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苏潇进宫
李承乾看着称心身上的棍伤血痕,面色铁青,因为暴怒,胸口也上下起伏不定,似一只随时要暴起伤人的猛兽。
李承乾如此暴怒,不止是因为太子妃苏潇命人动手打了称心,叫他心疼,更多的是因为苏潇没把他这个夫君,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称心是李承乾的人,是他的心头好,苏潇怎会不知,可苏潇还是动手杖责了称心,下手还如此地重,这不止是打在了称心的身上,更打在了李承乾的脸上。
李承乾怒火中烧,这宜春北苑李承乾是片刻都待不住了,李承乾仔细地关照了称心几句,命人好生上药,仔细照看着,自己则片刻等不及地直奔苏潇所在的承恩殿而去。
其实现在心中愤懑难当的不止是李承乾,还有苏潇,方才苏潇传见称心,本欲是给自己立威,可称心的态度却远远出乎苏潇的意料,当着苏潇的面,称心还是一副仗着李承乾的宠爱,不将苏潇这个太子妃放在眼中的模样,苏潇怎能不怒。
苏潇原本就等着李承乾回宫,要亲自去质问于他,可还不等她动身,李承乾已经来了承恩殿。
李承乾既然来了,苏潇起初还当李承乾是为称心冒犯她之事赔罪来的,但苏潇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又怎会轻易放过称心,苏潇怒气冲冲地便迎上去要去同李承乾理论,将称心逐出东宫。
原本在苏潇看来,她是受了委屈的,自然也占了理,可当她看到李承乾时,李承乾的脸色比她的更加难看,还不等她发话,倒是李承乾先行发难了。
“苏潇,你好大的胆子!”李承乾阔步进了承恩殿,指着苏潇,上来便怒喝道。
眼前的一幕来的突然,分明受了委屈的是她,是称心先来寻衅她这个太子妃的,她都顾及着李承乾的颜面未曾下手,怎的李承乾还敢如此喝问她?这天底下怎还有如此蛮横之人和蛮横之事?
心里的反差太大,苏潇一下子竟有些顿住了,还有些反应不及。
委屈、畏惧、不解、愤怒,许多情绪在苏潇的心中来回闪动,过了片刻,苏潇才真的反应过来。
大唐风气开放,世家权重,此时的皇室虽也极尊,但还不是明清时那边叫人望而生畏。
武功苏家,虽不比五姓门阀,亦不如韦杨裴杜那般天下盛名,但也不是泥捏纸糊的,就算是李承乾也不能无缘无故地骑在苏家的头上撒野。
苏潇看着李承乾,丝毫不惧,倒是迎面反问道:“太子自己干的好事,还有脸面来问我?我胆子再大,还能大地过太子你吗?还能大得过你金屋藏娇的称心吗?”
李承乾道:“我乃太子,东宫之主,我要如何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何须你来指点。倒是你,本宫从未想过你就是如此蛇蝎心肠,歹毒恶妇,和汉之吕雉何异。”
吕雉,大汉开国皇帝刘邦的皇后,自然是个人物,但拿她来比拟女子,可无论如何都不是夸赞。
吕雉以女儿身干涉皇权,杀刘姓诸王宗亲,在武则天横空出世前,她恐怕是天下权势最盛的女子了,自然而然的也是残暴狠毒的代名词。
汉高祖刘邦死后,吕雉掌权,吕雉不止杀了赵王如意,更将刘邦昔日宠妃戚夫人虐作“人彘”,生不如死,而李承乾如此比作苏潇,恐怕也正是此意。
苏潇盯着李承乾道:“你敢如此说我?”
李承乾道:“你对称心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你这等蛇蝎心肠,说你什么也不为过。”
苏潇道:“怎么?太子便如此怜香惜玉吗?我连训斥几句都说不得了?”
李承乾道:“训斥几句,你训斥几句能把人训斥地满身是伤吗?你怕是用棍棒训斥的吧,你明知称心是本宫的人,还如此重责,你这是打给本宫看,要给本宫立威吗?”
苏潇闻言,惊讶道:“我不曾命人杖责他,我怎知他身上的棍伤是哪来的。”
李承乾道:“难道不是你命人持棍棒将他打出去的吗?你承恩殿中这么多仆从,难道非要本宫将他们一一提来审问,你才肯认下不成。”
苏潇摆手道:“我只是命人持棍棒将他轰出去,并不曾杖责她,她身上的棍伤与我无关。”
李承乾怒道:“称心身上的棍伤自然不是你打的,你堂堂太子妃怎会亲自动手。”
苏潇见状,知道李承乾已经认定了是她下令杖责打伤了的称心,苏潇道:“若是我做了,我必然会认,但他身上的棍伤与我无关,太子莫非血口喷人。”
李承乾讥讽道:“人是从你殿中出去的,你口口声声说称心身上的伤与你无关,难不成还能是他自己打了,污蔑你的不成?”
苏潇急道:“谁知这是不是他的苦肉计,依我看这伤分明就是他自己打的,骗了你这个蠢人来替他出头,与我为难罢了。”
李承乾本就心怀怒气,听着苏潇的话,心中的怒意越重了,想着方才称心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必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可苏潇竟还在此不依不饶,颠倒黑白,李承乾岂能容得。
李承乾大怒,怒极之下的李承乾失了理智,一巴掌反手便抽在了苏潇的脸上。
“啪!”
清脆的一道响声,苏潇原本光洁如玉的脸颊上竟多了一道鲜红的掌印。
一时间,整个承恩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苏潇感受脸颊火辣辣的感觉,抬着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承乾,显然是还未从这一巴掌的讶异中走出来。
苏潇从不曾想过,李承乾竟然会为了一个青楼里出来的人打她,她堂堂苏家女,难道在李承乾的眼中还及不上称心一个男宠吗?
苏家和长孙家乃是世交,李承乾的外祖父长孙晟和苏潇祖父,苏威之子苏夔亦是好友,苏亶和长孙无忌同样相识多年。当初东宫和苏家能够联姻也是有这个缘故在,可如今李承乾竟然动手打了苏潇,这叫苏潇如何能够受得。
苏潇道:“你竟然为了一个卑贱之人打我,我这就进宫向母后和长孙司空禀明此事,请长者来主持公道。”
苏潇说完,恨恨地盯了李承乾一眼,挥袖便出了殿门,直往宫中而去。
第六十四章 皇后昏迷
太极宫,立政殿。
内殿的圆案前,长孙皇后正在殿中坐着,皇帝李世民挨着长孙皇后坐在一边,而在长孙皇后和李世民的对面坐着的则是药王孙思邈。
“皇后的脉象已渐渐稳固,面相也不似以往那般赤红,想来近些日子用药已初有成效,皇后的病况已经稳住了。”孙思邈把自己的手指从长孙皇后的手腕上挪开,对长孙皇后道。
长孙皇后久患气疾,每逢入冬便会犯病,今岁又和往年一般犯了病,好在孙思邈尚在京中,李世民急命人传召孙思邈进宫,为长孙皇后诊病,这才渐渐好转。
李世民感叹道:“观音婢这气疾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从来都是如此,幸得真人在京,否则去岁便就难了。”
贞观十年,长孙皇后生母赵国太夫人高氏过世,长孙皇后悲痛过度,便曾再发气疾,宫中太医手足无措,医不得法,险些丢了性命,好在有孙思邈在京,以猛药加之针灸救回了长孙皇后,故而李世民才有此一言。
孙思邈道:“去岁皇后重病,草民虽然将皇后救回,但那次之后皇后已经伤及根本,身子骨不比从前了。皇后若是调理得当,稳得住心绪,或许还能瞧得见晋王诞子成家,否则也不是长久之计。”
晋王李治生于贞观二年,年已九岁,建牙开府,成家立业也不过是这十年上下的事情了,若是以孙思邈之言,恐怕长孙皇后也就这十年的日子了。
皇后乃国母,尊贵万分,若是旁人这么说,李世民势必盛怒,但孙思邈非是常人,孙思邈半个出世之人,医术精绝天下,他所言不过是以事论事,李世民又何从怒起?
李世民道:“真人居于方外,若是皇后身子有个万一,真人难免有赶之不及的时候,真人可否就在宫中住着,在太医院挂职?”
孙思邈摇了摇头道:“陛下隆恩草民心领了,草民是方外之人,不喜约束,当初若非受楚王之邀在长安药庐精研药术,恐怕早就离京了。”
李世民担忧道:“真人常在终南山修道,将来若是皇后犯病,真人又不在长安,可如何是好?”
孙思邈回道:“此事陛下倒不必担忧,皇后的气疾常发在春冬,夏秋极少,草民受楚王之邀,每逢春冬便在长安药庐施药救人,长孙皇后如有不适草民是赶得及的,况且就是草民赶不及,尚有弟子在京,也是一样的。”
有孙思邈此言,李世民的担忧便少了不少,不解地问道:“朕身为天子,向你开口,你尚且自持不愿,为何偏却如此卖恪儿的面子?”
孙思邈如实回道:“楚王曾赠草民旷世医术,又广费人力为草民搜集天下疑难杂症,以供参详,于草民研医出力甚多,故而如此。”
李世民笑道:“恪儿朕是知道的,他有济世安民之心,于朕年少时很是相似,只是如今朕为帝王,事情多了,便分不出这般多的精力,这些事情能由恪儿代劳也是好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更何况长孙皇后这般七窍玲珑的心思。
长孙皇后在一旁听着李世民的话,李世民名作世民,本就有济世安民之意,李世民当着外人的面如此评价李恪,已是极高,甚至隐隐有些欲叫李恪继承衣钵的意思了。只是李恪不是太子,名不正言不顺,故而李世民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李世民、长孙皇后和孙思邈正在殿中说这话,而就在此时,殿门处吵闹地一阵,太子妃苏潇和太子李承乾先后走了进来。
“孙真人在此,你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孙思邈在李世民的眼中不止是一个大夫,更是有道之人,孙思邈年七十余,身形步态尚如少年,这是羡门、广成子一般的人物,李世民很是敬重,见得李承乾和苏潇失礼,连忙喝止道。
两人闻言,这才各自止住了口,齐齐走到了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跟前。
李世民问道:“你们不在东宫待着,来立政殿何事?”
苏潇道:“太子辱我太甚,儿有一事请父皇做主?”
李承乾闻言,急道:“分明是你辱我在先,还敢这般污蔑我。”
长孙皇后闻言,眉头微皱,看着两人,道:“你们在此争论无意,一一说来便是,太子住嘴,让太子妃先说。”
苏潇当先道:“启禀母后,太子在东宫蓄养自青楼带回的男宠**,搞得整个东宫乌烟瘴气,引得人人非议。今日更是因为那个男宠的缘故,打了儿,请母后为儿做主。”
长孙皇后听着苏潇的话,心中猛地一惊,他身为皇后,后宫之主,就是东宫的情况时常也有人向她禀告,她此前也曾听到关于太子蓄养男宠的传闻,但长孙皇后一直未曾当真,可今日苏潇当着自己和李世民还有李承乾的面前说起此事,就绝不会是假的。
再看向苏潇脸颊上的掌印,掌印还很清晰,确是才打的无疑,长孙皇后不曾想到,她最疼爱的长子竟会是这等人。
长孙皇后指着苏潇脸颊上的掌印,对李承乾问道:“苏潇所言可是真的,这个掌印又可是你打的?”
当着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面,又有承恩殿的婢子看着,李承乾也不敢撒谎,只得小声道:“这掌印确是儿臣怒极所为,但是...”
长孙皇后只听着李承乾开口的几句,心中便顿有一阵心火自心口翻腾了上来,直冲脑袋而去。
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清楚,长孙皇后对李承乾脾性的了解甚至还在李承乾自己之上,苏潇所言若是有假,李承乾必当是一一反驳,先反驳蓄养男宠之事,而后反驳苏潇脸颊上的掌印,可李承乾却本能地先避过男宠之事不谈,那就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蓄养男宠之事一定是真的。
若是文人士大夫蓄养男宠,倒也无甚大碍,最多就是生性风流,私德有亏,但李承乾是太子,国之储君,却有这般独好,在时人眼中如何能够受得?朝中百官和天下人又该如何看他?
正如孙思邈所言,长孙皇后大病初愈,正是体弱之时,实在不宜动怒,但此事干系不小,长孙皇后又是操心的性子,长孙皇后既知道了,又怎能不问?
既怒且忧,长孙皇后看着眼前的李承乾,只觉一股怒火烧心,胸口仿佛被压了块大石一般喘不上气,猛地仰面昏了过去。
第六十五章 皇后病危
去岁大病,长孙皇后一度险些丢了性命,宫中太医束手无策,若非药王孙思邈在京,那次的长孙皇后便该丢了性命,踏鹤西去了。
但孙思邈虽然救了长孙皇后,但孙思邈毕竟不是指点之间便能使人复生的仙人,他为救长孙皇后用了许多猛药,故而虽使长孙皇后复醒,但她的身子骨却已经大不如前,就连孙思邈也再三叮嘱,不可动怒,否则危矣。
但今日李承乾的事情长孙皇后知道了,又怎能不怒,堂堂太子在东宫蓄养男宠,甚至为了男宠掌掴了太子妃,此事说起来怎么都是昏聩之行,不在隋炀帝之下,尤有甚之。
这消息多半是压不住的,一旦传出去,天下人又该如何去看这个大唐储君?
更何况苏潇还不是寻常女子,她是武功苏家女,苏家乃传家千年的京兆豪族,苏家和长孙家更是几代世交,苏家女苏潇嫁于李承乾,却因为一个男宠被李承乾掌掴,这叫长孙家又何如去跟苏家人交代?
长孙皇后又急、又怒,又忧,几番情绪交杂之下,怒火烧心,旧疾再发,一下子便昏了过去。
长孙皇后昏迷,谁还再有心情去管东宫的那点事情,众人纷纷忙活起了长孙皇后的身子。
长孙皇后虽然动怒,引发旧疾昏死了过去,连气都喘不上,但万幸是孙思邈正在一旁,以银针开肺,才让长孙皇后的气稍稍顺了些,一炷香后才缓缓地醒了过来。
“幸得真人在旁,否则观音婢今日这关怕是难过了。”李世民守在床前,看着长孙皇后缓缓开眼,对孙思邈道。
孙思邈看着长孙皇后赤红的脸色,神色涣散的双眸,叹了口气,先是点了点头,接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李世民原本以为长孙皇后转醒,想必已经没有大碍,但他看着孙思邈的表现,却顿觉不安,连忙拉着孙思邈到了一旁,背着长孙皇后,对孙思邈问道:“真人何意,可有不妥之处?”
孙思邈如实回道:“自打去岁大病后,皇后的身子已经极弱,是万万动不得气的,可方才皇后却未能稳住心绪,使得怒火烧心,烧伤了心脉和肺经,方才皇后面色赤红,双神涣散,便是征兆。”
李世民问道:“真人既知病因,可有医治的法子。”
孙思邈摇了摇头道:“心脉、肺经损伤犹如破镜难圆,覆水难收,难以回转,草民也没有法子,皇后大限怕最多就在这两日了。”
李世民闻言,也知道孙思邈的意思,顿时急了,忙拉着孙思邈的手腕,甚至带着几分哀求道:“还望孙真人千万想想法子,纵是天下再难得的药材我也能弄来,只要真人开口。”
堂堂天子,若非为了结发爱妻,又怎会面露此态,但有些事情又岂是人力所能及的。
孙思邈道:“气疾本就是缓疾,需仔细调养,激动不得,但皇后却接二连三地暴哀暴怒,伤了心肺,早已药石罔顾,此番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了。”
“轰!”
李世民听着孙思邈的话,如晴天霹雳,只觉眼前一黑,险些当即昏倒了过去,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青梅竹马,少年相识,大婚之后更是琴瑟和谐,恩爱至今,一时间他怎能受得住这般噩耗。
李世民道:“难道连真人也没有法子吗?”
在李世民眼中,孙思邈医术精湛,尚在宫中太医之上,若是连孙思邈都没了法子,天下还有谁能医治。
孙思邈回道:“易急易怒乃是病大忌,皇后若是能从草民之言,平稳心性,草民可保皇后十载之寿,但皇后却逆草民之言,草民也无方可用。”
孙思邈所言也确是实情,李世民闻言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长孙皇后和李世民同床共枕二十载,李世民的些许动作又怎能逃过长孙皇后的双眼,长孙皇后躺在床榻之上,看着李世民的反应,大概已经猜到了其中的意思。
长孙皇后问道:“陛下,臣妾是否大限将至。”
李世民并未直接肯定或否定长孙皇后的问题,而是道:“你放心,我是皇帝,富有四海,哪怕是将天下翻个遍,我也一定救你。”
长孙皇后看着李世民急迫的样子,反倒笑了笑,拉过李世民的手,缓缓道:“陛下又耍小孩子脾气了,皇帝又不是神仙,在这医道上恐还不及一个民间大夫呢。孙真人医术冠绝天下,连御医都拍马不及,若是连孙真人都没了法子,还有谁有法子?”
李世民拍着胸口道:“观音婢放心,我乃天子,海内之主,我说到的便必能做到。”
李世民如此反应,也是关切太过,长孙皇后虚弱地笑了笑,对李世民道:“命数如此,谁都无可奈何,我本寻常女子,能嫁于陛下,到今日母仪天下,已是足矣,我只是还有些事情放不下。”
李世民问道:“你可是放不下青雀、稚奴还有小兕子他们,我这就命人去传见他们。”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道:“我自是要见他们的,但在此之前,我要先见一人。”
长孙皇后病危,并未急着立刻要见诸子、诸女,而是要先见旁人,此人自然也极是紧要了,李世民起初以为是长孙皇后要见长孙无忌,交代自己的后事。
李世民道:“观音婢可是要见辅机,我这就命人去传。”
长孙皇后摇了摇头道:“不急着见阿兄,我要先见楚王。”
“你要见恪儿?”长孙皇后是皇后,正室,李恪是皇子,与她也有一半的母子之名,但毕竟不是亲出,长孙皇后在此时不要先见诸子,反要先见李恪,由不得李世民不奇?
长孙皇后道:“正是恪儿,还请陛下通传。”
李世民不解地问道:“你急着要见恪儿作甚?”
长孙皇后道:“楚王是个好孩子,我此时要见楚王自是有要事交代,陛下只管帮我传见便是。”
长孙皇后已然至此,她想见谁李世民都会将人传来,更何况是就在长安的李恪,李世民当即对身后的常涂道:“常涂,速命人传楚王入宫,让楚王速来。”
“诺。”常涂应了一声,便命人快马去传见李恪去了。
第六十六章 传见
延康坊,楚王府,内室。
武媚娘临产之期将近,肚子已经渐渐地鼓了起来,已经不再是行动不便了,有时连多走些路都显得有些吃力。
内室中,武媚娘正靠在锦榻之上,懒懒地半眯着眼休息,而在武媚娘的身旁,李恪正拿着文书伏在案前批复。
“堂堂楚王,怎么委屈地跟个小妇一般,三郎若是公务繁多,只管是书房忙着便是,也不是必须在此陪着我的。”内室中并无书案,在锦榻旁只有之个原是放茶的狭小茶案,不够宽敞,武媚娘看着李恪趴在茶案上写字显得局促非常,于是轻轻戳了戳李恪的手臂,道。
李恪道:“无妨,媚娘产期将近,身边哪能缺了人看着。”
武媚娘笑道:“偌大的楚王府上下数百人,我身边还能缺了人不成,哪里须着你随时看着。”
李恪摇了摇头道:“旁人看着我也不放心,再说了,旁人哪有我看得好。”
武媚娘看着李恪一本正经的模样,笑道:“你呀,来了屋里就忙着处置河东边务,哪里还有功夫照看我,事情还不都是锦儿做的。”
李恪无奈道:“我也是无法,我的左膀右臂王玄策和马周分别掉进了尚书省和御史台,你这个内房诸葛也怀了身孕,不宜操劳心力,裴行俭和岑长倩虽然天资极佳,乃上上之选,但毕竟年少,不敢全委重任,至于赵德言,出谋划策尚可,处置政务就太手生了,凡事都得我亲力亲为才行。”
跟随李恪多年的马周和王玄策先后被调入中枢,另任要职,李恪自然也不会阻人前程,乐见其成,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李恪手中人手匮乏,赵德言在谋不在政,而裴行俭和岑长倩虽都是宰相之才,但还未长成,不甚稳妥,李恪身边的可用之人就不多了。
武媚娘道:“三郎说的是,三郎还是需另物色人选才是。”
李恪道:“我心中已有人选,命人前去征召了,若是顺利,年内便该能到。”
武媚娘道:“三郎相人,向有独到之处,无论文武,凡能入三郎之眼的无一不是英才,三郎这一次又相中了谁?”
李恪回道:“刘仁轨,我欲以他为新任并州大都督府司马,地方和吏部那边我已经打好了招呼,当无大碍。”
武媚娘笑道:“刘仁轨,可是咸阳县丞?”
李恪闻言,好奇地问道:“媚娘也知刘仁轨之名?”
武媚娘道:“贞观年初,刘仁轨为陈仓县尉,杖杀骄纵违法的折冲都尉鲁宁,被父皇亲自责问。后事情查明,过不在刘仁轨,而后父皇曾亲自褒奖刘仁轨刚正,转咸阳县丞。”
李恪道:“刘仁轨身上竟还有此事,我倒不知。”
武媚娘道:“我最喜读京中及各地方邸报,故而知晓,若只观以往,刘仁轨确是忠正之人,但毕竟还是无名之辈,三郎贸然提拔可否妥当。”
李恪笑道:“刘仁轨眼下虽无名,但十载内他当在我门下扬名立万,不弱英公李绩。”
刘仁轨,高宗朝名相,文武双全,以文名入仕,最终却因武功拜相,这等人物纵比之李绩亦不在下风,李恪所言绝无虚妄。
李恪和武媚娘还在屋中说着话,商讨着关于年后并州大都督府的人事安排,而就在此时,突然有人传话,有宫中内侍奉旨求见。
皇帝遣内侍来此,李恪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将人领进了王府内院的偏厅,自己出去见他。
“奴婢拜见楚王殿下。”内侍快步进了楚王府的偏厅,一进门便对李恪道。
李恪上前扶起内侍,问道:“不知内侍来此所为何事?可是父皇传旨?”
内侍连忙开口道:“皇后病危,奴婢奉皇命急传殿下进宫。”
“什么!皇后病危?”李恪听着内侍的话,眉头微皱,讶然道。
以称心设计东宫,这是李恪之意,但李恪万万不会想到此事会使得长孙皇后病危,此时的李恪也还远远没有联想到这一点,只当是旧疾使然,李恪的心里更多的只是惊讶。
长孙皇后久怀宿疾,寿数不长,这李恪是知道的,就在去岁就险些丢了性命,但是当李恪知道长孙皇后病危的消息时,一时间心绪复杂万分。
挡在李恪夺储之路上的障碍有很多,李承乾、李泰、李治、长孙无忌,等等,但在李恪的眼中,这些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长孙皇后。
不管是对付李承乾、李泰,还是长孙无忌,李恪总能找到法子,但面对长孙皇后,李恪更多的却是无力和敬畏。
皇帝嫡子,却是子以母贵,此乃亘古罕有之先例。
长孙皇后在李世民心中的份量绝不可寻常估之,甚至可以说,只要长孙皇后尚在,东宫的位置就绝轮不上李恪,按理说,长孙皇后死了,他扫去了心腹大患,本当高兴才是,可不知怎的,李恪的心情却丝毫高兴不起来,甚至觉得压抑非常,灰蒙蒙地一片。
天下贤后,莫出长孙。
如若死的是自作孽的李承乾,李恪兴许还会多几分好心情,但病危的是贤德择披天下的长孙皇后,除了几分必然的侥幸之余,李恪竟也难免哀伤。
内侍对李恪道:“皇后病危传见殿下,陛下急招,还请殿下随我速去。”
“好,本王这就随你同去。”
李世民急传,李恪丝毫不敢耽搁,甚至来不及去跟武媚娘亲自交代,只命人转告了一声,便连忙跟随内侍进宫去了。
长孙皇后母仪天下,天下敬重,朝中百官多有受其恩惠者。
原本李恪以为长孙皇后病重,势必通传诸皇子和朝中群臣,但就当李恪随内侍之后走在宫中通往立政殿的的龙道上时,却发现一路除了来往匆忙的宫人,周边的一切似与寻常并无太大的差异,也没见到一个熟悉的大臣,仿佛消息还没有彻底传出去。
李恪走着,看着周围异乎寻常的场景,脑海中的不解和不安越发地重了。
李恪对内侍问道:“为何本王在宫中还未见到旁人,难道还未通知诸皇子和诸王吗?”
内侍如实回道:“殿下是陛下依皇后的意思第一个传召的,其他人的传召都还在路上。”
原来自己竟是第一个被长孙皇后传见的,不曾想到长孙皇后病危,长孙皇后不先见诸子,反倒要先见他,这又是为何?李恪听着内侍的话,心中的惊讶和不解越发地重了。
第六十七章 交易
果然,正如內侍所言,当李恪一路疾步来到立政殿时,此时的立政殿中除了立政殿中原有的一些伺候的宫人外,只有皇帝李世民,还有畏畏缩缩地躲在一旁的太子李承乾还有太子妃苏潇。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拜见母后。”李恪长身玉立地站在殿中,如青松立于山岗,巍峨挺拔,对身前的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拜道。
长孙皇后虚弱地靠在床边,看着眼前丰神俊秀,气宇轩昂的李恪,和一旁的李承乾成了鲜明的对比,纵是身为李承乾生母,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好一个英武儿郎。
长孙皇后看着眼前的李恪,又想着李恪身后的功绩,甚至不禁在想,若李恪是她的长子,眼下就算她即刻死去,她也甘心,也放心了,也不必这般担忧自己的身后之事。
长孙皇后对李恪道:“恪儿来了,快快起身。”
“谢母后。”李恪起身,对长孙皇后谢道。
李恪站着身子,就在长孙皇后的身前,如今长孙皇后的模样与他记忆中的样子相差了许多,整个人都消瘦地很是明显。
李恪道:“几载间母后憔悴了,与臣北伐前的印象差了些许,母后还需仔细身子才是啊。”
长孙皇后笑了笑,对李恪道:“事已至此,本宫已经看开了,与人无尤,无天无尤,命数使然罢了。”
李恪蹲在地上,看着长孙皇后的床头,双眸已湿,关切道:“儿臣久在北地,也曾过路天山,曾听闻天山雪顶之上有一物名作天山雪莲,是个极少有的稀罕物件,更是万分名贵的药材,对宿疾有奇效。母后再坚持些日子,儿臣这就命人出关去寻,月内必能寻回,或可医母后之疾。”
一旁的李世民闻言,面色伤痛地对李恪道:“恪儿有心了,天山雪莲虽然罕有,但宫中也有过几株的,去岁已经给皇后用了,无甚效用,若是真能起效,你今岁北伐,我就命你带回来了。”
长孙皇后看着李恪,有看了看李世民,笑道:“我病已至此,你们父子也不必太过哀伤了,我专传恪儿来此是有要事吩咐的。”
李恪闻言,忙道:“母后但请吩咐,儿臣听着。”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对李世民道:“还请陛下和殿中所有人一齐回避一二,只留下恪儿一人在此便可。”
李世民此前也问过长孙皇后为何非要先传李恪,但长孙皇后死活不说,只说是有要事要同李恪交代,如今李恪到了,长孙皇后又命旁人暂避,李世民便越发地好奇了。
不过长孙皇后寿数将近,这也算是她的临终所请,李世民也不会回绝,李世民应了一声,便带着人出门回避,只留下长孙皇后和李恪两人在殿中。
长孙皇后究竟是何用意,李世民不解,其实李恪也同样不解,但李恪知道,长孙皇后如此聪慧的女子,又有长孙无忌时常在旁撺掇,怎会对李恪的心思浑然不觉,长孙皇后此番独留下李恪是为何意,李恪不知,心里更是不安。
就在李恪不明长孙皇后何意,心中忐忑不安的时候,长孙皇后终于开口了。
长孙皇后对李恪问道:“本宫看你似乎眼角噙泪,这泪可是真的?”
李恪没想到长孙皇后开口竟会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道:“儿臣见母后此状,伤触心中,难免有些哀痛,叫母后见笑了。”
李恪眼角的泪水并非全是假的,李恪对长孙皇后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她既是李恪夺储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却也是李恪最是敬重的人之一。
用俾房魏,抑制外戚,奖进忠良,无论是内宫还是外朝,她都很好地诠释了一个贤后的角色,叫千古赞叹,这样的一个人将亡于李恪的眼前,纵是死敌,李恪也难免相惜。
长孙皇后亦善变真伪,看着李恪的模样,听着李恪的话不似作伪,于是笑道:“兄长总说你是个小狐狸,依我看,你比狐狸还要好些。”
长孙无忌和李恪为敌,相互间也设过不少埋伏,长孙无忌也吃过李恪的亏,李恪背地里管长孙无忌叫一声老狐狸,那长孙无忌称呼李恪一声小狐狸也不奇怪了。
可这种说法从来都是在私下在背地里说着的,没想到长孙皇后今日竟当着李恪的面提及了长孙无忌对他的这个称呼,着实出乎了李恪的意料,难道人之将死,说话也如此直率吗?还是说长孙皇后已经开始和李恪摊开了说话,不再避讳了。
李恪不解地问道:“儿臣不知母后何意?”
长孙皇后回道:“狐狸贪婪,但不会为敌人流泪,你虽然也有野心,但却也真性情,也会喜会悲。”
长孙皇后虽已是将死之状,但李恪还是在心中再三告诫着自己,千万不可大意,眼前的女子可是天下最聪明的女子之一。
李恪谨慎地回道:“儿臣也是血肉之躯,母后病重难捱,儿臣自然也心中悲切,故而如此,更何况,母后也不是儿臣的敌人。”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道:“不错,你是个有心人,也会顾念手足之情,这一点倒是随了你祖父,好在没有随你外祖父,若非如此,本宫近日也不会传你来此了。”
李恪外祖父隋炀帝暴虐,登基之后便对诸兄弟大举屠刀,隋朝宗室为此死伤殆尽,而李恪祖父李渊却带人宽和,李渊得国后分赏宗亲,凡事族内血亲,无不封王封公,长孙皇后这么说李恪,也算是夸赞了吧。
李恪问道:“不知母后有何嘱托,但请吩咐便是。”
长孙皇后虚弱地笑了笑道:“这事可不是随意能够吩咐的,我要跟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长孙皇后这般大动干戈竟是为了和李恪交易,李恪眉头微皱,问道:“母后的意思是?”
长孙皇后看着李恪谨小慎微的模样,笑道:“传闻中年不过十二,在万军阵前,尚能面不改色的楚王殿下竟也会露怯。”
李恪回道:“母皇吩咐,儿臣不敢不仔细。”
长孙皇后缓缓地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脸正色地对李恪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再无旁人,你我都不必太多顾忌。本宫想跟你做一个交易,一个关系诸子性命和江山归属的交易。”
第六十八章 身后忧
“交易,一个关系诸子性命和江山归属的交易。”
长孙皇后的话落入李恪的耳中,李恪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震,他不知道长孙皇后具体所指何事,但他隐约猜到了长孙皇后的意思。
长孙皇后自觉将死,这是在给诸子最后铺路,做最后的一手准备了。
但长孙皇后的话,李恪却也不敢尽信,李恪瞥了眼殿中的环境,对长孙皇后道:“儿臣只是皇子,有什么资格和母后谈什么交易呢。”
李恪仔细的小动作落在了长孙皇后的眼中,长孙皇后玩笑道:“兄长说你是只小狐狸,果然不错,行事这般狡猾谨慎。你只管放心好了,这大殿中只有你我,再无旁人,今日的话出得你我之口,入得你我之耳,再无第三人知晓。”
长孙皇后既已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恪若是再推脱不知,那他未免也太怯懦了些。
李恪抬起头,看了看大殿的四周,殿中四处空旷,一眼望去便能到底,确无旁人,于是李恪小心地问道:“儿臣不知母后所指的交易是何意思?”
长孙皇后道:“你的野心,旁人或有不知,但我是清楚的,你少年请质,北上漠北四载,那时我便知道你必与寻常皇子不同,你看着东宫或者太极宫的那张龙椅,只怕有些日子了吧。”
长孙皇后是聪明人,李恪也是聪明人,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何必装傻充楞,更何况此处又没有旁人,他和长孙皇后说的再多,待这道门一开,他和长孙皇后都不会承认。
李恪道:“母后聪敏非常,慧眼独具,看人向来是不会错的。”
李恪并未否定长孙皇后所言,言下之意也是认了长孙皇后的话了。
长孙皇后接着道:“你少年出塞为质,四载后挟旷世之功还朝,而后淮南治水,河东练兵,大漠北伐,更是建功无数,论才干,论声望,你都是诸皇子之冠,就连太子也被你稳压一头,纵谓之国之英才,皇室翘楚,亦丝毫不为过。”
李恪听着长孙皇后的话,笑道:“母后总不会是专程为恭维儿臣的吧。”
长孙皇后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我还没有闲暇到这般程度,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虽然功盖当世,甚可名列宗室第一,又得陛下宠爱,不弱太子,但要入主东宫,却还是难上加难,因为你是庶子。你非嫡出,就算有再多的功劳,也抵不过‘嫡庶’二字。”
长孙皇后的话一语中的,对李恪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太子有长孙家扶持,权重于朝,又得李世民宠爱,特所宠异,这些虽然都是现状,都是事实,但并非是一成不变,李恪已经在布局,楚王府一脉已成气候,要改变这一切也并非不能。
但唯一叫李恪觉着犯难和无力的就是嫡庶之别,这也是为何李恪一而再,再而三地甘冒风险,求建功业的缘故,他不是嫡子,只能期望以功劳和人望补齐自己的不足,但这又谈何容易。
李恪并未因为长孙皇后的话而有丝毫的激动,这些东西早在他决定要走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看得清楚,无论是从谁口中说出,他都能够泰然处之。
李恪平淡道:“尽人事,安天命,唯此而已。”
如果说李恪因为长孙皇后的话,情绪突起波动的话,便证明李恪其人短了些城府,长孙皇后也会轻看他两份,但长孙皇后的话落入李恪的耳中,李恪的神色却波澜不惊,声音也沉静如水,与此前并无太大差异,长孙皇后反倒越发地坚定了自己心中的念头。
长孙皇后道:“小小年纪,何必信命,只要你愿意,庶子同样可以成为嫡子。”
李恪听着长孙皇后的话,虽不知长孙皇后的意思,但李恪的心跳还是不自觉地加速了,嫡庶之别,这是李恪入主东宫的最大障碍,若是这个问题解决了,那李恪想要夺储便容易地多。
李恪问道:“母后是太子生母,为何会同儿臣讲这些。”
长孙皇后乃太子李承乾生母,自然是和李承乾站在一处的,她说这句话岂不是和她的立场矛盾了吗?
长孙皇后道:“太子叫我失望已极,恐难成大器。将他他若登基,于大唐则是灾难,若是他不能登基,于他自己则是灾难,我说的没错吧。”
李承乾虽年不过十九,但却已有昏庸之相,将来他若为帝,恐怕又是一个隋炀帝,那对大唐而言自然是灾祸。可他若不为帝,又难得好的下场,毕竟自太子之位上退下的,又有几个是能得善终的。
李恪道:“太子年轻气盛,行事常有不妥,这倒也是朝野内外共知的。”
长孙皇后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机会,正如陛下所言,你英果擅断,文武双全,将来你若有机会为帝,是你自己的幸事,或许也是大唐的幸事。”
李恪道:“母后说的简单了,嫡庶之分乃天壤之别,想要跨过这道坎谈何容易。”
长孙皇后道:“若是以往自然不行,但现在却可以,我大限将至,我可立下遗愿,只言我对你甚是疼爱,欲交托以身后之事,请陛下和宗正寺赐你我母子身份,予你嫡子之称,名正言顺地为我守殡出丧。”
长孙皇后最得李世民宠爱,朝中百官更是广受恩德,若是长孙皇后濒死前开口,要收李恪为嫡子,无论是李世民还是百官都不会明着反对,此事成功的机会极大,甚至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这是李恪绝无仅有的机会的,千载难逢,李恪闻言,怎能不动心。
长孙皇后看着李恪似有所动,于是接着道:“日后你与贵妃的关系不变,还是亲母子,只是多了一个嫡子的身份,如何?”
对于长孙皇后的话,李恪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李恪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现在面对的可不是旁人,而是心思灵巧,平衡朝堂内外宛如举手般容易的长孙皇后,她的心思和手段岂是寻常。
李恪直截了当地问道:“代价呢?母后贸然施恩,儿臣不敢轻受,母后还是将话言尽地好。”
长孙皇后道:“太子不成器,难当大任;魏王外热内冷,生性薄凉;晋王年幼,尚是孺子;长乐、晋阳几人又都是女流,多有不便。我担心我故去之后,诸子诸女难保性命,我要你承诺,若你将来能够登基,你要对他们手下留情,不得伤了他们的性命。”
李恪闻言,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想到长孙皇后同他说这些话,竟是为了这个。
长孙皇后为大唐,为李世民,为诸子操了一辈子心,哪怕到了最后油尽灯枯的时候,也还在考虑着自己几个孩子的安危。
李恪道:“母后舐犊情深,儿臣深感腑内。”
长孙皇后拉过李恪的手道:“你的手段和城府我是清楚的,太子和魏王不是你的对手,晋王年幼更不必提。这江山,这皇位都可以给你,但你一定要保证留我几个孩子的性命。”
李恪看着眼前的长孙皇后,心里不禁有些凄然,母仪天下,名传青史的长孙皇后,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与寻常的母亲也毫无半点差异,心里所系的也都是子女的平安而已。
李恪看着长孙皇后虚弱的模样,既是心中不忍,也是禁不住长孙皇后承诺的诱惑,李恪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第六十九章 长孙遗愿
当长孙皇后同李恪交代完,殿门缓缓敞开时,立政殿的殿门外已经站了许多人。
皇帝李世民、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及长孙皇后的诸子诸女,还有长孙无忌并房玄龄和杜如晦为首的三省宰辅,纷纷齐至。
众位皇子和宰相都在殿外等候,长孙皇后偏却独独传见了李恪一人,他们聊了些什么,众人自然很是好奇,殿门一开,在李世民的带领下都安安静静地进了殿中。
大殿之中,李恪正跪在长孙皇后的床前,这一幕,殿中众人都看着有些眼熟,当初李渊驾崩在即,似乎便是如此,长孙无忌还有李承乾、李泰总觉得有些不妥。
殿中除了李恪之外,所有的人都在盯着长孙皇后,等着长孙皇后的交代,终于,片刻之后,长孙皇后终于缓缓开了口。
“陛下,臣妾尚有一事求你。”长孙皇后开口,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道:“你我夫妻多年,还有什么求不求的,你只管开口便是,我必为你做到。”
长孙皇后的眼中没了方才和李恪交易时的那般精明,只是怜爱地摸了摸身前李恪的头顶,对李世民道:“恪儿这个孩子,做事踏实稳重,又能友爱手足,我很是喜欢,我欲收他为嫡子,交托以身后之事,守丧扶灵,还望陛下恩准。”
方才李承乾几人看着长孙皇后的动作已经隐隐觉着有几分不安,当长孙皇后开口后,他们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惊愕。
抛开已经摇摇欲坠的太子李承乾不谈,魏王李泰之所以能和李恪相争,他最大的依仗和优势就是自己的嫡子身份,可如今长孙皇后开口,也要收李恪为嫡子,那他日后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和李恪抗衡?
长孙无忌他们自然想开口反对,但随即又止住了口,不管是长孙一脉还是太子一脉,都是长孙皇后为尊,如今长孙皇后大限将至,他们怎能,又怎敢去反驳长孙皇后的意思。
不过片刻之后,等不及他们想明白,李世民已经开口了。
李世民道:“好,朕答应你,日后恪儿就是你我嫡子,一应内外诸事皆视同魏王。”
皇室宗亲在此,朝中宰相在此,李世民之言一出,李恪立嫡之事就此定论,只留下站在殿中,面面相觑的李承乾、李泰还有长孙无忌等人。
待李世民应下后,长孙皇后才又看向了李恪,对李恪道:“恪儿,你答应我的事情,你切莫忘了。”
长孙皇后之言一出,殿中的众人又纷纷望向了李恪,长孙皇后立李恪为嫡子之事实在来的突然,也不符合常理,他们想知道李恪究竟答应了长孙皇后什么,才使得长孙皇后要立李恪为嫡子。
李恪双眼垂泪,回道:“母后放心,儿臣一点谨记母后教诲,好生看顾着兄妹,不叫父皇分心,不叫母后忧心。”
李恪之言一出,殿中众人都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楚王在朝中素有宠溺弟妹之名,为此还曾受过言官弹劾,而太子的名声却大不如楚王,长孙皇后多半是放心不下诸子诸女,又怕李承乾不上心,故而立李恪为嫡子,要他好生照看着几位兄妹。
一旁的李世民不知就里,也猜不到长孙皇后和李恪之间的交易,但他却也能猜到长孙皇后的心思。多半是太子之行昏聩,叫长孙皇后伤透了心,诸子诸女又年幼,放心不下,故而交托于了行事稳重的李恪。
交代清此事后,长孙皇后一下子也放下了许多,又和诸子还有长孙无忌各自叮嘱了几句,交托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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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皇后大限将至,宫中内外,尤其是立政殿整个都是乱糟糟地一片,就连李世民的心里也是杂乱无章,但唯独一个人却显得安静非常,这个人也正是刚刚得了长孙皇后恩泽的李恪。
殿中众人都在围着长孙皇后身旁,唯独李恪正在大殿的一旁,抱着年仅五岁的晋阳公主李明达在殿中的一角站着。
小兕子年幼,还不晓事,她看着阿娘躺在床上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会有人残酷到去告诉这个小公主,她即将要永远地失去她的阿娘了。
此时的小兕子正趴在李恪的怀里,粉嫩如褪壳鸡蛋般的脸颊正被李恪贴着脸摩挲着。
李恪年已十九,颌下已经长出了些许的短须,因入宫走的急,都未曾打理,李恪的短须摩挲在小兕子的脸颊上,正痒地小兕子咯咯直笑。
小兕子一直和李恪很亲,甚至比嫡亲兄长还要亲,她的乳名都是李恪给取的,李恪抱着小兕子,原本满是哀伤的脸上也多了些疼爱和温柔。
长孙皇后刚交代完李恪时间不久,李恪就在这边抱着小兕子疼爱,李世民看着眼前这一幕,既有欣慰,也多了些担忧。
李世民走到李恪的跟前,看着怀抱着小兕子的李恪,道:“楚王妃怀有身孕已久,产子在即,不几日恪儿也要为人父了吧。”
李恪道:“为官不易,为人父更不易,儿臣也不知能不能公私两顾,做地如阿爹这般好。”
李世民拍了拍李恪的肩膀道:“看你的模样,日后做的想必是不差的。”
李恪道:“待媚娘产子后,想必一人待在府中也枯乏,可否让小兕子常去王府玩耍,也给媚娘身边添些热闹。”
李世民看着李恪疼惜小兕子的模样,道:“你若想图个热闹,高阳活泼顽皮,一个便能顶别人几个,身边哪还会缺了人,你是担心小兕子的身体吧。”
李恪道:“小兕子年幼体弱,又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若是以往还好,但今日自母后之事后儿臣便有些怕了。宫中虽好,但毕竟都是母后旧用之物,儿臣怕小兕子懂事后触景伤情,这立政殿还是不宜久待的。”
李世民闻言,点了点头道:“你心思细腻,考虑周全,比起太子和青雀都要好上许多,皇后将身后事托付于你,也是所托得人。此事便依你所言,待晋阳稍稍再长大些你便可常命人来宫中接她出去王府玩耍,御史台那边你不必顾忌,此事没人敢说是非。”
“诺。”李恪闻言,当即应了下来。
第七十章 风云突变
事在内宫,但却决于朝堂,长孙皇后病危对朝堂而言本就影响极大,更何况长孙皇后还抛出了要立楚王为嫡子的话来。
立政殿中,区区半日的功夫,对朝堂的影响却堪比十年,不知不觉,朝堂上的风变了。
长孙无忌和长孙冲一个是长孙皇后的兄长,一个是长孙皇后的女婿,长孙皇后病危,他们自当入宫探望,而后便一齐出宫了。
出宫的甬道之上,长孙无忌和长孙冲并肩而行,长孙无忌走在长孙冲的身边,看着身边的爱子,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长孙冲回京四个月,短短的四个月间长孙无忌却觉出了长孙冲比起以往太多的变化,行事果决,沉稳善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虽然纯孝,但却文懦优柔的少年郎。
长孙无忌也不禁感慨,长孙冲跟着自己这么些年,自己没有教会他的,李恪和漠北的战场在短短三年间就教给了他,而且教地很好,长孙冲也学的很好。
“冲儿,为父和楚王相交不深,不知楚王府的情况,楚王妃的身孕可足日了?”长孙无忌开口对长孙冲问道。
长孙无忌和李恪不和,而长孙冲却和李恪走地极近,父子两还因此吵闹过几次,故而长孙无忌和长孙冲在一起时常会刻意回避与李恪相关的话题,但今日长孙无忌却主动提起,长孙冲也觉着有些意外。
长孙冲如实回道:“儿初入礼部,忙得厉害,近几日也没去王府拜见,但儿前日刚见过秦大将军家的秦怀道,听他的意思王妃生子只怕就在这几日了。”
长孙无忌道:“楚王妃生子是大事,你曾为楚王门下,虽然公务繁忙,但有时还是需多走动走动的,莫叫楚王觉着生分,见怪了。”
长孙冲道:“这倒不至于,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大都督便是如此,大都督知晓儿近日忙于部务,岂会见怪。”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道:“话虽这么说,但楚王府添嫡长是大事,不可怠慢,你近日还是抽个闲暇,去一趟才好。”
长孙冲闻言,不解地问道:“阿爹向来不喜儿与大都督走的太近,今日为何突出此言。”
长孙无忌缓缓地停下了脚步,看着天边已经渐渐昏黄的天色,叹了口气,对长孙冲道:“皇后病危,这天怕是要变了,今日仔细想来,有些事情为父做的也未必是对的。”
长孙冲接着道:“阿爹所指可是大都督立嫡之事?”
长孙无忌道:“天下事,绝非一成不变的,为父为保太子东宫之位,压了楚王十载,但终究还是压不住。今日之后,此消彼长间,楚王之势已成,再难挡住啦。”
以往李恪没有嫡子的名份,尚且压了李承乾一头,如今李恪有了嫡子的名分,那李承乾还是李恪的对手吗?
长孙冲道:“所以阿爹要儿亲近大都督,借大都督之势庇佑整个长孙家。”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道:“不是整个长孙家,是你,和你将来的孩子。”
长孙冲不解地问道:“阿爹何处此言?”
长孙无忌回道:“为父和楚王为敌多年,相恨入骨,将来若太子登基,必容不得楚王,可将来若楚王登基,也必容不得太子和为父。到时朝局倾轧,屠刀再起,你在楚王门下,咱们长孙家总也不会就此没落了。”
若是搁在从前,长孙无忌和李恪为敌,若是将来李恪登基称帝,为了朝局稳固,李恪绝不会放过长孙无忌和长孙家。
但如今却不同了,长孙冲在李恪麾下为臣三载,和李恪还有门下众人都积累了不错的人脉和关系,只要长孙冲能够维持这种关系,就算将来李恪登基,要对长孙家下手,也一定会对长孙冲一脉网开一面,不会为难。
长孙冲道:“楚王宽厚,断不会如此,阿爹若此时能放下身段去同楚王交好,有儿和公主的面子在,楚王日后必不会为难阿爹。”
长孙无忌果断地摇了摇头,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偏执,对长孙冲道:“不,我还没输,长孙家也还没输,皇后虽然给了李恪嫡子的身份,但这也不过是一个交易而已,我们的赢面还在,皇后并未彻底放弃太子和魏王,否则皇后不会单独见楚王。”
正如长孙无忌所言,长孙皇后并未彻底放弃太子,她若是彻底放弃了太子,又何需私下去同李恪说些什么,立李恪做什么嫡子,直接建议李世民废黜李承乾,改立李恪便是。
长孙皇后给了李恪嫡子的身份,李恪要想成为太子,一切的一切都需先废黜太子,使李承乾失位才行,否则一切都是虚妄。
长孙冲道:“眼下局势已然如此,阿爹又何必如此坚持,非要同大都督为难呢。”
长孙无忌拍了拍长孙冲的肩膀,笑道:“我乃当朝司空,开国元宿,和陛下一齐打下的江山,他李恪算什么,也配叫我伏低认小吗?”
长孙无忌是只老狐狸,在朝堂之上行事也颇为圆滑,但这只老狐狸却也有他自己的骄傲和尊严,外圆但内方才是他。就像历史上的他在二十年后宁死也不会向武媚娘低头一般,现在的长孙无忌也绝不会向李恪低头。
长孙冲担忧道:“太子不是宽厚仁德之人,阿爹纵容我和楚王交好,不闻不问,太子那边不会不知道,恐会使太子不满,太子又如何容得下阿爹。到时阿爹既开罪了楚王,又没交好太子,处境岂非艰难。”
长孙无忌摆了摆手道:“以太子的手段和本事,只凭他自己绝难和李恪抗衡,他务必要借助长孙家的势力,太子是容得下我得容,容不下我也得容,哪怕就算他将来登基称帝,也是如此。”
长孙冲听着长孙无忌的话,顿时沉默了,身为人子,他知道长孙无忌的脾气,既是他已经认定了的事情,他再怎么劝,也都无济于事了。
长孙冲道:“既是阿爹已经选好的路,儿为人子也不便多问,阿爹凡事谨慎些便是,切莫把自己深陷了进去。”
长孙无忌看着身旁的长孙冲,道:“自打陛下称帝,皇后封后,太子入主东宫之后,咱们长孙家的兴衰荣辱已经和太子捆绑在了一处。只有太子登基,我长孙家才能走向极盛,成为七宗五姓那般的天下巨阀。天下凡事没有不冒险的,为了长孙家,这个陷我必须冒,也不得不冒。”
第七十一章 亡故和新生
死者赴死,生者向生。
贞观十一年,腊月二十,隆冬之末,天地大寒,这一日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深夜,太极宫立政殿中,以天下名贵药材吊着性命,拖了两日有余的长孙皇后终究还是撒手而还,驾鹤西去。
随着宫中一句“皇后殡天”的长号,长孙皇后之死尘埃落定,满宫素缟,而与此同时,延康坊的楚王府却热闹地忙碌了起来。
自打入夜子时,楚王妃武媚娘便突然腹痛难当,而武媚娘的产期本就在这几日了,武媚娘突然腹痛自然是将欲产子了。
武媚娘肚子一痛,整个楚王府中顿时不再安静,内院的所有仆从起身,内外忙活了起来。
内室中,武媚娘一直在叫着疼,而接生的稳婆进屋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此事的李恪在屋外干急,急地来回走动,却帮不上半点忙。
“殿下不要再来回晃了,王妃在屋中生产,你再急也没用,快些站定歇着吧,晃得人心烦。”李恪站在产房之外,两腿不停,一柱香多的功夫已经在门前来回走了几十趟,一旁的本就急躁的丹儿被晃得两眼发花,终于憋不住了,对李恪道。
李恪是一家之主,旁人说不得,也不敢说他,也唯有丹儿这个跟随李恪多年,不怕李恪降罪的心腹侍婢才能说他了。
李恪道:“本王也不想这般急,这不是没了法子嘛,实在是帮不上手。”
丹儿道:“产房里的事情殿下身为男子自然是帮不上的,只是殿下帮不上手也就罢了,偏生还在这里晃荡,堵着了屋里进出的路,光添了乱。”
李恪身份尊贵,府中人上下谁都不敢撞了他,故而当李恪在门外来回踱步的时候在产房内外忙着的众人不管是端热水的,还是拿着布的,都须得避着李恪,进出不便。
李恪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门外来回走动挡住了府中婢女进出的路,挠了挠头,退了出来。
丹儿手中拿着手绢走到了李恪的跟前,抬手为李恪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对李恪道:“天寒地冻的。怎的还出了身汗,王妃吉人天相,殿下不必太过忧心。”
李恪行伍出身,见惯了大场面,在两军阵前,万人厮杀,李恪尚能泰然处之,但唯独今日在这小小的产房之外,李恪却是坐立不安,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李恪既是有些激动,更多的还是担忧,毕竟武媚娘的身子骨虽然一直不错,但毕竟年少产子,李恪怎能不担心。
李恪就这样,双拳紧握,在屋外又焦躁难安地待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听得屋中的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产房的门缓缓开了。
“如何?”李恪看着产房的房门打开,接生的稳婆自屋中走了出来,李恪连忙开口问道。
稳婆笑了一声,俯身对李恪恭贺道:“恭喜殿下,母子平安,王妃给楚王府添了个小世子。”
李恪闻言,脸上溢出了笑意,当即道:“好,很好,将稳婆请下去,重赏!”
李恪说完,饶过身前的稳婆便要进屋探视武媚娘和他新出生的长子。
可就在李恪刚要迈步进屋时,还不等他进去,便被门口忙活着的婆子拦了下来,婆子道:“殿下止步,男子是不进产房的,王妃刚生完子,屋里血气重,恐怕冲了殿下,殿下还是待收拾好后再进吧。”
李恪摆了摆手道:“无妨,本王少年从军,举手之间便是万人性命,鬼神辟易,这些血气如何伤得着本王。”
李恪说完,也不管旁人的劝阻,自己进了屋中。
屋里,武媚娘刚生完子,正是最是虚弱的时候,正靠在床前的锦被之上歇息,眼睛看着一旁婆子怀中的孩子,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媚娘辛苦了。”李恪入内,在武媚娘的床边坐下,看着面色苍白的武媚娘,握着武媚娘冰冷的手,柔声道。
外面天寒地冻,武媚娘感受着自李恪手掌传来的温热,对李恪打笑道:“哪有殿下辛苦,听婢女的话,殿下在外面怕是急坏了吧。”
李恪笑道:“我听着屋内的动静,哪有不担心的,不过好在媚娘吉人天相,自有上天庇佑。”
武媚娘笑了笑,伸出手,对一旁抱着孩子的婆子道:“可否将孩儿给我抱着。”
婆子道:“给王妃抱着倒是无妨,只是怕王妃眼下体弱,气力不足,千万可别摔了小殿下。”
李恪见状,吩咐道:“无妨,交给本王便是。”
李恪说着,抬起手来,自婆子的手中接过了孩子,抱在怀中,露在了武媚娘的眼前。
武媚娘看着孩子,对李恪道:“这孩子的轮廓和三郎好像,将来也必如三郎这般英武。”
李恪看着怀中的孩子,虽然连眉毛都还未长开,但却也能看得出怀中的孩子与自己颇为相像,李恪笑道:“那是自然,他是本王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继本王之后的。”
武媚娘问道:“殿下可曾为孩子取好了名字?”
李恪想了想,道:“这是咱们的嫡长子,若要取名,还是请父皇来取的好,正好我明日也要进宫,到时问过父皇的意思便是。”
要李世民为长子取名,既是沾沾李世民的贵气,显得郑重,也能看看李世民对这个孩子和整个楚王府的想法和态度,武媚娘想了想便也猜到了李恪的心思。
武媚娘道:“好,那便依三郎所言。”
武媚娘产子,给楚王府添了嫡长,自然是好事,李恪大喜之下群赏众人,虽然是正值深夜,但王府内外仍旧欢腾了起来。
可就在整个楚王都因为小世子诞生,而渐渐热闹起来的时候,却有宫中内侍在薛仁贵的带领下急匆匆地直奔内院而来,求见李恪。
此时宫门已然紧闭,宫内宫外消息难通,楚王府添丁虽然是大事,但也绝不会惊扰到夜开宫门,此时太极宫中应该还没有得到李恪得子的消息,那内侍来此自然也非恭贺而来。
李恪一听到有宫中内侍求见,忽然心中一颤,隐约也猜到了什么,果然就在片刻之后,宫中内侍方才进门,便连忙对李恪道:“殿下,皇后殡天,陛下急招诸位皇子、亲王进宫。”
长孙皇后之死已是必然,故而李恪和武媚娘的心里也都有了准备,但是就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却仍旧难免震动。
武媚娘和李恪相互对视了一眼,都能够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武媚娘忙对李恪道:“此间事情已不必三郎在此,三郎速去宫中。”
第七十二章 武功郡王
皇后殡天,亦是朝中大事,虽不及太上皇李渊驾崩时那般郑重,但因李世民的偏重,一应礼节也是不在其下,一丝不苟。
长孙皇后的葬礼前后数日,满城同悲,当长孙皇后的棺椁葬于九嵕山上的昭陵时,已是冬末的最后一日,也是贞观十一年的最后一日。
“虎头,自打你开府建牙后,为父还没去过你府上几次吧。”待长孙皇后安葬妥善后,李世民回宫过路延康坊,突然想起了李恪的楚王府就在此地,于是对李恪道。
李恪回道:“儿常年在外驻边,不止是阿爹,就是儿自己在长安府中待得日子也不多,只怕还不及在营中呢。”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你行伍出身,是这样的,为父年轻时也是如此。”
李恪应道:“阿爹说的是,儿正是壮年,正该是为国戍边的时候,岂能贪念一时温存。”
李世民又问道:“如此漠北边事如何,可都妥当了?”
李恪如实回道:“漠北诸事已定,大主意已经拿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多是些琐碎之事。”
李世民道:“如此最好,明岁节后,你不必急着回河东,先在长安待着,可到夏后再行北上,如今北事已定,你也不必常在河东,只需逢秋坐镇,自行安排即可。”
李恪集并州大都督和右骁卫大将军两职于一身,是边帅,又挂着禁军要职,位高权重,身份更是极为敏感,若是寻常说来,自然是不可随意进京的,但李世民却开先河,准李恪久驻于长安和太原两地,自行安排,着实叫人讶异非常了。
李恪不解地问道:“此事恐怕不和规矩,阿爹怎的突出此言。”
李世民道:“此并非我心血来潮,而是这几日思量许久的。皇后已故,后宫和宗室无人,后宫这一块你阿娘可以帮带着管着,当无大碍,但宗室确需有人在京震慑,否则为父的那些个兄弟又该上蹿下跳了。”
李恪问道:“宗室中自有太子皇兄在京,已然足矣,又何需儿臣。”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太子,太子但凡行事知晓些轻重,懂些事理,事情也不会到了今日这一步,你以为凭太子眼下的人望和德行还能镇得住宗室吗?而且...”
李世民顿了顿,接着道:“而且稚奴他们都还年幼,在京中总要有个兄长管制着些的,若是你不在京,那些皇子们都照着太子有样学样,那还了得。”
听得李世民之言,显然是对李承乾已经颇为不满了,其实李世民不满李承乾的缘故李恪也清楚些。长孙皇后虽是亡于宿疾,但也是因李承乾昏聩,劳心而死,李世民的心里不可能毫不介意。
李恪道:“若是教导诸弟,这是儿在母后临终前应下的,儿自是义不容辞,但宗室那边还有太子在,儿自当以太子为主,左右辅弼。”
李恪所言,反倒叫李世民越发的安心和喜爱了,在此之前,曾有人向李世民进言,楚王李恪已为嫡子,又掌重权,恐有不臣之心,请对李恪之权加以限制,可看如今李恪的意思,丝毫没有因立嫡而有半分的膨胀,反倒恭敬依旧。
李世民道:“你行事稳妥,有你在旁帮衬也是好的,此事便就这么定了吧。”
“诺。”李恪应了一声。
随着李恪一声应下,李恪年后的去向已定,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长安了。
李世民指着楚王府的方向,接着道:“为父有些日子没去你府上了,正好今日得暇,走,为父随你去王府看看璄儿去。”
李世民口中的璄儿便是李璄,也就是李恪的长子,这是当时李世民初知李恪得子时取的名字。
“璄”者,王字为边,意为美玉之华彩,王者持玉,是为极贵,光从这一个璄字也知李世民对他这个孙儿的喜爱和看重了。
李恪本就极得李世民宠爱,楚王府添了长子,李世民的心里也颇为欣喜,只是近来忙于长孙皇后丧殡之事,一直无暇抽身,也没有心情。
此番长孙皇后已然入土为安,李世民得了闲暇,第一时间便要去楚王府看望自己的孙儿。
李恪的楚王在延康坊独占大半坊之地,李世民和李恪在延康坊外转了个弯便到了楚王府大门,当李世民进门后,便和李恪一同直奔内院而去。
楚王府的内院主室,楚王妃武媚娘方才已经得到了李世民将至的消息,正坐在床榻边等候。
“儿拜见父皇。”武媚娘见李世民入内,便要起身见礼。
李世民见状,连忙上前抬手虚扶起武媚娘,道:“我儿还在月内,不必行礼,快坐下歇着。”
“谢父皇。”武媚娘又坐了回去,对李世民谢道。
待武媚娘坐下后,李世民伸手自一旁的婆子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孙儿,环抱着轻轻地颠了起来。
李恪与李世民相貌颇为相似,而李璄又和李恪轮廓相似,那自然也和李世民有几分相像了。李璄被李世民抱在怀中竟也不怕,反倒“咯咯”地对着李世民笑着,李世民看着怀中的孙儿,越发地喜爱了。
李世民看着孙儿,眼中满是宠溺,这些天来脸上也是罕见地露出了笑意,对李恪道:“朕的这个孙儿倒是和恪儿年幼时很是相似,有趣地很。”
李恪道:“前几日阿娘也看过李璄,也是这般说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李恪问道:“璄儿的封号,你可有想法?”
李恪回道:“定于恒安如何?”
李世民闻言,当即摇头否决道:“小小年纪,又是你的嫡长,定于恒安这等荒野像什么话。”
李世民对小李璄很是喜爱,觉着贫瘠的恒安北地委屈了他,还是留在身边地好,于是又对身后的常涂问道:“关中富庶,可为李璄食邑,关中可还有空着的地方?”
常涂想了想回道:“关中各处封号已经有主,剩下还好些的只有武功了。”
李恪闻言,忙道:“这万万不可,璄儿不过一牙语孺子,怎敢当武功之名。”
李璄乃李恪的嫡长子,李恪又有李世民嫡子的名分,依理而言封于关中并无不妥,但整个关中除了京畿一带外大体上都是一般,唯有武功之地是个例外中的例外。
这不止是因为武功位处京兆,临近京畿,更是因为李世民便是生于武功,武功一地对于整个大唐而言都有着独特的意义,岂能将武功封出去。
李恪虽然代李璄推辞武功之名,但李世民似乎却对这个封号很是满意,李世民低头看着李璄问道:“武功之名,璄儿可还喜欢。”
李璄年幼,尚还听不懂话,哪里知道这“武功”二字背后的巨大意义,只当是阿爷逗着他玩,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来。
李世民见状,心中一喜,当即应道:“既然璄儿也喜欢武功,那便定在武功了,日后璄儿便是我大唐第一个武功郡王。”
第一章 太子之危
李承乾失德,引青楼男宠入东宫,开立国未有之先例,惊骇朝堂。
李承乾之举,不止是有损名德,叫宗室难堪,更在不经意间开罪了武功苏氏,甚至是整个关陇门阀,太子一党自内已经开始渐渐瓦解。
但这一次的丑闻终究还是没能彻底毁掉李承乾的太子之位,一来李承乾眼下虽然品德有亏,但尚未铸成大错,李世民自己也没有废黜太子的意思,二来因为长孙皇后已故,在这个节骨眼不管是李世民还是朝中群臣,都没有为难太子的心思,故而李承乾反倒暂时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延康坊,楚王府,内院中庭。
时已开春,气候渐暖,关中的树呀,草呀的也都渐渐地抽出了绿芽,不复此前的萧瑟景象,就连拂身在面的风也柔了,暖了许多。
楚王李恪和楚王妃武媚娘正抱着新晋武功郡王的小李璄,正在院中坐着,晒着太阳。
“太子的命真是不错,此番犯了这般大的事情,竟然还能保住东宫。”武媚娘抱着李璄,捏着他粉嫩的脸蛋,正逗这小李璄,口中却对李恪道。
李恪道:“皇后新亡,朝中虽有人弹劾太子,但父皇是念旧情的人,怜爱诸子,更何况太子还是嫡长,又怎会忍心在此时为难太子,动废立之心呢。”
武媚娘轻叹了口气,道:“是啊,父皇虽因皇后之死有所迁怪于太子,但太子毕竟还是嫡长,仍为父皇所宠爱,若太子未犯大错,想要父皇废长重立,不是易事。”
李恪道:“媚娘之言一语中的,太子废立的关键从来都不在朝堂,而在宫中,只要太子自己不犯大错,就算朝中废黜之声再大,也都无用。”
武媚娘道:“如此说来咱们这边倒是不能再在朝中给太子施压了,若是压地太甚,父皇起护子之念,再想动太子便更难了。”
李恪道:“不错,要动太子,只能由内而外,而不可由外而内,父皇强势,外朝之事父皇还能听得进百官之言,但家事却不能,若是强行弹劾只会适得其反。”
武媚娘皱眉问道:“那该如何?我听闻父皇下诏,命魏玄成为太子太师,入值东宫,朝中名臣房玄龄、于志宁、李百药、杜正伦、孔颖达、张玄素等挂职东宫,太子之势一时大增,若是太子能从众臣之言,改恶从善,又该如何?”
李恪摇了摇头笑着对武媚娘问道:“父皇命众名臣入值东宫,这堪谓古少有之先例,也是一剂猛药,媚娘以为什么样的病人才需下猛药?”
武媚娘何等聪慧,李恪之言一出,武媚娘只是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李恪的意思,武媚娘回道:“只有将死之人才用猛药,三郎的意思是太子已经将死之人,父皇这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李恪道:“不错,太子昏聩,父皇几番纠正,却始终不见成效,此番父皇大动干戈,命群臣入值东宫,教导太子,这正是最后一步棋了,父皇对太子其实已没有此前那般放心了。”
武媚娘道:“三郎所言极是,此番奉旨入值东宫的群臣虽多是朝中要员,但也都是文官,竟无一武臣。”
李恪笑道:“正是如此。”
武媚娘看着李恪眼带笑意,很是自信的模样,问道:“看三郎的模样似乎对此颇为自负,难道就不怕太子得贤,就此改弦更张吗?”
李恪道:“太子这根苗子算是彻底长歪了,就算父皇想扶,也再扶不起,他身边的言臣太多,政出多门,只会叫太子越发地无所适从,别无他用。”
正如李恪所言,李承乾的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更多的是自己的心思,若是得一良师,能善加指引,兴许还能重回正道,但李世民爱子心切,急着要李承乾改好,大有立地成佛的意思,这又岂是容易。
且看看李世民遣到李承乾身边的那些个臣子,除开一个房玄龄还好些外,魏征、于志宁、李百药、杜正伦、孔颖达、张玄素、权万纪,俱是朝中名谏之臣,一个个抢着、争着去抓李承乾的过错,言辞激烈,这般做法李世民能成,但李承乾这个年纪,这个性格又如何听的进去。
李承乾身边缺的从来不是谏臣,他身边的谏臣已经很多了,他缺的是一个良师益友,但这个是恰恰是他没有的,李世民更不曾给他。
李恪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必然是有缘故的,武媚娘笑着问答:“三郎说的这般笃定,可是外面的那位又给了你什么消息了?”
武媚娘口中外面的那位,不消说,自然就是撷玉楼的萧月仙了。
李恪常往撷玉楼跑,但武媚娘却知道李恪不是急色之人,他去撷玉楼绝不是为了猎色,而是另有其他缘故,武媚娘这般聪明的女人,每日和李恪同床共枕,哪里会毫无察觉。
萧月仙的事情李恪自己也从未想过能彻底瞒得住武媚娘,李恪带着些心虚,但还是如实回道:“确是她给我的消息,未免父皇生怒降罪东宫的那个男宠,李承乾已经将他移藏至城南的一处别院中藏着,你以为太子这般作为,还有的救吗?”
此前武媚娘虽然隐隐猜到了此事,但却一直未能确信,可武媚娘毕竟还是女子,虽不善妒,但眼里也是揉不得沙子的,李恪这么说便等于承认了自己的猜测。
出于女子的本能,这一刻起,武媚娘的心思可就不在李承乾的身上了,而在萧月仙。
武媚娘抛开了李承乾在一旁,而是笑着试探道:“在外面住着哪里方便,哪有在府中的好,何不请那位姑娘来王府住着,我也好每日有个伴儿。”
武媚娘的神情虽然看着轻松,眉宇间还带着笑意,但李恪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武媚娘的手段他可是清楚的,萧月仙也不是个善茬,此事虽然想瞒是瞒不住的,但若是处置不好,那他可就是后院失火了。
李恪回道:“她的身份敏感,不便公诸于众,她自己也不愿进府,更何况有些事情在府外做着还是要更方便些。”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回答,稍稍地放心了些,听着李恪的意思,这个女子至少没有太大的心思要和她这个王妃争上一争,大有甘愿伏低做小的模样。
此事若是搁在一年前,武媚娘高低也要去拜会一下这个女子,见识一下这究竟是何妨神圣,但现在不必了,武媚娘为李恪生下了嫡长子李璄,小李璄又极得李世民宠爱,破天荒地封了武功郡王,她眼下的正室之位可是稳如泰山,只要她自己懂得进退,谁都威胁不到她。
武媚娘道:“既如此,那便罢了,媚娘生为主妇,为殿下掌管王府上下,还是分得清主次的,咱们府上不管内外,总还是和和气气地好,可不能学了东宫,自己先斗了起来,叫人得了机会。”
李恪闻言忙道:“媚娘说的极是,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第二章 西南战事
武媚娘眼下看着很是善解人意,和蔼可亲,但李恪的心里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毕竟论起后宫争斗这种东西,最看的便是天赋,而武媚娘无疑便是这方面的集大成者,天赋异禀。
至于萧月仙,也不甚省油的灯,论心机和手段也都不弱旁人,或许可与武媚娘一时瑜亮,他们俩若是闹在了一处,李恪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应付。
听着武媚娘的话,李恪的心里虽一时心安,但也难免有些七上八下,正想着是不是这两日去一趟撷玉楼,先给萧月仙打个招呼,而就在此时,薛仁贵却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殿下,西南战起,陛下传旨殿下进宫议事。”薛仁贵入内,连忙对李恪道。
李恪闻言,似乎是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想,脸上不显诧异,对薛仁贵问道:“入犯西南者可是吐蕃?”
薛仁贵回道:“正是吐蕃,吐蕃举兵二十万,攻于松洲,松洲告急。”
李恪闻言,一拍大腿,叹道:“此事本王早在去岁就告诫过省台和兵部,可他们不以为意,以致有今日之果,若是他们当初能少几分自负,听得进本王之言,岂至今日。”
去岁末,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曾遣使来京,求取大唐公主,但李世民却未允,两方已有嫌隙。
在大唐拒婚之后,李恪曾告诫省台和兵部,吐蕃已统高原,国势已成,要他们千万仔细吐蕃挟仇攻唐,在西南早做布置,可兵部那边却并不在意,只当吐蕃不过撮尔小国,不敢轻犯大唐天威,这才有了今日的被动。
武媚娘道:“省台那边倒还好说,毕竟房相和杜相都还卖三郎几分面子,坏就坏在兵部,长孙无忌不比寻常臣子,官拜兵部尚书,就算是尚书省对他也颇多忍让,他不重视,房相和杜相也不便强令。”
李恪道:“长孙老贼一向与本王不和,本王的话他能听得进去才是怪事,此番因他之过至松洲之危,本王倒要看他如何向父皇交代。”
武媚娘担忧道:“此番长孙无忌自是难辞其咎,只是不知此事是否会牵连至三郎,届时要三郎挂帅出征西南。”
李恪摇了摇头道:“这倒不会,本王已是并州大都督,掌兵河东,又岂会再掌西南川蜀,这般安排,就是父皇准了,朝中百官也都不会同意的。”
李恪在北地三载经营,早已在河东和太原扎下根基,而河东边军三载多厉兵秣马,论战力直追禁军,已成气候,在这个时候谁会允许李恪再去西南掌军?
武媚娘道:“我也是不欲三郎在此时远行,这倒是我糊涂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确是如此。”
李恪道:“媚娘在此稍待,本王先进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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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的府邸相距宫中极近,他得到的消息又早,而且李恪进宫又不比寻常臣子那边几番核验,故而李恪入宫极早,当李恪赶到甘露殿时,整个殿中除了长孙无忌和三省要员之外,李恪算是到得较早的一批了,只是李恪却未见到近在东宫的太子李承乾。
唐初不比后世那般严谨的尊卑之分,群臣,尤其是朝中宰相和皇帝言政大多是坐而论道,如今的李恪早已不比从前,身为嫡子,又是有大功于朝的亲王,待李恪进殿时殿中本坐着的几位宰相也微微半起身示意,这在以往可是只有太子李承乾才有的待遇。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李恪进殿,对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对李恪道:“恪儿到了,先坐下吧,你虽为并州大都督,西南战事本非你职责所在,但你身为皇子,亦是国中名帅,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儿臣领命,谢父皇垂青。”李恪应了一声,在旁坐下。
李恪虽年少,但身上军功却不少,大唐虽良将如云,但身负灭国之功的却没有几人,李恪便是其中之一,诸将中若论排名李恪甚至可与李绩上下相较,李世民称李恪一声名帅以李恪的年纪虽然早了些,但也无甚不妥。
李恪说完,便到了一旁,想要寻个位置坐下,李世民左侧上首第一排的位置自然是太子李承乾的,这毋庸置疑,第二排和第三排分别坐着房、杜二相,第四排则是长孙无忌。
在李世民的右侧还空着一个第一排的位置,和一个第三排的位置,而第二排的位置坐着的正是身挂相职的老帅李靖。
李恪也不多说,便到了右侧第三排,也是李靖下首,左侧杜如晦正对面的位置坐下。
依李恪的位分,本该是坐于右侧上首第一排的,这个位置也是众人刻意为他留着的,但李恪上来便坐在了第三排,李靖的下首,着实是叫众人一惊,毕竟李恪亲王之尊,又岂能居于李靖之下。
掌管大殿礼仪的殿中侍御史见状,连忙对李恪道:“殿下坐差了位置了,殿下坐着的是吏部尚书高俭的位置。”
李恪这般坐也着实是惊到了李靖,李靖也连忙起身为李恪让道,示意要李恪上前。
不过李恪摇了摇头,恭谦道:“此次乃是朝议,李恪不过旁听为主,更何况李恪得药师公传书,算是药师公半个弟子,有前辈药师公在,李恪岂敢居上。”
李恪之言一出,朝中众人看着李恪的眼神顿时多了许多好感,李恪身为皇子,新得立嫡,又有大功在身,但李恪在朝堂之上却能谦逊依旧,尊奉师长,岂不正是儒学所长,谦谦君子。
就连一向看李恪不顺眼,几番弹劾过李恪的侍中魏征都看着李恪微微点头露笑,显然是颇为赞许。
李恪得李靖兵书学兵法,也算是李恪半个师长,但李恪想要尊奉师长,自无不妥,但李靖却在李恪的上首坐着很是不适。
李靖道:“殿下这是折煞末将了,末将岂敢居于殿下之上,更何况这位置若是殿下不坐,谁又能坐,岂不就空着了。”
一旁的李世民见状,对李恪之行也很是满意,李世民笑道:“无妨,这位置便空着吧,空座尊师,也是一时美谈,可传令史官,记于史册。至于士廉,让他再退一位便是。”
第三章 西平边患
李恪已在殿中坐定,六部诸位尚书也在稍后慢慢齐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朝会所传之人已尽数到齐,但有一人却还迟迟未至,此人便是太子李承乾。
此次虽不是旬日朝会,但也是李世民圣旨传召的要事,干系重大,李承乾身为太子,岂能不在。
西南贼子叩边,又是皇帝亲招,所有臣子已经尽数到了,但身为太子的李承乾离地最近,却迟迟未至,李世民看着左侧上首空荡荡的座位,脸上不禁有些挂不住了。
“太子现在何处,怎还未至?”李世民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对门外的内宦喝问道。
内宦进门,对李世民回禀道:“回陛下的话,前往东宫传诏的宫人已经去了三波了,都未在东宫寻得太子的踪迹。”
李世民闻言,心中怒意已深,问道:“太子妃和东宫之人也不知太子的去向吗?”
内宦回道:“都问了,太子妃,东宫卫率,还有太子录事、起居官都不知太子何在。”
太子乃是储君,不比寻常亲王,凡太子每日进出,俱是仿效皇帝,有起居注作备,就算没有,李承乾也该告知录事,但如今宫中内宦在东宫问了个遍,却仍不知太子何在,这实在是坏了规矩。
堂堂储君,国之根本,岂能平白失踪,这叫百官如何心安。
李恪怒拍身前桌案,叱责道:“胡闹,简直是胡闹,加派人手给朕找,务必要将太子寻来。”
“诺。”内宦见得李世民动怒,应了一声,连忙再遣人去寻了。
李承乾现在何处,旁人不知,但李恪的心里是有个大概的数的,此刻的李承乾多半是去城南别院悄会称心去了,这本就是要背着朝中百官的事情,李承乾自然是带了心腹悄悄地去了,又岂会告知太子妃和起居官,今日就算内宦将东宫翻了天也必寻不得李承乾的踪影。
李恪虽然猜到了李承乾现在何处,但他却绝不会说,可李恪不说,不代表旁人也没有猜测。
新兼太子太师的侍中魏征见状,轻哼了一声,对李世民道:“陛下若在东宫寻,恐怕是寻不得太子的。”
李世民闻言,问道:“玄成这是何意?”
魏征回道:“臣在东宫挂职虽时日不长,但太子的习性臣还是知道些的,陛下与其命人在东宫寻,何不遣人去平康坊看看,太子多半正在那里呢。”
魏征说话,从来不顾及旁人颜面,哪怕是李世民当面也是如此,魏征之言一出,李世民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当着群臣的面有些挂不住了。
如果说方才李恪谦逊,自居师长之下,为李世民赢了几分颜面的话,那此番李承乾把李恪给李世民赢来的颜面又给加倍地丢了回去。
堂堂太子,不顾朝会,而在青楼取乐,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
吐蕃叩边,李世民本就是心情不佳,此番太子又闹出了这等事,李世民心中的怒意越发地重了。
李世民面色铁青地对身后的常涂吩咐道:“你亲自带人去一趟平康坊,把太子给我带回来。”
接着,李世民又对殿中众人道:“太子顽劣,叫众卿见笑,朝议不必再等太子,开始吧。”
“诺。”长孙无忌闻言,应了一声。
长孙无忌道:“二月之初,吐蕃遣军二十万叩边,西南松州都督韩威战败,守城求援,余者诸如羌酋阎州刺史别丛卧施并诺州刺史把利步利举州叛降,川蜀形势危急。”
阎州和诺州,乃贞观五年时西陲新置之羁縻州,由当地羌族酋首自管,名义上属松洲辖制,在松州之西。此番吐蕃攻唐,阎州刺史别丛卧施并诺州刺史把利步利望风而降,已至贼军速至松洲,打地韩威措手不及,兵败城下,只得固守求援。
松洲乃大唐西南门户,干系重大,若松洲一失,吐蕃入蜀大门便开,若是危急成都,届时整个西南都会不安。
李世民问道:“可能确切此番吐蕃出兵是为何故?”
长孙无忌回道:“吐蕃此前求娶公主遭拒,此番出兵更携金帛,意欲求娶公主。”
长孙无忌之言一出,众人纷纷望向了李恪,因为早在今岁之初,吐蕃遣使求亲被拒时,李恪就曾有言,吐蕃一统高原,其势已成,此番未允和亲,当早做西贼叩边的准备,只是那时的大唐君臣对吐蕃印象刻板,只当吐蕃不过边陲小国,未予重视。
李世民也不忌讳其他,长孙无忌之言才落,便对李恪问道:“此事楚王早有警示,不知楚王对此可有看法?”
李恪道:“我大唐从来只有求娶公主能成的,还从未有逼娶公主的先例,儿臣以为此例断不可开,此番不但应当言辞回绝吐蕃之请,更当出兵却敌,已证我大唐之名。”
李恪之言一出,殿中顿时满是附和之声,无论是喜战的还是不喜战的,如今吐蕃出面先行寻衅,强攻松州,无论如何都不能就此作罢,必要出兵退敌才是。
李世民也道:“楚王之言甚和朕意,吐蕃愈是如此,我等愈不可宽纵,否则日后人人效仿,哪还有个体统?”
大唐好战尚武,有李恪和李世民之言,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自打贞观九年,唐灭吐谷浑以来,大唐边线便少经战事,三载休养生息,国库和户部已经有了些盈余,再加之去岁李恪北伐,所征用之民力物力又大多是河东一地,以眼下大唐的底子想要打一个吐蕃还是不成问题的。
就吐蕃之事,李世民虽然问了李恪意见,但李恪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并不曾多言,关于如何征伐,将帅定夺,李恪更是一言不发,毕竟李恪身为并州大都督,本就是河东边帅,又节制大漠,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绝不便再插手西南,以免为人所诟病。
西征一战的人选定地也很快,以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彻挂帅,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行军总管,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计统军五万,出击吐蕃。
不过李恪虽然未开口,但此次出征的四人却很有些意思。
薛万彻在李恪北伐时曾为偏路元帅;执失思力本就和李恪交好,算是李恪门下;牛进达在李恪为扬州大都督时官拜邗江府统军,也曾在李恪麾下任职,这四人除了刘简外,多多少少都和李恪有些关系。
大方向定了,出征主帅也定了,剩下的不过是些琐碎事宜,由尚书省和兵部去定夺便是,李恪已经在想着散朝后回家逗弄小李璄去了,可就在李恪准备随众人一同出宫时,却被李世民单独给叫了下来。
第四章 吐蕃之论
“看虎头方才在朝议之上的模样,几番欲言又止,似是言有未尽之意?”李世民单独留下李恪,一开口便对李恪问道。
李恪回道:“儿臣身为北地边帅,坐镇河东,西南边务不在儿臣辖下,儿臣本不该置喙多言,有些话也不知该不该讲。”
李世民闻言,纠正道:“虎头这话便说的差了,你虽是河东边帅,但也是皇子,我大唐长治久安你自担着责任,凡我大唐之事,于国有利者你尽皆可言可问,谁能说得,更何况你看事颇有见解,有些事情朕也正想听听你的意见。”
“儿臣领命。”李恪应了一声,回道。
李世民问道:“方才出兵吐蕃之事可是有何不妥?”
李恪道:“倒也并非如此,若当真是战事不妥,儿臣绝不会袖手旁观,就是言官弹劾也必是要说清楚的,儿臣方才欲言又止,担心的不是此战,而是吐蕃其国。”
李世民不解地问道:“在恪儿看来,吐蕃其国力更胜突厥和薛延陀吗?”
李恪想了想,回道:“这倒也未必,若单论国力,吐蕃位处高原,物产稍显贫瘠,不比草原,将士虽悍勇,但也不及草原人善战,若是但拿出作战来相较的话,吐蕃当不及突厥和薛延陀。”
李世民笑着问道:“那这便怪了,你幼年便敢自请为质,北上突厥,后对阵薛延陀,亦丝毫不惧,一举尽功,突厥和薛延陀之败亡都与你相干,你怎的偏生对吐蕃如此慎重。”
李恪回道:“战之所依者,不过天时、地利、人和而已,我大唐得圣明之君,据天时,有君臣共力,占人和,但吐蕃却独有地利,天下无双。”
李世民扬了扬手,好奇道:“我大唐幅员万里,名山大川遍布,土地肥沃,比地利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吐蕃吗?”
李恪道:“吐蕃之地利,不在物产,而在地势,吐蕃居于高原,易守难攻,纵使我大唐之兵倍于吐蕃,也不过自守,难言回攻。”
“这是为何?难不成吐蕃之险,更胜川蜀十倍不成?”自打李世民从军以来,除了在陇右薛举手中吃过一次大亏,其他的还鲜尝败绩,李恪把吐蕃的地势说的这般厉害,李世民难免来了兴致。
李恪道:“吐蕃虽占地势之险,但若只凭此一招,倒也难挡我大唐雄狮。吐蕃居西南千丈之高,地理独特,与我中原迥异,甚至与川蜀、天南也都大不相同。凡我中原人上得高原,轻者呼不得畅,喘不得匀,胸闷气短,重者心慌如擂鼓,浑身肿胀难当,以致丢了性命。”
李世民恍然道:“这是瘴气。”
李恪道:“虽不尽是,但也相差无几。我大唐儿郎生于平原之上,高原之险,非寻常可料,纵身形壮健如牛,也未必能登。我大唐若大军出征吐蕃,只消上了高原,不必吐蕃人出兵,我大唐将士便已十去五六。”
李世民闻言,惊讶道:“朕亦曾听闻高原难登,但竟能险恶至此?”
李恪回道:“正是如此,故而此番薛将军出征,只宜退敌,不宜深追,否则恐尝败绩。”
李恪行事说话一向稳妥,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李恪绝不会信口开河,坏了士气,故而李恪的话李世民信得过,也绝对听得进去。
李世民点了点头,对李恪问道:“虎头你也不曾上过高原,又是如何听闻此事的?”
李恪回道:“当初儿臣在平康坊时曾结识过一个西域胡商,此人四处跑些买卖,也曾去过吐蕃,是他同我提及。此事讶异非常,故虽时过数载,但儿臣仍记忆犹新。”
李恪所言自然是敷衍之语,各中真实缘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而平康坊又是人员混杂之地,李恪在这里遇见谁,听见什么也都不奇怪。
李世民道:“若如此说来,恐怕这吐蕃一时间还攻不得了,只恨他如此猖獗,朕却奈何不得他。”
李恪想了想道:“虽不能动吐蕃,但倒也并无节制他的法子,若只吐蕃一地,实难为我大唐重患,怕只怕吐蕃勾结西域诸国,一同为乱,才是难事。”
李世民听得李恪的话,顿时也明白了李恪的意思,李世民问道:“虎头所言可是高昌国?”
李恪道:“正是高昌,高昌与吐蕃狼狈为奸,此番吐蕃南下,高昌国亦乘机入寇吐谷浑,乱我大唐西境,为吐蕃助长声势,高昌国麴文泰狼子野心,几番与我大唐为敌,阻拦东西丝绸之路,据为己有,儿臣以为若我大唐有意拓展西域,高昌不宜久留。”
高昌在凉州敦煌之西,有二十一城,古谓之高昌壁,高昌据于东西要道,乃关中出西域,西域入长安的必经之路,故而高昌富庶非常。
也正因高昌之富庶,胜兵万人,又远离长安,觉得大唐兵锋奈何不得他,故而高昌国王鞠文泰这才有胆子打丝绸之路的主意,想要据为己有。
不过丝绸之路虽然紧要,但毕竟价值只在经济,还没有上升到大唐最引人注目的军事层面,并非一时可断王朝兴衰的生死命脉,以往唐廷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去拔出高昌这颗钉子。
但今日却不同了,鞠文泰竟然盯上了吐谷浑,也乘着吐蕃南下之机洗劫吐谷浑,占其地,夺其牛羊,这便一下子触及了唐廷的根本利益。
毕竟自打李靖西征,吐谷浑降唐后,吐谷浑便是大唐臣属,高昌攻吐谷浑便是在攻大唐,唐廷岂能忍让。
李世民拍了拍李恪的肩膀,笑道:“虎头久在河东,想不到对西域之事竟也有这般深的见解,方才朕在殿中所言的‘名帅’二字你也当得,不过你这话此前倒也有人同朕说起过,你还不是第一个。”
李恪好奇地问道:“不知是哪位将军,竟与儿臣所见相同?”
李世民回道:“是右卫大将军侯君集,侯君集曾为药师副帅,随药师西征吐谷浑,故而对高昌早有了解,今早高昌随吐蕃之后,侵扰吐谷浑之事才传回京中,他便来见过朕,请挂帅西征高昌。”
李恪问道:“不知父皇是何想法?”
李世民道:“侯君集不及虎头,他本没能说动朕,朕原想先定吐蕃,再平高昌,但今日听得虎头之言,朕决定采纳你和侯君集的意见,先定高昌,震慑吐蕃。”
李世民说着,又对李恪问道:“侯君集请挂帅西征,你以为可否?”
李恪不假思索地回道:“陈国公曾随药师公出征吐谷浑,想必对西域之事也多有了解,当可挂帅。”
第五章 侯君集
大唐开国之初,名将无数,李靖、李绩、屈突通、李孝恭、秦叔宝等俱是名帅猛将,留名青史,千载可闻,但就在这些名将中有一个人却颇为特殊,此人便是侯君集。
侯君集出身名门上谷侯氏,其祖父侯植官拜北周骠骑大将军,肥城郡公,其父侯定远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俱是一时名将,侯君集也是实打实的将门出身,与李靖相似。
但侯君集虽然也是名门出身,其心性和才干却和李靖大相径庭。李靖虽有大功在身,但行事谨慎稳重,侯君集颇受圣宠,生性张扬;李靖深谙用兵之道,旷古烁今,但侯君集却只是李靖弟子,所学不多。
在侯君集西征高昌之前,侯君集已经几番官拜尚书、大将军,但他的军功却不甚显著,唯一拿的出手的只有随李靖征伐吐谷浑之功而已。
不过侯君集虽然军功不显,但他在诸将之中,在李世民心里的位份是能够排进前十的,因为侯君集自少年始便跟随李世民,也是当年玄武门之变的谋划者之一,极得李世民信重。
侯君集,性矫饰,好衿夸,少年习弓不成,却仍自诩勇武,这样的人性格里便存在着最天然的巨大缺陷,能成事,却也能坏事。
而李恪用人向来主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尤其是心腹之人更是如此,故而孤傲莽撞的侯君集虽然位高权重,但在李恪看来侯君集还远远比不上苏定方,甚至比不上年才弱冠的裴行俭,李恪向来对他敬而远之,在朝堂之上对他更是从不理睬。
李恪谨慎,不愿惹了侯君集这等人,但有的人却并非如此,太子李承乾在军中的根基极浅,远远比不得李恪,若能有机会拉拢上侯君集,李承乾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不过李承乾毕竟是太子,要拉拢朝中大将还是要避讳着些,以免被拒了倒是其次,若是传到李世民和言官的耳中便麻烦了。
不过好在李承乾的东宫内有一心腹,也是侯君集的女婿,名作贺兰楚石,贺兰楚石出自武川贺兰氏,以祖上之功荫封东宫千牛备身,为李承乾所信重,倚为心腹。
贺兰楚石和贺兰越石同出武川贺兰氏,贺兰楚石乃是楚王妃武媚娘长姐武顺丈夫贺兰越石的同宗兄长,只是他们两人虽为同宗,但关系却一直闹得很僵。
贺兰楚石乃贺兰家长房子弟,在贺兰家的声望本也极高,力压早年亡父的贺兰越石一房,但就在贺兰越石娶了武顺后,这一房便搭上了楚王府这艘大船,再加之李恪又在河东为官,代州武川亦在李恪辖下,故而贺兰越石在一房的声望在族中猛涨,近年来已经反压长房一头。
贺兰楚石因李恪的缘故被贺兰越石压了一头,本就对李恪不满,再加之贺兰楚石在东宫为官,和李承乾共进退,便更是如此了。
贺兰楚石是侯君集的女婿,自然也是李承乾用以拉拢侯君集的最佳人选,贺兰楚石奉李承乾之命宴请侯君集。
李承乾身份敏感,东宫又是人多眼杂的是非之地,李承乾初次宴请侯君集的地方不在东宫,而在长安城北的乐仙楼。
“本宫在父皇身边长成,早闻侯大将军威名,早欲拜会,只是一直无缘,近日方知楚石竟是大将军之婿,才请楚石出面宴请大将军,还望大将军勿觉唐突。”
其实李承乾想要拉拢军方势力,欲结交侯君集,侯君集又何尝不想结交李承乾。
去岁李恪北伐,侯君集曾向李世民自请为北伐大军先锋,李世民有点赞同的意思,并以此事问于主帅李恪,但李恪却一口否决了用侯君集的提议,转而力主用官位和资历都不如侯君集的苏定方。
爱将侯君集请将,但爱子李恪却不允,对李世民而言,爱子和爱将谁更亲自然不必多言,更何况李恪为帅,若是将相不和也是大忌,故而李世民未准侯君集之情,而是用了李恪力主的苏定方,这也才有了苏定方后来的大功。
薛延陀国力非吐谷浑可比,故而李恪北伐之功,也远非侯君集随平吐谷浑之功可比,侯君集虽惹不起李恪,但心里对此事却一直耿耿于怀。
有了此事,再加上李恪本就一向对他疏远,侯君集也知李恪多半是对他有些不满的,将来若是李恪得势,那他侯君集在朝中哪还有自处之地。侯君集想要对付李恪,可他自己又不是李恪的对手,故而侯君集也早想结交太子,制衡李恪了。
侯君集也端起酒杯笑道:“太子客气了,末将与司空大人乃是旧交,也早欲结识太子,这一杯酒该是末将敬太子才是。”
侯君集说完,端起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侯君集这么一说,李承乾心中顿时一喜,他也清楚,今日自己拉拢侯君集的事情多半是成了。
李承乾也将杯中的美酒饮尽,缓缓放下了酒杯,对侯君集道:“今日本宫在此设宴,宴请大将军,是为两事,一为结识大将军,二是为大将军祝捷,祝大将军西征大捷,早日凯旋。”
侯君集闻言,笑道:“太子消息灵通,想不到末将也就是今日才收到的消息,太子竟已经知道了。”
李承乾笑着问道:“这消息虽然还未发下,但这点路子本宫还是有的,不过大将军可知大将军的西征帅位是谁举荐来的?”
侯君集听着李承乾的话,起初只当是李承乾举荐的他,特来向他示好来了,于是道:“可是太子的意思?”
李承乾摆了摆手道:“自然不是,本宫和大将军可谓相见恨晚,怎会有这般心机。”
侯君集闻言,眉头微皱,问道:“不知太子此言何意?”
李承乾回道:“大将军的帅位是三弟举荐的。”
“竟是楚王?末将自问与楚王并不相熟,楚王怎会这么做?”侯君集万未想到他此番挂帅竟和李恪相关,可他自问和李恪从来不和,李恪怎会将这建功之机让于侯君集,侯君集不解地问道。
李承乾道:“本宫听宫人所言,秦叔宝悍勇无双,父皇本欲命使秦叔宝挂帅,借此战立威西域,震慑诸胡,但却被三弟劝了下来,大将军当知秦叔宝是三弟的什么人。”
侯君集面色一沉,回道:“满朝皆知,他秦叔宝是楚王的师父,楚王的一身武艺便是秦叔宝所授。”
李承乾点了点头道:“正是,西南吐蕃之战乃必胜之局,三弟便使与他交好的旧部薛万彻、执失思力、牛进达三人前往,而四千里之遥,前路未卜,胜负难言的高昌国却撇开秦叔宝,力荐大将军前往,此为何意大将军还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