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夏乏
郁督军山,汉称之为燕然山,汉大将军窦宪燕然勒功便在此地。
郁督军山位处大漠偏北处,西北、东南向,纵横千余里,乃漠北要地,土地肥沃与金山并称,郁督军山脚下的郅居水河谷更是水草丰美,冠绝漠北,也是薛延陀汗庭所在。
郁督军山本就位处极北,就连当初李靖北伐时都不曾至此,再加之郅居水河谷又背靠郁督军山中段,易守难攻,自汉后,这还是中原王朝第一次遣兵至此。
李恪自卢山率一万中军精锐南绕,同行的还有大都督府一众、席君买的陌刀营和引路的曳莽,行军半月才至郁督军山。
此地也算是承平已久,故而当李恪行至汗庭百里外东南向的一处山坳时,郁督军山的汗庭方向还未及时得到消息。
时值初夏,气候回暖,郁督军山内外早已回绿,山谷深处郁郁葱葱的一片,正好成了唐军行军的最好掩藏。
连日行军,就算是唐军精锐也觉着疲累,左右已经相距汗庭不远,也算是到了地方,李恪便命众军在山坳中暂歇。
“幸得有你引路,否则若是只我们这些唐人在此摸索,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寻到此处,又要耽搁多少工夫。”李恪低头看了看地图,又抬头看了看山坳,对身旁引路的曳莽感叹道。
曳莽道:“殿下言重了,门下不过略尽绵力而已,殿下手中的地图详尽非常,连薛延陀汗庭的都比不得,殿下有如此详尽的地图,想必麾下也有对漠北极为熟悉之人,区区引路岂是难事。”
李恪手中的地图乃是赵德言所献,把漠北的山川地势标注地详尽非常,赵德言和李恪的关系乃是绝密,李恪麾下并没有几人知道,曳莽自然更不知李恪手中地图的由来,故而有此一言。
赵德言的事情李恪并不欲叫旁人知晓,于是也不再就地图之事深谈,而是问道:“依你看来,此处相距汗庭还有多久的路程?”
曳莽看了眼地图,回道:“过了这山,前面便是草原了,约莫再有一日多的路便可到汗庭了。”
“一日多的路程。”李恪看着手中的地图,揣度着时间。
过了片刻后,李恪对苏定方吩咐道:“定方,此地相距汗庭已近,传令下去,全军就地扎营,先行歇息,入夜后再赶路。”
此处相距汗庭不过一日多的路程,慢慢地也开始有了人烟,若是白日里大军动身,易为人所察觉,故而李恪下令在此处山坳中暂歇,待入夜后再赶路。
“诺。”苏定方应了一声,下去传令三军扎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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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当漠北的郁督军山渐渐回温,变得越发暖和的时候,在千里之外的河东,太原已经入了夏时。
初夏已过,盛夏将至,此时的太原虽不能说是烈日炎炎,但郊野外的热浪也比往日猛烈了许多,一阵阵地扑面而来,叫人久待不住。
晋阳城,并州大都督府。
大都督府初建于北周,乃宇文泰第九子,时任并州总管的宇文纯所建,也颇有些历史了。
大都督府的内院屋前有一株自建府之初便种下的白槐木,这槐木约莫近百年的树龄,每逢盛夏,这槐木枝繁叶茂,虬曲的枝干如双臂般张开,在屋前搭起一座墨绿色的伞盖,遮蔽一方。
这株槐木之下可是乘凉的好所在,每岁一到这时,前厅微风徐来,带着池塘边的水气,轻拂在脸颊之上,带来一阵清凉。
“今日这李子是怎么回事?怎的吃着不比之前那般酸了,短了些味道,是不是出去采买的婆子买错了?”楚王妃武媚娘侧躺在槐树下的藤椅上,轻轻地在手中的李子上咬了一口,觉着滋味不对,于是皱眉对身旁的锦儿道。
锦儿闻言,起初倒也未曾多想,只是纳闷道:“这采买的婆子是咱们自京中王府带来的,行事一向稳妥,是信得过的,甚少出什么岔子,更何况这还是小娘点了名要的东西,怎敢买错了。”
楚王府上下人数众多,每日采买的数额也极大,府中人偶尔出些差错也是有的,但武媚娘不比寻常人,凡武媚娘所需的东西都是由她们自京中王府带来的婆子买的,买的东西必也是精挑细选,断没有错买的道理。
锦儿说着,觉得奇怪,便也走到了武媚娘的身前,拿起果碟中的一个李子,慢慢地咬了下去。
“咯吱...”
武媚娘点了名要吃酸李子,故而府中人也是专挑了硬些的买来,这李子极脆,一口下去脆脆地一声,满满的汁液便淌进了锦儿的口中。
酸,一瞬间这是锦儿全部的感觉,一股极酸的味道涌了出来,充斥着锦儿的嘴巴。
锦儿问道:“这李子酸的厉害,都快酸倒了牙,小娘怎的反倒觉着不酸了。”
武媚娘看着锦儿的模样,眉头都被酸地紧蹙在了一起,看来确实是被酸着了。
武媚娘恹恹地道:“兴许是这天热,我胃口不好吧,竟吃不出味来了。”
锦儿看着武媚娘的模样,担忧道:“自打阿郎北伐,小娘的胃口便不比以往了,不止吃的少了,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如前。阿郎虽不在,小娘担忧阿郎的安危,可小娘自己也要保重身子呀。”
武媚娘听得锦儿提起李恪,于是道:“昨日才收到三郎的信,浚稽山大捷,三郎已经起兵往卢山而去,听三郎信中的意思,若无意外,恐怕大军在九月入冬前便可凯旋,想来也是快了。”
武媚娘越是这么说,锦儿反倒越发地担忧了,锦儿道:“阿郎身边有万军随驾,席将军和薛将军更是天下莫敌的虎贲之将,自然安全无虞,小娘还需仔细自己的身子,免得消瘦了,到时阿郎回来怕是要怪罪府中人的。”
武媚娘见状,笑道:“你怕什么,左右有我护着你,怪不着你身上。”
锦儿看着武媚娘似乎还未把她的话放心心上,心里越发地急了,忙道:“婢子担心的不是殿下责罚,担心的是小娘的身子,自打入夏后小娘的胃口便大不如前,这样下去可怎好?”
武媚娘道:“无妨,兴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吧,待过些日子再凉快些便好了。”
锦儿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了一个精致的小布包,对武媚娘道:“小娘平日里最喜吃些酸甜之物,既然吃了酸李子无味,便吃些甜食吧,这是我让人自京中送来的蜜饯,兴许小娘吃了便能开胃呢。”
锦儿说着,便缓缓展开了布包,放在武媚娘的手边。
武媚娘见状,也不好拒了锦儿一片好意,于是也挑了布包中最小的一块蜜饯便要放入口中,可还不等蜜饯入口,武媚娘问着蜜饯上甜腻的味道,心里顿觉一阵恶心,不自觉地干呕了出来。
第二十章 王妃有孕
武媚娘干呕,锦儿顿时被吓到了,这些天武媚娘的食欲和精神一向都不是很好,锦儿也怕武媚娘有什么万一。
在离京前,杨氏是再三叮嘱过锦儿的,要她千万仔细武媚娘的身子,现在整个武家,应国公府上下在长安能有今日的局面,几乎都是指着武媚娘一人,武媚娘的身子自然闪失不得。
锦儿见状,连忙请了武媚娘入内室歇息,自己则命人去了请了随行的御医来。
“王妃身子不适,可是有些日子了?”中医讲的便是望闻问切,御医进了内室,看着武媚娘的脸色,对武媚娘问道。
武媚娘点了点头,如实回道:“自打入了夏后便是如此,食欲不振,做什么都觉着气力不济,也提不起精神。”
锦儿看着一丝不苟的御医,对御医问道:“王妃年幼时也曾中过暑气,便是这般模样,王妃近日身子不适,可是和入暑有关?”
御医想了想,摇头道:“看王妃的气色似乎不是暑气入体之症,应当与此无关。”
锦儿闻言,深怕武媚娘的身子有什么大碍,连忙问道:“那是何故?”
御医回道:“光看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的,还请王妃将手伸出,我为王妃把把脉。”
“好,有劳御医了。”武媚娘应了一声,伸出了手,放在床沿。
御医坐在床边,缓缓地把手搭在了武媚娘的手腕内侧,双目微阖,为武媚娘诊起了脉象。
御医为武媚娘诊脉,武媚娘和锦儿都安静地待在一旁,不敢做声,生怕吵到了诊脉的御医。
御医的脸色倒也好看地厉害,先奇,后忧,再喜,最后又归于平淡,也看得武媚娘和锦儿两人一头雾水。
片刻之后,御医才缓缓地把手指从武媚娘的手腕上移开,而后问道:“王妃除了精神不振,有些厌食之外是否还有些喜酸渴睡,四肢也偶觉无力呢?”
武媚娘想了想,自己确有这些症状,于是回道:“御医所言正是,尤其是近几日来更觉如此。”
御医闻言,笑了出来,对武媚娘拱手贺道:“恭喜王妃了,王妃这是有了身孕,楚王殿下是要为人父了。”
“御医是说王妃有了身孕了?”锦儿闻言,脸上刹那间露出喜色,对御医激动道。
御医道:“看王妃的脉象确是如此,再加之王妃的症状也确是有孕,错不了,而且看王妃的脉象和症状,腹中胎儿怕也是有两月了。”
御医说的笃定,锦儿脸上的笑意更重了,锦儿站在床前,对武媚娘笑道:“小娘听着了吗?御医说小娘有了身孕,咱们楚王府马上要有小世子了。”
李恪与武媚娘贞观八年成婚,李恪对她可谓万般宠爱,方一成亲,便把府中内外一应事务都放权交由看武媚娘打点,甚至对武媚娘的娘家也是极尽援手,但武媚娘嫁于李恪三载,其实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疙瘩,那就是世子。
眼下李恪是对武媚娘视若珍宝,疼爱非常,但是现在的武媚娘年轻,又能在诸务之上帮助李恪甚多,可若是再过些年,武媚娘的年纪稍长之后呢,在李恪大志得成,不再需要武媚娘相助之后呢,她自信能叫李恪对她依旧万般宠爱的还有什么?
到了那时,武媚娘最大的依仗自然就是她皇帝赐婚的正室身份,还有就是为李恪诞下的世子。
此前成婚三载,她一直无所出,虽然李恪从不曾敦促于她,更不曾因为此事而对她有哪怕半分的疏远,但武媚娘自己却甚是在意,虽不至成了心病,但也叫她念念不忘。
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已经不再是问题,只要她能为李恪诞下世子,再加上李恪对她的宠爱和她自己的手段,自然而然的,她的地位便会稳固非常。
武媚娘虽然心中已是极喜,但还是稍稍克制了脸上的喜色,对锦儿道:“哪里便知道是世子了,兴许是郡主也未可知的。”
武媚娘的话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也算是给自己留条退路,她的心里自然还是如锦儿所言那般,希望为李恪诞下长男的。
锦儿笑道:“说来也是奇了,小娘和阿郎成婚三载,都不曾有了身孕,怎的反倒在殿下北伐启程前怀了身孕,倒也巧合。”
正如御医所言,武媚娘的身孕约莫两月多些,而李恪是近两月前启程北伐的,那岂不就是在李恪北伐前怀上的孩子。
武媚娘起初倒也并未多想,但听了锦儿的话,顿时便想了起来,在李恪临行前他们倒也无甚异常,唯一异常的一次就是当初在书房中的那次,难不成就此那次怀上的身孕?
“若早知在书房行那事能有如此功效,我怎还会等到今天。”武媚娘心中这么想着,本如白玉般晶莹的脸颊竟一下子多了一抹粉红。
这御医眼睛也是活亮,看着眼前的一幕,自己也不宜在此多待,于是嘱咐了武媚娘几句,便起身告辞道:“王妃还需千万仔细身子,臣下去为王妃再开两副安胎的方子。”
武媚娘点了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御医。”
武媚娘说着,又对门边时候的婢女吩咐道:“你且随御医先去开方抓药,而后带御医去账房领钱千贯,以为酬谢。”
御医闻言,忙道:“为王妃诊治本就是臣分内之事,岂敢当王妃赏赐。”
武媚娘笑道:“你为我楚王府诊出世子,难不成还不值区区千贯吗?这几月你且好生在晋阳待着,只管开方抓药便是,待殿下回来了更有重谢。”
御医忙俯身谢道:“臣谢过王妃。”
说完,便告辞离去了。
御医走后,锦儿摆了摆手,也示意屋中伺候的婢女先退出去,而后才对武媚娘问道:“小娘怀了身孕是好事,此事可要先行通知京里。”
武媚娘点了点头回道:“此事瞒是瞒不住的,而且也全无瞒的必要,你遣人告知宫中便可。”
楚王府本就是众矢之的,多少双眼睛盯着的,武媚娘怀了李恪长男这样的大事,决然是藏不住的,而武媚娘自己也不愿藏。
锦儿接着道:“那武家呢,若是夫人知道此事,想必很是高兴,说不得还会亲自来太原照看。”
武媚娘问道:“你是想要阿娘来太原?”
锦儿回道:“婢子以为小娘所怀自然就是楚王府以后的世子,干系重大,还是需家中长辈看顾的,楚王府有后,贵妃那边虽然心中一万个愿意,但身份所限,多半出不得京,何不请夫人来太原一趟,也好帮着些。”
武媚娘想了想,赞同道:“如此也好,左右阿爹那里有阿姊看着,也无甚事,那你便送信去一趟武府,让阿娘带些人信得过的人过来。毕竟阿娘是过来人,比起你们这些小妮子懂得还要多些。”
第二十一章 夜渡郁督军山
郅居水起源自郁督军山雪顶,沿郁督军山偏东南向的山谷中奔流而下,上窄而下宽,当郅居水流及山脚的时候已成了一条宽数十丈的大河,而河水也慢慢地变得温和,平静地流去。
郅居水古来有之,郅居水万千年间的冲刷,在出河口的两岸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扇状平原,这里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是整个漠北最好的草场,也是理所当然的薛延陀汗庭。
入了夜,天色已黑,漠北的草原不同于中原的城郭,草原一旦入了夜,便会很快地归于寂静,除了偶有的一两声孤狼的嚎叫,再无其他声响。
天地间也是昏暗的一片,除了空中挂着的几点稀疏的星光,草原牧场上的人家早已熄灭了灯火,进入梦乡。
但这一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就在深夜丑时天色已暗的时候,草原的东南向却突然传来一阵滚雷之声,闻之炸耳,仿佛要将整个草原席卷而下,踏碎郁督军山下的薛延陀汗庭,而随着这阵滚雷声而来的,便是李恪所率,绕袭汗庭的一万精锐。
“大都督,再往前三十里便是汗庭右翼俟斤阿波设的驻地,大都督欲攻汗庭,必先败阿波设。”在李恪的身边,曳莽和李恪前后策马而行,曳莽指着前方,对李恪道。
汗庭乃薛延陀可汗夷男所在,也是薛延陀的许多首领和贵族所在,至关紧要,自然不会是孤零零地伫立在郁督军山脚下,在汗庭的两侧还有左右两翼,而李恪自东南而来,要取汗庭必过右翼,而右翼的主将便是曳莽口中的阿波设。
汗庭的右翼防务主将,倒是和大唐的金吾卫大将军相类,干系紧要,而能做到这一步的,阿波设自然也不是寻常人了。
李恪问道:“你可知阿波设是何底细?”
曳莽回道:“阿波设乃薛延陀帕夏梯真达官幼子,颇有勇力,极得梯真达官喜爱,也因为梯真达官的缘故,为可汗所信重,托以汗庭右翼防务。”
李恪道:“如此说来阿波设倒是有些本事了?”
曳莽道:“阿波设虽然勇力,但也不过一个莽夫罢了,大都督纵兵夜袭,要败他不难,不过有一事大都督却需多些仔细。”
李恪闻言,问道:“哦?何事?”
曳莽回道:“阿波设乃梯真达官幼子,极得梯真达官疼爱,而梯真达官在薛延陀各部落间威望甚重,甚至不在可汗之下,大都督日后若有收降薛延陀之意,梯真达官是个绝佳助力。”
李恪点了点头,也知道了曳莽的意思,道:“你可是希望本王不要要了阿波设的性命。”
曳莽道:“不错,若是杀了阿波设,恐怕梯真达官那边再无和解的可能。”
对于薛延陀人的性命,李恪倒也不甚在意,但实际上对于薛延陀人,李恪还是留意大于杀意的,一来李恪要的不是一个空荡荡的漠北,二来李恪也要竖下仁名,为夺储做准备,万不可留下嗜杀的恶名,回了长安还要遭人弹劾。
李恪接着问道:“梯真达官乃薛延陀帕夏,也是夷男的心腹,你用得了吗?”
曳莽是李恪既定的取代夷男之人,在薛延陀之事上李恪自然还要多听曳莽的意见。
曳莽回道:“梯真达官既忠于可汗,更忠于薛延陀,只要和梯真达官没有结下死仇,在部落存亡面前,梯真达官应该还是能看得清的。”
李恪道:“好,既如此,那便依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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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陀汗庭的右翼大营,主将阿波设尚在昏昏沉沉的睡梦当中。
“轰隆隆...”
一阵阵滚雷之声突然袭来,先沉闷,而后响亮,由远,渐渐及近,贯入了阿波设的耳中。
听到耳中的滚雷之声,阿波设很清楚,这必是万马奔腾之声,而且听这动静,人数绝不会少。
但起初,阿波设倒也不曾太过担忧,因为据阿波设所知,眼下李恪大军正在卢山于突利失交战,从突利失的书信中也早已印证了这一点,一开始,阿波设还当这是汗庭那边晨起操练的动静。
可就当阿波设起身,准备去一问究竟的时候,却又顿时觉出了不对,汗庭在西北向,但这滚滚而来的马蹄声却是自东南向传来,而且看着眼下的时辰,距离天亮还早,汗庭大军从不会在此事刮练,这绝不会汗庭大军的动静。
阿波设心头一紧,连忙着好衣甲推开帐门而出,也正与前来禀事的士卒撞了个正着。
阿波设当先开口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薛延陀士卒回道:“俟斤大人,东南面突然出现了大股唐军,正奔大营而来。”
“什么!唐军怎会在此!”阿波设闻言,满脸的讶色,喝问道。
士卒回道:“唐军来的突然,看方向是从东南山中来的。”
阿波设当即道:“快,即刻命人去汗庭禀告此事。”
阿波设吩咐完,自己便连忙组织兵力,准备固守右翼大营。
自打大度设东进,夷男自汗庭调去了两人人马支援了唐麓岭和咄摩支后,整个汗庭便只剩下四万人马可用,其中便有一万是在阿波设的手中,为夷男防卫右翼。
一万人马,与李恪麾下相当,若是早知李恪大军的动向,想要拖住李恪的人马倒也不是难事,可坏就坏在李恪大军乃是突袭,当阿波设反应过来时,唐军大部已在大营十里内,李恪也绝不会给他从容布防的机会。
阿波设命去汗庭传信的人刚走,大营外已经响起了喊杀声,显然唐军已经杀到了营前。
阿波设见状,连忙上马,带着麾下一众人马往营门的方向而去,可就在阿波设往营门去的路上,一路上却遇到了许多败退回来的薛延陀士卒。
“俟斤大人快退吧,唐军劫营,营门已失,唐军已经杀来了。”阿波设的副将正自营门方向败退,迎面看到了上前的阿波设,连忙拉住阿波设的马头,对阿波设道。
阿波设闻言,心中又是一紧。
夷男早有言早先,唐军骁勇,若是遇之,千万不可大意,以免重蹈大度设覆辙,阿波设得知唐军劫营的消息时也做好了且战且走的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营门竟破地这般快,前后也不过才盏茶的功夫罢了。
而现在的阿波设想走又哪是容易的事情,阿波设抬眼望去,唐军已经迎面杀来,而领头的一人便是与他熟识的曳莽。
第二十二章 汗庭之危
当曳莽在大营中看到了阿波设,这一刻,曳莽便知道,阿波设已然是唐军的阶下之囚了,曳莽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唐军擒拿的,阿波设自然也不会例外。
阿波设虽说颇有勇力,比曳莽也还要强上一些,但也强的有限。曳莽仿佛又想起了自己被唐军擒拿的情景,他本能地又扭头去看向了那个勇冠三军,擒他如探囊取物的将军席君买。
此时的席君买面色风轻云淡,正策马跟在李恪的身后,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显然是在等候李恪的命令。
而曳莽看到了阿波设,阿波设自然也瞧见了曳莽,阿波设一见曳莽,便怒火陡升,指着曳莽怒喝道:“曳莽,你竟还敢来此。”
阿波设的指责早在曳莽意料之中,曳莽回道:“我在何处与你无关,重要的是你即刻下马受降,我还能保住你的性命。”
阿波设听着曳莽的话,心中的怒意更甚,阿波设道:“大胆狂徒,我现在就擒了你,献给可汗。”
阿波设说着,大有拍马上前,擒拿曳莽的意思。
李恪抬头看着眼前的阿波设,对曳莽问道:“他便是梯真达官之子阿波设?”
曳莽应了一声道:“不错,他便是阿波设,若能将他擒拿,右翼大军定矣。”
李恪笑道:“自己送上了门来,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接着,李恪又对身旁的薛仁贵吩咐道:“仁贵,本王要活的。”
曳莽听到李恪点了薛仁贵的将,还是稍有些讶异的,毕竟在曳莽看来席君买才是李恪麾下第一猛将,只要席君买出手,要生擒阿波设自然是十拿九稳,曳莽对于薛仁贵的底细不是很清楚,也就没有那么多信心了。
不过毕竟李恪已经发了话,曳莽也不会多言,只是待在李恪的身边,看着眼前的动静。
“诺。”
薛仁贵得了李恪之命,应了一声,而后手掌请攥方天画戟,一夹马腹便当先冲了出去,对面的阿波设见状,倒也不甘示弱,手中拿着一杆长枪也策马而出。
两人本就相隔不远,跨下战马又都是神骏,不过须臾间便在场中相遇了,薛仁贵得李恪之命,但求速胜,倒也不想着去同阿波设试探周旋,看着迎面而来的阿波设,单手高举手中的方天画戟,朝着阿波设便砸了下去。
阿波设看着自上砸下的方天画戟,起初倒也未曾太当回事,毕竟能被单手举起的长兵刃,又能有多大的力道,阿波设不愿躲闪失了气势,举起手中的长枪便挡了上去。
“铛!”
一声重响,薛仁贵的方天画戟和阿波设的长枪相接,先是一阵刺耳的响声入耳,紧接着,一股巨力透过阿波设手中的长枪涌进了阿波设的双臂,阿波设双臂发麻,手臂和肩膀相交接的关节处一阵入骨的刺痛。
阿波设手中的长枪仿佛是一只不听话的游鱼,放肆扭动,阿波设的双手已经抓不住手中的长枪,一下子长枪竟被震飞出了手去。
长枪脱手,阿波设已经没了交战的资本,但这还没有结束,阿波设手中的长枪被震飞,但这股力道还是传到了他的身上,阿波设整个人都被震地往后一倾,躺在了马背之上。
薛仁贵本得了李恪之令,也无意取阿波设的性命,薛仁贵见状,收回了方天画戟,竖刺向了阿波设的小腹,精准地刺进了阿波设腰间的革带之间,向上一挑,竟接着革带将阿波设整个人都举了起来。
阿波设被薛仁贵举起,挂在了方天画戟之上,双腿直瞪,想要脱身,但双手却很自然地下垂,一动不动,原来就在薛仁贵方才的一击之下,阿波设的双臂竟被震地脱臼了。
阿波设的双臂已经脱臼,而他的双腿又是凭空踩踏,使不上力,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是被稳稳地挂在方天画戟之上,动弹不得,只能被薛仁贵高高地举起近一丈高,别无他法。
曳莽看着场中被高高举起,丑态百出,像是一面旗帜一般挂在方天画戟上的阿波设,心中有一丝惊讶,有一丝后怕,甚至还有一丝庆幸,他很庆幸当初在浚稽山出手擒他的不是薛仁贵,否则他必也是这般模样。
“降者不杀,主帅被擒,你等还不弃械更待何时?”薛仁贵高举画戟,暴喝道。
方才的片刻间,薛仁贵之勇已经印在了薛延陀人的心中,薛延陀人看着犹自挂在方天画戟上的阿波设,不禁胆寒,纷纷弃械跪降了。
阿波设被擒,余者皆降,不过盏茶的功夫,右翼大营大局已定。
一人之威,竟至于斯,曳莽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不禁诧异,脸上也露出了讶色。
原本他以为席君买已是他生平仅见的猛将了,但他没想到,薛仁贵之能不在席君买之下,而且他还不知道像这样的猛人李恪麾下还有几人,大唐还有几人。
曳莽的反应落在李恪的眼中,李恪的嘴角也轻挑起了一丝笑意。
曳莽是被席君买所擒,曳莽知道席君买的本事,而今日薛仁贵出战也是李恪有意为之,为的既是震慑薛延陀人,更是为了震慑曳莽。
李恪有意以曳莽顶替夷男,代他辖制漠北,为他做事,那光靠施恩必是不足的,更重要的是要示威,薛延陀人好武,最崇尚强者,而论武力,席君买和薛仁贵乃是李恪麾下武将之首,拿出来正有此效。
薛仁贵举着阿波设,一路走到了李恪的身边,在李恪的身前将方天画戟放下,轻轻一抽,把画戟自阿波设腰间的革带中抽离,阿波设随之扑倒在了地上。
接着,薛仁贵又手持画戟,压着阿波设的后背,叫阿波设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敌将阿波设已擒,末将幸不辱命。”薛仁贵压着阿波设,对李恪交令道。
“很好。”李恪轻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卫率将阿波设扣上,压了下去。
待阿波设被压下后,李恪对曳莽问道:“曳莽,我大唐勇士比之薛延陀,如何?”
曳莽回道:“薛将军甚勇,我薛延陀将士当无可比拟者。”
李恪笑道:“哈哈,你所言甚得本王心意,不过你所言真假如何,待稍后汗庭一战,便可得定论了。”
第二十三章 战前
阿波设得知唐军袭营的消息,即刻便遣人往汗庭夷男的牙帐报信,而与阿波设同样的,当夷男得知唐军突然出现在郁督军山的消息时,也是顿时为之大惊,甚至有些慌乱。
起初,夷男还当是卢山已失,突利失战败,故而才使得唐军杀到了汗庭,可他想了想,他未曾得到半点自卢山传来的消息,卢山理当无碍。随即他又得知唐军是从东南而来,他便知道这支唐军多半不是唐军大部,而是唐军一支袭扰的偏师。
这些天来夷男的日子过得可谓悲惨,大唐四路大军齐攻,最近的阿史那思摩和张公瑾部已经过了娑陵水,相距汗庭不过五百余里的距离,乔师望部和灵州的薛万彻部也渐逼渐近,相距郁督军山不足千里,就连逆子大度设和回纥菩萨也趁火打劫,夺了薛延陀金山与鄂尔浑河。
眼下的夷男已是四面楚歌,这汗庭的宝座也不知还能坐到几时了。
不过眼下夷男也没有精力再去细细思虑这些,大唐偏师已经兵临城下,将唐军挡在郁督军山外的计划已然不成,时间紧促,退敌这才是当务之急,夷男唯一能做的便是即刻命人整备兵力,要与唐军一战,在汗庭门外击败来势汹汹的唐军。
原本在夷男看来,这支偏师虽然是突袭而来,必定人数有限,但唐军中能被李恪委任以偏师重任的也当是军中重将,很可能便是苏定方或李绩中的一个,夷男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汗庭外二十余里,沿着薛延陀人奉为信仰的郅居水,可汗夷男带着三万薛延陀大军,汗庭最后的家底和唐军对垒于此。
夷男本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当他带着麾下三万人马,在两军阵前看到唐军主帅的时候,还是被惊住了,原来挂帅统军来此的不是李绩,也不是苏定方,而是李恪本人。
李恪乃唐军三军主帅,李恪在此,这支唐军还是偏师吗,这分明就是大唐军主力中军。
“李恪怎的在此?”夷男远远地看着唐军阵前策马而立的李恪,讶然道。
在夷男的身旁,梯真达官惊讶地问道:“李恪?可汗是说唐廷的楚王李恪便在阵中?”
李恪的出现,不止是夷男,身为薛延陀帕夏的梯真达官也同样震惊,若是这支唐军只是偏师,兴许只是肩负袭扰之任,若是一击不成,受阻在此,多半便会退兵离去,但当李恪出现在两军阵前时,一切就都变了、
若只是一支司职袭扰的偏师,不会由三军主帅李恪亲自统帅,夷男和梯真达官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原来这支偏师的出现是想要一举摁死薛延陀,刺穿他们的心脏。
梯真达官年迈,眼神已经不是很好,夷男指着唐军阵前跨下白马,立于正中的男子,对梯真达官道:“你看唐军银甲金枪的那个,此人可不正是当初你我在达布河见过的唐军主帅李恪吗?”
其实李恪的模样梯真达官记得已经不甚真切,梯真达官顺着夷男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年轻男子的模样确与当初在浚稽山见过的李恪有些相似,于是担忧道:“若是李恪在此,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了。”
夷男道:“帕夏所言极是,李恪此人胃口一向不小,他既在此,恐怕右翼大军已经没了,今日他是冲着灭我汗庭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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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夷男心中忐忑难安,其实李恪的心里又怎能做到不动如山。
绕过卢山,直取汗庭,说起来又何尝不是一步险棋,这一步棋李恪若是走对了,他离太子之位便就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可这步棋他若是走错了,败在了郁督军山,他有神骏定北,又有席君买和薛仁贵这等绝世悍将护卫左右,保得性命自然不难,但就算他自己能保得住性命,北伐势头已破,逃回卢山再想胜薛延陀也不是易事了。
李恪心中思及此事,轻抚这跨下定北的鬃毛,脸上的神情也不禁有些凝重了。
在李恪身旁两个身位处,长孙冲看着李恪的模样,心中倒是不禁觉着有一些不安。
在长孙冲的印象中,李恪待人宽和,神情一向是风轻云淡的,脸上也总不会缺了嬉笑,如此凝重的神情在李恪的脸上倒是甚少见着。
若是在过去,长孙冲与李恪份属两方,长孙冲对李恪自然也懒得多去顾问,可如今却不同了。
今日的长孙冲在李恪府大都督府内为官已近三载,与李恪相交甚笃,尤其是北伐的这两个月以来,风餐露宿,同甘共苦,长孙冲身为长孙家子弟,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把自己看作了楚王府门下。
这一战是大唐之胜败,是李恪和长孙冲之胜败,更是他们楚王府之胜败,可长孙冲看着李恪的模样,心里却有些担忧,这不是他熟悉的李恪,他也担心李恪因过分紧张而有所失常。
长孙冲想了想,有些话虽不知该不该讲,但还是开了口。
长孙冲指着对面夷男跨下的战马,突然对李恪道:“大都督,待此战得胜之后,夷男的这匹战马可否赐与我?”
长孙冲之言一出,李恪一时间倒还有些反应不及,李恪不解地问道:“这是何故?子敬也好马吗?”
在李恪印象中,长孙冲虽在边州任官,但骨子里却是文臣,对战马兵刃之类也不甚看重。
长孙冲回道:“夷男乃薛延陀可汗,他所乘的必是万中无一的良驹,若是我得了献于陛下,不是正好吗?”
其实担心李恪因太过紧张而有所失常的又何止长孙冲一人,王玄策也是如此,只是王玄策不比长孙冲这般身份,不便贸然开口罢了。
有了长孙冲开了这个头,王玄策顺着接上话头便笑道:“子敬要这匹神骏献于陛下,莫不是要作那迎娶长乐公主的聘礼不成?”
“哈哈哈...”
听得王玄策之言,也不禁笑了出来,有了此事打乐,原本聚在心头的凝重也为之一散,轻松了许多。
长孙冲已与长乐公主定了亲事,只待北伐之后便可回京成婚,此事李恪也清楚,李恪笑道:“父皇出身军旅,最好良马,夷男所乘的也必是神骏,若是此战大胜,本王便做主将此马赐予你了,父皇见了也必定欣喜。”
第二十四章 神箭震军威
郅居水畔,宽阔的河谷草场,一面是薛延陀三万汗庭精锐,一面则是一万大唐河东边军,天朝上国和漠北雄鹰,第一次对峙于此。
“楚王殿下,想不到你我浚稽山一别还不到三载,今日便在此又见了。”薛延陀阵中,夷男看着李恪,带着众将稍稍上前,对李恪高声道。
唐军阵中,李恪看着夷男出来说话,也带着薛仁贵和数名卫率缓缓策马上前,回道:“漠北偏远,万里迢迢,本王本也不愿来,奈何你逆天而行,本王这才奉父皇之命前来拿你,你若肯下马纳降,本王看在你我往日在金山的交情,兴许还能保住你的性命和富贵,否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夷男回问道:“我自问自贞观四年后,一向待大唐和陛下甚是恭敬,年年朝敬,岁岁进贡,更无甚越格行为,我薛延陀乃大唐臣属,大唐为何无故伐我?”
李恪轻哼了一声,嘴角微扬,回道:“你短了聘礼,欲诈娶公主便是欺君,纵容大度设南侵诺真水,兵围定襄城便是罔上,你薛延陀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本王身为并州主帅,大唐皇子正当,奉行天意,领皇命平叛逆,定乾坤。”
夷男道:“浚稽山南侵之事乃是大度设私自所为,事败后他也叛逃出国,不复为我薛延陀人,至于诈娶公主之事本就是误会,只要大都督肯退兵,我必遣人前往京中向陛下解释。”
眼下正在郁督军山汗庭,薛延陀的关键所在,夷男不知李恪的底细,更没有十足的必胜把握,只盼着能说服李恪暂且退兵,缓上一缓。
可李恪既兵已到此,又哪还有后退的余地,李恪笑道:“你要解释也行,要本王退兵也行,不过你和汗庭一众却需自俘至我军中,由本王带着你们去向父皇请罪。”
李恪所言,显然是没有半分和谈的意思了,夷男也不再抱着李恪能退兵的希望,怒道:“殿下既然不听良言劝告,一意孤行,可就莫怪我不做容忍了,莫要到时战败被伏,跪在我汗庭帐下求和。”
“聒噪!”
李恪听着夷男的话,脸上也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怒斥了一声,而后对薛仁贵吩咐道:“仁贵,本王要他闭嘴。”
“诺。”薛仁贵得令,明白李恪的意思,当即应了下来。
薛仁贵一声应下,便从马背上取下了李恪专程命少府监甲弩坊为他所特别锻造的铁胎强弓。
这铁胎弓乃大唐能工巧匠精心所铸,有五石之力,漫数整个大唐,能开此弓的也不多,而薛仁贵正是其中之一。
薛延陀取下铁胎弓,手指间扣上破甲箭,张弓搭箭,便对准了两百步外的夷男。
寻常来讲,一百五十步已是弓箭射程的极限,而且纵是射了这般远,弓箭也基本没了力道,破纸尚可,但杀人便是妄想,更何况夷男和李恪还隔了两百步,这般远的距离,想要射杀夷男无异于痴人说梦。
夷男自诩精熟武事,年轻时也善于骑射,只当薛仁贵这一箭不过是装腔作势,也懒得理睬。
但夷男身边的梯真达官却不同,梯真达官看着薛仁贵行云流水的动作,觉着似曾相识,紧接着便联想起了大漠戈壁中那个沙匪首领那石破天惊的一箭,像,实在是太像了。
“可汗小心,此人神射,可与两百步外取人性命。”戈壁中的记忆一下子涌进了梯真达官的心里,梯真达官心中生惧,连忙高声唤道。
梯真达官行事一向稳重,不是咋咋呼呼的性子,夷男看着薛仁贵的架势,又听了梯真达官的话,连忙伏身下去,躲在了马后。
“咻!”
夷男刚刚弯腰,薛仁贵手中的箭便离弦而出,随着一道刺耳的破空声直奔夷男的方向而去。
不过夷男得梯真达官警示,将将躲过了薛仁贵的一箭,而遭重的便成了夷男身后的护卫,这护卫躲闪不及,竟被薛仁贵的一箭刺透心窝,当场毙命。
一箭之后,听着耳后的呜咽声,夷男扭头望去,看着背后一命呜呼,自马背上栽倒下来的薛延陀士卒,顿时为之胆惧,他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骇人的一箭。
“是他,可汗,就是他。”眼前仿佛再次重演的一幕落在了梯真达官的眼中,梯真达官脑海中的记忆越发地清晰了,梯真达官惊愕地看着身后,对夷男道。
夷男问道:“帕夏这是何意?”
梯真达官回道:“当初在戈壁伏击我,害的我们折损大半牛羊牲畜的沙匪就是他,这一箭我不会认错。”
夷男闻言,幽幽地叹了口气,李恪一向视薛延陀为眼中钉,想要除掉夷男,故而命人破坏两国和亲也不奇怪,现在唐军已经兵临城下,梯真达官再提及此事已经没了意义,而且也不会有人相信。
在夷男的对面,薛仁贵看着自己一箭未中,叫夷男逃得了性命,不禁觉着大为懊恼,对李恪惋惜道:“可惜未能一箭射杀夷男,为殿下除此大患。”
李恪笑道:“此箭足矣,仁贵一箭可胜千军,叫夷男抱头鼠窜,敌军之威已破,没了胆气了,此战可胜矣。”
薛仁贵问道:“那眼下我等可要出战?”
李恪应道:“那是自然,传令下去命三军备战,本王要借你一箭之威,灭了薛延陀。”
说完,李恪打马回阵,竟将自己的后背就这样袒露在了薛延陀人的眼下。
李恪转身回阵,这本该是薛延陀人乘机进攻的绝好时机,若是薛延陀人此时出兵,或许可占得先机。
不过李恪虽然回阵,但薛仁贵未免有人暗算李恪,他自己则手持强弓,策马立在万军之前,紧紧地盯着薛延陀人,摄于薛仁贵方才的一箭之威,薛延陀阵中三万余人,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李恪离去,竟没有一个敢先动的。
因为他都知道,谁先动,谁就是薛仁贵的活靶子。
一人之力终究有限,纵然再勇猛,在两军阵前,数万人众,一人又能杀得了多少,真正的猛将之威从来不是以杀敌之数而计的,薛仁贵这一箭,破了薛延陀之胆,其价值又何止千军?
正如关羽斩颜良,尉迟擒王琬,这一仗唐军还没打,就已经胜了三成。
第二十五章 可汗狼骑
此地已是汗庭门口,薛延陀的心腹之地,此时无论是夷男还是所有薛延陀人都已退无可退,务需拼死一战。
而李恪也同样如此,李恪的一万人马,孤军空悬郁督军山,此战若败,这一万人马恐怕也是十不存一,连李恪自己兴许都有性命之忧,故而这一战唐军也是全无退路,背水而战。
一面是薛延陀最后的汗庭勇士,一面是李恪的河东精锐,这一战自黎明天色将亮之时,一直厮杀至上午巳时,前后一个多时辰。
唐军士气正盛,胜过了薛延陀,而且唐军论及士卒精锐,兵甲之利更在薛延陀之上,两个时辰下来,唐军虽人数稍逊于薛延陀,但场面上已经渐渐有了些优势,只是仍旧未能定夺胜负。
唐军阵中,李恪面沉如水,看着两军阵前正在厮杀的麾下儿郎,心中虽然有些担忧甚至心焦,但自己却是一如往常,不为所动。
“定方,你看场中局势薛延陀还能撑到几时?”李恪看着场中正在厮杀的两军士卒,对苏定方问道。
苏定方回道:“薛延陀有无后手还不好说,若只是看眼下的局势,我军渐优,若是将士用命,在午时当可胜之。”
李恪道:“定方所想倒是和本王相类,薛延陀人较之我河东精锐,不过尔尔。”
苏定方闻言,担忧道:“末将以为大都督不可大意,就眼下来看,我唐军虽是占优,但末将担心薛延陀恐怕还未尽全力。”
李恪问道:“定方说的可是直隶夷男所辖的那三千可汗狼骑?”
薛延陀全盛时拥兵二十万,而在这二十万中,有三千人号称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便是多年来随着夷男四处征伐,称雄漠北的可汗狼骑。
这三千狼骑并非自夷男时始有,而是早在夷男祖父乙失钵时便有了。这三千狼骑不同于寻常的薛延陀士卒,寻常的薛延陀士卒乃是自各部落战时征召,但夷男麾下的三千可汗狼骑却是汗庭常备,每日刮练。
这三千狼骑择选各部中最是健壮的男子成军,每岁较武,胜者留,败者离,择选之后又以族中善战者充入。这支精锐由夷男祖父乙失钵传给夷男之父,而夷男之父又传给了夷男,士卒轮换了多次,但却一直训练有素,为百战之师,每战必胜,也是夷男最后压箱底的宝贝。
苏定方回道:“夷男的可汗狼骑不容小觑,若是机会得当,甚至有扭转战局之能,大都督万不可大意。”
李恪问道:“定方也以为夷男会命狼骑下场?”
苏定方回道:“此战干系重大,夷男势必竭尽全力,殿下须得仔细提防。”
李恪点了点头道:“定方说的是,不过夷男有狼骑本王又何尝没有勇士。本王有陌刀营,可破可汗狼骑,只要狼骑敢来,本王便能叫他有来无回,命毙当场。”
苏定方听着李恪的话,这才明白李恪之所以有恃无恐的缘故,原来李恪心里依仗的是席君买和他麾下的陌刀营。
只是薛延陀的可汗狼骑成名数十年,而陌刀营成立至今也不过才三载,如此年轻的陌刀营当真就能敌得过名传漠北的可汗狼骑吗?不知李恪如何,苏定方心里是多少有些没底的。
苏定方不解地问道:“殿下当真便如此信重,笃定陌刀营能破可汗狼骑吗?毕竟陌刀营尚属新军,而且不过六百之数。”
李恪双目如星,坚定地回道:“定方只管宽心便是,这普天下下的骑卒,除了父皇的玄甲军没有把握外,余者本王的陌刀营皆可攻而破之,可汗狼骑也是如此。”
李恪的话既已说到了如此地步,苏定方自然也不便再去多言,而是自己多留了心,命中军戒备,已备不时之需。
在唐军阵中,李恪还在等着薛延陀的反应,而与此同时,薛延陀那边的夷男已经心急万分。
夷男看着阵前虽然人数占多,但已渐渐落于下风的己方,眉头不禁紧锁。
夷男不知李恪麾下大军的人数,但李恪能够率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行到郁督军山,人数必定不会太多,夷男原本是想凭借手中的人数上的优势正面压垮唐军,但唐军的战力却显然要在他的预料之上,夷男原本的打算怕是要不行了。
薛延陀阵中,看得出眼下局势不利的又何止夷男一人,就是梯真达官也看的明白,若是战局再无突变,最多再要一个多时辰,薛延陀必败。
梯真达官对夷男道:“可汗,事已危急,命莫罗准备吧。”
梯真达官口中的莫罗便是夷男亲弟,也是夷男最是心腹的可汗狼骑的统领,梯真达官建议夷男命多勒准备,自然就是准备要遣可汗狼骑上阵了。
夷男皱眉问道:“帕夏以为已到如此境地了吗?”
梯真达官回道:“两军交战尚还焦灼,若是此时出狼骑,兴许便有奇效,可一举破了唐军。”
夷男有些犹豫道:“可若是狼骑上阵,未能奏效,那我们可就山穷水尽了。”
梯真达官劝道:“此时命狼骑上阵,至少还有破唐军的机会,若是再迟些,待到大局渐定,就算上了狼骑也无济于事了,那时才是真的山穷水尽。”
梯真达官所言,也有道理,可汗狼骑若是此时再不出阵,待薛延陀战败,他的可汗狼骑上或不上都是一样了。
不过可汗狼骑不同寻常,乃是他祖父辈便传下来的军番,可汗狼骑中的每一个人都金贵地很,要夷男将他们尽数遣出,拿出去赌这一把,夷男多少还有些不舍。
梯真达官看着夷男为难的模样,也知道夷男的心思,梯真达官对夷男道:“可汗,李恪亲身犯险,率兵行至郁督军山,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若是我们能趁此良机擒拿李恪,不止可解汗庭之危,还可借此同唐廷和谈,逼唐军退兵,而要擒李恪,非可汗狼骑不可,可汗万不可犹豫啊。”
这一次,梯真达官的话一下子说进了夷男的心中,汗庭和狼骑孰轻孰重,夷男自然清楚,狼骑没了可以再练,可汗庭和郁督军山若是没了,他便再难有翻身的机会。而这一次,李恪亲自率军至此确是难得的机会,若是能擒拿李恪,那汗庭便算是保住了。
夷男当即应道:“好,我便从你所言。”
紧接着,夷男又对身旁的莫罗吩咐道:“莫罗,率狼骑冲阵,务必生擒李恪。”
第二十六章 陌刀入阵
薛延陀战局已危,夷男为转乾坤,命莫罗率可汗狼骑入阵,务求能一举擒拿李恪。
谁人都知,李恪乃并州大都督,北伐大军主帅,更是唐廷楚王,皇帝李世民的爱子,若是能将李恪擒拿,不止能使唐军投鼠忌器,逼使其退军,甚至可以以此和唐廷和谈,得到唐廷的扶持,重复其漠北霸主的位置。
薛延陀阵中,一阵声音奇特,似有些像狼嚎的角号声在薛延陀军中响起,战阵中的薛延陀士卒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他们都知道这声奇特的号角声意味着什么,薛延陀最精锐的可汗狼骑来了。
可汗狼骑可以说是薛延陀士卒的信仰,每一个薛延陀儿郎都以能入可汗狼骑为荣耀,只是可汗狼骑择选甚严,寻常人根本难及门槛,故而入可汗狼骑也是无从谈起,随着可汗狼骑下场,薛延陀人的士气顿时暴涨。
“大都督,当是夷男的可汗狼骑动了。”苏定方听着耳边的号角声,又看着眼前薛延陀士卒的变化,对李恪道。
李恪笑了笑道:“很好,本王等的便是可汗狼骑,如此一来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薛延陀人太多,强攻不易,要想速败之,杀其人不如破其胆,而夷男的可汗狼骑便是薛延陀人的胆,只要李恪破了可汗狼骑,薛延陀人不杀自败。
“席君买何在!”李恪一声高喝,唤道。
席君买在军中已经待了许久,早就等地急了,一直在等着李恪点他的将,可是李恪却迟迟没有动静,一直等到了现在,席君买包括他的陌刀营,心中的一股气早已经憋了许久。
“末将在。”席君买闻言,策马到李恪的身边,朗声回道。
李恪道:“磨砺三载,陌刀营名扬天下便在今日,可汗狼骑的人,本王不要活的。”
“诺,末将必不负殿下期许。”席君买得令,翻身下马,传令陌刀营近前。
席君买将令达下,原本布于唐军大部之后的陌刀营闻令上前,挡在李恪的身前。
陌刀营中每人俱是壮力之士,手持阔刃陌刀,身披精铁重甲,仿佛在李恪的身前浇筑起了一座钢铁城墙。陌刀军的士卒个个身形高大,衣甲兵刃泛着寒光,叫人望之不寒而栗。
而这,就是李恪敢亲自提兵东进,孤军空悬的最大底气!
随着薛延陀阵中一阵如狼嚎似的号角声断,薛延陀阵中辟开了一条路,一众三千人,身披皮甲,手持马刀的轻骑破阵而来,这正是夷男寄托以厚望的可汗狼骑。
与此同时,前部的唐军也得了将令,也不去死命抵挡,而是边打边散,慢慢地往两侧散开,给迎面而来的可汗狼骑让开了条路,把身后中军的位置半送了出来。
唐军的举动着实也叫可汗狼骑的统帅莫罗诧异,莫罗奉可汗夷男之命破军擒拿李恪,直取大唐中军。如此一来,若是能生擒李恪固然最好,就算不能,也能威胁到大唐军中军,搅乱唐军阵型,乘势破了唐军。
可莫罗万万没有想到,唐军的阵型非但没有因此而混乱,反倒慢慢地将中军的位置让了出来,甚至可汗狼骑不费力便冲杀到了相距大唐中军两百步的位置。
事情进展地太过顺利,但骑兵一出,就已经没了退路,就当莫罗有些庆幸也有些疑惑的时候,却愕然发现,不知何时唐军中军阵前竟多了一队重甲步卒。
不过骑兵居高临下而攻,纵是寻常的重甲步卒在精锐的可汗狼骑面前也不足为惧,而这对重甲步卒只不过是他们的武器怪异的些,此前也从未见过罢了。
可汗狼骑纵横漠北,莫罗的目标是这队重甲步卒身后的李恪,反倒对这队重甲步卒不甚在意。
两百步!一百步!五十步!
莫罗相距这些重甲步卒越来越近,莫罗的嘴角已经不自觉地扬起了一阵微笑,五十步内,他自信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任何一支步卒能够挡得住他和他的可汗狼骑了,李恪成擒似乎也只在片刻之内。
可莫罗想的固好,可他却不知眼前这支重甲步卒的玄机,就在他们相距五十步内的时候,这支重甲步卒突然动了,他们举着手中的陌刀,竟然主动迎了上去。
白刃如雪,排次如鳞,陌刀军两百人成一排,挥动着手中的陌刀,缓缓前进。
莫罗看着唐军的举动,一下子竟有些呆住了,他从没想过,竟还有敢面对精骑主动出击的步卒,不过很快他便真正见识到了何为陌刀军。
刹那之后,两军相遇,薛延陀人手持马刀,做势欲斩,可唐军士卒个个身披重甲,刀斧不入,狼骑的马刀砍在唐军的身上,除了几道尚算显眼刀痕之外,再没有丝毫的动静,更谈不上杀伤了。
可薛延陀的可汗狼骑向来自负惯了,他们既已出阵,又岂是冲着这几处刀痕来的,狼骑士卒顿时大怒。
只是现在大怒的狼骑士卒还不知,就是这几道无关痛痒的刀痕已经是他们能留下的全部了,因为就在他们一刀之后,唐军动了。
陌刀军手中八尺多长的陌刀挥动着斩下,直奔薛延陀人的面门而去,五十斤重的陌刀,再加之麾下的力道,凡有躲闪不急的薛延陀狼骑顿时被斩作了两断,毙命当场。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便超出了狼骑士卒的预料,他们看着陌刀军士卒手中沾染了同袍献血的阔大刀刃,心中竟有些畏惧了。
但对他们而言,这仅仅还只是开始。
面对骑兵,陌刀军士卒不退反进,上下挥动着手中的陌刀,缓缓推进,薛延陀士卒仿佛置身刀山,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沦为刀下亡魂。
如墙而进,人马俱碎。凡陌刀所及之处,陌刀军士卒无情地收割者可汗狼骑的性命,竟仿佛割麦般容易。
一时间战阵之中白刃霜飞,红血星流,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有数百人倒在了陌刀之下,在如此凶恶的杀人凶器之下,纵是睥睨漠北的可汗狼骑也没有声音,断了攻势,只顾自保,更有甚者有些人已经转马欲逃了。
可汗狼骑进的进,退的退,乱做了一团,在眼前这些手持陌刀的死神面前,所谓的漠北精锐反倒成了无足轻重的笑话。
第二十七章 破敌
薛延陀人攻势受阻,进退两难,原本藏在陌刀军身后的弓手的机会便来了,迅捷如兔,来去如风的可汗狼骑一下子就成了弓手眼中的活靶子。
薛延陀可汗狼骑的前部千余人被陌刀营将士无情地剿杀,宛如割麦般容易,与此同时,中军中的弓手齐齐放箭,也直奔可汗狼骑的士卒而去。
狼骑士卒进,进不得,想退,却又退不出,只能堵在一团,周转不开,成了唐军的刀下、箭下亡魂,命丧当场。
自可汗狼骑出兵到现在,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但可汗狼骑的伤亡已经过半,近两千之数,奔着全军覆没去了。
眼前的一幕也让夷男看傻了眼,夷男面对李恪,也是下了功夫的,对大唐各府、各军的建制都做过详细的了解,大唐无论是禁军还是边军都不会有这样一支军队。
李恪麾下的这支军队无论是战法还是刀甲都是夷男此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这支精锐河东三年前还不曾有过,现在便横空出世了,多半也是这三载间李恪为了对付薛延陀所专门备下的。
夷男眼睁睁地看着阵中正遭屠戮的可汗狼骑,心里滴血般疼,既是心疼可汗狼骑的损失,也是担忧场上的战局。
可汗狼骑是他最后的底牌,可汗狼骑一败,那他就再无扭转战局的资本,这一战他输掉的不止是可汗狼骑,还有整个汗庭。
果然,也正如夷男所担忧的那般,可汗狼骑乃薛延陀精锐,也是薛延陀儿郎的信仰,当可汗狼骑入阵时薛延陀士卒备受激奋,军心大振,但随着可汗狼骑落败,薛延陀人的战意也低到了冰点。
尤其是当他们看着奉为神话的可汗狼骑被唐军如割草般剿杀时,“畏惧”两个字已经写在了他们的脸上,萌生了逃意。更有甚者,诸多士卒已经开始逡巡不前,不进倒退了。
但萌生逃意又何止是薛延陀的士卒,惜命的夷男和一众薛延陀贵族首领更是如此,毕竟场上的局势已然如此,若是再不撤,待薛延陀溃败,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薛延陀这边眼见着可汗狼骑惨遭屠戮,损伤殆尽,自是人人思退,而与此同时,唐军阵中的兵威和士气却为之大涨。
“今日之后,君买和陌刀军怕是要名扬天下了。”苏定方双目圆瞪,脸上还带着诧异,显然也是刚从方才的惊讶中走了出来,对李恪感叹道。
李恪看着场中局势,唐军已得胜在即,也是心情大好,李恪笑道:“此时定方可知本王的用意了?”
苏定方回道:“以步卒克骑兵,还是如此完胜,着实不易,大都督妙策,陌刀军强悍至厮,倒是末将此前从未想过的。”
李恪道:“胡骑虽锐,不能持重,苟不获利,气沮心离。有本王这个活靶子在,薛延陀人自然要冲阵擒我,而他们一旦冲阵便合了本王的意。陌刀军正斩贼七寸,你未曾想到,夷男更是未曾想到,本王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苏定方看着场中的局势,和薛延陀那边已经似有退意的夷男一众,对李恪道:“薛延陀军败势已定,我军可全军而出了,若是迟了,恐叫夷男脱逃。”
“好,眼下正是时候。”李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说完,李恪高举手中的虎头湛金枪,枪指着夷男,高喝道:“三军听令,生擒夷男者,名传金殿,赏银万两,本王保举封侯,赐食邑百户!”
李恪之令一下,唐军一众顿时激愤,大唐朝中之诸王公候,除李恪这般的宗室子弟外,余者多是有开国之功的文武元宿,其他人再想封公封侯便是难上加难。
可今日在两军阵前,李恪却放出了话来,唐军之中,只要谁能生擒夷男,他便向皇帝保举谁封侯。若是旁人说这话自然有吹嘘的成分,但李恪不同,李恪乃李世民爱子,此番北伐更是奉了帝命,只要此战大胜,以李恪在李世民心中的分量,想要保举大功之人封侯当不是难事。
一时间,在近万唐军的眼中,夷男哪还是什么薛延陀可汗,分明就是一个唾手可得的侯爵之位。
前部的薛延陀士卒本就已经跟着可汗狼骑慢慢溃败,早已被陌刀营杀破了胆,渐渐后撤,难支大局,随着李恪一声令下,唐军大部出击,薛延陀的士卒仿佛一堵纸糊的墙一般,轻轻一推即倒,一败涂地,作鸟兽散。
与此同时,夷男看着已经一面倒的战局,自知可汗狼骑已败,不复有回天之力,心中的退意越重,望向了身旁的梯真达官。
梯真达官也知道夷男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可汗可速退,若再不撤,唐军迎上来,堵住了退路,恐怕便走不掉了。”
夷男应道:“未免被李恪所擒,眼下也只能如此,帕夏快随我同撤。”
夷男说着,扭转马头,带人便要往西北逃去。
可就当夷男策马欲逃的时候,却看见梯真达官仍驻马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夷男于是问道:“帕夏这是何意?”
梯真达官叹了口气道:“可汗快走吧,我已经老了,赶不了路了,也不想赶路了,我是薛延陀帕夏,便让我为可汗做最后一件事,代可汗死在汗庭,和汗庭共存亡吧。”
夷男听着梯真达官的话,看着梯真达官面如死灰的模样,一下子默然了。
梯真达官是族中长者,他能在铁勒部族中被推举上汗位,其中不乏梯真达官相助,夷男视梯真达官极重,待若长辈,他看着梯真达官的满目凄泫,自己也心如刀绞。
夷男道:“帕夏这又是何苦,你若留在此处,李恪不会放过你的。”
梯真达官面对将临的死亡,这一刻反倒有些释然了,梯真达官笑了笑,道:“我是族中大酋,薛延陀的牧民们在哪儿,我就要在哪儿,可汗不必管我。”
但夷男也知道梯真达官的性子,梯真达官是薛延陀族老,对汗庭,对薛延陀子民感情极重,梯真达官的脾气也倔的厉害,既是梯真达官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就算是夷男这个可汗也劝不回来。
夷男只得道:“帕夏保重,若是李恪万一能容得帕夏,帕夏也不必同李恪死磕,待我暂且退往西北整顿兵马,才回来接帕夏。”
其实眼下的西北除了咄摩支在唐麓岭的两万余人马,哪里还有旁人,夷男背靠汗庭,手握三万精锐和可汗狼骑尚且不是李恪一万人马的对手,遑论其他,更何况眼下的薛延陀人已经被彻底破了胆气,哪里还敢回攻。
夷男说着,似乎连他自己都无法取信,摇了摇头,离去了。
第二十八章 定汗庭
如果说当夷男还在时,薛延陀的士卒还抱有一丝希望,那当夷男离去后,薛延陀人的希望便彻底破碎了。
他们奉为神话的可汗狼骑被唐军绞杀如刍狗,全尸不留,他们效忠的可汗也弃他们而去,失了胆气和信仰的薛延陀人似乎也没了坚持的必要。
“大都督有令,薛延陀人弃械下马,降者不杀!”随着李恪一声令下,一声高喝,传遍了场中,借着众军之口四散开来。
无论是李恪还是大唐,虽然与薛延陀为敌,但在薛延陀人眼中还是极有声望的,李恪的话做的了数,于是待李恪一声令下,薛延陀人七七八八地丢掉了手中的刀枪,下马投降,仿佛一阵风般由南向北,犹在抵抗的薛延陀人也不过寥寥之数,不成气候了。
在这众人之中,李恪一眼便看到了薛延陀中军的方向,身材有些佝偻,但却犹在马上的梯真达官,在一众下马降唐的薛延陀人中,梯真达官高高地坐在马上显得很是突兀,这叫李恪想不注意都难。
眼下犹在顽抗的薛延陀人已经寥寥无几,被斩杀殆尽,李恪留着梯真达官还有重用,李恪生怕有人伤了梯真达官,忙对身边的薛仁贵道:“命卫率看住梯真达官,任何人不得伤他。”
“诺。”薛仁贵应了一声,连忙吩咐卫率上前,看着梯真达官,不准旁人擅动刀兵。
近半个时辰后,唐军已经彻底控制住了场中的局势,下马献降的薛延陀人也尽数被捆俘,李恪这才策马走向了梯真达官的方向。
“本王与帕夏虽是初面,但帕夏大名本王也是耳闻已久,今日总算得见了。”李恪策马走到梯真达官的跟前,笑道。
梯真达官道:“殿下之名我更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殿下,果然盛名不虚。”
紧接着,梯真达官又对护卫在李恪身边的薛仁贵道:“将军当年在大漠的一箭实在叫人叹为观止,今日又得见神箭,得见将军,实属荣幸。”
梯真达官所言是何意薛仁贵不知,但无论在哪儿,无论何时,薛仁贵前往大漠阻挠和亲乃是李恪密令,他是绝不会承认的。
薛仁贵摇着头回道:“我不知帕夏所言何意?我乃殿下护卫统领,跟随殿下左右,护卫殿下安全,从不曾离开半步,更不曾去过什么大漠,帕夏必是记差了。”
此战之后,夷男奔逃,大军尽降,汗庭也落入李恪之手,薛延陀基本上算是亡了,没有再会去在意他们的声音,现在再去旧事重提也没了意义,梯真达官也不会坚持这些。
梯真达官似是自嘲道:“老了,事情也记不清了,多半是我认错人了吧。”
梯真达官说着,翻身下马,就站在李恪的马前,对李恪跪地拜道:“我与殿下为敌,自知难逃一死,也不求苟活,但我薛延陀数万牧民无辜,还望殿下宽仁,留得他们性命。”
李恪轻咬下唇,故意顿了顿,有些为难地对梯真达官道:“本王非是嗜杀之人,薛延陀女子本王自然不会擅杀,但是薛延陀男子下马为民,可上马便是兵,帕夏这么说,实在叫本王为难啊。”
梯真达官道:“殿下宽仁,能容得下突厥,又怎会容不下薛延陀呢?薛延陀若灭,突厥必定势大,难道这会是殿下想要看到的吗?”
眼下虽然形势于他大为不利,但梯真达官倒还没有失了分寸,还知道拿突厥独大之事来和李恪商谈。
不过李恪怎会全无准备,李恪道:“此次北伐,突厥出力颇多,多得些利也是应当的,更何况突厥在漠南,浚稽山又有我大唐精锐驻守,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倒是漠北之地,本王鞭长莫及,日后才是隐忧吧。”
梯真达官问道:“此战之后,薛延陀上下皆摄天朝之威,不敢逾越分毫,殿下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李恪看着梯真达官,摇了摇头道:“帕夏所言错了,薛延陀的下场如何,不是由本王来定的,而是你来定的。”
梯真达官闻言,面露讶色,道:“我不过一阶下之囚,殿下何必同我开这等玩笑。”
李恪道:“本王从不玩笑,本王说的是真的。”
梯真达官问道:“不知殿下何意?”
李恪回道:“本王不是暴虐之人,也不欲大开杀戒,此战之后,本王也愁于如何管制薛延陀。但是思来想去,却始终觉着缺了一个威望、手段都足够的副手。”
李恪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梯真达官哪还不知,梯真达官接着问道:“殿下可是要我来助殿下执掌漠北?”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帕夏在薛延陀各部间威望最重,人人敬仰,若是有帕夏相助,本王便有信心能够拿的住薛延陀各部,也不必多此一举,再生旁事。”
梯真达官道:“我乃可汗臣子,殿下所为未免为难于我了。”
李恪既说出了话来,便没想过给梯真达官留哪怕半分余地,李恪道:“本王不是在同帕夏商议,只是在知会你而已,你若降唐,为我所用,薛延陀存,你若不降,不能为我所用,薛延陀亡。
眼下手举屠刀,架在薛延陀脖颈之上的可不是本王,而是帕夏,薛延陀牧民数万条性命,是生是死,全在帕夏一念之间,本王不过全听帕夏的意思处置罢了。”
梯真达官被李恪的一句话噎地死死地,如今薛延陀数万牧民的存亡全看他的意思,他哪里还有半分回绝的余地,他若是回绝了李恪,他自己身死是小,数万薛延陀人也会因此而死。
梯真达官抬头看着李恪,叹了口气,道:“殿下以为我还有回绝的余地吗?”
李恪笑道:“如此便好,日后你便辅佐薛延陀的新主,为本王,为大唐安定漠北吧。”
“新主?”
梯真达官听到这两个字,知道李恪似乎并无奴役薛延陀的意思,而是另立新主管制,心里竟多了些轻松,连忙问道:“外臣冒昧,不知殿下所言的新主是谁?”
“曳莽。”李恪的口中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第二十九章 骗城
汗庭,夷男的牙帐,这里本是薛延陀至高无上的所在,但如今,这里已经成了李恪的帅帐。
牙帐中,李恪端坐于正中上首,下面苏定方、王玄策、长孙冲、席君买还有新降的曳莽和梯真达官分列而坐。
“大都督,斥候传来的消息,夷男往西北去了。”苏定方当先开口,对李恪道。
李恪点了点头道:“西北,那多半是往唐麓岭了,唐麓岭那边还有咄摩支麾下的两万余人,夷男往唐麓岭去倒也不奇怪。”
苏定方道:“是啊,夷男虽然大败,但终究还带着几分理智,没奔卢山去,而是去了北面的唐麓岭,也是明势之人。”
李恪笑道:“卢山虽有突利失和麾下四万多人马,但他若往卢山,便是自投死路,早晚必亡,他去唐麓岭,至少还能借着大度设和阿史那社尔与我们周旋,再不济还能逃往极北之地。”
苏定方对李恪道:“夷男潜逃,可要末将遣人去拿?”
李恪想了想,摇头道:“这倒不必,此战虽是我唐军大胜,但我军死伤也过三成,能用之兵尚不足七千之数,守于郁督军山尚且勉强,若此时再劳师北上,恐怕不妥。”
接着,李恪又对苏定方问道:“我大唐余者四路大军现在何处,何时能赶到郁督军山?”
苏定方回道:“阿史那思摩和张公瑾部已经过了娑陵水,据此最近,已不足五百里,最快五日内可到。”
李恪眉头微皱,道:“五日太迟了,眼下郁督军山虽在本王手中,但整个漠北盯着郁督军山的又何止一人,铁勒余部,大度设,甚至还有卢山的突利失,此处断不能离了人,若是阿史那思摩需五日才到,恐怕就只能由着夷男北逃了。”
李恪之言才落,帐中的王玄策道:“大都督要拿夷男,何须亲自动手,现大度设正兵围唐麓岭,大都督只需一纸令下,命大度设代劳便是。夷男已是丧家之犬,不足为虑,眼下我军当无之急还是盘踞卢山的突利失。”
李恪道:“先生所言不错,突利失盘踞卢山,使我军大部不至汗庭,正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只是卢山竟筑坚城,依山而守,本王就是想要破之,也是不易。”
王玄策笑道:“大都督多虑了,若是以往,汗庭和卢山互为犄角,想要强攻破城自然不易,但如今夷男已经败逃,汗庭已为我大唐所有,突利失孤掌难鸣,再加之薛延陀的可汗印信都在我们手中,再想破城,又何止强攻一途。”
李恪闻言,不解地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王玄策朝着帐中梯真达官的方向努了努嘴,道:“有帕夏在,想要破城不易,但要突利失自己出来恐怕不难吧。”
看着王玄策的模样,李恪顿时明白了王玄策的意思,李恪道:“先生是想要骗城?”
王玄策道:“夷男初败,便奔西北而去,想必此时的突利失尚还不知汗庭之事,只要由帕夏手书,加盖可汗印信,不怕突利失不乖乖出城来。”
王玄策所言,可将突利失骗城而出,确不损一兵一卒,李恪顿时也来了兴致。
李恪转过头去,看着梯真达官,问道:“先生的意思,帕夏以为如何?”
听着李恪的话,梯真达官的脸上露出了满满的难色,梯真达官知道自己降唐以后会很是难做,可他没想到这才是第一日,他便如此难做了。
梯真达官如今已降了李恪,虽是被逼降,但也是切切实实地在李恪麾下效力,若是不为李恪做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可若是为李恪做事,转手便就去对付突利失,梯真达官的心里又有些不愿。
梯真达官回道:“大都督有命,臣本不该不从,只是臣昨日还是薛延陀臣子,今日便要与旧主为敌,实在是下不去狠手,还望大都督恕罪。”
李恪摆了摆手,笑道:“帕夏说错了,本王要你骗突利失出城,并非是对突利失下狠手,是在救他们的命,帕夏可是误会本王的好意了。”
李恪要梯真达官骗突利失出城,必然会被李恪所俘,怎的还是救了突利失一众的性命?
梯真达官不解地问道:“臣不知大都督之意。”
李恪笑着回道:“我大唐合四路大军北伐,计十五万大军,不日即将汇于郁督军山,而突利失死守卢山,虽坐山险,麾下不过四万余人,帕夏以为突利失能守得住吗?”
突利失麾下不过四万余人,远不及李恪麾下的十五万大军,而且回纥、大度设等部在名义上也开始受李恪节制,李恪的可用之人就更多了。
两军本就实力悬殊,宛若天堑,更何况汗庭已失,突利失没了粮草来源,一两个月或许尚可,时间久了,甚至不必李恪出兵,突利失自己就败了。
梯真达官回道:“大都督麾下大军悍勇,突利失绝非对手。”
李恪道:“不错,本王要取卢山,要败突利失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你若能助本王将突利失大军诓骗出城,无非就是早一些,我唐军少些伤亡,而你若是不助,最多也就是慢一下,多些伤亡罢了,但有一事你却需清楚。”
梯真达官问道:“不知大都督所指何事?”
李恪道:“若是突利失出城降了本王,我唐军可轻取卢山,卢山近五万降军本王一个不杀,突利失本王本王也可保得他的性命。”
李恪说着,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厉,接着道:“但若是本王损兵折将攻进了卢山,到时不说是本王,就是我大唐将士们也是群情激奋,本王可以向你保证,一旦城破,四万余人鸡犬不留,一个不活!”
梯真达官听着李恪的话,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觉着后背一下子汗湿了一片。
在梯真达官看来,李恪外仁内狠,绝对是个狠厉之辈,李恪方才说出的话,他也必定能够做到,突利失固守卢山,若当真是将李恪激出了脾气来,屠城并非不能。
梯真达官叹了口气道:“大都督又拿此事逼我。”
李恪笑道:“本王非是逼你,而是给你一个救薛延陀人,救突利失的机会。此事本王只提一次,本王不愿勉强帕夏,绝不多言,全听帕夏自己的意思。”
梯真达官回道:“臣愿为大都督效力,为保万全,臣愿亲自跑一趟。”
第三十章 定卢山
其实卢山这里,如果管它叫做城,实在是抬举它了,它不过是由石块垒砌而成的石堡罢了。
这里是当初夷男为了防备李恪北伐而建,靠着卢山的山口,高一丈余,长近五里,也是费了夷男不少心力,只不过这处石城却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薛延陀人在这里还从未阻击过唐军哪怕一次正儿八经的攻势,郁督军山的汗庭已经没了。
卢山石城内,自打今日早间起,突利失的心里就慌张地厉害,他倒也不是怕唐军攻城,他怕的偏偏是唐军总这样不攻城。
唐军大军在此,也有十来日了,可唐军除了初到第一日点到即止的佯攻外,之后便再未攻过一次,就这样每日遣人在城下来回巡视,不曾攻城。
唐军不远万里来此,又攻陷了浚稽山,自然不是游山玩水来的,突利失起初也担忧唐军是不是取了山后的小道来攻,可突利失命人外探出近百里,却也没有发现半个唐军的踪影。
唐军越是不动,突利失也越是不敢动,猜不透唐军的心思。
这一日,突利失遣出往后山探查消息的斥候回城,带回的消息还是未曾见到唐军的身影,突利失的心里仿佛压了块石头般压抑。
可就当他正坐立不安,在帐中来回踱步走动的时候,门外的士卒却突然走了进来。
“叶护大人,帕夏来了。”薛延陀士卒入内,对突利失道。
梯真达官现本该在汗庭,突利失万没想到梯真达官竟会突然出现在此,不过以梯真达官的身份,他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必定是奉了夷男之命前来。
突利失连忙道:“快请帕夏进来。”
突利失传令,片刻之后,梯真达官便跟随士卒进了突利失的大帐。
“梯真达官拜见叶护大人。”梯真达官入帐,对突利失拜道。
突利失乃夷男新封的薛延陀叶护,论官职只在夷男之下,比起梯真达官这个帕夏还要更显几分尊贵,梯真达官给突利失见礼自然也在情理当中,但梯真达官在族中威望极重,就连可汗夷男都对梯真达官礼敬有加,不敢稍有怠慢,更何况是突利失这个小辈。
突利失道:“帕夏这是干嘛,帕夏大礼我可万万担当不起。”
突利失说着,连忙上前扶起了梯真达官。
梯真达官起身后,突利失对梯真达官问道:“帕夏此番突来卢山,可是奉了父汗之命?”
梯真达官道:“我奉可汗之命亲自来此,传令叶护领军回护汗庭。”
突利失闻言,惊讶地问道:“什么?父汗要我回军汗庭,这是为何?”
突利失奉夷男之命驻守卢山,而卢山紧邻郁督军山,又是通往郁督军山的要道,此地理当是断不能让的,可梯真达官却传令要突利失率军回汗庭,突利失自然讶异。
梯真达官回道:“叶护恐还不知,唐军已自东南山道迂回攻至汗庭,被阿波设的右翼大军暂挡在汗庭之外,但究竟能挡到何事,谁都不知,还请叶护速速领军回郁督军山,护卫汗庭。”
突利失闻言,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难怪卢山外的唐军迟迟不攻,原来竟是绕去了汗庭。”
突利失原本还在为唐军的动向心忧万分,不知唐军何意,但听了梯真达官的话后,细细一想,这样一来就都说的通了,原来唐军之所以在卢山外逡巡不前,竟是已经遣了大军前往汗庭了。
梯真达官道:“汗庭已危在旦夕,若是汗庭有失,到时就算叶护守得住卢山,那也只是瓮中之鳖,还请叶护领兵随我速去汗庭增援。”
突利失问道:“那卢山该当如何,难不成就此弃了此处吗?”
梯真达官道:“可汗的意思是且先留下千余人在此驻守,诓骗住唐军,而后待叶护率军回汗庭,击退绕袭的唐军后再率军重返。”
卢山虽重,但与汗庭相比也就不过如此了,万事之先,自然还是保住汗庭为重,但要突利失就此弃守卢山,只留下千人在此,突利失又有些担忧。
突利失道:“如此一来是不是太过冒险了,若是唐军识破了我们的计策,趁我大军撤离之时攻城,那卢山可就丢了。”
梯真达官见状,顿时有了些怒意,道:“汗庭安危远胜于卢山,调叶护大军前往汗庭支援乃是可汗之命,难不成叶护还有质疑不成?”
突利失见梯真达官动怒,顿时有些慌了,梯真达官在薛延陀人望极重,莫说是他这个叶护了,就是夷男都不敢有半分怠慢,梯真达官动怒,突利失怎能不急。
突利失忙解释道:“帕夏息怒,我绝无此意,只是父汗之令来地突然,一时不解罢了。”
梯真达官道:“此事确实突兀,叶护难做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可汗未免叶护疑虑,特赐可汗印信于我,命你依命行事。”
梯真达官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方大印,拿着大印放在了梯真达官的眼前。
以梯真达官的人望,又是手持可汗大印,他甚至可以直接罢了突利失的主帅之位,即刻取而代之。
当突利失看到梯真达官拿出了可汗印信时,这一切已经都由不得突利失了,突利失当即道:“既如此,我这就下去安排,随帕夏领兵回援。”
在突利失看来,汗庭危急,危在旦夕,否则夷男也不会命梯真达官亲自来此,并赐下可汗印信,强令突利失领军回援。
突利失也算是统兵有方,四万余大军,突利失下令众军集结,前后也不过花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多时辰后,梯真达官和突利失便率众军北归,往汗庭去了。
卢山虽然紧邻着郁督军山,但郁督军山前后纵横千里,卢山相距汗庭也有数百里的路程,就算是挑最近的山路往北赶,要到汗庭也需得三日多的功夫。
突利失哪里知道,他信任有加,没有四丝毫怀疑的梯真达官竟是李恪的人,突利失领兵北归不过半日的功夫,卢山外虎视眈眈的唐军就已经大军攻城。他这一走,光凭留下的千余人根本守不得卢山,无异于就算将卢山拱手送于了唐军。
卢山守军在唐军的攻势下决计守不住多久,而山路难行,到时就算卢山求援的消息送到了突利失手中,那时的卢山也早已归了大唐了。
第三十一章 擒突利失
傍晚,天色已经渐渐地黯淡了下,突利失大军已经行出了距卢山外八十余里外。
梯真达官跨于马背之上,抬着头,看着极远处天际边的一缕残光,心里莫名一阵哀痛。
他看着天边已经微弱,恐怕过不了几时便会消退的那一丝金黄,仿佛看到了薛延陀的国运,眼下已经是薛延陀最后的关头了,若是所料不差,再过上几日,薛延陀便会如这天边的一缕残光,消逝于历史长河之间,而他自己,竟也成了杀死薛延陀汗国的凶手之一。
夷男逃往唐麓岭,自身难保,本在卢山的突利失便成了薛延陀最后的期望,可随着梯真达官将突利失诓骗出城,薛延陀最后的一丝机会也被梯真达官自己亲手掐灭。
梯真达官也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但他却愿意相信李恪,知道李恪必是说到做到的,薛延陀国破已是必然,为了保住薛延陀人的性命,他也别无他法了,他这么做至少还能保住这四万多薛延陀人的性命。
“叶护,差不多了,停了吧。”梯真达官策马和突利失一同行在众军之前,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身后绵延数里的薛延陀大军,对突利失道。
梯真达官说的突然,突利失抬头看了眼天色,对梯真达官道:“帕夏可是累了?汗庭受攻在即,危在旦夕,我作为援军自当火速赶至,片刻不停,帕夏若是累了,大可由我先行赶路,而帕夏扎帐歇息,明日再走。”
梯真达官年迈,体力本就不比他们这些壮年之人,再加上他连日赶路,觉着疲累难当也是有的,起初突利失倒也并未多想。
可还不等梯真达官接话,就在突利失话音刚落之时,不远处一匹快马自后方赶来。
“叶护大人!”薛延陀士卒快马而来,赶在突利失的身后唤道。
突利失闻言,停下了马,看着士卒赶来的方向,必是自卢山而来,突利失的心里突然有一丝不安,这士卒自卢山疾奔而来,莫不是卢山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突利失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卢山赶来的士卒回道:“叶护刚走两个多时辰,唐军便突然大举攻城,我们兵力相差悬殊,不到半个时辰唐军便攻下了卢山,卢山已经丢了。”
“什么!”突利失闻言,脸上写满了震惊,他担心唐军会率军攻城,可他没有想到,他这才刚走唐军竟就大举攻城了。
大军在卢山时,唐军一连十余日不攻,偏偏一等他北上就即刻攻城,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他是万万不信的。
不过就算是此时,突利失的第一反应也还是大军中出了奸细,将自己北上的消息透露于了李恪,他还是不曾有过半点怀疑梯真达官,毕竟梯真达官乃族中酋首,威望太重,在突利失看来,就算是可汗夷男背叛了薛延陀,梯真达官也不会背叛薛延陀。
不过若是仔细说来,其实突利失想的倒也没错,因为梯真达官从始至终都不曾背叛过薛延陀,他始终忠于部落,忠于薛延陀的百姓,为了薛延陀人的存续来回奔波,他所背叛的只是夷男的统治。
突利失对梯真达官道:“帕夏,卢山已失,必是我军中出了奸细,此地已不安全,帕夏还是随我速往汗庭才好。”
在突利失想来,卢山已为唐军所有,此处于唐军之间已再无阻碍,万一唐军追击了出来,此处自然也就是不安全了,若是梯真达官在此过夜,恐怕会遭遇唐军的追兵。
突利失本是好意,不过梯真达官摇了摇头却道:“不必了,就在此地吧,汗庭那边也不必去了。”
突利失不解地问道:“卢山已破,汗庭确难久守,但若就此弃了汗庭未免可惜,而且是否也该向父汗请示呢?”
突利失只当梯真达官担心的是卢山失守,汗庭之前已无天险可守,想要弃守汗庭再往北去。
不过梯真达官却道:“我的意思是汗庭已经丢了,可汗败逃唐麓岭,朝不保夕,汗庭数万子民都成了唐军的俘虏,叶护还去作甚。”
梯真达官的话传入突利失的耳中,突利失脸上的惊讶更甚于得知卢山失守之事时。
此前梯真达官并未得到汗庭失守的消息,汗庭方向也并无信使传信,梯真达官为何会这么说?突利失的心中满是疑惑。
不过片刻之后,突利失便得到了答案,只是回答他的不是梯真达官,而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唐军。
随着一阵阵马蹄声,在突利失的面前出现了大批唐军,约莫两万余人,若论人数,确实少于突利失,但就站在唐军大阵最前,那一队身披重甲,手持陌刀的唐军士卒,却叫梯真达官望之生畏。
就在几日前,便是这支唐军精锐屠戮薛延陀最是精锐的可汗狼骑如刍狗,杀地片甲不留,在梯真达官看来,光着一队精锐,便可抵三万大军!
今日梯真达官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反常了,就算是突利失么情感上不愿怀疑梯真达官,但作为三军主帅,看着梯真达官有些莫名其妙的言语,也难免不疑。
突利失指着眼前不远处的的唐军,对身边的梯真达官问道:“帕夏,这是何意?”
梯真达官道:“卢山已失,汗庭已失,叶护也无地可去,为了保全薛延陀人的性命,叶护还是降了吧。”
突利失原本只是稍有些怀疑,可当梯真达官的话传进突利失的耳中,突利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愣在了当场,他很难想象,也很难接受梯真达官为何会降了大唐。
突利失越是如此,在他确信梯真达官降唐后便越是愤怒,愣了片刻后,突利失怒火中烧,突然指着梯真达官,对麾下士卒道:“来啊,把梯真达官给我拿下!”
突利失一声令下,突利失麾下的士卒得了令,却无一人敢动手,互相面面相觑地看着,一动不动。
梯真达官不是旁人,他是薛延陀酋首,在族中威望极高,在他们看来,要抓梯真达官,丝毫不亚于要抓夷男,甚至有些薛延陀士卒见突利失下令捉拿梯真达官,心中的第一反应竟是突利失意图谋反,而不是梯真达官的问题。
突利失见状,怒意越重了,突利失高声喝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何不依令行事!”
突利**后靠着最近的士卒看着眼前的两人,壮着胆子回道:“叶护,这可是帕夏啊。”
士卒的反应早已说明的一切,数万薛延陀士卒,没有一人愿冒犯梯真达官,哪怕分毫。
梯真达官道:“叶护不要再平添无谓之伤亡了,汗庭一战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却也始终不是唐军的对手,薛延陀已败,叶护还是降了吧。”
突利失激动道:“胡说,父汗在汗庭还有四万精锐,还有可汗狼骑,怎么会败于唐军。”
梯真达官叹着气,回道:“三千可汗狼骑已败于唐军六百人众之手,四万大军余者皆散,可汗已经败逃唐麓岭,能否保得性命尚是两说,叶护又何必如此固执,白白送了薛延陀儿郎的性命。”
突利失讶然问道:“你说什么?可汗狼骑全军覆没,这绝无可能。”
梯真达官就指着唐军阵前的陌刀营,对突利失道:“可汗狼骑便是被这六百人屠戮如刍狗,毫无还手之力,何况是你麾下的部族将士。”
突利失猛地摆手道:“这不可能,必是你搅乱军心,故而胡言乱语。”
梯真达官见突利失无论如何也听不进自己的话,自知多说无益,于是也不再多言,反倒是拿出了手中的可汗印信,指着突利失对薛延陀士卒道:“汗庭已失,我奉可汗之命领你们降唐,保全性命,然突利失不从可汗之命,欲自立为主,我今日持可汗印信擒拿突利失,速速将他拿下!”
第三十二章 阿史那社尔
梯真达官本就是薛延陀酋首,威望极重,不弱可汗夷男,而今的他又手持可汗印信,更在叶护突利失之上了,自然可名正言顺地统领众军。
更遑论突利失军中本就有许多将领是出自梯真达官部落,是梯真达官旧部,对梯真达官言听计从,梯真达官令下,便有人上前拿下了突利失,献于梯真达官马下。
而随着汗庭被破,夷男败逃,卢山易主,突利失也被迫降了李恪,李恪北伐的最大敌人已经不复存在,李恪的北伐进程已经过半了。
但李恪北伐虽已过半,可相距收尾还远,因为远在北面的唐麓岭下,夷男和大度设还对峙于此,若是夷男和大度设不除,北伐之战便不算尽得全功。
就在李恪谋划卢山和突利失部的时候,李恪遣去北上唐麓岭传令大度设强攻夷男的信使,还有密见阿史那社尔的王玄策和阿史那云两人也到了地方。
这一日,阿史那社尔自大度设帐中议事回来,一路之上眉头紧锁,脸上也不带半分笑意。
方才阿史那社尔在大度设大帐中商议的便是李恪遣使之事,原本在阿史那社尔与大度设的交易中,阿史那社尔助大度设抵抗薛延陀,攻入郁督军山,助大度设在郁督军山称汗,而作为酬报,阿史那社尔则得金山,重立于突厥故地。
可随着李恪的手令送来,郁督军山已为李恪所有,大度设断没有和李恪争锋的胆子,故而这郁督军山也是不必想了
大度设既没了郁督军山的想头,自然还是要退回金山的,那金山自然就不能给了阿史那社尔,此番阿史那社尔和大度设商讨之下,大度设同意让出的便是金山东北向的草场和唐麓岭及谦河西南一带河谷。
唐麓岭和谦河一带也算肥沃之地,方圆数百里的草场,足够阿史那社尔族中六万余人游牧了,但问题就出在现在这片草场只有一半的地方在他们手中,另外一半则在夷男和咄摩支手中,这一半若是不在拿在手里,另外一半也无险可守,不过朝不保夕罢了。
这唐麓岭还需打下来才能作数,大度设给阿史那社尔的只是一个吃不着的大饼,阿史那社尔的心里能不憋屈的厉害才是怪事。
阿史那社尔心事沉沉地回了自己的军中大帐,却看见亲子阿史那道真正在帐外等候。
“阿塔,霍真突至,现在帐中等候。”阿史那道真对阿史那社尔道。
“霍真?”阿史那社尔已经有些年头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阿史那社尔一时间竟还未能反应过来,不过待他细想之后,便明白了来者何人。
阿史那社尔问道:“可是阿云霍真来了?”
“正是。”阿史那道真回道。
阿史那社尔问道:“好端端的,她怎的在此?”
阿史那道真回道:“和霍真一同的还有一个唐人,看样子多半是带来了唐廷的意思。”
如今的阿史那云已不是突厥霍真,而是唐皇李世民亲封的定襄公主,阿史那云来此带着唐廷的目的也并不奇怪。
阿史那设尔问道:“霍真来此可有旁人瞧见了?”
阿史那道真回道:“全程都是由我亲自迎待,不曾假手旁人。”
阿史那社尔道:“如此便好,此事干系重大,你就在帐外守着,任何人不得入内。”
阿史那社尔说完,自己当先进了大帐。
大帐之中,阿史那云已经在内坐下,几载未见,阿史那云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出落地亭亭玉立,但模样阿史那社尔还是认得的,可真正叫阿史那社尔惊讶,吸引他眼球的却不是阿史那云,而是阿史那云身边的那个男子。
早年王玄策陪李恪出质突厥,那时阿史那社尔便常在李恪的身边瞧见王玄策,自然是还记得的。
王玄策是李恪的心腹,他在此处代表的自然就是现在汗庭的楚王李恪了,这么看来,王玄策的意思甚至比阿史那云来的要更加重要。
如今夷男已经败逃唐麓岭,郁督军山已为大唐所有,漠北虽还未全定,但局势已经明朗,日后漠北各部,无论愿或不愿,只怕都要看着这位楚王殿下的脸色行事了,如今李恪的心腹到此,阿史那社尔也不是不识变通之人,岂敢怠慢。
“不知定襄公主和王先生突至,阿史那社尔未能远迎,还望勿怪。”阿史那社尔入帐,对阿史那云和王玄策行礼拜道。
阿史那云上前,将阿史那社尔扶起,问道:“兄长快请起,兄长在西突厥多年,一切可还安好?”
阿史那社尔闻言,叹了口气道:“自打当年碛北大寨一败,叫夷男坐大,我无言面见可汗和阿史那氏众亲,这才远走西域,自力更生。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再渡金山,收复我突厥故土。”
阿史那社尔当年远遁西域,多半不是因无颜面见颉利,而是因丢了碛北大寨,怕颉利降罪,要了他的性命,不过他言及欲渡金山,收复突厥故土之事却是真的,贞观五年、六年间阿史那社尔都曾兴军东征,欲收复金山,不过都未能成事罢了。
阿史那社尔之言才落,一旁的王玄策开口道:“如此一来,倒是要恭贺将军了,如今将军与大度设应殿下之命,共讨薛延陀,已然全据金山,将军恐怕不日便可再回金山故土了吧。”
其实金山之事,王玄策根本就是故意在揭阿史那社尔的伤疤,大度设乃野心之辈。大度设未得郁督军山,手中所有也不过金山一地,又岂会同阿史那社尔均分。
阿史那社尔听得王玄策的话,心中对大度设的不满又多了几分,但眼下他和大度设尚属盟友,也还不知李恪的意思,阿史那社尔倒也不会太早地在王玄策面前表态。
阿史那社尔道:“夷男未败,尚据唐麓岭,眼下还不是谈及此事的时候,此事我与大度设还未议定,也不知日后作何安排。”
阿史那社尔本是敷衍之词,但王玄策闻言却面露讶色,问道:“这是何意?殿下已然遣使大度设处,明言划分战后各族属地,已将金山草场划于了将军,难道大度设并未同你提及吗?”
第三十三章 生隙
“什么?殿下将金山划于了我?”阿史那社尔此前从无这样的心理准备,突然听到王玄策所言,才得知此事,讶然问道。
王玄策看着阿史那社尔的反应,脸上也故意露出了不解之色,反问道:“此事殿下已去信于大度设,言明此事,此乃殿下据图亲自划定,难道将军竟不知吗?”
王玄策的神情不似作伪,倒也确像是笃定此事的模样,阿史那社尔的心里也不禁泛起了嘀咕。
阿史那社尔问道:“不知殿下是如何划分我与大度设之间的?”
王玄策不假思索地回道:“殿下有令,准将军据金山,得突厥故土,而大度设需击夷男,而后得其地,据唐麓岭及谦河一带。”
阿史那社尔闻言,猛地一拍大腿,这样的划分何其耳熟,这不就是跟大度设的疆域划分完全调转了过来吗?金山给了阿史那社尔,而唐麓岭和谦河则给了大度设,若是这样的划分阿史那社尔自然是千万个愿意,方才也不会是愁眉苦脸的模样了。
其实王玄策所言不过是胡诌罢了,李恪是遣人前往传令大度设,命他攻伐夷男,却未曾提及漠北各处划分之事,此乃是王玄策离间之计。
这虽是计,但人总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一切尚未定论前总是会愿意去相信那个对自己有利的结果,而且这似乎也像是大度设的作风,如此一来阿史那社尔更是多信了几分。
不过阿史那社尔能在西域屹立不倒这么些年,倒底也不是蠢人,他虽然无形中已经信了王玄策的话,但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些疑虑,不至被王玄策所言彻底冲昏了头脑,而直接去与大度设为敌。
阿史那社尔问道:“末将自问与殿下并无交情,殿下为了会如此偏帮于我,将金山这块肥肉从大度设手中划给我呢?”
阿史那社尔的顾虑也不无道理,眼下的金山明明是大度设的地盘,而李恪和阿史那社尔又交情不深,李恪为何愿意偏帮阿史那社尔,自大度设的手中夺走金山,转而交给阿史那社尔,说不得其中便有利用阿史那社尔对付大度设的意思。
阿史那社尔的担忧早在王玄策意料之中,王玄策笑道:“将军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殿下和将军不过泛泛之交罢了,怎会大度到将金山给你。”
阿史那社尔听着王玄策的话,越发地不解了,阿史那社尔对王玄策问道:“那殿下是何意,还望先生相告。”
王玄策并未回阿史那社尔的话,而是眼睛瞟向了身旁阿史那云的方向,这一下阿史那社尔便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李恪划金山给他,不是给他的面子,而是因为阿史那云。
阿史那社尔问道:“莫不是因为公主?”
王玄策笑道:“金山乃漠北沃土,若只以你和殿下的交情是万万及不上的,殿下把金山划给突厥是给了定襄公主面子。定襄公主曾向殿下请求,欲将颉利可汗骨灰葬回金山汗庭,归于故里,受突厥子民世代供奉,故才有此一事。”
有了王玄策这句话,阿史那社尔才算是彻底明白了过来,也打消了心中的顾虑。
李恪和阿史那云间的事情阿史那社尔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知晓的,若说李恪偏帮阿史那社尔不可能,但是利用职权之便,偏帮阿史那云,一切就都在情理之中了。只是李恪好大的手笔,为了送出这份人情,讨得美人欢心,竟送出了一座金山。
事情本就合乎情理,又有阿史那云在,阿史那社尔也不再多疑,对王玄策所言笃信非常。
阿史那社尔这才道:“既然殿下如此抬爱,那末将也有一事要同先生讲明,还望先生勿怪末将此前隐瞒之事。”
王玄策笑了笑,道:“不知何事,将军但讲无妨。”
阿史那社尔道:“不敢欺瞒先生,其实末将刚自大度设帐中回营。”
王玄策闻言:“哦?可是商讨征伐夷男之事?殿下虽已将金山划于将军,将唐麓岭划于了大度设,但攻伐夷男之事将军仍旧不可懈怠,否则若是战事不利,殿下会不高兴的。”
阿史那社尔忙解释道:“殿下下令攻伐夷男,末将自当是不遗余力,万死不辞,只是其中还另有缘由,还需先生知晓。”
王玄策问道:“何事?”
阿史那社尔回道:“方才大度设要我去他帐中议事,也提及殿下下令北伐之事,只是关于漠北疆域划分却与先生方才殿下所言不同。”
王玄策惊讶地问道:“哦?不知有何不同?”
阿史那社尔回道:“恰与先生所言相反,大度设欲独占金山,而命末将主攻夷男,夺取唐麓岭并谦河一代自居。”
“大胆!”王玄策听得阿史那社尔的话,一声怒喝。
王玄策道:“他大度设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殿下的意思,私自占据金山,如此作为置殿下之命于何处?”
阿史那社尔也应道:“也是今日之事末将方知大度设竟是这等人,不止强据金山,竟还胆敢欺瞒殿下。”
王玄策道:“大度设所为乃寻死之道,我自当将此事回禀殿下,不过眼下夷男未除,大敌当前,将军在此还需谨慎,莫要叫大度设觉出端倪来,平添事端。”
阿史那社尔一口应道:“那是自然,请殿下和先生放心,末将自当以大局为先,先助殿下破了夷男,不叫大度设觉出不妥。”
王玄策笑道:“如此便好,将军但请放心,待破了夷男,拿下大度设后,便是将军率部族重归金山故土之时,殿下一言九鼎,也希望将军勿要叫殿下失望。”
王玄策此前关于大度设之言,确是在诓骗挑拨阿史那社尔,但关于金山所属之事,却是实情,大度设信不过李恪,李恪更信不过大度设,在李恪想来,大度设必定是要除去的,至于金山的归属,李恪反倒不是那么在意了。
左右李恪不会常驻于此,只要阿史那社尔能为他所用,又有阿史那云的关系在,纵是是将金山划给了阿史那社尔也无不可。
阿史那社尔拜道:“多谢殿下信重,烦请先生帮末将带话于殿下,末将定以殿下之命是从,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