦博力挺,还不知结果如何,左右李世民春秋还盛,李泰也并非全然没有机会,今日在百官之前显能,便是他迈出的又一步。
李泰俯身谢道:“儿臣不才,谢父皇恩赐。”
凌烟阁一事本是李恪首倡,今日大宴更是李恪身为太子后的第一次盛宴,却眼看着叫李泰献赋抢了风头,武媚娘自然就不愿了。
武媚娘看着李泰在席间的模样,对李恪小声问道:“今日盛宴,又逢盛事,魏王可是备好了佳作来恭贺父皇的,太子可曾有准备什么?”
李恪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道:“区区诗赋,本王还不是随手既来,何需提前准备,唯有当兴而为才是上品,应试而作反倒落得下乘了,且看为夫的。”
第四十八章 请君暂上凌烟阁
李恪的话只是同武媚娘一人说的,故而声音并不大,但好巧不巧正能叫身边的李泰听了个清楚。
李泰听了李恪的话,心中难免也有些对李恪的讥讽之意,他献上的这篇《凌烟阁赋》可是他竭思所著,而后又经由魏王府门下的文士门几番润色推敲才有的,李恪说他在宴上便能借兴作出更好的来,李泰自然是不信的,李泰甚至觉的这不过是李恪免于在太子妃面前现眼,强找的借口而已。
李恪武艺不俗,哪怕是放在禁军里也是能排在前列的,但他又不是尉迟敬德这样的悍将莽夫,李恪有文名,但却不以文名显于世,毕竟他的武功太过耀眼,相较之下他的文名也就相形见绌了。以至于在许多朝臣的眼中李恪不过是好勇斗狠之辈,否则魏征也不会坚持反对他立储。
李恪八岁便能献“贞观”年号,资质自然是不错的,但他少年为质,在漠北错过了从学的最佳年纪,而且他少年自打李恪自漠北归来后,李恪便甚少在人前舞文弄墨,就眼下而言,至少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李恪的文采是不算出众的,更比不得李泰了。
李泰对自己的文采最是自负,也一直把这一点看作自己和李恪相较的最大优势,李恪之言入耳,李泰就站在一旁,故意当着李世民的面,对李恪笑道:“今日恰逢盛事,兄长既然也有心有意,何不也提笔就墨,赋下一文,也是一时佳话。”
李恪的席位靠着李世民极近,李泰的话本就是故意说于李世民听见的,果然李世民听了李泰的话,也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对李恪问道:“太子也有文献上吗?若有也快快献来。”
其实无论李泰提与不提,李恪都是要寻机上前献文的,因为今日本就是李恪的场子,李泰偏生上前献赋,生出些幺蛾子,若是李恪这次不压着他一头,日后他的心思多了去了。
李恪闻言,笑了笑,起身道:“儿臣不过应今日盛景偶有所得而已,比之青雀的文赋恐是有所不如的,还望父皇及众位朝臣勿要取笑才好。”
李世民闻言,笑道:“太子何忧,只管写来便是,今日是逢盛事,不拘泥于这些。”
李恪拱手道:“如此儿臣就献丑了。”
李恪说完,当着众臣的面,缓缓出列走到了席间正中的位置。
李恪武名太盛,以至于的文采如何,李世民不知,李泰不知,百官更不知,在旁人看来,李恪虽然师从文倾江海,才冠满朝的岑文本,但他真正跟随岑文本习文的时间并不久,又如何比得了被李世民数次赞为才士的李泰呢?
当然了,这一切都不知深浅的朝臣猜度罢了,李恪旧部并东宫属臣却是对李恪的文才极有信心的,尤其是长孙冲、王玄策几人。
能随口而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等旷世佳句的李恪,又岂是循规蹈矩的李泰所能比拟的。
李世民是长孙冲的姑父,长孙冲颇得李世民宠爱,再加之长孙冲本就和李恪关系甚好,故而长孙冲的胆子也大些,他看着李恪将欲提笔,竟离席上前,为李恪铺纸,而后在一边旁观去了。
片刻之后,笔墨纸砚齐备,李恪缓缓提起了笔,在纸上稳稳落下。
李世民极擅书法,所谓字由势成,李世民只一看李恪提笔落字的架势,便知李恪的书法造诣必是不低的,不禁也对李恪的文章多了些期待。
李恪的文不长,不是李泰那种洋洋洒洒的长赋,不过区区四句七言短诗而已,从无到有写于纸上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男儿何不带吴钩,
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
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恪的字写得很慢,但每写一句,身旁的长孙冲便会高声读出来,而后抚掌作感叹之状,当李恪的诗写完,长孙冲也读完了,满殿君臣皆已入耳。
随着李恪停笔,长孙冲诵读之声也渐落,但大殿之中却猛然安静了下来,既是为李恪作诗的七言格式,更是为李恪诗句中的豪气与激荡。
在大唐以前,前隋至魏晋,虽也偶有七言诗,但却少有传世佳作,故时人多以七言远不及五言,但自打今日闻得李恪的诗,才知七言之韵味。
“好!”
短暂的震惊与错愕,而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赞叹之声,李泰的文赋再好,不过华丽的词藻堆砌,歌功颂德而已,能写出这等文章虽不多,但并非没有。可是能写出李恪这首七言的,恐怕是绝无仅有的。
诗文的好坏从来不是以字数取胜,朝中百官心里都如明镜一般,李泰的文赋相较于李恪的诗作,便高下立分了,李恪诗作怕是要胜李泰百倍。
李恪看着百官惊讶、赞叹地极为精彩的神色,自己却是面色如常,李恪知道,在初唐四杰才生,王维、贺知章不知身在何处,李白、杜甫成名更是在百余年之后的今天,普天之下还没有谁的诗作能和诗鬼李贺媲美的。
这一次,不等朝臣先开口,李世民自己便面带得色,看着殿中众臣朗声问道:“我儿之诗,比之‘空梁落燕泥’的薛道衡如何?”
李世民之言才落,宰相杜如晦当先出列道:“太子之才,胜薛道衡多矣,唯独占才气八斗的曹子建才可比之。”
杜如晦口中的曹子建便是七步成诗的曹植,曹植之才被誉作“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这对于李恪而言自然是极高的赞誉了。
相比于李恪,李泰无论是文章还是赞誉都差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云泥之别,李恪只用四句七言短诗便将原本抢尽风头的李泰打回原形,李泰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
听着杜如晦的赞许,李世民对内侍吩咐道:“赐酒!”
大宴之上,李世民赏赐金银财物不过是赏功,唯有赏酒才是真的圣心大悦,在此时,李泰的黄金、蜀锦再多,也比不上李世民的一杯美酒。
李恪自内侍手中接过赐下的美酒,一饮而尽,而后对李世民拜道:“儿臣谢父皇赐酒。”
“哈哈,太子英果类我,果真好酒量。”李世民看着李恪一饮而尽,心情愈佳,抚掌笑道。
这时,长孙冲又开口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太子之诗甚好,当可拓于凌烟阁上,以供观瞻,记今日之盛事。”
李世民当即应允道:“准,宴后便由将作监遣人,将太子的诗拓于阁外,传名后世。”
第四十九章 宴后
入了夜,天色已暗,魏王李泰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双目微阖,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一旁同在马车中坐着的阎婉看在身边的李泰,问道:“殿下在想着什么?可还是在想方才殿中的事情?”
李泰缓缓地睁开眼,不知何时眼珠上已经带上了些许红丝,对阎婉问道:“你觉得方才太子在殿中写的诗,是太子自己作下的吗?”
李泰话中之意似乎有些怀疑李恪作诗的真实性,毕竟那首诗破除沉柯,又太过精妙,李泰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这诗竟然是自李恪这个武夫手中写出的。
阎婉想了想回道:“只看太子的那笔字,有那么三五分王羲之的味道了,还是很有些火候的,没有十数载的浸淫绝难有这等字,由此可见太子绝非寻常武臣。而且正如殿下所言,太子的那首诗实在太过精妙,纵是代笔,一时间也恐怕难寻吧。”
李泰道:“岑文本呢?岑文本才高八斗,父皇和众臣都连接称道,若是他代笔,也未尝...”
李泰说着,自己都停住了嘴,岑文本文倾江海,甚至连大儒颜师古都自愧不如是不假,但岑文本的文章他是读过的,李恪的那首诗根本就不是岑文本的文风,更何况岑文本是个纯正的不经边事的江南世家子弟,没道理能写出这样的诗来。
李恪的诗是从何而来,李泰自然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李恪是文抄公,不过他抄的是百年后的人,李泰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是谁。
李泰突然叹了口气道:“兴许是我狭隘了,凌烟阁之议也没有几日,从哪里能冒出这么一个人来为太子代笔,而且此诗虽是应事而作,但已脱应制之列,无论是谁拿出这首诗来都会在数日内名扬天下,甚至开宗立派,谁又会把这样的机会让于别人。”
阎婉看着李泰不甘的模样,对李泰道:“殿下何必忧心,殿下的《凌烟阁赋》也同样得父皇赞赏,这一次殿下了输了,下一次赢回来便是。”
阎婉的话多是在安慰李泰,但李泰听了阎婉的话,苦笑了一声却道:“赢?本王拿什么去赢?太子的这首诗本王推敲再三,我竟是连一字都改动不得,太子只这首诗,便胜我太多了。”
李泰虽然与李恪不和,但他治学却也是认真的,好就是好,差就是差,面对佳作,李泰这点肚量还是有的,也不会抵死不认。
只是现在李泰的心情却是低落无比,以往李泰和李恪相较,论武李泰是远远不及李恪的,李泰唯一自觉能胜李恪的便是自己的一身文采,可如今再看来,李泰文也不及李恪,文武两途都被李恪压地死死的,他又拿什么去跟已是太子的李恪相争呢?
阎婉对李泰问道:“那今日之后殿下作何打算?”
李泰敢和李恪争储,靠的就是自己的文名和嫡子身份,如今李承乾虽废,但李恪才是嫡长,李泰只是嫡次,至于文名,今日之后李泰更是不如了,阎婉想问的自然就是李泰对于夺储的想法和态度。
其实对于李泰争储,阎婉虽不太反对,但心里也谈不上支持,李泰是为嫡子,只要好生做他的太平王爷,李恪没有为难他的必要,李泰求得一身富贵还是不难的,阎婉最担心的就是李泰为了储位和李恪死磕,最后祸及自身,她也希望李泰就此作罢。
但今日失利只是今日失利,李泰却从未放弃他的皇帝梦,李泰想了想回道:“今日之事只能作罢,其他的来日再行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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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泰和阎婉正乘马车自宫中回魏王府的时候,载着李恪和武媚娘的东宫马车和卫率也在回宫的路上了。
“三郎好文采,今日之诗一出,不止惊艳四座,恐怕今夜魏王的觉都不好睡了。”武媚娘在东宫的马车上,靠着李恪的手臂,对李恪笑道。
李恪笑道:“不过一首短诗而已,算不得什么,若非魏王借故发难,为夫是不想出头的。”
李恪的诗虽好,也能彰其文采,但诗中的内容却也有好战之意,李恪也是被魏征参地怕了,生怕魏征再揪着这一点同他为难,不过好在魏征还算识得大体,席间并未发难。
武媚娘道:“魏王其人,看似敦儒,实则野心勃勃,紧盯着三郎的太子之位,今日若是不叫他知难而退,日后他逞威的地方还多着呢。”
李恪笑道:“我倒是不怕他逞威,他再逞威也是四子,只要有我和李承乾在,他便万万没有机会。”
武媚娘道:“只可惜父皇宠他太甚,竟不肯外放,否则哪有这般多的麻烦。”
李恪点了点头道:“是啊,眼下咱们还动不得他,太子方才流放未久,父皇越发地不舍李泰远行了,这个时候对李泰发难,父皇只会护着他。”
武媚娘对李恪之言也赞同道:“三郎说的极是,父皇护子情切,眼下确不宜对魏王动手,还是步步为营才好。”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似乎是已经有了打算了,李恪问道:“媚娘可是有什么法子了?”
武媚娘回道:“李泰留于长安,无非就是想借着京中朝堂之上的爪牙助其成事而已,咱们动不得李泰,但却能动他的爪牙,眼下最是稳妥的法子当为慢慢剪除他在朝中的党羽才是。”
李泰和李恪不同,李泰仗着李世民的宠爱,不曾出京,故而李泰在地方根基不深,他的精力全都放在了拉拢朝臣之上,在朝中颇有势力。
虽说在朝中势力大,可以直接上达天听,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朝政,但却也有他的弊端,那就是根基不稳。
李恪的根在扬州,其次太原,就算有朝一日李恪在朝中失势了,李恪仍旧可以以地方反制朝堂,施加影响,但李泰就不行,李泰从不经营地方,故而他在朝中的势力只是空中楼阁,一旦失势,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李恪问道:“李泰党羽不少,媚娘想先动谁?”
武媚娘回道:“和魏王府走的近的朝臣虽多,但官位最高的不过王珪和韦挺两人而已,王珪名声太重,轻易动不得,韦挺如何?”
韦挺为御史大夫,亦是朝中重臣,若是能除去韦挺的官职,那无异于是断了李泰一臂。
武媚娘之言在理,但李恪想了想,却道:“不,在韦挺之前还有一人,我要先动刘洎。”
第五十章 明升暗降
在魏王李泰门下,官职最高的有两人,一为魏王师、礼部尚书王珪,二为御史大夫韦挺。
在旁人看来,王珪和韦挺自然就是魏王李泰的肱骨之臣了,若要对付魏王,斩其手足,首选的也是先对付他们两人,但李恪的想法却不同,在李恪的眼中,还有一人比他们两人还要更加紧要,此人便是时任黄门侍郎的刘洎。
黄门侍郎,官正四品上,门下省首官侍中的佐贰官,若论依官制而论,黄门侍郎和中书省的中书侍郎,尚书省的左右丞份属同列,亦在天子近臣之列,刘洎能走到这一步,既是李泰推举,也是他自己的才干。
但名义上黄门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右丞虽份属同列,但中书侍郎在宰相之列,黄门侍郎和左右丞却不在其中,难以相较。
在李恪看来,王珪已然年迈,这些年身子骨也不甚爽利,只怕是相距大限也没有几年了,对于这样的垂暮老臣李恪不想动,轻易也不会动。
至于韦挺,虽官拜御史大夫,执掌御史台,也算是位高权重,但其人才略虽佳,资历也深,但行事却不够果决,少了几分胆魄,在御史台威望也不足,不为大患。
但刘洎就不同了,刘洎年不过四旬出头,正当盛年,而且无论才华、胆魄俱是上上之选,在李恪看来,刘洎才是李泰爪牙中最是锋利的一个,只要叫李泰失去了刘洎,那便等于是断了李泰一臂。
于是就在次日,李恪下令,于东宫传召刘洎。
东宫,光天殿,内殿。
李恪正在殿上端坐,神色如常,而在殿中,黄门侍郎刘洎正才方至殿中。
“臣黄门侍郎刘洎,拜见太子。”刘洎跟着东宫的侍者进入殿中,对殿上的李恪拜道。
李恪先是摆了摆手,示意殿中的侍者退下,而后对刘洎道:“刘侍郎到了,快快请起落座。”
“臣谢太子。”刘洎道了声谢,起身到一旁坐下了。
待刘洎坐定,李恪当先开口问道:“本宫上次见刘侍郎是在何时,刘侍郎可还记得?”
刘洎如实回道:“是在贞观八年,太子大婚的时候。”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似乎又想了起来,对刘洎道:“贞观八年,本宫和太子妃大婚之日,刘侍郎当时应当是和四郎同来的吧。”
李恪口中的四郎便是魏王李泰,刘洎曾为李泰门下,故而和李泰同往,这事本也无甚大碍,但李恪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及此事,刘洎便有些不安了。
以往李恪为楚王,李泰为魏王,刘洎相助李泰夺嫡,与李恪为难,而如今李恪已为太子,魏王在夺嫡之争中便算是败了。刘洎也不知李恪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刘洎小心地回道:“太子好记性,臣正是和魏王同至。”
李恪看着刘洎谨慎的模样,问道:“彼时刘侍郎在楚王府见本宫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在东宫重逢之景?”
李恪突然传召刘洎来此,所谓何事刘洎确实不知,但刘洎为李泰门下,向与李恪不和,李恪突然传见刘洎,又问及此事,总归不会是为了和他闲话家常的。
刘洎倒也有几分心气,眼下势不如人,也没有分毫的慌张,不卑不亢地回道:“世事变迁无常,向来如此,就是搁在三个月前,谁又能有想到今日之事。”
“哈哈,刘侍郎所言在理。”李恪听着刘洎的话,竟突然笑了出来。
若是刘洎面对李恪战战巍巍,抑或是刻意讨好,李恪反倒会轻视他几分,但如今刘洎如此姿态,也不枉为名臣之称了。
李恪问道:“今日本宫特在东宫传见刘侍郎,刘侍郎可能猜到是为何事?”
刘洎回道:“臣不知,还望太子示下。”
李恪道:“本王胞弟梁王李愔转拜夏州都督,外镇在即,本宫想为他择一贤良耿介之臣辅弼,思来想去,满朝文武便以刘侍郎最是合适,不知刘侍郎可愿屈就?”
听着李恪之言,刘洎慢慢地也明白了李恪的目的,梁王李愔奉旨转拜夏州都督,不日之官,李恪要刘洎入梁王府为官,自然就要随李愔前往夏州,这是要将刘洎调出朝堂,调出权力中心啊。
刘洎道:“启禀太子,若是臣所记未差的话,陛下似是已经命了刘兰为梁王府长史,臣再去了恐怕不妥吧。”
梁王府长史官拜四品,刘洎现仍的黄门侍郎亦拜四品,品级上而言并无不妥,只是李世民早有命,着刘兰为梁王府长史,辅弼府事,李恪再要刘洎去梁王府实在是坏了规矩。
李恪笑道:“一个梁王府自然不会有两个长史,本宫举荐刘侍郎的官职的是梁王傅。”
刘洎听着李恪的话,一下子愣在了当场,梁王傅官从三品上,比起正四品上的黄门侍郎整整高了两级,这对于刘洎而言还能算是打压吗?若是打压,这代价未免也高了些吧。
刘洎在门下省为官,为黄门侍郎,是为宰相侍中的佐贰官,若是能再上一步,便可位列宰辅了,故而黄门侍郎又有储相之称,就官职紧要而言,他外调至地方,哪怕是为从三品的上州刺史,也算是贬谪了。
但自黄门侍郎到门下侍中看似虽只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又岂是简单的,多少人走了一辈子都不曾走完这一步,他刘洎又谈何容易。
更何况刘洎外调的还不是普通的州官,而是梁王傅,梁王是谁,李恪唯一的嫡亲胞弟,血脉至亲,李恪已为太子,将来一旦登基为帝,李愔得李恪荣宠,他这个梁王傅也必定水涨船高,一旦拜官最差也是六部尚书之职,甚至可一步拜相。
刘洎问道:“臣何德何能,竟能叫太子如此垂青?”
李恪笑道:“阿弟李愔年少,他独自外放,本宫和母妃都不甚放心,刘侍郎学富五车,章疏切直,无论文采、品行都为上上之选,堪为师长,必能好生教导阿弟,本宫在长安也不必忧心。”
刘洎问道:“此事太子已经向陛下提及了吗?”
李恪摇了摇头道:“此事本宫还未同父皇提及,毕竟梁王傅是一闲职,论权势是远不及黄门侍郎的,本王还想知道刘侍郎自己的意思,若是刘侍郎自己不愿,本宫又何必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