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贺兰越石
李恪和侯君集不和,当初因为北伐先锋人选亦有宿怨确是不争的事实,但那次不过是李恪就事论事而已,也非是针对侯君集,如果说只因此事,李恪便有了要侯君集性命的意思,未免太早,也太儿戏了。
只是李恪虽然没有要动侯君集的意思,可侯君集已经视李恪为生死大敌,因为侯君集很清楚自己为何会有今日,所以他不愿成为败者。
可就在侯君集视李恪为大敌,想着如何对付李恪的时候,此时的李恪却还丝毫未将这个潜在的威胁放在心上,在李恪眼中,他最大威胁除了李承乾、长孙无忌外,便是魏王李泰,他侯君集还需再往后稍一稍。
楚王府内院的书房中,李恪正在案前看着这几日他命人搜集而来的关于吐蕃风土人情的书册,就在此时,薛仁贵突然进屋传了武媚娘的话:贺兰越石和武顺正在前厅等候,特向李恪临行道别。
此前贺兰越石被李恪举荐至江夏王李道宗帐下为官,立了些军功,回了长安便便被封为左领军卫卫中郎将。
左领军卫属禁军之列,常驻京师,除非有皇帝征调出战的旨意,否则寻常不得出京,可近来李恪并未收到任何关于贺兰越石外调的消息,他好端端地出京作甚?
李恪虽不知是为何故,但贺兰越石毕竟和李恪份属连襟,李恪不便怠慢,便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直奔前厅而去。
“末将贺兰越石拜见殿下。”
“武顺拜见殿下。”
李恪快步往前厅而去,方一进厅门,武顺和贺兰越石齐齐起身,对李恪拜道。
李恪见状,连忙扶起了贺兰越石和武顺,示意他们起身,而后对贺兰越石问道:“兄长今日来的突然,怎的也不提前遣人知会一声,本王好早做准备,你们也不至在此久等。”
贺兰越石回道:“殿下忙于国务,末将前来拜会乃是私事,岂敢耽搁殿下的事情。”
李恪抬了抬手,示意两人坐下,然后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只是本王听得仁贵传话,说兄长将欲远行,却不知是为何故?”
贺兰越石一边坐下,一边道:“末将不日将随陈国公西征高昌,也就这一两日的事情了,今日特来向殿下辞行。”
李恪不解地问道:“你在左领军卫,侯君集在右卫,侯君集奉父皇之命出征高昌,随行士卒首选的当是他右卫人马,与你们左领军卫何干?”
贺兰越石回道:“此番恰逢吐蕃来犯,右卫人马不足,故而侯君集请命向我左领军卫借调。”
李恪闻言,皱眉问道:“右卫人马众多,何故偏生是你,难不成是侯君集指要的不成?”
贺兰越石摇了摇头道:“圣意达下,是末将向程大将军请命前往的。”
李恪闻言,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难怪了,此次西征副帅契苾何力曾为左领军卫将军,他随侯君集西征高昌,自左领军卫借调人马倒也在情理之中。”
贺兰越石道:“正是如此,末将也是见此良机,欲从军再建功业,故而请命。”
“兄长为国效力,欲建功立业是好事,只是...”李恪说着,端起手边的茶碗欲饮不饮,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色。
贺兰越石见状不解地问道:“可是末将所为有何不妥?”
李恪摆了摆手道:“兄长所为自无不妥,只是侯君集和本王有些宿怨,你是本王的连襟,你若在他帐下,本王担心他会为难你。”
贺兰越石在左领军卫任中郎将,也是入了禁军中高阶武将之列,军中的些许传闻他自然是清楚的,李恪曾因北伐先锋之事和侯君集有些许争执这事贺兰越石也知道。
贺兰越石道:“侯君集胆子再大,应当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跟殿下对着来吧,更何况他也是军中宿将,军中大事他岂敢儿戏。”
李恪担忧道:“明面上他自然不敢,只是怕他背地里胡来,侯君集行事狠辣果决,兄长在他帐下效力,本王有些不放心啊。”
听着李恪的话,一旁的武顺也顿时担忧了起来,正如李恪所言,侯君集与李恪有怨,而贺兰越石和李恪的关系又是天下皆知的,若是侯君集有意针对,贺兰越石不是李恪,又怎是侯君集的对手。
武顺道:“殿下所言也有道理,侯君集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是他在军中发难,为难夫君又该如何?左右夫君正是壮年,也不急着这些功勋,不如就请辞不去,留在京中帮衬着殿下效力,不好吗?”
武顺所言虽有些太过保守,但也不无道理,如今的李恪声望正隆,在朝中局势一片大好,将来未尝没有登临九五的机会,武顺和武媚娘是亲姐妹,贺兰越石和李恪是连襟,只要将来待李恪登基,作为皇亲国戚,又有从龙之功的他们怎会缺了荣华富贵,又何必为了眼下的功勋犯险。
李恪也道:“左领军卫大将军程知节和本王有些交情,本王的面子他还是给的,兄长若是不去了,本王只消给程知节带句话,换个人便可,不费事的。”
程知节和秦叔宝同起于微末,是换命的交情,而李恪又是秦叔宝的弟子,和程知节的关系自也不错,这点面子李恪在程知节的面前还是有的。
贺兰越石决然道:“此事不妥,末将与殿下是连襟,便可临阵而退,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于殿下名声不利,在军中也不好交代。末将也是武臣,岂能畏战,此战末将自己请命,也自当前往。”
李恪看着贺兰越石的模样,心中也知道,贺兰越石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了,于是点了点头,也不再劝,只是道:“侯君集虽与本王不和,但也不敢明面上与你为难,你行事但需谨慎些便是,只要能保全性命,不管怎样,到了长安朝中总有本王替你分说。”
“如此谢过殿下了。”贺兰越石起身,对李恪拜道。
李恪也起身拱手道:“本王在京中静待兄长凯旋之声,届时再在府中为兄长庆功。”
第七章 刘仁轨到府
“三郎似乎对侯君集此人颇不放心?”武顺和贺兰越石走后,武媚娘和李恪还在厅中,武媚娘便开口对李恪问道。
李恪点了点头回道:“不错,侯君集此人桀骜狂妄,又与本王不和,本王担心他会挟机报复。”
武媚娘不解道:“侯君集也是行伍中人,以三郎今时今日在军中的声望,他也敢乱来吗?”
李恪道:“他是昔年玄武门的元谋功成,玄武门之事从头到尾他都出力甚多,故而极得父皇信重,这天底下除了父皇,他连药师公都不看在眼中,何况本王,在他侯君集眼中,本王不过一个竖子而已。”
武媚娘担忧道:“那兄长此行岂不是难了?”
李恪回道:“侯君集虽与本王不和,但本王毕竟是亲王,在他之上,他明面上是绝不敢乱来的,只盼着兄长能谨慎些才好。”
武媚娘道:“西征之事不在三郎辖下,三郎确也不便查手。”
只要贺兰越石不出长安,那李恪便还能护得住他,可他随大军去了西域,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高昌国距长安四千里之遥,李恪也是鞭长莫及。
贺兰越石和武顺才走,李恪和武媚娘还在说着西征之事,而就在片刻之后,便突有王府的门人前来通禀:门外一人自称刘仁轨,持楚王手令在门外求见。
李恪听得刘仁轨在门外求见,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他等了这些日子,刘仁轨总算是到了,李恪一面命人将刘仁轨引去书房,一面自己往书房走去。
为官者的书房多堆积机要之物,也是极为敏感的所在,寻常人肯定是不能擅入的,李恪专程命人将刘仁轨带进书房说话,自然是要用作心腹了。
刘仁轨,出自中原门阀尉氏刘氏,刘氏虽是中原豪族,亦在世家名门之列,但刘仁轨却是刘氏旁支庶子,虽然挂着个世家子弟的空白名头,却不比农户子弟好上多少,家境贫寒,亦属寒门。
刘仁轨生于前隋仁寿元年,少年恭谨好学,农耕之余也不缀学事,束发之年便以文名闻于乡野,但他虽有才名,可他的仕途却一直不顺,现已年近不惑,还是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咸阳县丞。
大唐开国之初,政治清明,李世民更是求贤若渴,凡有才干之士多能有所任用,但刘仁轨偏却特殊,刘仁轨仕途坎坷,也不尽是刘仁轨自己的缘故。
刘仁轨入仕,起自管国公任瑰的提拔,武德年初,时任河南道安抚大使的任瑰赏识刘仁轨之才,行赤牒举荐其为息州参军,刘仁轨始步入仕途。
任瑰投效李渊甚早,也是大唐的开国功勋,刘仁轨极得任瑰赏识,本该也是贵人相助,年少有为,仕途顺畅的,但偏偏任瑰和隐太子李建成交好,满朝皆知,玄武门之后任瑰便遭清算,调离中枢,刘仁轨作为任瑰门下,自然也是如此。
其实对于李建成旧部,李世民自己的态度倒是颇为大度宽和的,诸如名盛者魏征、王珪之辈都被委以重任,偏偏就是刘仁轨这样的小角色既不入李世民之眼,地方官员也不敢轻用,这才蹉跎十余载,无甚进益。
若是没有李恪的恩遇,刘仁轨的官运在贞观一朝顶天了也就是一个给事中,封公拜相那都是高宗朝的事情了,刘仁轨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故而当他得知李恪欲调用他时他也是万分激奋和不解。
楚王李恪之名,刘仁轨如雷贯耳,凡李恪所用之人,从起初的岑文本、王玄策,再到后来的马周、席君买,无一不是声名大噪,刘仁轨对此次机会自然很是珍惜和慎重。
“门下刘仁轨,拜见大都督。”刘仁轨跟着门人小心翼翼地进了书房,对李恪拜道。
刘仁轨来见李恪之前也是下过功夫的,凡军中官吏,李恪从来不喜人唤他殿下,而要唤他大都督,刘仁轨转任的并州大都督府司马正是军中文官,自然也需唤李恪一声大都督才是。
“正则(刘仁轨表字)可是叫本王好等啊,本王年前招你,你开春才到,来得可是迟了。”李恪没有架子,和刘仁轨所设想的也不同,上来便对刘仁轨玩笑道。
刘仁轨回道:“门下虽受大都督之命,但咸阳之事亦不可废,门下也是厘清旧事后才来府上拜见,还望大都督勿怪。”
李恪摆了摆手道:“无妨,正则做事有始有终,这是好事。”
刘仁轨道:“谢大都督体谅。”
李恪指着自己身前的座位,对刘仁轨道:“正则一路辛苦,先坐吧。”
“诺。”刘仁轨得令,依言在李恪身前坐下。
待刘仁轨坐定后,李恪这才接着问道:“正则可知本王为何要招你来府?”
刘仁轨回道:“门下不知,还请大都督明示。”
李恪道:“本王官任并州大都督,本该往河东任职,但母后新故,父皇精力不足,朝中内外许多事情父皇还需本王相助,故而下特旨命本王留京。本王在京固然可以顾及京中诸事,但河东那边的军务便难免处置不周了,所以本王要你来。”
刘仁轨听着李恪的话,不解地问道:“大都督以亲王之尊兼领并州大都督,奉旨都督河东边事,如若要用人,天下愿为大都督效力的不知多少,为何大都督偏生选中了门下。”
李恪新立为嫡子,声望正隆,只要他下教令征诏,天下士子愿为他效力的不在少数,在这些人中刘仁轨并不算出色的,为何李恪偏却选中了他,这正是刘仁轨一直万分疑惑的。
刘仁轨的本事李恪很清楚,刘仁轨是谁,十余年后镇辽东、破百济、平高句丽、克新罗,水路用兵两者皆长的当世名帅,真正的大器晚成,这样的人李恪当然要用,只是李恪却不能这么同刘仁轨说,
李恪道:“因为本王官拜并州大都督,本王的司马便是要代本王和英国公一道坐镇太原的,但太原鱼蛇混杂,宗室、世家、豪强、胡族各色人等皆有,本王需要一个有能力又足够强项之人前往,正则正和本王心意,只是不知你可愿做本王的强项令吗?”
李恪口中的强项令便是汉光武时敢拦公主车架,处死公主家奴的洛阳令董宣,董宣行事刚正,不畏权贵,倒是和昔年刘仁轨斩杀折冲都尉鲁宁时所为颇似,故而李恪有此一言。
刘仁轨蹉跎十多年,又怎会不抓住眼下的良机,而且李恪说的很清楚,是代李恪协助李绩坐镇河东,这不就是下一个马周吗?
刘仁轨当即道:“承蒙大都督不弃,门下愿为大都督效死。”
第八章 鞠文泰
刘仁轨在县中为官十余载,也算是起于州部,对衙中各项事务自然极是熟稔,很多事情不必李恪多言,刘仁轨早就意在言先。
随着刘仁轨的到来,李恪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不必每日再盯着河东方向送来的文书,转而更多地去关注吐蕃和朝堂之事。
李恪立嫡,声势大涨,但李恪始终是皇帝三子,非是嫡长,李承乾不废,李恪就没有入主东宫的机会,而李承乾虽然小错连连,风评渐差,但却始终未犯什么大错,也始终没有叫李世民能够下定废黜重立的决心。
而就在这个时候,朝中看似安宁,却实则是相持不下,暗潮涌动的时候,远在四千里之外的西域战场上,一个小人物却大大地推进易储甚至是皇位更迭的进程。
贞观十二年,夏初。
仔细说来,侯君集能有今日的权位,倒也并非尽是因昔年玄武门之功,侯君集此人随李靖学兵法数载,倒也有所成,至少在行军和治军一道颇得章法。
历时一月有余,大唐西征大军一路行军,越碛口,过柳谷,也吃了不少苦头,唐军主帅、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终于在彻底入夏前率军赶至了西域高昌国。
高昌国乃前车师前王之庭,后汉戍己校尉故地,有四郡十八县二十一城,因自汉时便曾为汉所有,故而此处不乏汉人定居,是为胡汉糅合之地,各色人等皆有,汉人胡化,胡人汉化。
高昌因不乏汉人,故而王廷上下官职汉化极重,仿丞相,置令尹;仿黄门,置中郎;仿六部,置八部,高度效仿汉人朝廷。
在高昌更有三大要城,王城高昌,前王城交河,校尉城田地,这三处城池合计屯兵两万余,算是高昌的心腹之地。
而西域高昌,相距大唐四千里,其与长安之间更是隔了一道千里宽的大漠,补给难过,可谓天险,这也是高昌王鞠文泰之所以敢轻捋大唐虎须的最大依仗。
因为在鞠文泰看来,大漠飞鸟难渡,况乎唐军,而且就算唐军损兵折将度过了大漠,也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了,故而当鞠文泰得知侯君集大军全渡大漠,已至柳谷的消息时也是惊惧万分,他这一次才真正看到了大唐要灭他的决心。
高昌城,王廷。
高昌王鞠文泰,世子鞠智盛并令尹康盛在屋内坐着,时值初夏,位处西域的高昌城还不甚炎热,但屋中坐着的三人却脸色赤红,仿佛是在烈阳下曝晒了许久一般。
“大王,唐军已过柳谷,唐军主帅侯君集命人前来招降,大王还是尽快拿个主意才是。”令尹康盛坐在鞠文泰的身前,手中拿着侯君集命人送来的招降书,对鞠文泰道。
在侯君集看来,此次西征,最难的不是如何破高昌的都城,而是如何赶至高昌城下,如今侯君集已率唐军如期赶至,在侯君集看来此战已经胜了大半。
论兵力高昌万万不是唐军的对手,所以早在侯君集还未到柳谷的时候便已经命使者先来高昌,招降各城,眼下鞠文泰三人商议的正是此事。
鞠文泰并未直接回康盛的话,而是先对身边的长子鞠智盛问道:“西突厥的援军可曾到了?”
起初鞠文泰在扼断大唐东西丝绸之路,独享其利前,鞠文泰曾和西突厥可汗打过商量,两国共分商利,但一旦大唐兴兵来伐,他们两国便需各自遣兵,守望相助。
可如今大唐西征已经月余,马上便将兵临城下,西突厥本该出兵相助才是,可至今却还迟迟不见西突厥人的人影,鞠文泰岂能不急。
鞠智盛摇了摇头道:“西突厥那边已经不见踪影,几番遣人都联络不上,只怕是逃了。”
“混账!竟敢诓骗于我。”鞠文泰咬了咬,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怒骂道。
鞠文泰被西突厥诓骗,但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咒骂西突厥人了,因为西突厥生来游牧为生,他们得了好处,又畏惧大唐兵势,牛羊一牵,东西一收拾,自然就拔帐逃了,只留下鞠文泰自己在此,让他一个人面对唐军攻势,独自承受了所有。
西突厥能走,但鞠文泰却走不得,因为鞠文泰之所以能在西域立足,靠的就是这高昌二十一城,他的家当也都在这里,他若是弃城而逃便就一无所有,与丧家之犬无异了。
但是若要单独面对唐军,鞠文泰又是没有什么底气的,想了想,又对鞠智盛问道:“你以为此事如何,当否降唐。”
鞠智盛想都不想,当即回道:“自然不可,若是降唐,我们的下场又与颉利、夷男何异?”
鞠智盛之言入耳,鞠文泰缓缓地点了点头,大唐不计前嫌,优待俘虏是真,且看早年降于大唐的那些突厥将领便能知晓,当年为阶下囚的阿史那思摩、执失思力等人俱已为朝中大将,富贵依旧。
但鞠文泰更清楚,这样的优待和重用仅仅只限于臣子而已,大唐君臣对于被俘虏的君主则不同,他们对于君主的优待只是表面上的,只是平时,一旦到了重要关头,这些被俘的君主便会被拿出来展示,亦或说是炫耀。
君不见往年,每逢朝宴之日,李渊或李世民喝得开心了,不止自己会亲自下场跳一段,更是当着众人的面便会命突厥可汗颉利出来献舞一支,以助酒兴,而在颉利故后,又有薛延陀可汗夷男接棒,每逢大宴都务必是要露面,献上一舞的。
堂堂一国君主,如此下场又与舞姬何异。鞠文泰年纪也不小了,作为西域人虽然同样善舞,但他五十上下的人,难道他还要大老远地去长安,在天下人面前大展身姿,和夷男争这“长安舞王”的名头吗?
麴文泰当即对鞠智盛道:“你说的极是,我们开罪大唐在前,万不可降唐,若是降唐,必受尽凌辱。”
鞠智盛也道:“阿塔说的是,我们三座主城还有三万人马,粮草充沛,只要坐守城池,唐军能奈我何,只要撑过两个月,待唐军粮草不济,自然会退兵。”
鞠文泰对康盛问道:“王城的粮草可还充足,够几月之用?”
康盛如实回道:“尚还充足,足够满城人三四月用度了。”
鞠文泰点了点头道:“好,就按你们说的办,把唐军的使者遣走,我们闭门固守。”
第九章 贺兰越石之死
“大帅,前往高昌城劝降的使者回来了。”大唐中军大营,行军司马裴辛快步进帐,对侯君集道。
侯君集问道:“如何?鞠文泰可愿降?”
裴辛回道:“鞠文泰拒降,还将咱们的使者撵了出来。”
“哼!”
侯君集哼了一声道:“区区一个高昌,撮尔小国,也敢抗我大唐天威,真是自取灭亡。”
侯君集所言虽然狂妄,但却也有狂妄的底气,此番他西征高昌可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
高昌国之所以敢和唐军抗衡,依仗的不过是固守的城池而已,但他们的城池不过是矮城,如何能与大唐的雄城相比。
而且侯君集在来高昌前就征调了许多山东长于制作攻城器械的工匠,专为破他们的矮城而来,只要两军短兵相接,侯君集有绝对的自信,这天底下绝没有谁能硬撼精锐的大唐禁军。
司马裴辛问道:“大帅可是要命人伐木填壕,架设撞车强破高昌?”
侯君集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事要做。”
裴辛道:“请大帅吩咐。”
侯君集道:“传令下去,大军伐木尚需时间,未免腹背受敌,命左领军卫中郎将贺兰越石领兵先破高昌王城的校尉城田地城,为大军先解后顾之忧,若是不能成,军法从事。”
裴辛闻言,劝道:“撞车、檑木尚未准备妥当,若是就此命贺兰越石强攻田地城会不会太急了些,而且贺兰越石是楚王的连襟,他若是攻城不下,受了军法,大帅在楚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啊。”
裴辛作为侯君集的行军司马,自然是侯君集的心腹,跟随侯君集也有些年头了,也是担心侯君集因贺兰越石之事开罪声望正隆的李恪,故而有此一言。
侯君集摆了摆手,却浑不在意道:“我身为主帅,贺兰越石在我帐下,我为防田地城出兵袭扰我军后路,命贺兰越石攻城有何不妥,就算是楚王眼下在我身旁我也是如此,就算此事闹到陛下那边陛下也不会责怪于我。”
侯君集和李恪不睦,裴辛是清楚的,侯君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裴辛哪还不知道侯君集的意思,侯君集这是要借贺兰越石向李恪示威,以报当年北伐先锋官被夺之恨。
但裴辛还是担忧道:“军令不行,依军法当罢官,杖六十,流三千里,是不是太重了些,万一伤了贺兰越石的性命,恐怕有些过了,大帅对省台和兵部那边不好说话,也给了楚王发难的机会。”
田地城虽是矮城,但光凭步卒,在没有撞车和檑木的情况下想要破城确是不易,若是因此便要重惩贺兰越石,确有些刻意为难的意思,朝中百官难免对他颇多微辞。
侯君集为难贺兰越石不过是想通过羞辱贺兰越石给李恪一个下马威,非是真的要和李恪拼个死活。
侯君集想了想,回道:“你说的也是,若是因此坏了贺兰越石的性命确实不妥,你传令下去,命贺兰越石攻城,若是不成,当众杖三十便可。”
“诺。”裴辛这才应了一声,下去传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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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说来,贺兰越石虽是北地武族世家出身,但他的武功才略俱是寻常,放在禁军中更不起眼,贺兰越石能有今日,多赖李恪的缘故。
当贺兰越石得知侯君集的将令时,他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强攻田地城的难处,心中隐隐已经有些后悔了。
当初在京时,李恪曾劝过贺兰越石,莫要搅和进此次西征之事,甚至答应为他出面,请程知节另遣旁人,但贺兰越石却回绝了李恪的好意。
贺兰越石回绝李恪的缘故无非有三:其一,他已经自己请命西征,临行前若再退缩自然不妥;其二,此次西征干系重大,他若能借此立功,封侯拜将,他便有机会成为武川贺兰氏的重权者,彻底压过长房;其三,他也抱有了一丝侥幸,觉得侯君集未必便会为难他。
但当贺兰越石接到侯君集的将令时,他才知道自己所抱有的侥幸破灭了,李恪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他纵是后悔也别无选择了。
阵前抗命是大忌,贺兰越石不会不知,哪怕他明知侯君集是在为难他,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侯君集将令送到时,贺兰越石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带着所部一万人马便直奔田地城而去。
自打唐军入境,高昌各城早已闭门紧守,而田地城作为高昌城的校尉城,与高昌城互为犄角而守,也是严阵以待。
论兵力,田地城中同样驻兵一万,与贺兰越石麾下人马相差不大,高昌人还占着地利,唐军想要强取城池岂是易事。
贺兰越石率军自午前开始攻城,一直攻到黄昏,日色将落之时,但却成效甚微。死伤两千余人的代价之下,也不过才将将触及田地城的城墙而已。
侯君集的军令压在头上,贺兰越石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又一波退下来的攻势,心中焦急万分,若是不能攻下田地城,他挨一顿杖责是小,他和李恪的面子都丢了事大,以后在楚王府,在贺兰家,在武家,他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贺兰越石对身边的副将严令道:“传令下去,继续攻,哪怕攻到明日凌晨也务必要拿下田地城!”
“诺。”副将应了一声,再次组织士卒攻城了。
贺兰越石虽非行伍出身,算是半路从军,但大唐儿郎大多尚武,贺兰越石更是出身北地武川,身手自也不弱。
若是寻常时候,他身着明光铠,全神戒备,城上射下的箭矢之类自然伤不得他,可眼下却不同,现在他一门心思强攻田地城,心中焦急,不自觉地他自己的身位向前挪动,距离城墙近了许多。
再加上贺兰越石的注意全在攻城之事上,无暇关注城上高昌士卒的情况,也叫高昌人瞧得了机会。
贺兰越石身着明光铠,看的极是显眼,一眼便是是攻城的唐军主将,而贺兰越石站地这般靠前,又不比李恪,身边没有席君买、薛仁贵这等猛将护卫左右,与一个活靶子无易。
高昌人中有擅射者,盯着贺兰越石许久,终于一箭破空射出,正中贺兰越石面门。
第十章 收局
侯君集这一路西来,为了打击高昌人的士气,纵容、鼓励麾下士卒践踏高昌人的农田,毁人庄稼无数,如不出意外,今年的秋后,不管高昌人是胜也好,是败也罢,都会度过一个食不果腹,紧巴巴的冬天。
侯君集可以说是坏事没少干,好事没多干,但纵是如此,他这一路走来也都还算顺畅,以至于有些飘飘然了,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西征途中对他的第一个打击竟是这么来的。
侯君集虽和李恪有旧怨,连带着也不喜贺兰越石,欲借贺兰越石给李恪难堪,但他却绝不希望贺兰越石死,不愿他在此丢了性命。
其一,贺兰越石是武川贺兰家子弟,和出自上谷侯氏的侯君集同属河朔门阀,侯君集不愿两家脸上难看;其二贺兰越石是楚王李恪连襟,若是真的在高昌弄死了贺兰越石,出了人命,他和李恪之间的路便被彻底堵死了,他没有必胜李恪的把握。
但偏偏这一切就是这么巧合地发生了,本来这不是一个要真正做死贺兰越石的局,但贺兰越石偏生就巧合地死了。
“什么!贺兰越石在田地城下被射死了?”侯君集听着裴辛带回来的消息,面色讶异,不可置信地对裴辛道。
裴辛回道:“是巧合,田地城上的一支冷箭正中贺兰越石面门,当场毙命。”
裴辛的话传入侯君集的耳中,侯君集的脸色冷地难看,他原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竟然就偏偏发生了,主将坐镇城下指挥,怎么偏偏就能被冷箭射死,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贺兰越石若是不死,结果就是贺兰越石才干平庸,受一顿杖责,李恪和贺兰越石的脸上都会很难看,这是侯君集想要的,但如今贺兰越石死了,攻城而死,那此事便成了侯君集指挥只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而且这还只是其次,待贺兰越石战死的消息传进长安,他和李恪之间便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不死不休了。
侯君集叹道:“命人将贺兰越石的尸首厚棺收敛了吧。”
裴辛先是应下了侯君集的话,而后又接着问道:“贺兰越石战死,只怕楚王那边不好交代了,大帅可曾想好了退路。”
侯君集想了想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本帅尚且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更何况是贺兰越石。将军战死,本就是寻常,只要我此战胜了,拿下高昌,我虽有指挥失当之嫌,但仍是功大于过,李恪又能奈我何?”
裴辛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有些面子上的功夫大帅还是要做的,总得给楚王一个台阶下才是。”
侯君集想了想,裴辛所言确有道理,于是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裴辛回道:“给贺兰越石请功追封,奉棺还朝,享死后荣宠,如此对贺兰氏那边有一个交代,楚王也有个台阶下。”
贺兰越石虽非侯君集所杀,但却是因他而死,侯君集和李恪的里子已经没了,但同朝为官,面子还是要有的,裴辛所言确有道理。
侯君集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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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城远在长安四千里开外,贺兰越石新亡,消息还没有传到长安,但现在的长安城已是暴风雨下的宁静,巨变一触即发了。
长安城,平康坊,撷玉楼。
长安的夏天来地要比西域更早一些,虽才是夏初,但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起来,撷玉楼内院的藤花架下,萧月仙正坐在竹塌的一边,而李恪正慵懒地睡在竹塌之上,枕着萧月仙骨肉均匀的双腿,神态悠闲。
“天下最软不过美人膝,本王枕在仙儿的膝上,仿若置身云端,乐而不思朝堂了。”李恪双眸半阖,闻着入鼻醉人的女儿香,小小地伸了个懒腰,笑道。
萧月仙抬起纤纤玉手,在一旁瓷碟中拿过一只葡萄,轻轻地塞进了李恪的口中,对李恪道:“那可不成,眼下可是夺储的关键时候,十载经营,胜负在此一举,正是君臣用命的时候,殿下可不能惫懒。”
李恪道:“仙儿只管放心好了,本王不过一时感慨而已,打虎不死,必为虎伤,这点道理本王还是清楚的。”
李恪说着,又想起了李承乾,于是对萧月仙问道:“太子近日再忙些什么呢,可还三天两头地往称心那里跑?”
萧月仙笑了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近来这位太子殿下又添了新玩意,连咱们送进东宫的那些美姬都召地少了。”
“是什么?”李恪好奇地问道。
萧月仙回道:“太子近来突然对突厥风俗来了兴致,引突厥群竖进了东宫,常效仿突厥人在东宫作戏。”
李恪问道:“哦?太子喜好宽泛这是好事,只是不知太子近来做的什么戏?”
萧月仙道:“每日换着花样来来,昨日是佯作自己为丧命的突厥可汗,命人仿突厥礼哭丧哀嚎来着,玩的不亦乐乎。”
李恪笑道:“一个连北地都不曾去过的纨绔,竟也好突厥之礼,尚且如此痴迷,实在是怪事。”
萧月仙又拿起了一颗葡萄,塞进了李恪的嘴里,不屑道:“这何止是痴迷,太子不止在东宫设突厥营帐,吃喝效仿,甚至跟身边人提过,将来他若有天下,便领万骑至金城,而后解发,委身阿史那思摩,做其麾下一设。堂堂太子如此言语,岂不荒谬。”
堂堂大唐储君,竟口出狂言,将来若得天下,便到突厥可汗阿史那思摩帐下,做区区一个部落头领,这话实在是荒谬地厉害,也难免萧月仙不齿了。
但李恪听着萧月仙的话,李恪脸上原本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来,若说这天底下还有谁最能懂得李承乾的悲哀,那这个人一定就是李恪了。
李承乾少而聪慧,行事进退有度,处置国政也能得机宜,风评极佳,纵比之汉之文帝也不在话下,但就是这么好的一个苗子,却突然长歪了。
在旁人看来,李承乾突然性情大变,喜好玩乐的缘故自然是他自己甘于堕落,不能自节,但李恪却很清楚,李承乾能有今日,东宫属臣,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当然还有李恪自己,他们每个人都在无形中把李承乾推落深渊。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对李承乾寄望过高,以至有些秧苗助长的意思,李承乾在东宫修个屋子,东宫的那帮子属官便上疏批李承乾奢靡;李承乾和宦官玩乐,便将他比作秦二世;缺席了一次课业,便是不学无术,有昏君之像;至于逛一趟青楼,恨不得要逼着李承乾下罪己诏,谢罪天下了。
所有人都只记得李承乾是大唐国储,未来的皇帝,但所有人都忘了他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这样的逼迫和教育之下,在李恪有意识的诱导和安排之下,李承乾找不见了自我,他不逆反,不离经叛道才是怪事。
李恪抓住萧月仙正在喂葡萄的手,将萧月仙手中的葡萄咬入口中,而后拿着萧月仙的纤纤玉手在鼻尖贪婪地嗅了嗅,对萧月仙道:“东宫这局棋布了这么久,也该走这最后一步,准备破局吧。”
萧月仙任凭李恪抓着自己的手把玩,看着李恪的眼神,她知道李恪眼中的那种东西叫野心,而她最喜欢的就是李恪这个模样。
萧月仙问道:“什么时候?”
李恪想了想,道:“自然是要挑个最热闹的时候,就待侯君集大军凯旋之时吧。”
第十一章 大军凯旋
正如侯君集所言,高昌所仗,不过大漠难渡,当唐军大部跨四千余里,横渡大漠后,高昌已经输了一半。
侯君集伐木填高昌国之城壕,使之如平地,而后造撞车击其矮城,破矮城穴口数丈之宽,更以抛石车往高昌城中投石,逼得城上守军后军,城上无高昌人立足之地,一举攻而克之。不过区区半日,便破高昌外城。
高昌外城既破,内城便成了唐军的囊中之物,内城被唐军兵围三日,迟迟等不及所谓的西突厥援军,而城内又是人心惶惶,人人思降的一片,高昌士卒早无战意。
鞠文泰无奈,为了保得性命,只得亲率百官出降,成了唐军的俘虏,被解往长安,终是难逃要去长安和夷男争一争这“长安舞王”的名头了。
随着大军凯旋的消息传回了长安,朝野上下欣喜,但随着凯旋消息传回的还有贺兰越石战死阵前的消息。
“阿郎是因侯君集迫害而死,阵前乱令,还望殿下和王妃为阿郎做主啊。”在楚王府偏厅的屋内,贺兰越石的妻子武顺已经哭成了泪人,坐在厅中的软凳上,泣不成声。
李恪坐在厅中,看着眼前武顺哭地梨花带雨的模样,双拳在不经意间紧握,面色铁青,难看地厉害,李恪待人虽和,没有架子,就算是对待府中的仆从也是,他们很少见过李恪这般模样,也都无人敢上去劝。
片刻之后,终究还是楚王妃武媚娘上前,轻轻为武顺拍着后背,捋顺了气,安慰道:“阿姊放心,兄长阵前战死,是为何故,我和阿郎都很清楚。侯君集这般作为,不止是坏了兄长的性命,也是在寻衅我们楚王府,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武顺一边点了点头,一边哽咽道:“敏之、敏月尚还年幼,正是牙牙学语之时,便没了阿爹,可该如何是好,侯君集此人公报私仇,当该千刀万剐才是。”
武顺贞观八年和贺兰越石成婚,如今不过四载,育有一子一女,长子贺兰敏之生于贞观九年,年才三岁,长女贺兰敏月生于贞观十一年,才一岁余,只比小李璄大了几个月而已,小小年纪便已丧父,着实可怜地厉害。
李恪缓缓地站起身,对武顺道:“兄长的身后事,还有敏之和敏月的事情阿姊不必担心,兄长之死和本王也有些干系,本王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贺兰越石不过是个小人,入不得这些朝中巨擘的眼,贺兰越石之所以会被侯君集为难,便是因为李恪的缘故,若是说贺兰越石之死李恪脱不得干系倒也没错。
但武顺何等聪明,武家和贺兰家能有今日全赖李恪相助,更何况如今贺兰越石已死,日后她和敏之、敏月能够倚靠的也就是李恪和武媚娘了,武顺怎会怪及李恪。
武顺忙道:“殿下言重了,殿下在阿郎出征前便早已言明其中的危险,也一早规劝,说到底也是阿郎求功心切,侯君集公报私仇而已,怪不得殿下。”
李恪道:“兄长的身后之事本王自会追个清楚,给兄长在九泉之下一个交代,绝不会叫兄长枉死。不过逝者已去,兄长已故,我们不止要为兄长讨回公道,也好好生安顿好兄长的身后之事。”
武顺看了眼李恪,道:“我不过一介女流,人微言轻,此事还望殿下为我等张目。”
李恪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此事包在本王的身上,晚些时候本王便亲自进宫一趟,为兄长请功,请父皇追封兄长为武川侯,泽荫长子敏之。”
贺兰越石眼下爵位不过应山县男,县男为大唐诸爵最低者,县男之上为县子,县子之上为县伯,县伯之上才为侯爵。
应山县男从五品,武川侯从三品,一跃数级,若只是以贺兰越石阵前战死之功而言,最多是死后金银抚恤,顶了天就是升一级至县子,还未必能恩荫后世,至于封侯更是不必想了。
贺兰越石战死,哀大于功,只以贺兰越石之功若是封侯,显然是逾制了,也不和规矩,但李恪却一口应下,除了贺兰越石的微薄之功外,剩下的自然就是李恪的面子了。
武顺闻言,起身谢道:“我代阿郎还有敏之谢过殿下。”
李恪忙道:“区区侯爵不足表本王心意,但本王职权所在,也只能如此了,且待日后,本王再行追封,绝不会亏待了兄长和敏之、敏月。”
李恪说的日后是何意,武顺是清楚的,眼下李恪身为皇子,虽得李世民宠爱,但毕竟难以一言以定朝局,侯爵应该已经是极限,至于说待将来他登基为帝,行事便宜,就是追封贺兰越石一个国公之位也无不可。
贺兰越石之死虽说是和李恪有些干系,但李恪曾劝过贺兰越石,贺兰越石却一意孤行,并未听出李恪之言,故而贺兰越石之死说是和李恪无关也说得通,李恪和贺兰越石是连襟,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足矣了。
武顺在楚王府又待了片刻,终于回府去了,李恪看着武顺缓缓离去的身影,脸色依旧难看。
看着西征大军送回来的战报,贺兰越石身死确是一个巧合,此事李恪不怕侯君集是在诓骗他,毕竟西征副帅契苾何力便同他交好,只要李恪想知道,一问便知。但巧合虽是巧合,侯君集寻衅于他却也是真的,李恪绝不能容他。
武媚娘和李恪同床共枕这么些年,她对李恪的脾性很了解,武媚娘看着李恪的模样,道:“三郎欲成大事,不会为了区区一个贺兰越石乱了心性吧。”
李恪问道:“媚娘这是何意?”
武媚娘回道:“眼下正是三郎夺嫡的关键时候,咱们楚王府一脉上下都当专注于此时,兄长虽然枉死,但现在绝不是和侯君集撕扯的时候,而且此事在短时间内也扯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自然清楚武媚娘的意思,现在正是对付李承乾收官的时候,如果再这个时候再对付侯君集,一来会被岔了事情,二来分散精力。
李恪点了点头道:“媚娘放心,本王分地清轻重,绝不会舍本逐末,在此时只顾对付侯君集,不过侯君集之事却给了我一个想法,本王这一次要把太子和侯君集给一锅端了。”
第十二章 称心失踪
太子顽劣,权万纪身为太子家令其责难辞,更何况权万纪御史出身,还是朝中出了名的铮谏之臣,便更不会坐视。
这些日子来,李承乾的行踪诡异,有时一走便是三四个时辰的功夫,近来更是猖獗,甚至一度彻夜不归,在宫中寻不得人了。
太子不归东宫,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太子顽劣,取乐失了分寸,往大了说,谁知道太子彻夜不归是在谋划些什么。
权万纪刚直,曾当面质问过李承乾,不过李承乾却从未如实回过他,再加上李承乾又行事谨慎,他不曾拿到李承乾的把柄,也一时无法。
但就在近日,东宫内外却突然盛传了一些消息,原来当初自东宫离去的男宠称心并未被李承乾驱逐,而是换了个法子,被养在了宫外,太子时常出宫,甚至彻夜不归就是为了私会他。
这些且不论真假,但他既然能传出来,想必就还是有几分缘由的,而权万纪身为太子家令,消息也是灵通,怎会不知。
李承乾蓄养男宠之事使得东宫失和,甚至震动朝野,只因后来称心失踪,此事便不了了之了,而如今称心又现端倪,他若是能将称心拿下治罪,押送至李世民圣前,岂不正是他扬名立万的时候。
于是权万纪便命了信得过的仆从一路尾随,前往打探,一连寻了两日还真叫他寻找了地方。
长安城南,遵善坊,在遵善坊中有一处大兴寺,与对面崇业坊的玄都观隔坊道相望,这里是李承乾时常会来的地方,美其名曰为已故长孙文德皇后诵经祈福,但就在遵善坊的南面,有一处兰陵坊,这里才是李承乾每次往城南的真正目的地,也就是李承乾金屋藏娇的所在。
权万纪和魏征虽然同为言臣,但在朝野内外的地位和风评却相差颇大,地位自不必说了,魏征官拜侍中,贵为宰辅,而权万纪不过区区一个太子家令。至于声望这一块,同为言官出身,魏征千仞无枝,誉满朝野,而他却薄有直名,差之甚远。
正如李恪此前所言,不识大体,以谮毁为是,告讦为直,以取强直之名,说的便是权万纪。
权万纪得知这个消息,异常兴奋,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当初东宫失和之事震惊朝野,随后却因长孙皇后亡故,称心失踪的缘由不了了之,他若是在此时把称心揪了出来,力谏太子,到了那时他在朝中的声望势必直追魏征。
权万纪命人摸清了确切的位置,便带着家令府中的十余名仆从直奔兰陵坊而来,气势汹汹,对称心已是志在必得。
“家令大人,便是此处。”权万纪带着人,拿着棍棒,宛如一个捉拿外宅小妾的正房大妇一般便跟着引路仆从的指引到了别院之外,仆从指着宅院的大门,对权万纪道。
权万纪点了点头,亲自上前敲了敲门,可权万纪敲了许久,却也不见有人前来开门。
权万纪低下头,看着自门外锁起的大门,指着大门上的门锁,正义凛然道:“给我破开。”
权万纪之令一出,便有仆从上前,手持斧锤之类,几次挥下去,便将门锁破开。
随着“哐当”几声脆响,门锁应声而破,而门锁一破,权万纪当即推开门,便直奔院中而去。
按理说此处是太子李承乾蓄养外宅的地方,无论如何,仆从、侍婢之类的应当是不少的,可就当权万纪进院后却才发现,这院中已然空无一人。
权万纪对带路的仆从问道:“你此前来此的时候,此处可还有人?”
仆从如实回道:“此前小人来此时见得院中不时便会有人自院门进出,还是有人的。”
权万纪接着问道:“那你可曾惊动到他们?”
仆从回道:“家令大人早有吩咐,只作查探,不得惊动任何人,小人只是从门前过路,绝不曾惊动任何人。”
权万纪闻言,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若是仆从并未惊动院中人,那他们又为何都不见了踪影,难不成是见得他带人上门,都躲藏了起来?
权万纪当即吩咐道:“搜,给我搜,务必将要院中之人寻出来!”
“诺。”权万纪之言令下,随行而来的家令府仆从也纷纷四散开来,
这处院子不算大,不过三进大小,屋子也只有三十余间,十余人四散开来,不过盏茶的功夫便将这个屋子翻了个遍,只剩下里院最里面的内室还没有搜过了。
“家令大人,四处都搜过了,只差最里面的内室了。”仆从对权万纪回道。
权万纪道:“好,随我前来。”
权万纪说着,自己当先上前,带着人直奔里院的内室而去。
权万纪当先走进里院,走到了内室的门外,屋中的内室屋门紧闭,权万纪抬头看着屋门,总觉着心里有些不安。
按理说,此处宅院确是东宫名下的产业,权万纪身为太子家令,掌管东宫诸务,此处宅院也在他的辖下,他带人来此清查并不不妥,可自打权万纪到了这处宅院之后,院中的一切都显得颇为反常,透着满满的诡异,权万纪的心里不自觉地有些忐忑。
若真依仆从所言,他来此探查的时候并无人发现他,那这些人又因何都不见了踪影,权万纪隐隐觉着这其中有些圈套的味道了,但权万纪走到这一步,已经进了院子,现在想退,又显地太迟了。
往前一步,若是他赌对了,将称心搜了出来,那他至此便可名声大振,直追魏征,若败,左右称心都是待搜捕之人,朝中不会有人为难他,了不起就是和李承乾彻底撕破脸面,这几年来他和李承乾闹僵的次数还少吗?
权万纪心中想着,缓缓地推开了里屋的房门,屋中仍旧是空无一人,但就是莫名地一股子怪味涌进了权万纪的鼻中。
权万纪对身后的仆从问道:“你们可曾闻到什么味道?”
身后的仆从四下看了看,突然瞥到了床脚和窗前的鲜红色的血迹,指着对权万纪道:“家令大人,是血,人血。”
权万纪顺着仆从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就在屋中发现了两滩血迹,这血迹尚未干涸,显然是人刚走不久。
权万纪见状,猛地一拍大腿,道:“上当了,快回宫。”
第十三章 误会
权万纪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直奔兰陵坊的东宫别苑而去,可在别苑的里屋却发现了两滩血迹,而不见半个人影,便惊觉不妙,欲回东宫。
而与此同时,李承乾也不是聋哑之人,权万纪带着人出宫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负责东宫守卫,掌管门防的东宫卫率赵节便得到了权万纪率众出宫的消息。
东宫,内院,太子李承乾正领着二十余突厥人正在宫中后院做戏,就在此时,赵节匆匆忙忙地进了院中。
“末将赵节拜见太子,有要事禀奏。”赵节快步入内,对正在做戏的李承乾拜道。
李承乾正在兴头上,突然赵节进来搅扰,坏了气氛,李承乾顿时不悦,皱着眉头对赵节问道:“何事如此紧急,非得在此时禀告。”
赵节道:“宫中守卫的将士汇报,家令府家令权万纪领府中仆从十余人出宫,似是往城南去了。”
“什么?他是城南作甚!”李承乾带着惊讶和不安,对赵节道。
赵节回道:“看权万纪的去向,怕不是往兰陵坊去了。”
一大早的,权万纪方才上值,也是一天最是忙碌的时候,他不在宫中治事,偏生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去了城南,为的是何事自不难猜测。称心就在城南,权万纪这一去多半是奔着称心去了。
此前东宫失和,一度闹进了宫中,李世民欲捕来称心处死,但却叫称心逃了,故而作罢,但若是叫权万纪在城南别苑拿到了称心,那还了得。
权万纪一旦拿了称心,必定带着称心进宫,向李世民弹劾李承乾,若是叫李世民知道李承乾非但不做悔改,甚至借着为长孙皇后礼佛的理由私会称心,他的太子之位还保得住吗?
李承乾问道:“权万纪去了多久了?”
赵节如实回道:“约莫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怕是已经到了地方了。”
李承乾想了想当即道:“蠢货,居然现在才通知本宫,权万纪恐怕已经拿到人了,本宫亲自待人去围堵权万纪,你即刻去一趟兰陵坊,查探情况,而后向本宫禀告此事。”
“诺。”赵节应了一声,连忙出门去了。
而就在赵节出门后,李承乾匆忙至极,甚至来不及,也没有想起要换去身上的突厥衣服,便带着宫中卫率并在院中的突厥人便也连忙出了宫。
兰陵坊中,权万纪起初的动作不算快,当他搜完整个院子,却发现空无一人的时候,连忙自院中撤离,想要赶回东宫,但他的脚程又怎比得上李承乾。
东宫以南,兰陵坊以北,在两地东西来往必经的光福坊和靖安坊之间的主坊道上,南去的李承乾和北归的权万纪撞了个正着。
“权家令止步,这是欲往何处?”李承乾远远地瞧见权万纪带人上前,于是命人堵住了整个坊道,自己上前对于权万纪问道。
权万纪看着李承乾急吼吼的样子,也知道必是自己的行踪叫他探知了,权万纪早有准备,见得李承乾上前,倒也不惧,回道:“臣领人外出公干,如今事情办完了,自然是回宫去了。”
李承乾问道:“你去了哪里?”
权万纪回道:“兰陵坊,东宫别苑。”
李承乾闻言,知道权万纪果然是去了兰陵坊,于是冷声道:“你是太子家令,当在东宫,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权万纪倒也有几分诤谏之臣的模样,不卑不亢地回道:“兰陵坊东宫别苑在东宫名下,臣身为太子家令,掌管宫中诸务,自然是去得的。”
李承乾眉头紧皱,也不知权万纪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藏了称心在那儿,于是盯着权万纪,试探着问道:“你去那里作甚?”
权万纪道:“兰陵坊别苑并无人居,但近来臣得到消息,那处别苑中常有人进出,颇为怪异,故而前去查视。”
李承乾接着试探问道:“区区一个别苑,也值当你一个家令亲自前往吗?”
权万纪道:“事必躬亲,职责所在而已。”
权万纪态度强硬,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根本就没有向李承乾低头的意思,李承乾自知叫权万纪妥协是不能了
李承乾看了看权万纪带着的一群人,其中并无称心的身影,于是问道:“家令想必是进了别苑了,人呢?”
权万纪反问道:“不知太子说的是什么人?”
李承乾急了,问道:“自然是别苑中的人。”
权万纪如实道:“太子也瞧见了,臣并未拿到任何人。”
权万纪所言确是实情,他在兰陵坊别苑并未拿到任何人,但李承乾哪里会听信权万纪的话,说不得权万纪是早知自己会在此围堵他,已经另外命人带着称心进宫问罪去了。
权万纪越是如此淡然的模样,越是叫李承乾觉着他必有所恃,觉着他必定是已经拿了称心。
李承乾早已没了耐心,指着权万纪怒道:“权万纪,你好大的胆子,你背着本宫拿人,还在此胡言,难道正当本宫治不得你的罪吗?”
李承乾脾气暴躁,再加上称心被拿,早已失了分寸,可权万纪也不是善茬,他费了这般多的心力捉拿称心,亲自跑了一趟,却叫称心走了,权万纪的耐心也早已所剩无几。
权万纪看着方才屋中的布置,显然是早有谋划的,而如今再看着李承乾的模样,一口咬死了是他拿了称心,大有要将此事推在权万纪身上的意思。
权万纪的心里顿时有了些自己被李承乾戏耍了的感觉,权万纪道:“太子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现在在这里说的什么话,太子只管问罪便是,此事就是闹到陛下那边,臣也不惧。”
权万纪口中所说的李承乾自己做的事情指的是他通知称心逃离,戏耍于他的事情,但李承乾根本不知称心已经逃了,在他看来,权万纪说的他自己做的事情却是他私藏称心之事,而且听着权万纪的话,大有要闹到李世民那边的意思,这不就是要在圣前弹劾他吗?
权万纪的话叫李承乾越发地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称心必是被权万纪所拿,只是眼下被藏了起来,或者已经送去宫中了。
李承乾顿时心中大急,而就在此时,两方人马相持不下的时候,前往兰陵坊别苑探查的赵节终于赶到了。
第十四章 权万纪之死
李承乾和权万纪在此牵扯了些时候,权万纪觉着是李承乾给他设了圈套,故意要他难堪,而李承乾觉着是权万纪已经将称心锁拿,欲送到宫中弹劾于他,终于就在此时,赵节到了。
如果说之前李承乾哪怕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权万纪未能拿下称心的话,那赵节带回的消息便彻底打破了李承乾的期望。
“兰陵坊那边的情况如何?”李承乾见赵节上前,连忙对赵节问道。
赵节靠着李承乾的耳朵,小声地回道:“别苑的门已被破开,眼下别苑中空无一人,里院的内室中更是只见两摊血迹,恐怕人是被拿去了。”
“什么!”李承乾面露讶色,惊讶道。
正如赵节所言,兰陵坊别苑中的人除了称心,还有六七个撷玉楼送来,专门在别苑中伺候称心的侍婢,可如今这些侍婢和称心都不见了踪影,而且在里院的内室还多了两摊血迹,这多半也是权万纪在捉拿称心时,称心不从,被打伤留下的。
“权万纪,把人给本宫交出来!”有了赵节的话,李承乾越发笃定了称心已被权万纪拿了,李承乾指着权万纪,怒喝道。
古有云之:“刑不上大夫”,更何况权万纪还并无过错在身,权万纪本就被戏耍了一遭,又被李承乾临街当众喝骂,权万纪的暴脾气岂能受此折辱。
权万纪当即道:“臣不知太子要的是什么人,也交不出来,太子若要人,臣是没有的,太子只管问陛下要去便是,且叫陛下来断一个是非曲直。”
权万纪不过一时急怒所言,抬出了李世民来压李承乾。
权万纪未拿到称心,故而也无从弹劾李承乾,权万纪的本意不过是反讽李承乾而已,要李承乾好自为之,否则他便要上禀李世民,当街无故为难大臣了,但这话传到李承乾的耳中,可就不是这个味道和意思了。
权万纪所言岂不正是印证了他的猜想,权万纪这是密令人压着称心进宫了吗?否则为何权万纪要李世民来断这个公道。
此事若是闹到了李世民那里那还了得?那他的太子之位便不用坐了,李承乾当即下令道:“来人,把权万纪给本宫拿下。”
李承乾一声令下,后排李承乾带来的突厥人举起弓箭指向了权万纪并一众仆从,前排的东宫卫率便要上前拿人,但权万纪倒也刚直,是个硬骨头,看着举箭的突厥人和上前的东宫卫率,也是巍然不惧。
权万纪指着东宫卫率,喝骂道:“我乃陛下亲封之太子家令,岂是你们能拿的。谁敢拿我谁便是谋逆,我看谁敢动手。”
汉、晋之时,诸王分封,便有国相,由中央朝廷所命,任于地方,辅弼亲王,既是为佐治国政,更是为监察诸王,节制地方。故而凡汉晋两朝诸王谋反,若国相不能从逆,必先杀国相,而后才能起兵。
而唐不行分封,故也无诸王国,也无从置国相,只置王府长史并家令,长史主外,家令主内,而长史和家令便分担了以往国相职责,其中自也包括监察诸王,亲王如此,太子亦是如此。
所以严格来说,权万纪不止是李承乾的人,更是李世民的人,无论李世民有否这样的意思,在官制上权万纪都是奉李世民之命安插在东宫的人。
太子家令虽在东宫治下,但任免却只由皇帝,太子动不得他,故而东宫的人,包括太子李承乾在内,谁敢动权万纪,还真就跟谋反无异。
权万纪之言一出,不止是东宫卫率,就连李承乾也有些逡巡了,谋反的名头太大,谁都扛不起。
卫率不敢上,都纷纷看向李承乾,李承乾也不敢下令,局面一时间就有些僵住了。
堂堂太子,在权万纪的面前也仍旧不敢造次,权万纪看着自己震慑住了太子,脸上怒色缓和,不禁也多了几分得色和笑意。
但权万纪脸上的笑意却没有来得及绽开,因为就在相距权万纪一百余步外的不远处,一个停在街角看似不起眼的马车上,一个人正坐在马车中死死地盯着权万纪,而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楚王李恪的卫率统领薛仁贵。
薛仁贵盯着权万纪,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权万纪的咽喉,看着权万纪仿佛看着一个死人。毕竟一百余步,这个距离对寻常人来说自然是远了,但对薛仁贵而言,却是手到擒来。
张弓搭箭,就仿佛薛仁贵每天做的那般,行云流水的动作,随着“咻”地一声破空声响起,志在必得的一箭便自薛仁贵的手中飞出,直奔权万纪而去。
“快走,权万纪已死,速回王府向殿下复命。”一箭尚在空中,薛仁贵已知权万纪必死,对驾车的车夫急令了一声。
车夫得令,轻轻一扬鞭,马车便拐进了坊道之中,奔王府去了。
马车车轮才动,薛仁贵的冷箭已至,从头到尾,权万纪都不曾以为东宫的人敢射杀他,更谈不上任何的防备,就这样,薛仁贵的一箭正中权万纪的咽喉。
“噗嗤!”一阵入肉之声响起,冷箭刺进了权万纪的咽喉,刹那间就夺去了权万纪的性命,权万纪丝毫没有防备过来,甚至连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有隐去。
这一幕来得突然,不止是权万纪没有料到,李承乾也没有料到,看着突然一箭自身后飞来,射中了权万纪的咽喉,李承乾一下子愣住了。
李承乾是愣住了,他身后的那群突厥人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
在这些突厥人的眼中,李承乾贵为太子,竟被一个下官冒犯了,那李承乾杀了他又有何不可。薛仁贵一箭射出,有些人只当是李承乾下令射杀的,竟鬼使神差地也将手中的箭射了出去,有一个人射,便有两个人射,而后一群人就把手中的箭都射了出去。
二十几个突厥人,纷纷射向了权万纪和他身后的家令府仆从,一瞬间仆从便倒下了六七人,权万纪更是身中数箭,如刺猬一般,若不是这些突厥人射术寻常,恐怕还能再给权万纪来第二波。
“谁干的!谁他娘干的!”
李承乾自幼随名师读书,涵养极好,但这突然其来的一幕几乎将他逼上了绝路,李承乾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的突厥人,骑在马上,浑身颤抖地喝骂了起来。
第十五章 摇摇欲坠
权万纪死了,死地突然,没有人知道权万纪是被薛仁贵射杀,所有人,包括李承乾自己都觉得起初射杀权万纪的那一箭是他身后的突厥人放的。
权万纪是谁,太子家令,言官出身,朝中有名的诤谏之臣,杀了他,便是再向所有言官,甚至是满朝文武宣战。
此事干系重大,甚至可以直接将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因为没有哪个官员会愿意这样一个嗜杀朝中大员的太子坐于东宫,下到不入流的小吏,上到三省宰辅俱是如此,甚至就连原本一直护着他的东宫属官都会起来弹劾他。
以往他昏庸,贪图玩乐,但还能叫百官谅解,可现在他杀了无辜的权万纪,已经严重触犯了朝中官员的底线,践踏了他们的尊严。
今日他能杀进谏的权万纪,异日他若为帝,是不是就可以杀魏征,杀于志宁,杀杜正伦,甚至是房杜二相?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他们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李承乾坐在马上,看着倒在地上的权万纪的尸体,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在权万纪倒地的一瞬间崩塌了。
李承乾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无从反驳,是他下令拘拿权万纪的,是权万纪自己拒捕的,箭也是突厥随从射出,而这些突厥随从更是他带来的。
一节节,一环环,死死紧扣,扣地李承乾翻不了身,透不过气,权万纪是他李承乾为了掩盖自己的丑事所杀,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点李承乾跑不了了。
“谁干的!谁他娘干的!”李承乾浑身颤抖着喝骂着,仿佛一个市井泼皮,浑然没有半分国之储君的模样,而他现在确实也算不上真正的储君了。
“太子杀人啦,太子当街杀人啦。”此处是临街的坊道,和长安城连贯南北的天街也不过一坊之隔,白日里人虽不太多,但也不少,原本在围观的百姓看着眼前的一幕,纷纷叫唤了起来,四散逃开。
百姓这一散,消息不胫而走,李承乾已经杀了权万纪和部分家令府仆从,难不成他还能为了封锁消息,再追杀这些百姓不成,更何况他就算杀,又能杀地干净吗?
隔一坊之地就是长安城最热闹,人最多的天街,人只要一散,消息很快就会传的人尽皆知,李承乾看着四散开来的人群,只觉着脑袋一昏,竟险些栽下马去。
一旁的赵节眼疾手快,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了李承乾,对李承乾道:“太子小心。”
李承乾仿佛一瞬间脱力了,整个人瘫软了下来,坐在马背上眼睛空洞无神,口中道:“完了,全完了。”
临街杀人,杀的还是太子家令,这次谁都保不住他,他的太子算是做到头了。
赵节问道:“那咱们怎么办?”
李承乾木然道:“怎么办?现在怎么办还由得着你我吗?恐怕消息一出,武侯铺的人已经赶来了。”
长安城城中治安属左右侯卫管辖,左右侯卫在城中各处要道设武侯铺,李承乾临街杀人,正属武侯铺管辖之内,故而李承乾有此一言。
果然,也正如李承乾所言,李承乾话音才落,已经有右侯卫的士卒自不远处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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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康坊,楚王府,书房。
薛仁贵在靖安坊射杀权万纪,随后便直奔楚王府而回,向李恪禀告此事了。
书房中,李恪正端着笔在书房中练字,临摹的正是王羲之的帖子,只是临字之事本该平心静气才是,但李恪神情凝重,显然是在等着什么极重要的消息,哪里有半分临字该有的模样和心境。
“三郎好笔法,运笔这般沉重,宛如刻木。”在李恪的身旁,武媚娘看着李恪临下的字帖,用墨过重,显然是没有掌握好腕力,大没有以往的水准,于是对李恪打笑道。
李世民独喜王羲之的字,朝中百官和诸皇子为投李世民所好,多有习练王羲之字帖的,李恪的笔法本就不弱,学王羲之的字也学地有六七分火候了,但看着李恪方才写的这些字,还不如以往一半的水准,故而武媚娘有此一言。
李恪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摇了摇头笑道:“本王今日心境不佳,实在不宜练字,今日便就到这里吧,再练下去怕是要被你更加笑话了。”
武媚娘掩嘴笑道:“媚娘不过如实说来罢了,若是三郎这般笔法,将来璄儿的书法你怕是教不得了。”
李恪看着武媚娘的模样,心中的紧张倒是缓解了不少,李恪笑道:“为夫书法寻常,不过勉强拿的上台面罢了,将来璄儿的书法自然不是我来教的,我可是另有人选。”
武媚娘闻言,好奇地问道:“不知殿下属意何人?”
将来李恪若能为帝,李璄便是皇子,皇子的业师还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皇子在朝中地位,比如魏王业师为王珪,那朝中那些被王珪提拔,或与王珪交好的大臣自然而然地就与李泰交好,给李泰平添了不少人脉和势力。
李泰如此,对于李璄而言,此事亦然,若是李璄之师位重,那李璄不止能得其助益,更代表了李恪的重视,武媚娘自然万分关切。
李恪不假思索地回道:“璄儿是长子,拜师之事不可马虎,我欲请岑师教授,也不知岑师愿不愿。”
李恪之言一出,武媚娘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
岑文本贵为宰辅,更是李恪的业师,是楚王党官员中威望最高,也是最得李恪信重的人,将来若李恪能为帝,岑文本便是板上钉钉的诸相之首,他若为李璄业师,对李璄自然助益极大,也可见李恪对李璄的重视和疼爱。
方才武媚娘见李恪颇为紧张,故而特意打了岔,李恪想起爱子,心里原本的忐忑果真缓和了许多,而就在此时,离府许久的薛仁贵终于回府了。
“末将薛礼向殿下复命。”薛仁贵一路疾走,直到书房门外,对李恪道。
李恪看见薛仁贵到了,心里憋着的一口气仿佛一瞬间松了下来,李恪忙问道:“事情如何?”
薛仁贵回道:“权万纪已死,事情成了。”
“好。”李恪重重地一抚掌,激动道。
一旁的武媚娘闻言也笑道:“此事已成,恐怕稍后父皇便该传众臣入宫了,媚娘先为殿下更衣。”
第十六章 东宫将废
时近盛夏,西征历时近三月的侯君集终于凯旋回京,大军凯旋,这本是朝中盛事,但李世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脸色也难看地很。
原因不是别的,正是因为发生在今日,太子李承乾临街射杀太子家令权万纪之事,事到如今,此事已经被彻底做死,太子李承乾绝没有在此事之上翻盘的可能了。
权万纪是在史书上原不过只一个一笔带过的小人物,在名臣如云的贞观盛世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但却万万没想到,因为李恪的缘故,他竟成了煽动翅膀,改变历史风向的那只蝴蝶,以这样的方式被后世所记。
太极宫,甘露殿,李世民正怒气冲冲地在宫中端坐,诸位宰相并李恪、李泰、长孙无忌几人在殿下站着,而太子李承乾正跪在殿下。
李承乾虽然临街杀人,但毕竟处东宫之重,右候卫的士卒还是不敢轻慢于他,于是便软硬兼施地将他请进了宫中,交由皇帝亲自发落。
李承乾跪在甘露殿的正中,头木然地低着,李世民看着跪在身前的李承乾,越看心中的怒意越重。
李承乾被拿地急,还不曾来得及回去东宫更衣,他的身上还穿着做戏时穿着的突厥服饰,在这满朝朱紫的文武之中显得尤为扎眼,格格不入,李世民看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武德九年,突厥兵临长安,逼得彼时的大唐朝廷赠金银,遣质子,才勉强保住了国都,得以休养生息,现在看来,这仍是莫大的屈辱。
而后四载,大唐上下同仇敌忾,厉兵秣马。将不畏死,李恪又在漠北用命,才有铁山大胜,一举定了突厥,洗雪旧耻。
可就在今日,李承乾堂堂太子,竟效仿胡人,又穿着突厥服饰出现在了宫中,这可是在打李世民的脸,也是在打在突厥受了四载委屈的李恪的脸,李世民看着不争气的长子李承乾,又看着在殿中一旁沉默不言的次子李恪,李世民既心头李恪,更是迁怒李承乾。
“跪在殿下的是谁?是我大唐的太子,还是突厥的叶护!”李世民猛地一拍桌案,打破了殿中的宁静,怒喝道。
李世民一声喝下,李承乾被惊地不自觉地周身一颤,李承乾抬起头,伏地拜道:“儿臣李承乾,拜见父皇,向父皇请罪。”
“哼!”
李世民哼了一声,问道:“你可知你罪在何处?”
李承乾战战兢兢地回道:“儿臣罪在不该使突厥人捉拿权万纪,误伤杀之。”
李承乾尽力地想去把自己摘出来,故而说的话也尽力都把罪责推在那些突厥侍从的身上。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并未直接否决李承乾的话,而是接着问道:“兰陵坊的别院是不是你东宫的,别苑中原住着的称心是不是你蓄养的,借着为母诵经的借口私会男宠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你都能脱地开身吗?”
李世民的东宫卫率也有多人被扣拿,早将李承乾近来所做之事抖了个干干净净,李承乾哪里还有半分狡辩的余地。
李承乾道:“这些事情确是儿臣所为,但儿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至于射杀权万纪之事,确非儿臣本意啊。”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到了此时,犹在狡辩,没有半分的担当,心中的怒火烧地越盛了,李世民拿起手边的笔筒,便砸向了李承乾的肩膀,指着李承乾喝道:“你的罪责又岂在此一处,你是不忠,不仁,不孝,不义,你的罪责大了去了。”
李世民行伍出身,手劲不小,他带怒这么一丢,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李承乾的身上,李承乾觉着肩膀上刺骨地疼,但纵是如此,李承乾也是一动不敢动,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跪在殿中。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闷不做声,顿了片刻之后,才对殿中的诸位宰相问道:“太子当街杀人,传恶甚广,虽罪不至死,但仍不可轻恕,列位以为该当如何?”
权万纪全无罪责,李承乾便当街杀了他,这是李承乾身为储君对臣权,对朝中百官的一次挑衅和凌辱,此事若是处置不好,必会使大唐上下失调,内外不和。
而几位宰相便是群臣之首,侍中魏征更是言官中高山仰止的人物,李世民问他们的意思,也是在试探他们的想法,借他们之手平息朝中百官众怒。
李承乾无故杀了权万纪,这本就是打破了朝堂上的规则,自然会引起众怒,李承乾视百官为鱼肉,但百官中却没有人愿意真的去做那任人宰割的鱼肉,要平息百官之怒,务必要重责李承乾。
若说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朝中文武便是能聚水为波的风暴,君臣对立,人心背离,可是要学前隋那样亡国的。
故而为平息众怒,严惩李承乾是必然的,当着众位宰相的面,李世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李承乾是李世民之子,国之储君,自古没有以君殉臣的道理。
李世民最是护犊,正如李世民所言,太子传恶甚广,但罪不至死,要重责可以,偿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想都不要想。
侍中魏征性子最是暴躁,李世民之言才落,便上前跪拜在地,伏首道:“太子擅杀朝中重臣,其罪之恶犹胜商纣夏桀,比之前隋炀帝更胜百倍,论情论法,俱不可再为国储,臣请废太子储君之位。至于臣,臣身为太子太保,太子铸此大错,臣亦有教导不严之罪,臣请连坐。”
李世民当街杀人,杀的还是太子家令权万纪,太子家令属东宫辅臣,掌管宫内之事,太子家令之于太子,便好比宰相之于皇帝,今日李承乾敢乱杀权万纪,将来如若登基便敢乱杀宰相。
李承乾擅杀朝臣,太子之位必然是保不住的,而魏征身为太子太师,身负教导之责,李承乾犯此大过,魏征请罪也在情理当中。
魏征之言才落,房玄龄、杜如晦、岑文本、于志宁等人也纷纷跪了下来,所言也大多和魏征一样,既是请废太子之位,又自请连坐,请李世民降责。
魏征是太子太保,房玄龄是太子詹事,于志宁是太子左庶子,杜如晦和岑文本亦奉李世民之命东宫行走,教授李承乾治国处政之道,魏征请罪,他们自也避不开。
李世民看着眼前的场景,顿时头疼非常,这些人都是朝中宰相,大唐的顶梁之臣,若是都罢了他们的官,朝廷也就乱了。
李世民看了眼身旁的李恪,问道:“恪儿以为该当如何?”
第十七章 威逼侯君集
“恪儿以为该当如何?”
李世民的话传进李恪的耳中,李恪一下子有些愣住了,李承乾和李恪同为皇子,李承乾更是兄长,李恪的身份敏感,按理说李世民是不当问李恪的意思的,但眼下李世民也确是陷入了难处。
李承乾杀人一事,李恪才是背后的始作俑者,李世民、李承乾并朝中文武宰相当面,要说李恪完全不心虚是不可能的,但李恪又和百官不同,他和太子是兄弟,若是说的太过严厉,恐怕有些不妥,可若是求情,更会开罪百官。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李恪思虑了片刻,顿了顿,才恰到好处地面露满满的伤痛和无奈之色,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语气叹道:“父皇恕罪,此事儿臣无话可说。”
李恪所言、所为恰到好处,正是触及了李世民的内心。
李恪在李世民眼中一向是友爱兄弟的,对李治、李愔这些阿弟疼爱万分,对李承乾这个兄长更是敬重有加,李世民看着李恪的模样,心中猜想着必是李承乾所为让李恪难过、失望至极,李恪不愿重责李承乾,却又无从回护,这才会无话可说。
李世民的心里不禁对李恪更多了几分怜爱之情,也叹了口气道:“也罢,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朕知道你的难处,便不为难你了。”
李世民话音才落,接着又转头对长孙无忌问道:“辅机呢?你是朝中重臣,又是太子的舅父,你以为该当如何?”
其实满朝文武当中,要说眼下处境最尴尬的,除了李承乾自己之外,恐怕就属长孙无忌了。
长孙无忌是李承乾的舅父,长孙家的荣华富贵可以说是和李承乾的太子之位绑于一处,他自然不希望李承乾有失,可长孙无忌又是朝中重臣,世家子弟,李承乾临街杀人,是置臣权于不顾,长孙无忌又不能坐视不理。
不过长孙无忌虽然左右为难,但他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的,犯众怒的事情他不会做,眼下李承乾看着就是保不住了,长孙无忌这只老狐狸不会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和百官作对。
长孙无忌回道:“太子之过,或有秉性使然,亦或有偶然,但却不当是众位大人的过错,若是如此较过,恐怕朝中三品及以上大员,没有几个能够身免,那朝堂岂非乱了套了吗?”
长孙无忌跟随李世民时间最久,也最清楚李世民的心思,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朝局,若是诸位宰辅都因太子之过连坐了,那朝务又该如何,故而务必要将诸位宰相从中摘出来。
长孙无忌说完后,又接着道:“太子铸此大错,废黜东宫之位当是必然,但东宫居国之储贰,重比泰山,岂能轻言而决,如此简略。此事当推于朝议,有史官录事,百官共见才可终定。”
此事发生地突然,长孙无忌也没有丝毫的准备,甚至来不及细思,但长孙无忌又不想就此完全放弃了李承乾,便想着将此事暂且延后六日,待朝会再议。
长孙无忌之言正和李世民心意,李世民点了点头道:“辅机老成持重,正是谋国之言,甚和朕意,此事暂先如此定下。至于太子,先行押回东宫禁闭,待六日后大朝,朝议之后再行正式废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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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今日未能一举废黜了李承乾的太子之位,但李承乾之过甚大,现在就算是长孙皇后复生,也保不得他的太子之位。
听着李世民和诸位宰相的意思,废黜李承乾已然板上钉钉,也不过是这六七日间的事情了。
李恪自甘露殿出宫,走在回府的路上,就在李恪必经的永安门外,却有一人正在等着他,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刚刚凯旋回京的侯君集。
时值正午,又是仲夏,正是一天中最是炎热的时候,寻常人在外多待片刻都是不愿的,但侯君集却专程在此等候,自然是有要事了。
“末将侯君集拜见殿下。”李恪刚到永安门下,侯君集便连忙上前,俯身拜道。
李恪看着侯君集的满头汗珠,显然是在此等候了有些时候了,李恪笑了笑,对侯君集道:“大将军凯旋还京,本王忙于朝务,还不曾当面恭贺,不想竟在此与大将军偶遇了。”
侯君集道:“末将与殿下相遇并非巧合,末将是在此专程等候殿下的。”
李恪不解地问道:“大将军在此候着本王作甚?”
侯君集道:“末将是专程向殿下赔罪来的。”
侯君集和李恪并无太多交集,他向李恪赔罪,自然就是为了贺兰越石战死之事,但不知怎的,李恪的记性竟仿佛一时间变得差了,似乎不记得此事一般,李恪问道:“大将军在本王这里并无过错,赔罪之说又从何谈起?”
侯君集听着李恪的话,心里顿时有些不安了。
对于贺兰越石之事,侯君集本是不惧李恪的,也没有赔罪的打算,因为在今日之前,李承乾才是太子,李恪威望再高,也只是亲王,奈何不得他。
可随着李承乾铸成大错,太子之位注定不保,李承乾一旦落马,那李恪便成了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而李恪如果入主东宫,将来是要登基称帝的,侯君集再和李恪死磕,不是自寻死路吗?
侯君集现在是识相了,想跟李恪低头,但听着李恪话,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显然是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
侯君集只得接着道:“末将赔罪,自然是为了贺兰越石之事,贺兰将军战死,虽非末将所愿,但末将身为主帅,亦难辞其咎,特来向殿下赔罪。”
李恪摆了摆手道:“大将军如此赔罪,何来的诚意?”
侯君集问道:“不知殿下何意?”
李恪嘴角轻挑,不屑道:“死的人是贺兰越石,大将军跟我的赔什么罪,大将军若真的要赔罪也该去贺兰家,给贺兰越石披麻戴孝,磕头谢罪才是。”
李恪之言入耳,侯君集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堂堂国公,当朝大将,去向部下披麻戴孝,三跪九叩成何体统,李恪这分明就是无意求和,故意在为难、羞辱他。
侯君集强压着怒意,沉声道:“殿下这是故意在为难末将了。”
李恪拍了拍侯君集的肩膀道:“你虽年长,但武艺却不及我,此地若非在宫中,本王必定要你好看。”
李恪故意激怒了侯君集,说完,轻笑了一声,也不顾身后的侯君集,自己扬长而去了。
第十八章 逼反
平康坊,撷玉楼。
里院,布置清雅的内室,遍地狼藉,桌椅歪倒,地上还散落这衣物,酒樽之类,显然是雷雨才过的景象。
而在内室最里面挨着墙的床榻之上,李恪正趴在床上,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木质的窗橼,发出轻微的“咚咚”响声,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萧月仙如水蛇般伏在李恪的后背之上,指如葱白,轻轻地在李恪的后背上滑动,嗔怪道:“殿下近日这是怎么了,总喜欢在这时思虑事情,难不成是对仙儿厌烦了吗?”
美人娇嗔入耳,李恪感受着后背的痒意,才知自己又唐突了佳人,李恪缓缓翻过身去,将萧月仙稳稳地抱住,赔罪道:“仙儿之美本王就是再尝个十年,二十年也不会觉着乏味,又怎会对你厌烦呢,本王只是近来事情杂多,走了神罢了。”
萧月仙靠在李恪的怀中,不解地问道:“太子失位已成定局,废黜之事大功即将告成,殿下还在想些什么?”
李恪道:“太子被废虽已成定局,但也未尝没有复立的可能啊。”
萧月仙问道:“殿下是担心陛下如前隋文帝那般,先行废黜,而后又生复立之心?”
前隋开皇年间,原太子杨勇受杨广所陷,先为隋文帝杨坚所废,而后隋文帝心有生悔意,几番欲复立杨勇,最后使得父子对立,兄弟相残,萧月仙所言便是此事。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
萧月仙道:“当不会如此吧,前隋勇太子是因独孤皇后力主易储而废,并无实过,而如今太子之行已是板上钉钉,绝难再翻,难道还会有变吗?”
李恪道:“太子是嫡长子,此事前隋有之,我朝也未尝不会。更何况太子当街杀人虽是大过,但却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此事之后太子会失势,但却未必会就此失宠,只要太子未彻底失宠,凡事便皆有可能。”
纵容属下杀一个权万纪,要皇子偿命是绝无可能的,此事之后李承乾的储位被废是必然的,但绝不会自宗室除名,甚至多半还能保下个王爵。
只要此事之后太子圣宠还在,他又能够痛改前非,他就未尝没有重还东宫的可能,毕竟此次失势的只是太子一人,长孙家可还在呢。
“那殿下的意思是?”萧月仙仰起头,看着李恪问道。
李恪道:“要么不动手,既然动手了就要让他永无翻身之机,本王要趁热打铁,给太子来一个狠的。”
萧月仙看着李恪成竹在胸的模样,不解地问道:“太子是陛下嫡长,有什么法子能将太子按死的,除非...”
萧月仙一边说着,一边想着,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对李恪道:“谋反?要想叫太子永无翻身之力,除了谋反,恐怕别无他法了。”
李恪见状,笑道:“你说的不错,正是谋反,只要太子谋反,就算他是嫡长子,就算有十个长孙无忌助他,他也无力回天了。”
萧月仙听到谋反之事,顿时兴致大涨,竟起身坐在了李恪的小腹之上,看着李恪,问道:“要说殿下有谋反的本事和魄力,仙儿是信的,但太子文弱,手中除了东宫六率再无兵权,他有这样的胆子和本事吗?”
李恪摇了摇头道:“以太子的本事,他连东宫六率都掌握不了,他能用的最多就是左右内率府的百来人,他何来的兵权。”
萧月仙听着李恪的话越发地不解了,接着问道:“既然太子手无兵权,他又怎敢造反呢?”
李恪笑道:“因为今日本王送了他一份大礼,他是没胆魄,没兵权,但有人却胆大妄为,而且手握重兵。”
长安城虽大,但手握兵权,能掀得起风浪的只有**将军,至于其余各府卫率都成不了气候。
但十六卫大将军中除了李恪掌右骁卫,李泰掌左侯卫是皇子掌军外,余者诸卫大将军要么是皇帝心腹,要么是开国元宿,对李世民忠心耿耿,谁又会冒此等风险,从逆李承乾?
萧月仙起初听着李恪的话始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看着李恪自信的模样,又不会是胡言乱语。
秦叔宝、程知节、刘弘基...萧月仙脑海中把十六卫大将军的人名都过了一遍,始终觉着不对,但就当她想起一人时,突然了停住了,这人便是侯君集。
侯君集和李恪不和,此前因为贺兰越石之事更是开罪死了李恪,若是李承乾失位,李恪入主东宫,侯君集必定寝食难安,而且这样的可能性极大,这也是他能够和太子合流,对付李恪的缘故。
萧月仙道:“殿下所言必是侯君集。”
萧月仙心思玲珑,似乎天生便有这等天赋一样,李恪不过稍稍提及,她便猜了出来,这叫李恪也不得不佩服。
李恪轻轻捏了捏萧月仙的脸颊,道:“好聪明的女子,你若是皇子,本王都为未尝是你的对手。”
萧月仙笑道:“殿下玩笑,仙儿所长不过小道,哪能及得上殿下。只是殿下虽因贺兰越石和侯君集结仇,但只凭此一事能叫侯君集下定决心吗?”
李恪道:“恐还不够,但本王还会再推他一把,侯君集西征之时手脚不干净,贪墨不少,更纵容麾下抢掠,本王若是将此事捅了出去,侯君集必定难堪。两罪齐下,为了自保,他不反也得反。”
萧月仙想了想,道:“若是太子谋反,那咱们的撷玉楼岂不是待不下去了。”
李恪道:“这是自然,称心是自撷玉楼出的,这些日子以来撷玉楼又和东宫颇多瓜葛,太子不反还好,一旦反了撷玉楼必受牵连,你近些日子便可撤出了。”
萧月仙可惜道:“好好的一个撷玉楼,费了这般多的银钱和心力,竟然就这样废弃了,实在可惜。”
李恪道:“此事没这么快,你还有几日功夫,寻摸个合适的买家,把撷玉楼卖了便是,左右这撷玉楼是座金山,还能缺了下家不成。”
萧月仙听着李恪的话,掩嘴笑道:“殿下不在江湖,不知其中的利害,撷玉楼买卖这般大的动静,不知多少人盯着,无论看家还是买家都不会是寻常人,一旦挂卖必出乱子。这个当口还是小心为上,故而为了殿下大业,这撷玉楼只能废弃,卖不得。”
李恪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倒也无妨,不过一座撷玉楼罢了,也就是东南盐行三五个月的赚头而已,弃了便弃了,毕竟和太子之位相比,这点银钱又算得了什么。”
第十九章 风暴将起
侯君集西征所立,也算是灭国之功,但侯君集的运气并不好,因为他被李恪盯上了。
侯君集是李世民天策府旧臣,在玄武门之事上也是出了大力的,故而李世民对他很是信重,待之不薄,不仅官拜大将军,封陈国公,每岁的金银赏赐更是不计其数,按理说侯君集是不差钱的。
但高昌城位处丝绸之路要塞,位置之好得天独厚,富庶非常,就当当初侯君集拘拿鞠文泰,破开高昌王城之后,成箱摆放,堆积如小山般的金银珠宝还是晃住了他的眼睛,叫他再难挪开。
依理而言,高昌王城中的珠宝属战利品,当上缴国库才是,但侯君集贪婪,已经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眼,竟胆大妄为,将王城中的财宝据为己有。
其实主帅出征,大捷之后贪墨些珠宝也是有的,侯君集所贪虽然数额大地惊人,但倒也算不得什么重罪,最多就是功过相抵,毕竟当年李靖北伐突厥,为了自污也曾干过私分珠宝的事情。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侯君集如此行事,很快便叫下面的将士都知晓了,主帅尚且如此,上行下效,侯君集麾下的部将自然也眼热了起来。
不过王城中的大头已经被侯君集拿了,将士们不能从侯君集手里抢东西,于是西征将士就把目标放在了高昌国的商户和百姓家中,一时间整个高昌国,二十一城在降后化作人间炼狱,竟被唐军洗劫一空,杀人越货已是常事。
士卒如此作为本是犯了军法的,但侯君集自己开了个好头,下面的风气又哪还能刹得住,为了堵住将士们的嘴,侯君集只得纵容将士如此,不敢治罪。
西征大军中不乏李恪的眼线,就是副帅契苾何力也和李恪交好,李恪想知道,一问便知,甚至就在侯君集大军还未凯旋到京的时候,李恪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只不过是李恪一直压着,拖到今日这个恰当的时候才发难罢了。
长安城北,御史台,府衙。
“下官侍御史谢冲拜见王中丞。”新晋御史台佐贰官、御史中丞王玄策正在府衙处事,侍御史谢冲突然入内,对王玄策拜道。
王玄策抬了抬手,示意谢冲起身,问道:“谢御史来此何事?”
谢冲道:“下官今早收到了份自禁军递来的告书,不知该如何处置,故而向中丞请示。”
王玄策闻言,问道:“侍御史掌纠察百官之责,可直达天听,何事还需要向我请示?”
御史中丞虽掌带侍御史,对侍御史有上下统属之权,但御史台毕竟官职特殊,未免有包庇之嫌,侍御史的奏疏都可越过御史中丞,直达御前,御史中丞一般是不问的,故而王玄策有此一言。
谢冲道:“此事干系重大,所弹劾的更是朝中大员,下官不知该不该弹劾,也不知该如何弹劾,依例还需中丞示下。”
谢冲之言一出,王玄策已经猜到了谢冲所指何事,王玄策是李恪的心腹之臣,又在御史台为官,是为李恪喉舌,李恪要动侯君集,自然会将此事告知王玄策,王玄策一看谢冲的样子,便知道他所指何事了。
王玄策道:“何事如此重大,拿来我看看。”
“诺。”谢冲应了一声,将手中的告书递到了王玄策的手中。
王玄策拿起告书一看,果然正是侯君集之事,王玄策面作怒意,拍案道:“竟有此事,侯君集枉顾圣恩,罪该万死。”
谢冲道:“正如中丞所言,此事太过骇人,下官一时间竟也有些难做了。”
王玄策问道:“你的顾虑在何处?”
谢冲回道:“侯君集乃陛下爱将,当朝国公,此事咱们是不是先跟兵部还有尚书省那边打个招呼?”
侯君集有功在身,更是李世民心腹爱将,在朝中同他交好的将领极多,若是贸然弹劾,不论真假,必定都会掀起轩然大波,谢冲有此顾虑也是正常的。
但王玄策显然对谢冲的回答并不满意,反问道:“不知谢御史位在何衙,又身挂何职啊?”
谢冲不知王玄策何意,但还是回道:“下官是中丞辖下,御史台侍御史。”
谢冲之言一出,王玄策的面色陡然一正,对谢冲斥责道:“你既知自己是侍御史,掌纠察百官之责,有入阁承诏之权,便当秉责而为,何故逡巡,你对得起自己绣衣直指的名头吗?”
谢冲听得王玄策所言,顿时有些慌了,御史**立于三省之外,不受宰相统属,侍御史纠察百官,可直达天听,权责极高,就算是三省宰相也不管不着他们,故而他们的胆子也极大。
但御史台臣虽然不受三省辖制,在朝中横行无忌,连宰相都不畏惧,但他们却最怕一个人,那就是御史中丞。因为他们每岁岁考的命脉就抓在御史中丞的手中,若是岁考为下,可是要被调离御史台的。
谢冲见王玄策动怒,忙道:“中丞息怒,下官知道怎么做了,下官这就具实而禀,上疏御前。”
王玄策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你只管如实上疏便是,若是你担心事有不妥,可在拟完奏疏后送到我处,我亦可署名上参。”
谢冲听了王玄策的话,心中顿时转悲为喜,心里也有了底。
王玄策是谁,是最早跟随李恪的臣子,十多年的君臣之情,是楚王旧部,如假包换的李恪心腹,甚至是心腹中的心腹,王玄策的背后站着的就是如今声势最盛楚王,有了他的背书,就等于有了楚王的支持,莫说是侯君集了,就是长孙无忌他都敢弹劾。
此时的谢冲又想起了一事,那就是楚王李恪和侯君集不和的传闻,此前谢冲倒也没往这事上面想,但眼下看来,王玄策竟肯在弹劾侯君集的奏疏上署名,这背后会不会有楚王的意思在?
若当真是楚王也有意对付侯君集,那他这次可是误打误撞交好上了楚王。如今太子将废,楚王的呼声最高,说不得便会被立为储君,那如此一来他可就借着此事在楚王面前漏了脸了,这可是他难得的政治资本。
一瞬间谢冲就下定了决心,他将要写的不止是弹劾侯君集的奏疏,更是交好楚王的投名状,他必要尽他所思,引经据典,打侯君集一个万劫不复,必要叫李恪记得自己。
第二十章 敲打
侯君集近来的日子并不好过,就在李承乾临街杀人,太子之位不保的那一天,他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得罪了一个多么不该得罪的人。
但侯君集虽然心中有些慌张,但倒也不至于失了分寸,毕竟李世民年才四旬,就算李恪成为太子,要登基称帝也还要些功夫,在李恪登基之前,都拿他这个功臣大将没有太多的法子。
可是侯君集实在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李恪,李恪的报复来得比他想的要早地多地多。
太极宫,甘露殿。
李世民伏身于殿中桌案前批阅奏章,而一旁的晋阳公主李明达也学着李世民的模样,如一只小兽一般靠着李世民,伏在书案上,只是她的眼睛却不在奏章上,而是盯着身边的李世民。
李明达看着李世民看着身前的奏章,一丝不苟的模样,左看看,右瞧瞧,好奇地问道:“阿爹,你看得这些折子好看吗?”
李世民回道:“那是自然,这里面所记都是国家大事,当然好看了。”
李明达看了看李世民手边的奏折,不过看了几眼,却觉得乏味地很,于是道:“父皇看的哪里好看了,依我看还不如阿兄给我从宫外捎来的画册好看呢。”
晋阳公主是李世民的嫡幼女,年岁很小,自然也有许多兄长,但她唤别的兄长时总会在前面带上班辈排序,唯独只叫李恪作阿兄,自不必说,李明达口中的兄长自然就是李恪了。
李世民笑了笑,道:“你看得那些画册都是你三皇兄给你从民间寻摸来的,讲的都是些奇闻趣事,是你们小孩子看得,为父现在看的你自然还看不懂。”
李明达闻言,吐了吐舌头,晃着李世民的衣袖无聊道:“都过去一炷香多的功夫了,三兄怎么还不来。”
原来李明达今日在甘露殿不是陪着李世民来的,而是专程在此等候李恪,在长孙皇后病故之前,李恪便和李世民提过,若得闲暇他可以带着小兕子出宫散散心,而今日又到了小兕子去楚王府暂住的日子,故而李明达在此等着李恪。
李世民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看日头恪儿现在应当刚从右骁卫府衙下值,想来也快到了。怎么?小兕子就这么急着出宫吗?”
李明达道:“上次回宫前阿兄答应带我出去玩,小兕子已经等不及了。”
李世民看着李明达笑嘻嘻的模样,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柔声问道:“这次准备去哪儿?”
李明达不假思索地回道:“去东市,听宫里人说东市最是热闹了,人多东西也多。”
李世民道:“东市是个好地方,但那里人多事杂,你去了可不能乱跑,需得留在你皇兄或者薛仁贵的身边。”
李明达出宫,大多是跟着李恪出门的,但有时李恪脱不开身,便会命薛仁贵跟着,薛仁贵是李恪卫率统领,武艺超卓,也是信得过的,故而李世民有此一言。
“好。”李明达虽年幼但却懂事,她脆生生地应下了李世民的话,便从李世民的身边退下,自顾地到一边玩耍去了,不再打搅李世民批阅奏章。
李世民诸女,除了已经外嫁的嫡长女长乐公主李丽质,就属李明达最得李世民宠爱了,有李明达在旁李世民的心情本是极佳的,脸上也是挂着笑,但就当他看到一封自御史台送来的奏章后,却脸色大变,若非是怕吓着了李明达,恐怕已经拍案而起了。
这封奏章不是别的,正是侍御史谢冲弹劾侯君集的奏疏。
李世民为四海各族所共奉,号为天可汗,威加海内,又以仁德自诩,侯君集所作所为可是实实在在地打了他的脸。
侯君集非但纵容麾下士卒在高昌降后劫掠,擅杀百姓,更私自流放并无罪责在身的高昌官员,大唐在西域的名声几乎被他败坏了个干净,李世民怎能不怒。
李世民盛怒,而就在这个时候,李恪也恰巧走进了殿中,李恪看着李世民手中拿着奏章,很是难看的脸色,心中已经猜到了是为何事。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李恪进殿,对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对李恪道:“恪儿来了,快起身吧。”
“谢父皇。”李恪道了声谢,站起了身子。
起身后,李恪上前,看着李世民的模样,故作不知地问道:“看父皇脸色不佳,可是小兕子惹父皇生气了?”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小兕子一个女娃,能犯什么错,叫为父这般动怒,此事和小兕子无关,你且看看这个。”
李世民说着,把手中谢冲的奏疏递到了李恪的手中。
李恪看着手中的奏疏,也是脸色骤变,仿佛也被奏疏中所言之事惊到了。
李恪拿着奏疏,并未即刻同李世民谈及此事,而是先让李明达跟着殿中的侍婢去了偏殿玩耍,而后才对李世民道:“侯君集怎敢如此?”
李世民道:“侯君集也算是军中宿将了,跟随为父多年,没想到他行事竟这般没有分寸,手脚也这般不干净,实在太叫为父失望了。”
正如李世民言下之意,大唐强盛,冠绝海内,他们有着天生的心理优势,若侯君集只是杀个把人,私吞些钱财,李世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唐外战频繁,又有多少武将的手上真的是干干净净的。
就是李恪出征,有时也会扣些本该上缴国库的钱财分赏将士,安抚人心,这都是大家默认了的,;李世民一般也不会多问,只是侯君集做的太过,吃相太难看,坏了规矩罢了。
李恪道:“侯君集这般作为,我大唐恐怕难堵天下悠悠众口,日后经略西域,只怕要多费许多功夫了。”
李世民怒道:“侯君集此事必当重惩,否则我大唐在四海藩国眼中的威信势必大减,到时人人思危,视我大唐如食人虎豹,那还了得。”
李恪想了想,回道:“只看谢御史奏疏所写,不过闻风奏事,并无真凭实据,侯君集毕竟是功臣大将,不便轻动,儿臣以为此事当密行调查,待彻查清楚后再行处置,眼下只需先做敲打便可。侯君集也是老臣,他若能主动向父皇认罪,那便是最好了。”
李恪所言也有他的道理,谢冲所言虽多半不虚,但侯君集毕竟也是开国功臣,不便轻动。
李世民赞同道:“好,此事不便交由旁人,便辛苦你亲自走一趟侯府,敲打敲打他。他若主动认罪,说明他还有可用之处,如若不能,朕必定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