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强攻浚稽山
李恪欲取郁督军山汗庭,最好走的路自然就是取浚稽山,而后往西北向郁督军山而去,可最好走的路,却也是最难走的,因为这条路不知李恪清楚,薛延陀人也清楚。
他们不会让李恪顺利地过路,毕竟浚稽山驻守的四万薛延陀士卒不是摆设,曳莽也不是摆设。
当然,李恪大军自然先郁督军山的援军赶到,但当李恪大军行抵浚稽山隘口之时,达布河对岸早已严阵以待,布满了薛延陀的士卒。
“这曳莽倒是不怕麻烦,本王的大军尚未搭桥渡河,他竟就摆齐了守势。”李恪站在戍堡下的山坡之上,看着对岸手持弓箭、刀剑严阵已待的薛延陀士卒,对身旁的李绩、苏定方,还有阿史那忠道。
阿史那忠对李恪回道:“这曳莽行事一向如此,和大度设倒是截然相反,甚至比起咄摩支还要更稳重上几分。以往咄摩支在浚稽山时,也还常与我军有些冲突,可自打这曳莽来了后,竟能约束部下,不越界半步,也再不曾与我军起过半点冲突,实在是稳重地厉害。”
李绩看了眼对岸薛延陀人的军阵,嘴角轻扬起一阵笑意,对阿史那忠道:“这曳莽稳则稳矣,但观他布阵,不过生搬硬套罢了,更不曾因地制宜,算不得良将。”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道:“观曳莽用兵,因循守旧,确算不得良将,不过于薛延陀而言,他们要的本也不是良将,就是能固守浚稽山的守将罢了,就此而言这曳莽倒也算尚可了。”
一旁的苏定方道:“听大都督之意,似乎对曳莽其人还颇为赞许了。”
李恪道:“正如副帅所言,曳莽其人谨慎顽固,用兵呆板,不知变通,若是平地作战,纵使他有十万大军,本王也不看在眼里,可在这浚稽山隘口,两军间又隔了条达布河,除了渡河强攻,别无他法,他这种人,雷打不动,反倒最叫本王头疼。”
苏定方问道:“听大都督之意,是要强攻?”
李恪道:“曳莽驻守浚稽山,麾下不过四万人马,然本王大军北上,曳莽必是得了消息了,也必已遣人前往郁督军山求援,郁督军山虽与浚稽山相去千里,但若是薛延陀士卒轻骑快马而来,最多也不过五日的功夫,本王务必要在这五日内拿下浚稽山,以免夜长梦多。”
正如李恪所言,李恪麾下六万精锐,再算上本就驻守于浚稽山隘口的阿史那忠部,也不足八万,若是只对曳莽麾下的四万浚稽山守军,尚还自如,可若是等到郁督军山的援军行抵,两军人数相当,李恪再想渡河,便就越发地不易了。
苏定方也道:“大都督所言极是,曳莽此人太过稳重,确也不易有取巧的法子。”
李恪对麾下众将道:“今夜子时,对岸的防备想必会松懈些,届时我军强攻渡河,无论成与不成,本王要先试试他曳莽的深浅。”
“诺!”李恪一声令下,麾下众将拱手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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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恪大军行抵浚稽山时,浚稽山特勤曳莽命人加急送往郁督军山的消息也终于送到了夷男的手中。
对于李恪,夷男总有一种莫名而来的忌惮,有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李恪什么,但是当他听到“李恪”这两个字时,总是会觉着不安。
郁督军山,汗庭,大帐。
当夷男得知李恪大军北伐的消息后,没有丝毫的耽搁,当即传令,命薛延陀居于汗庭的各部首领并诸子赶到大帐中议事。
郁督军山和金山,薛延陀和大度设,两方之战已经撕扯了近三载,始终未能定鼎胜负,也就去从去岁入冬,方才消停了会儿,众人听闻大度设有急事传召,也只当是金山那边的战局又有了变故,连忙赶去,可当他们从夷男口中得知李恪北伐的消息后,顿时如闻惊雷。
自打贞观九年,大唐与薛延陀绝婚断贡之后,天下人皆知薛延陀和大唐之间的关系已经再难有缓和的可能,大唐河东的李恪和他的河东边军便成了悬于薛延陀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这把剑在他们的头上悬了三年,终于在今日,这把剑还是落下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神情也各不统一,有惊讶,有畏惧,有慌张,当然,其中也不乏好战者的兴奋,夷男的嫡子拔灼便是其中之一。
拔灼之母乃是夷男的正妻,也就是薛延陀的可敦,拔灼便是夷男的嫡子。当初大唐和薛延陀断贡绝婚,薛延陀人大多不安,唯拔灼却是最为欣喜的,盖因大唐公主一旦下嫁薛延陀,自然就是薛延陀的可敦,拔灼也就不再是夷男的嫡子了。
而随着两国断婚,夷男求娶公主不成,拔灼的母亲便就还是薛延陀的可敦,他也就还是夷男唯一的嫡子,还是未来的可汗。
夷男话音落下后不过片刻,拔灼便起身对夷男道:“父汗,儿请领汗庭精锐出战,三月内必破唐军。”
拔灼当先站了出来,虽然显得有些鲁莽,但夷男也并未斥责,因为两国已然开战,可因如今薛延陀的国情和当年诺真水惨败的缘故,薛延陀上下对李恪,对大唐的惧意都有些太重了,此时有人站出来为国人壮胆,自然也是好事。
不过拔灼的效用也仅止于此,因为哪怕是夷男也不会相信,拔灼能在薛延陀腹背受敌的情况之下在三月内破了唐军,哪怕是汗庭精锐倾巢而出。
夷男压了压手,示意拔灼坐下,对他的话也是不置可否,而后对老成持重的梯真达官问道:“帕夏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梯真达官想了想,回道:“若只凭曳莽的人马恐怕挡不住李恪,我以为当务之急是速遣人率领汗庭精锐往浚稽山支援,暂挡住李恪的攻势,而后把突利失自金山调回,前往浚稽山主事,或可保浚稽山不失。”
夷男听得梯真达官所言,缓缓地点了点头,自打大度设西叛,夷男众臣、诸子中,便唯以突利失最是善战,攻守兼备,也最得夷男的信任,用突利失往浚稽山防备李恪,确是最佳人选,只不过如今突利失正在金山,若是他调走了,金山那边又该如何?
夷男问道:“如今突利失在金山已经稳压大度设,局势正好,若是此时将突利失调离,金山那边又该如何?”
梯真达官回道:“可汗须知,如今我军当务之急是击退浚稽山的李恪,李恪才是我薛延陀的灭顶之灾,大度设不过小患,可汗可使咄摩支往金山替换突利失,率铁勒余部人马稳住眼下金山局势,再调突利失回来。”
夷男闻言,思虑了片刻,也清楚,只以眼下局势来看,梯真达官所言已经是最,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夷男这才道:“既如此,便着拔灼统两万汗庭精锐先往浚稽山助守,而后以咄摩支将突利失自金山换回,着突利失率本部人马五万并汗庭、浚稽山六万人马,合计十一万人马抵挡唐军。”
第五章 夜袭
若论才干,曳莽不过平平,若是搁在大唐甚至可以说是毫不起眼,恐怕十六卫将军,边州都督,随便拉出一个来,大概都会比他要更强些。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却给李恪添了不少的麻烦。
入夜,达布河岸。
夜色已深,若是搁在往日,此时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但是今日,就在李恪大军行抵郁督军山的第一天,这个夜晚注定不会消停。
“大都督,敌军似有防备。”达布河对岸的矮坡之上,李恪和苏定方并肩而立,苏定方看着对岸,对李恪道。
夜色已深,本该是士卒最是困倦之时,也是守备最为松懈之时,可对岸的薛延陀守军却不见丝毫的疲累,仍旧盯守着河对岸的唐军,片刻不移。
李恪闻言,也道:“这曳莽虽然用兵呆板,不知变通,但守地却也颇有些本事。”
苏定方道:“殿下所言极是,末将在此也盯了大半日,这大半日看下来,对岸薛延陀军确实没有松懈的时候。”
李恪问道:“定方可曾看出了曳莽每日布守的习性?”
苏定方点了点头道:“据末将观之,对岸士卒每三个时辰一班轮换,当是一日轮换四班值守,每班轮值一万人。”
李恪想了想,道:“据阿史那忠所言,对岸薛延陀士卒合计不过四万上下,每日四班轮换,每班值守万人,他们当是每人每日都有值守固定的时辰了?”
苏定方道:“殿下所言极是,也正是如此,对面的防备才能如此森严。”
一天四班轮值,每班士卒算下来也不过轮值三个时辰,时间并不算长,值守的士卒自然也不会觉得太过疲累。
李恪思虑了片刻,一时间确也觉不出太多的不妥之处,于是对苏定方吩咐道:“传令下去,三军渡河,先打他一次,本王要试一试薛延陀的深浅。”
“诺。”苏定方得令,当即应了下来。
苏定方应诺后,取出身后的令旗,先是在空中缓缓画圆,而后向前猛挥,达布河岸边早已等候许久的唐军士卒得令,直奔河畔而去。
大唐士卒冲锋如猛虎,前部士卒举起手中的圆盾,顶在最前,而后部士卒则手持浮木等搭桥之物,紧随其后,欲搭设浮桥引军渡河。
李恪将临阵指挥之权交到了苏定方的手中,自己便站在矮坡之上,看着唐军冲锋渡河,神色平静如常,只是紧紧地盯着河对岸的薛延陀人,一动不动。
李恪统兵有些年头了,也算颇有心得,但自问临阵统帅之能,尚不及苏定方,故而李恪也不会去随意置喙苏定方所为。
大唐士卒一动,不过须臾之后,对岸的薛延陀士卒已经察觉了出来,随后对岸也响起了一阵阵悠长响亮的角号声,薛延陀人也纷纷动了起来。
对于唐军的进攻,薛延陀人自然是早有准备,唐军才动,薛延陀人的箭便如大雨般落下,欲挡下唐军的攻势。
若论两军精锐,单以善战而论,李恪麾下乃是身经百战的河东边军,而曳莽麾下却多有近年来新征募的士卒,唐军自然是要胜过许多的,但薛延陀人却是以守待攻,自然就占据了达布河地利。
薛延陀军隔阂固守,两军不得相接,就算唐军再善战,一时间也拿薛延陀人没有太好的法子,只能顶着箭雨向前。
唐军善战,悍不畏死,顶着薛延陀人的箭雨也只顾依命向前,不见丝毫的退怯,但每往前一步,薛延陀人的箭雨便越发地密集,纵是有盾兵掩护,也难免多有死伤,可以说,唐军往前的每一寸,几乎都是拿尸体硬生生地堆叠出来的。
所为慈不掌军,两军作战,哪有不见死伤的,李恪看着麾下儿郎前赴后继,倒在了北伐的第一步,心中自然难免切痛,脸上却仍旧强作着不动声色。
李恪看着地上渐渐密集起来的唐军士卒的尸首,眉头紧皱,对苏定方问道:“定方,依你之见,若是这般强攻,需得几时才能强渡达布河?”
苏定方双眸注视着前军的战况,神色同样凝重,苏定方对李恪道:“若无奇兵,单是如此强攻,三日内当也可下达布河,只是死伤恐怕不下三成。”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苏定方所说的数字与他所想倒是同他所想的相差不远。
三成,便是两万余人,是两万多条活生生的人命,而这才只是北伐的第一步而已,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硬仗要打。
郁督军山的援军不日便至,李恪不敢在此多做耽搁,可若是硬赶着时间强攻,死伤却是在所难免的。要么是拿人命换时间,要么就等着郁督军山的援军赶至,再另寻他法,李恪一时间也陷入了两难。
李恪正在思虑渡河之事时,不知不觉,唐军强渡已经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虽然唐军也往前推进了百来步,前部已经开始在河中搭设浮桥,但唐军的伤亡已经破千,而就在此时,对岸守军的人数也越发地多了。
苏定方看着河对岸,指着对岸坡上的一人,对李恪道:“大都督,曳莽领援军也到了。”
李恪放眼望去,河对岸的人数竟一下子又比之前多了一倍有余,必定就是曳莽带来的援军了。
李恪道:“曳莽来地竟这般快,看对岸这架势,怕不是有近三万人。”
苏定方回道:“阿史那忠所言不差,这曳莽确实谨慎地紧,我军不过渡河试探,他竟几乎倾巢而出了。”
曳莽行事谨慎,方一得知唐军渡河,信不过旁人,生怕自己不在,叫唐军钻了空子,于是连忙带着重兵亲自驻守才能放心。
曳莽如此谨慎,不敢丝毫冒险,这使得唐军想要渡河更是难上加难了,李恪看着还在不断增多的伤亡,心头仿佛压了块巨石一般。
李恪心头沉郁,先是扶额凝眉沉思,但是待片刻之后,当李恪看着行事谨慎,事必躬亲,正在对岸坡上来回忙碌着的曳莽,想起了什么,原本紧锁的眉头竟缓缓地舒展开了。
李恪当即下令道:“定方,不必多添伤亡了,鸣金收兵,本王有破敌之法了!”
第六章 佯攻
李恪刚到浚稽山的当日,一波强攻,前后不过延续了一炷香多些的功夫,唐军伤亡千余人,主帅李恪便就下令鸣金收兵了。
这收兵收地突然,哪怕只是为了简单地试探,未免也试探地太过表浅了些,若是旁人,多半还会多些疑惑,追问上几句,但苏定方是李恪心腹,唯李恪之命是从,李恪下令鸣金收兵,苏定方尽管心中疑惑,但也当即挥舞令旗,刚刚冲向河中的唐军士卒又如潮水般退了回来。
鸣金收兵过后,李恪便下令召李绩、苏定方、阿史那忠等随驾北伐的各州都督帐中议事。
虽已是深夜子时,已经到了歇息的时候,但主帅李恪尚未歇息,在阵前观战,麾下诸将又怎敢先行歇了,众人也都还在各自节制人马,等着李恪的消息,故而李恪只一声令下,众人便纷纷赶到了帅帐之中。
浚稽山隘口,达布河南岸,帅帐外时辰已晚,早已是漆黑的一片,而大帐中却是灯火通明,明亮若白昼,十数人端坐其中,看着上首的李恪。
李恪端坐于帅帐中主位之上,看着帐中坐着的诸将,当先开口道:“方才我军试探渡河之事,想必诸位也知晓了吧。”
万余人冲阵,何等大的动静,河东军又大多驻扎于隘口、河谷两侧平缓的矮坡之上,哪有听不见的道理。
吕州都督司徒康便道:“末将等已闻知此事,却不知大都督此次试探可有所得?”
李恪道:“本王夤夜传你们来此便是为了此事。”
司徒康问道:“大都督可是已有了破敌之法?”
李恪道:“倒还不能算是破敌之法,只是本王方才观战已经有了些主意,此番请诸位来此便是为了一同商议此事。”
大帐中众人齐声道:“请大都督吩咐。”
李恪道:“薛延陀曳莽行事谨慎,龟守于达布河北,占据地利,若是我军强攻,纵是能取下达布河,也难免死伤惨重,非本王所愿。故本王思虑再三,决定自即日起,除隘口戍堡士卒,我大唐众军暂退守诺真水北部。”
李恪之言一出,大帐中顿时多了些嘈杂声,惊讶、困惑。不解,更有甚者,有些跟李恪不太熟悉的将领对李恪已经有了些不满。
方才一次试探不成,李恪便主张退守诺真水,难不成当着战阵之事是儿戏不成,两军厮杀,十余万人,哪有不见血的,李恪这么做不过是妇人之仁,实在是优柔寡断地厉害,何以掌军。
若非李恪是亲王挂帅,只是寻常武臣,恐怕大帐之中早就炸开了。
副帅李绩看着帐中众人,知道众人的心思和担忧,而且以他对李恪的了解,李恪行事断不会如此粗浅,于是开口问道:“大都督如此吩咐,想必还有后招吧。”
李恪也知道众人的心思,听着李绩的话,顿了顿,又接着道:“副帅所言不错,退军固守只是其一,其后便是渡河,不过本王要的不是强攻,而是佯攻。”
“如何佯攻?还请大都督示下。”李绩问道。
李恪道:“我大唐众军,今日便需撤离浚稽山隘口,在诺真水北驻扎,而后自明日亥时起,每隔两个时辰,着几人佯攻一次,务必要做大声势,擂鼓震天,叫对岸的薛延陀军人人可闻。”
李恪之言入耳,帅帐中有些人还未能即刻明白过来,但方才随李恪一同试探渡河的苏定方却一下子明白了李恪的意思。
苏定方问道:“大都督可是要行疲军之计?”
李恪点了点头,笑道:“不错,既然曳莽行事谨慎,又事必躬亲,逢战必至,那本王就一天打他个几趟,昼夜不停,叫他歇息不得,看他能撑过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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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令下,大唐众军除开值守戍堡的士卒,余下众人纷纷撤离至诺真水北的草场驻扎歇息。
次日清晨,当曳莽起身,正如往日一般依例在达布河岸巡视,观察对岸唐军的情况,可当今日曳莽到了北岸时却发现原本戒备森严,旌帜林立的达布河南岸竟一下子空了,除开稀稀拉拉地站着的几个望哨的唐军士卒,其他人都已不见了踪影。
曳莽看着对岸,起初还当自己晨起未醒,看花了眼,可当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后却发现,对岸的唐军确实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对岸的唐军呢?”曳莽心中诧异,叫来了值守的次吐屯发(薛延陀武官名)悉赞问道。
悉赞如实回道:“自打昨日下半夜,对岸驻守的唐军便陆续撤离了南岸,到了现在,便是这般样子了。”
曳莽看着空无一人的对岸,眉头紧皱,不安道:“唐军突然撤退,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一旁的悉赞闻言,对曳莽道:“会不会是昨夜唐军渡河未成,吃了亏,故而放弃了。”
曳莽想都不想,摇了摇头道:“李恪哪有这般简单,他领大军北上,绝不会如此虎头蛇尾,恐怕是另有阴谋。”
悉赞道:“特勤,我看对岸防备空虚,我们何不率军渡河,占了对岸的隘口,一来夺了唐军之地,二来也可试探唐军的虚实。”
曳莽闻言,只是稍稍想了想,便摇头道:“不可,说不得这便是李恪设下的圈套,想诓骗我们渡河作战。对岸高坡戍堡之上的唐军还在,若是我们率军渡河,李恪再趁机率军杀回,我们腹背受敌,岂能抵挡。”
曳莽谨慎,想的倒也不差,唐军兵力远胜于他,无论士卒之精锐还是人数寡众都是如此,薛延陀之所以能够在此固守,靠的就是达布河天险,若是他们自己过了河去,自己和唐军短兵相接,岂不是正和唐军之意,自寻死路。
悉赞道:“特勤说的也是,唐军撤军退地突然,确是可疑,是我想的差了,只是如今唐军突然退兵,我们又该如何?”
曳莽回道:“唐人狡诈,尤其李恪更是如此,在我统军在此之前父汗便早已经再三交代过。如今唐军撤军,便只管他们撤军去罢,只是从此我们的防备须得更加仔细,凡有异常之处或唐军折返的,无论何时,你们务必立即通报于我,不可耽搁分毫。”
第七章 曳莽奔疲
就在李恪撤军后的第一个白日里,达布河南岸安静地厉害,仿佛又回到了数月前,入冬时的那个模样。
达布河南岸的浚稽山隘口虽然看似平静,但曳莽的心里却始终不觉着半分安宁,反倒有些慌张,因为他不知李恪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曳莽倒是不怕李恪昨夜那般的进攻,毕竟他总有见招拆招的机会,他怕的就是眼下宁静,暴风雨前的宁静。
曳莽就这样惴惴不安地待了一日,时不时地便往河边去一趟,看看对岸的情况,一直到了晚间,夜色渐浓,他在消停下来,放了心,回去歇息了。
夜色,天色已黑,当曳莽收拾一番,躺在床上歇息时才是亥时初刻。
自打他得知李恪北伐的消息以来,就不曾好生歇息过,今日李恪撤军至诺真水,曳莽虽然不知李恪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于他而言,他的压力终究是小了许多,也能早些歇息了。
曳莽本也是想着这些天太过劳累了,今日便早些歇息了,待到明日,歇息好了,再继续去琢磨李恪的心思,另想他法。
这些天的疲累使得曳莽入睡地极快,曳莽方才躺在床上不过片刻,便睡了下去。
只是曳莽想的虽好,可李恪又怎会叫他如愿。
“咚咚咚咚咚...”
曳莽躺下歇息后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也才将将入睡不久,达布河南岸竟突然响起了一阵擂鼓之声,响彻天地,曳莽睡觉本就带着些警觉,突然听得外面的动静,一下子惊醒了。
这鼓声极大,自南面传来,怕不是有近十张大鼓同时擂响才有如此的声势。
“坏了,唐军渡河了!”
曳莽听到这阵鼓声,心里的第一反应便是唐军又大军渡河,欲取浚稽山了,在心中暗自道。
曳莽想到这些,哪有还有半分睡意,顿时清醒了过来,猛地坐起,想要更衣前往查探。
可也不知是起地太猛了,还是因为近来太过疲累的缘故,曳莽猛然起身后,双脚刚立于地上,头上竟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晕地曳莽站立不住,若非他及时扶助了床沿恐怕就栽倒在地了。
曳莽勉强站稳后,便又坐回了床边,手扶着额头,稍稍歇息,缓了片刻。
“特勤,特勤,对岸战鼓突响,唐军应该是渡河了。”就在曳莽正在歇息的时候,帐外突然又传来了护卫的声音,护卫的话也正证实了曳莽的猜测。
“好了,我知道了,即刻备马,我要亲自去盯着。”曳莽应了一声,在稍稍缓了片刻后,觉得头没那么晕了,便连忙站起,再次更衣,亲自前往探视。
当曳莽更衣出门后,护卫已经备好马匹,等着曳莽了,曳莽走到马边,晃了晃头,觉着已无晕眩之感后才翻身上马,如昨日那般领着余下两万余人马,直奔达布河而去,前往增援。
当曳莽带着两万余人火急火燎地赶到达布河后,达布河南传来的鼓点声密集依旧,而薛延陀的士卒也正披甲执锐,在北岸守候,紧紧地盯着对岸。
曳莽乍一看着麾下士卒的模样,原是有些火的,因为唐军渡河在即,他们竟还只是各自站在原地,分毫不动,曳莽看着众人有些呆板的模样,正要发火,要将值守的主将鲁古唤来呵斥,可当他抬头望向对岸的时候,却一下子愣住了。
曳莽乘着昏暗的夜色望去,对岸竟不曾见到一个唐军的身影,有的只是一阵阵自山谷深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擂鼓之声。
没有唐军士卒渡河,又何来的擂鼓之声呢?曳莽看着空荡荡的对岸,心中也满是疑惑。
曳莽刚到,也不清楚此地的情况,于是忙唤过守河的主将鲁古,问道:“鲁古,唐军呢?可是退了?”
鲁古也是一头雾水,听得曳莽问话,忙回道:“回特勤的话,我等只听到对岸的战鼓声,也不曾见到半个唐军渡河。”
曳莽接着问道:“你可是一直待在此地,不曾离开过?”
鲁古回道:“特勤有命,我岂敢不遵,自打换了值后我便带着一众将士在此,半步不敢离。”
曳莽又问道:“对岸从头到尾都是这幅模样吗?”
鲁古点了点头,如实回道:“自打特勤走后对岸就不曾见过一个唐军,就是现在这样,今日的情况实在是古怪地很。”
曳莽闻言,心中的讶异更重了,他不知唐军的心思,不知道为何唐军只问鼓声,却不见人影。
曳莽想了想,吩咐道:“唐军狡诈,恐怕别有用心,你命将士们仔细守着,千万不能大意。”
“鲁古领命。”鲁古执了一礼,当即应了下来。
曳莽行事谨慎,从不愿犯险,哪怕对岸的唐军不见踪影,哪怕他再三叮嘱过鲁古,鲁古也应了下来,但他也不愿回去歇息,还是就在此候着,一等又是半个多时辰。
半个多时辰后,对岸的擂鼓声渐渐停了下来,整个河谷隘口又归于了平静,可是河对岸从头至尾都不曾见到半个唐军的踪影,还是空荡荡的一片。
曳莽已经接连操劳了数日,都不曾歇息好,方才刚才睡下不过片刻,尚且算不上歇息,便被鼓声惊醒了,现在的曳莽困倦地越发地厉害,竟不自觉地在众军面前连打了几个哈欠。
鲁古站在曳莽身旁,看着曳莽疲累不堪的模样,对曳莽道:“特勤,时候已经不早了,今日唐军恐怕不会来了,特勤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此时的曳莽双眼酸痛,困得厉害,打了个哈欠,嘴角还有一丝泪花。
曳莽听着鲁古的话,虽然还是有些担忧,但也着实有些扛不住了。
左右唐军也还未来,就算曳莽在此耗着也无作用,曳莽长呼了一口气,才对鲁古道:“好,你在此仔细守着,我便先回去歇息了,唐军狡诈,不可大意,若是对岸有什么动静,及时禀告于我,不可擅作主张。”
鲁谷道:“特勤放心,鲁谷知晓。”
曳莽对鲁谷仔细交代再三,这才回去歇息了。
曳莽亥时初刻被惊醒,赶往此地花了些时间,而后又在此地待了大半个时辰,眼下已是进了子时,他哪里知道,只要再过不到一个时辰,达布河南岸另外一轮鼓声又在等着他了。
第八章 演练
“咚咚咚咚咚...”
次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达布河南岸又响起了唐军响亮而又密集的擂鼓声,不出意外地,曳莽又一次被惊醒了。
这已经是这一夜曳莽不知第几次被惊醒了,也许是第三次,也需是第四次,反正他已经困倦迷糊地睁不开了眼,毕竟这一夜,他几乎是彻夜未眠。
只是这一次的曳莽似有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比起之前还要好上一些,曳莽并未立刻惊坐而起,而是在双目无力地睁着,虚弱地躺在床上,眼中也写满了虚无和空洞。
一夜连醒数次,还又都是被惊醒,这甚至比一夜未眠来地还要累,还要辛苦,曳莽现在只要一听到鼓声,不管是对岸的,还是自己的,都会觉得脑袋酸胀,心口一阵绞痛,恨不得将那张鼓撕烂。
现在曳莽终于也清楚,为何李恪要将大军南撤到诺真水,因为这般大的动静,不止是薛延陀人被吵地睡不安稳,唐军自己也不会踏实。
左右天色已亮,曳莽睡了一夜也都不曾睡得踏实了,无奈之下,曳莽起身,也正欲往达布河看看情况如何。
原本在曳莽的猜测中,李恪昨夜都未曾渡河,如今天色已亮,想要渡河便更加不易,自然也不会在此时渡河了,这次的鼓声多半也是虚张声势,并无大碍。
可就当曳莽穿着衣裳,慢慢起身的时候,帐外却一下子又嘈杂了起来,帐外的护卫对曳莽禀告道:“特勤,前部传来消息,达布河南岸突现大股唐军,看样子恐怕不下万人。”
什么!
曳莽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脑袋里的昏沉一下子消失了,精神也恢复了许多,唐军一夜佯攻,恐怕等的就是此时,想趁着薛延陀士卒困顿之时,再做突袭。
曳莽吩咐道:“此事大意不得,速传令各部首领,随我前往达布河增援。”
曳莽说完,硬撑着一口气,披上了衣裳,便推门出去了。
曳莽骑着马,再次火急火燎地赶往了达布河北岸,既然士卒早有回报,在达布河南岸看到了大股唐军,自然就是为了渡河而来的,原本在曳莽的设想中,此时的达布河岸想必已经地枪林箭雨的一片,来回厮杀了。
可当曳莽策马扬鞭,带着万余援军赶到达布河边时,曳莽却发现几方的士卒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北岸,双眼紧紧地盯着对面。
曳莽也同麾下将士一般,抬头望向了对岸,他发现对岸虽有大股唐军出现,但却并无半分攻城的意思,只是各自手中拿着刀枪,正在捉对演练,非是为了渡河而来。
而唐军的主帅楚王李恪,也正身着明光甲,站在高坡之上,看着在坡下演练的唐军士卒。
难不成唐军起了个大早,竟就是为了来此演练?可看着对岸唐军松散的阵型,不成建制的方阵,哪里又有半分精锐之师的模样。
眼下对岸的唐军正是混乱的一片,他若是能在此时率军突袭,说不得真能重创唐军。
可道理也只是道理,曳莽行事谨慎,不知这是不是李恪的圈套,更不敢轻易涉险,也不过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此事的轮值的悉赞看到曳莽率增援大军赶至,也连忙赶了过去,悉赞指着对岸,对曳莽道:“特勤,此次唐军恐怕又是佯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曳莽问道:“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吗?”
悉赞回道:“唐军一夜下来,一连几次擂鼓佯攻,将士们一夜都没有睡踏实,个个都倦地厉害,若是长此下去,恐怕不等唐军渡河,咱们自己就先扛不住了,可该如何是好?”
曳莽闻言,抬头看向了己方的士卒,果然,正如悉赞所言,守河的将士们个个面有倦色,不断地打着哈欠,状态与前两日截然不同。
其实又何止是士卒,就连悉赞自己也是如此,原本就守河辛苦,昨夜又是一夜都未曾真正地合过眼,悉赞的眼眶都已经有些发黑,精神不振了。
两军作战,本就是体力活,若是连日歇息不好也不是个办法,曳莽问道:“你可有什么法子?”
悉赞回道:“我们可否如唐军那般,也将中军北撤三十里,免受唐军鼓声困扰,叫将士能够歇息好。”
曳莽听得悉赞的话,不过想了片刻,便连忙摇头道:“不可,万万不可,若是我们将大军北撤,唐军趁机渡河怎么办,到时大军增援不急,恐怕达布河会有失守之险。”
曳莽行事稳妥,从不轻易涉险,他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三十里地,还需征调大军,纵是快马来回至少也需一个时辰,甚至更多,而唐军善战,悍不畏死,若是当真举全军之力渡河,守河的一万人马未必能撑得过一个时辰。
曳莽之所以还能守住浚稽山,还能站在这里,靠的就是达布河天险,若是达布河没了,浚稽山也就没了。
悉赞道:“那该如何,总不能就任由这样下去吧,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几日,将士们就撑不住了。”
曳莽这些天劳心劳力,比谁都累,这种感受也比谁都体会地真切,悉赞的担忧曳莽岂会不知,曳莽想了想,道:“我已去信向父汗请援了,最多再要个三四日援军便会赶至,到时待援军赶至,我们大军便可撤后驻扎,让将士们好生歇息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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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莽带着大军刚到,对岸的李恪便就注意到了曳莽,两人隔地甚远,李恪看不清曳莽的样子,但李恪依稀却能发现,曳莽的身形不似之前见到的那般挺拔了。
“这曳莽倒还真如阿史那忠所言那般,事必躬亲,凡事也不肯假手于人。”李恪看着对岸远处的曳莽,对身旁的李绩笑道。
李绩道:“一人之力终是有限,而曳莽小心谨慎太过,又信不过旁人,事必躬亲,如何能够使得,诸葛亮一世英明,尚且有劳心过甚,折戟五丈原的时候,何况他区区一个曳莽,如此下去,再有两日,就算他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了。”
李恪自李绩的口中听到了“诸葛亮”三字,心中突然多了一丝念头,对李绩问道:“诸葛亮在五丈原对峙的便是司马懿,而如今曳莽对峙的却是本王,曳莽自然是远远不及诸葛亮的,然李将军以为本王比之司马懿如何?”
李绩听到李恪的话,一下子就顿住了,司马懿狡诈,少年而老成,这一点倒是与李恪颇为相似,但李绩知道,李恪问的绝不止是这个,司马懿不止是名帅,更是枭雄,夺帝位的枭雄。
李绩不敢轻易回李恪的话,思虑了片刻后,才回道:“司马懿比不得大都督,司马懿四十有八才拜都督,节制荆、豫,而大都督年不到双十,便统御河东,主灭国之战,胜司马懿多矣。”
李恪闻言,故意叹道:“司马懿其人,也算是大器晚成,他身侧有老臣高柔、王观辅弼,才有逞志之日,而本王却还不知本王的高柔、王观又在何处?”
魏正始十年,司马懿与同为辅臣的大将军曹爽、曹羲兄弟争权,时曹爽兄弟手握重兵,一时无匹,若非德高望重的老臣高柔、王观相助,助司马懿夺得京中禁军兵权,恐怕日后未必会有司马氏的天下。
李恪当着李绩的面提及高柔、王观之名,自然也是有意拉拢和试探李绩,也是希望李绩能在储位之争中与他同列,而李绩何等精明,又怎会不知李恪之意。
李绩顿了顿回道:“末将才浅,得先帝与陛下青眼,才有今日,恐怕难比高柔、王观二位先贤。”
李恪闻言,只当李绩拒了自己,于是皱眉道:“李将军不愿做高柔、王观,又想做谁,总不能是桓元则吧。”
李恪口中的桓元则便是曹爽心腹,时任大司农的桓范,正始之变,司马懿和曹爽相争,桓范便为曹爽智囊,为司马懿死敌。
李绩自然也没有此意,李绩生怕李恪不悦,忙道:“末将也做不来桓元则,末将是武臣,不懂朝中事,愿如老将郭淮,为戍门之犬,只问边事。”
第九章 夺河
李绩其人,最善自保之道,轻易不会涉足储位之争,当年李世民和李建成相争,李绩便是如此,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其实对于李绩的回答,也在李恪的意料之中,李绩性情如此,又是两朝重臣,轻易不会为皇子所用,更不会随便站队了。
李恪也不愿逼地李绩过甚,免得得不偿失,反倒不美。毕竟李恪现在尚在北伐,他的精力还在薛延陀和浚稽山上面,李绩之事也不急于一时,不过试探而已,现在李恪的当务之急是拿下浚稽山。
两日后,下半夜初,丑时。
每日的丑时,正是一夜里最是困倦的时候,上一班轮值的薛延陀守军已经回了大营歇息,早已入眠了,而下一班的守军尚在睡梦之中,是薛延陀守军防备最是松懈的时候。
这几日的佯攻下来,薛延陀人对唐军佯攻的习惯已经有了些了解,基本也摸清了时候。
守河守军的主将鲁谷抬头看了看天色,估算着时辰,也知道唐军的擂鼓佯攻只怕再有半个多时辰就要开始了。
一旦唐军开始佯攻,到时鼓声齐响,震耳欲聋,他再想得片刻安宁都是不能了,鲁谷一想到这些,便觉着越发地疲累。
唐军几日折腾下来,没睡好的又何止曳莽一人,鲁谷也同样如此,这些天鲁谷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甚至就没有踏踏实实地在床榻上躺过,连面色都苍白了几分。
不过好在曳莽已经有言,再过两日汗庭的援兵就会赶至,到时他们便可后撤驻军,好好地歇息上几日。
想到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鲁谷反倒觉得越发地困倦了,打了哈欠,眼角出现了一点泪星,交代了一声,自己躲到了后面,靠着棵树便躺下了。
左右距离唐军佯攻还有大半个多时辰,与其干等到那时被吵地不得安稳,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打个盹,歇息上片刻。
鲁谷想着,眼睛便缓缓阖上,不过片刻就睡着了,但是鲁谷不会知道,这一觉,竟然是他的最后一眠。
就在鲁谷昏昏沉沉地入睡后不久,在达布河南岸,大唐士卒已经人噤声,马衔枚,悄悄地摸了过来,不声不响地到了河边。
李恪在众军之前,看着河对岸,看着早已人困马乏的薛延陀士卒,李恪很清楚,他的疲军之计已经起了效果,今日便是他夺河的最佳时机。
今日若是夺河不成,薛延陀便会察觉到他的目的,便是错过了良机,日后再想夺河便只有强攻这一条路可走了。
李恪把手中调度大军的令旗交到了身旁苏定方的手中,对苏定方道:“今夜一战,本王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拿下达布河。”
李恪虽然爱兵如子,不愿麾下儿郎赴死,但李恪知道,今日若是不成,来日只会死更多的人,故而李恪也对掌令旗,调度大军的苏定方下了死令,不惜代价,也要拿下达布河。
苏定方也是一口应道:“大都督放心,今夜我军以逸待劳,以盛击疲,若不能胜,末将提头来见。”
苏定方说完,自李恪手中接过令旗,便领着众军上前。
行军伊始,苏定方也是命人悄行,莫要发出大的动静,悄悄地靠向河岸,因为他们每能向前遁行一步,便意味着上百名士卒免于战死,一直到他们摸到了河边,才叫个别还精神些,眼睛看着对岸的薛延陀人发现了。
“唐军渡河了,唐军渡河了。”薛延陀人看着对岸依稀可见的唐军人影,连忙一阵阵高呼。
可一而再,再而三,薛延陀人这些天已经见多了唐军佯攻的场景,纵然听到了唐军渡河的消息,看着夜色中并不清晰的人影,大部分人也都未曾当真,只当是唐军又一次更加逼真的佯攻。
薛延陀人仍旧是一副散漫的模样,甚至就连守河的主将鲁谷在半醒半睡中迷迷糊糊听到了叫唤声也未当真。
“大惊小怪。”鲁谷听到呼喊声,连眼都懒得睁开,扭过头去,又接着打盹了。
薛延陀人已经被唐军这些天来的佯攻晃地有些麻痹,失去了最初的警觉和反应,而薛延陀人的怠慢也给了唐军绝佳的机会,唐军不伤一兵一卒,便冲到了河边,顺利地搭起了浮桥。
“噗通、噗通、噗通...”
随着一阵阵落水声在薛延陀人耳边响起,越来越多的薛延陀人终于觉着不对了,唐军若只是佯攻,好端端地下水作甚?
“唐军真的渡河了,唐军真的渡河了!”看着唐军渡河搭桥,薛延陀人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一次唐军是来真的了。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仓促之下,薛延陀人连忙整军守备,前部的守军也纷纷搭箭射向河中,想如上一次那般靠着箭雨逼退唐军。
他们想的固好,想要如上次一般击退唐军,可他们哪知,上一次唐军渡河不过是试探而已,这一次李恪却是下了死令的,不惜一切代价,必要拿下达布河。
唐军将士一手顶着圆盾,一手抱着浮木,迎着箭雨,冒死往达布河深处而去。
达布河南岸,主掌此次夺河之事的苏定方看着对岸的反应,知道薛延陀人想必已经察觉了唐军的攻势,于是也不再掩藏,对身后的传令官吩咐道:“中军擂鼓!夺河!”
“诺。”身后的传令官得令,即刻传令诸军擂鼓。
“咚!咚!咚!”
一阵响亮浑厚,响彻云霄的重鼓声在达布河南岸响起,带着金石之响,似有开山劈岳之力,阻水断流之能,要将面前的浚稽山和挡住去路的达布河连带着薛延陀人一起粉碎。
今日的重鼓声比起之前的鼓声不知要震撼上多少,听着耳边震慑心魄的鼓声,薛延陀人始知,原来这才是唐军进军的鼓声,之前的那些充其量不过是个乐器罢了。
薛延陀人连日疲累,早已是强弩之末,唐军突如其来地夺河不止击破了薛延陀人胆气,终于也将打盹的鲁谷叫醒了。
鲁谷坐起身,看着眼前的一幕,一下子反应不及,还似在梦中,片刻之后,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快,快向特勤禀告!”鲁谷一面提着佩刀起身组织防卫,一面命人向曳莽禀告此事。
鲁谷还想着向曳莽禀告唐军夺河之事,望他派兵来增援,可苏定方又岂会给他等来援兵的机会。
起初唐军渡河,而薛延陀人在岸,薛延陀人还占据了些地利,但随着前部的唐军几乎是用尸体堆出了条路,鲜血也染红了河水,第一批唐军终于在一炷香后登上了北岸。
薛延陀人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防守时机,给了唐军渡河的落脚点,唐军便会将他们压地透不过气。
一条河,将天下莫敌的大唐精锐挡了数日,死伤许多袍泽,就当第一批唐军登上河岸之时,攒了多日的闷气终于在一刻间爆发了,向死而生,挥刀向前,不过片刻间大唐儿郎便在北岸杀出了一片空地,站稳了脚跟。
李恪站在南岸,看着在北岸越来越多的大唐士卒,心中大悦,高声道:“达布河已为我军所有,大军渡河!”
第十章 浚稽山陷
一座浚稽山,区区四万自各部拼凑而出的薛延陀士卒,生生拖了李恪六万河东精锐数日的功夫,靠的无非就是这条达布河。
如今达布河已入唐军之手,唐军和薛延陀人短兵相接,几日折腾下来,早已疲惫不堪的薛延陀人哪里还是唐军的对手,不过片刻的功夫,薛延陀人便退出了达布河北岸,转而向后奔逃。
李恪又怎会给薛延陀奔逃至后,重整旗鼓的机会,李恪看着溃逃向北的薛延陀败兵,留下阿史那忠在此收拾残局,自己亲自带着人追了上去。
薛延陀兵败,大部为唐军所杀、所俘,余下的败兵往北奔逃,部分慌乱中逃往了山中,还有部分逃往了浚稽山麓的薛延陀中军大营,也将唐军渡河的消息带了回来。
深夜,山脚下本该是最为静谧的时候,但随着蜂拥而入的薛延陀残兵,整个大营都热闹了起来。
“特勤,特勤,唐军渡河了。”大营的帅帐之外,曳莽的护卫闻得消息,靠着帐门,对曳莽高声道。
方才一阵鼓声,曳莽迷迷糊糊地已经醒了过来,起初曳莽倒也并未当真,只当是唐军又一次佯攻罢了,这几日曳莽累的实在厉害,左右时间还早,翻了个身,还想再歇息会儿,等下一通鼓再去巡视。
可就当曳莽眼睛刚闭上后不久,帐外护卫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曳莽给护卫下了严令,只要唐军稍有所动,便需及时禀告,曳莽哪怕是听到了护卫的话,也并未太放在心上,强睁着已经酸痛不堪的眼睛,问道:“可是唐军又佯攻了?”
护卫连忙回道:“唐军大部已经渡河,鲁谷兵败,北岸失守,唐军恐怕已经往大营来了。”
“什么!唐军已经渡河了!何时的事情!”曳莽听了护卫的话,心头猛地一震,甚至都顾不得更衣,自己掀开了帐门对护卫问道。
护卫回道:“就在刚才,这是守河败军带回的消息。”
曳莽得知守河败军竟已退到了大营,接着问道:“鲁谷现在何处?”
护卫道:“听败军所言,鲁谷将军领人守河,被唐军大部正面冲垮,怕是已经死了。”
曳莽闻言,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若是鲁谷已经身死,那整个达布河想必都已经落在了唐军的手中,达布河失守,也就意味着浚稽山和唐军之间再无天险可守,那唐军大部岂不是顷刻便至。
“快,快,传令下去,命众军备战,随我登山固守。”曳莽连忙更衣着甲,对护卫吩咐道。
浚稽山一带,唐军对地形不熟,而曳莽在此镇守三载,对地形熟悉地很,若是正面交战,薛延陀人绝不是唐军的对手,达布河已失,曳莽眼下唯一指望的便是靠着山势同唐军周旋了。
“呜...”
曳莽一声令下,传令官起号,一阵响亮悠远的号角声在薛延陀大营中响起。
此前,薛延陀人听着唐军的战鼓声,大多数人也只当做这是唐军的佯攻,都不曾有半分的警觉,甚至当他们听到了己军的号角声时,都不曾太当回事,只当是如往日一般调军前往达布河应付唐军的佯攻。
薛延陀人这些天已经听了太多的集号声,听得早已有些麻木了,甚至失去了军中本该有的反应,听着耳边的号角声,薛延陀最先的反应竟不是速速起身,而是各自三两成群地抱怨,拖拖拉拉地穿着衣甲。
薛延陀人拖拉,但唐军却不会给他们分毫的机会,压着最后一波败兵的脚步,唐军已经随到了薛延陀的中军大营。
薛延陀人的大营依山而建,上高而下低,并未另设栅栏,全凭山势,就连仅有的一处稍坚固些的营门也被己方的败军冲开了。
“曳莽可是正在其中?”薛延陀大营外,李恪指着前方,对方才俘获,用来引路的薛延陀人问道。
薛延陀降卒点着头,指着营中正中方向,一顶最高的大帐,对李恪回道:“那顶最高的便是特勤的大帐。”
李恪闻言,面露喜色,对身后的众军道:“本王要活的,生擒曳莽者,赏银万两,官身三级!”
李恪说完,手举虎头湛金枪,向前一挥,身后的数万唐军便如饿虎扑食,似潮水般涌进了薛延陀的大营。
重赏之下,尚有勇夫,何况是这唾手可得的富贵,大唐众军看着不远处高高搭起的大帐,那哪是营帐,分明就是一座银山。
此时的曳莽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唐军眼中的香饽饽,他一面命人收拾着干粮牛羊之类,一面命众军集结,准备转入山中,而就在这个当口,唐军大部已经杀了进来。
现在的薛延陀人,有的浑浑噩噩,揉着困得发酸的眼正往军中集合,有的还在一边抱怨着,一边磨磨蹭蹭地起身,不知所谓,光靠着曳莽麾下的数百护卫,又怎能挡得住唐军片刻。
席君买就在李恪身侧,李恪一声令下动地也最快,策马持枪,便直奔曳莽中军大帐而来。
席君买武艺卓绝,所到之处几乎没有一招之敌,人马辟易,莫能当之,有如一把尖刀般刺破了薛延陀人的守卫,直奔他们的心窝而去。
席君买手中挥舞着银枪,抬枪刺下便是一条人命,自营门到中军大帐,前后不过千步的距离,可死在席君买枪下的薛延陀人已逾百人。
薛延陀人中也有些当年是随大度设南侵过诺真水的,对当初在诺真水战场上宛如杀神的席君买本就还有些印象,眼下这一幕又激起了他们的回忆,纷纷奔逃叫唤道:“杀拔野力的唐将回来了!杀拔野力的唐将回来了!”
薛延陀军本就是自北族各部拼凑而来的杂兵,大败之下更是没了军纪可汗,看着杀人如割麦般的席君买,纷纷避让,不过片刻的功夫,席君买带着人便杀到了中军大帐之外。
大帐外,曳莽带着一众护卫收拾了七七八八,正欲自后营门往山上撤去,却与一路杀将而来的席君买撞了个照面。
众唐军看着曳莽在前,也纷纷冲了上去,但却被曳莽的护卫挡住了。
而一旁的席君买看着眼前的曳莽,脸上露出了笑意,笑道:“岂不正是送上门的功劳。”
说完,席君买挑准了时机,轻地一夹马腹,胯下青海骢便如离弦之箭般直扑曳莽而去。
此时曳莽麾下的护卫已大多被唐军缠住,席君买又来地极快,旁人应付不及,曳莽只得拔刀,自己迎了上去。
席君买身着唐军高层将官才有的明光甲,看着年岁也不大,曳莽不敢有丝毫的轻视,看着席君买挺枪冲来,运起全身的气力便举刀挡了上去。
“铛”地一声脆响在曳莽耳边响起,只一面交锋,曳莽的刀竟被席君买击落在地,手掌发麻,就连虎口都震出了血来。
曳莽的眼中满是惊愕,他不曾想到眼前这个唐军将来的气力竟如此骇人。
曳莽只是短短的一阵错愕,紧接着,席君买把本是右手拿着的银枪转到了左手,伸出右手,抓着曳莽的衣领,竟把近两百斤的曳莽生生地提了起来,架在了马上。
薛延陀主帅,特勤曳莽成擒了。
第十一章 欲用曳莽
曳莽是标准的北人身形,也是人高马大的模样,身高七尺,近两百斤,却被席君买轻飘飘地拎起,搁在了马背上。
席君买压着曳莽来到了李恪的身前,又将曳莽提起,丢于地下,而后自己翻身下马,对李恪拜道:“敌将曳莽已擒,末将向大都督交令。”
李恪抬手示意席君买起身,道:“君买起身,君买生擒曳莽,可是立下了本王北伐的第一份大功、”
而后李恪坐在马背之上,又看着地上的曳莽,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李恪对曳莽道:“夷男诸子,你是第二个倒在本王手下的。”
曳莽被席君买提着小鸡一样丢在了地上,扑起了一阵烟尘,险些摔断了他的腰,曳莽抬头看着眼前跨于马上的李恪,又看了看身后站着席君买,心中满是一阵无力。
曳莽早知大唐之盛,将士善战,天下莫敌,可他还不曾见到战无不胜的大唐禁军,不曾见到威震大漠的名帅李靖,也不曾见到传闻中武名最重的秦叔宝和尉迟恭,便是李恪和他的河东边军,已经压地他透不过气来。
李恪说话,虽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但所言也都是实情,三年前大度设拜在李恪手下,到了如今,又是曳莽,而接下来要面对李恪的便是自汗庭赶来增援浚稽山的拔灼,还有正自西面金山调来东线的突利失。
在曳莽来看,李恪麾下八万大军,俱是精锐,薛延陀已经失了诺真水,也就意味着失了浚稽山,丢了如此天险,就算是突利失,也难是李恪的对手,难将李恪彻底挡在郁督军山外了。
一时间曳莽成擒,被摔在了李恪的马下,曳莽的心里反倒没有太多的愤恨与不甘,除了该有的失落和难过外,他的心中竟莫名地还有一丝释然。
因为曳莽才干寻常,并不出众,就在曳莽受命来到浚稽山的这几年,他实在是太累了,他肩上的压力也实在是太大了,如今浚稽山破,一切都结束了。
曳莽舒了口气,叹道:“三皇子棋高一着,曳莽自愧不如,曳莽输了便输了,要杀便杀吧,曳莽任凭三皇子处置。”
曳莽的反应落在了李恪的眼中,李恪不禁觉着有些讶异。
夷男诸子中,李恪和大度设还有曳莽两人打的交道最多,但两人虽是一父所出,性子却相差甚远,大度设贪狠果决,志大于才,而曳莽却不止是行事谨慎,性子也平和地很,颇有些不争不抢的味道,没有李恪想象中的那般暴躁。
看着李恪似乎稍觉讶异,一旁的王玄策也知道李恪在想着什么,于是上前,靠到李恪的耳边,对李恪小声道:“曳莽其母本是汗庭奴婢,在夷男身边并不得宠,曳莽也是如此。”
曳莽是庶出,其母原不过是夷男身边的奴隶,在夷男酒后委身后才有了曳莽。曳莽在汗庭位份并不高,在夷男诸子,曳莽最不得宠,甚至在夷男眼中,曳莽之重恐怕还不及侄儿咄摩支。
此次出镇浚稽山,若非汗庭无人可用,又有帕夏梯真达官举荐,浚稽山特勤的位置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曳莽。
李恪闻言,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曳莽是夷男庶子,和其母一样在汗庭并不得宠,地位不显,处境也不算好,此番曳莽身为特勤,又丢了浚稽山,就算是李恪放了他回去,待他回了郁督军山汗庭,汗庭也再没了他的一席之地,就算留的性命,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一时间,想到这些,李恪的心头竟也多了些同情,或者说是感同身受吧。曳莽是庶子,处境堪忧,而李恪又何尝不是呢?
李恪自然是比曳莽要好些的,李恪的生母出自弘农杨氏,前朝公主,身份尊贵,李恪得父皇恩宠,不弱嫡子,李恪自己也颇有手段,在朝中有些人望,但这一切也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李恪输不起。
现在的李恪看似声望正隆,但他却和曳莽一样,正在走着钢丝。
若是北伐一战胜,李恪的风头一时无两,甚至可以借此冲击太子之位,但若是北伐战败,李恪多半也会因此失势,也不过又一个曳莽罢了。
李恪看着马下的曳莽,对于这种人,李恪反倒没了杀他的心思,李恪道:“本王不是嗜杀之人,成王败寇,输了的也不是非死不可。”
曳莽听着李恪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讶色问道:“三皇子不杀我?”
李恪笑了笑,并未回曳莽的话,而是摆了摆手,对身后的卫率道:“带下去,仔细看押,不可短了吃用。”
“诺!”李恪身后的卫率得令,应了声诺,两个人将曳莽押了下去。
王玄策何等聪明,方才王玄策就在李恪身侧,听了李恪对曳莽的安置,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猜测,王玄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后,而后靠前对李恪问道:“殿下可是有意用曳莽?”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道:“不错,待本王北伐功成,平定北敌后,漠北局势势必大变,本王总要在漠北寻一个名正言顺,办事又靠得住的人。”
王玄策接着问道:“殿下是择中了曳莽吗?”
李恪道:“正是,朝中百官,对于漠北安置,有相中突厥的,也有相中如回纥这般铁勒余部的,但本王今日却发现,这曳莽倒是个极好的人选。”
王玄策应道:“殿下所言极是,曳莽既没有太大的野心,行事也谨慎,确是置于漠北的极佳人选,若是曳莽能为殿下所用,到时不止是薛延陀,整个漠北都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李恪身为北伐的三军主帅,在安置漠北事宜之上本就有着极大的话语权,若是待将来唐军平定漠北,李恪便可举曳莽代夷男之位,坐镇漠北,这样一来,李恪便可借曳莽之手制控漠北,将来若是中原有事,李恪也可借得北援。
李恪笑道:“先生说的不错,本王筹备三年,千里迢迢地率军北上,若是来日平定薛延陀,又岂能便宜了旁人。”
王玄策不解道:“殿下既欲拉拢曳莽,收为己用,又为何对他如此疏远,何不稍作示好呢?”
李恪道:“示好是必然的,但曳莽毕竟是北人,光施恩是不行的,未必压得住他,本王在施恩之前还要示他以威。”
王玄策问道:“殿下欲从何处示威?”
“拔灼。”李恪的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第十二章 谷外埋伏
拔灼,夷男第四子,也是夷男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的嫡子,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拔灼年纪虽小但也最是狂肆,甚至尤甚于当年统兵五万,建牙浚稽山,不可一世的大度设。
不过拔灼虽然少年狂妄,虽然是夷男唯一的嫡子,但他在薛延陀的位份却不比李承乾在大唐那般。
薛延陀以武立国,又出自铁勒,不比大唐那般多的规矩,拔灼虽是嫡子,却也不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可汗。
相反的,在大度设叛出薛延陀之前,倒是当年在灭突厥之战中立功最多的大度设和突利失两人呼声最高,威望也最重,如今大度设不在,机会最大的便就只剩下突利失一人了。
这些年来,薛延陀可汗夷男的身子骨越发地差了,众人虽然嘴上都不敢说,但都知道,以夷男如今的模样,只怕是没有太多年头可活了,此番李恪北伐,意在平灭薛延陀,既是薛延陀立国以来最大的危机,同时也是可以说是夷男诸子定未来可汗的一个机会。
可以说,这一战,夷男诸子,谁能立下大功,谁能击退李恪,保得薛延陀的国祚,谁机会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可汗。也正是因此,拔灼急,急地厉害。
在拔灼自汗庭率兵两万往东南支援浚稽山的时候,夷男同时也下令调了突利失自金山赶来,只是拔灼只是率兵助守,而突利失却是挂帅。
也就是说,只要拔灼在突利失赶到之前,未能建功,待突利失赶到,那拔灼便是突利失麾下之将,受突利失节制,到了那时拔灼再想有所作为,岂是易事。
故而自打拔灼接了夷男之令,领军南下之后,便快马加鞭,只取了最近的路,想要早些赶至浚稽山寻机退敌。
拔灼固然是立功心切,欲赶在突利失之前退敌建功,但他却还不知,就在他火急火燎地赶往浚稽山的时候,达布河已失,浚稽山已经归属唐军所有。
浚稽山西侧山口,这里是自西赶往浚稽山最快的山路,在谷坡的背后,此时谷下还一人未至,谷坡两侧的山上已经伏下了万余唐军。
达布河战败,曳莽成擒,李恪并未如惯例那般将曳莽押解看守,不准擅出,而是带着曳莽一同出军,在此地埋伏统兵增援浚稽山的拔灼。
“拔灼统军来援,也不曾告知我来路,我更是不知拔灼的行程,三皇子为何一定要拉了我在此?”谷坡坡顶的树下,李恪正卧于矮木之下,一旁曳莽看着身旁的李恪,问道。
李恪听着身旁曳莽的话,笑了笑,李恪带着曳莽在此伏击也有大半日了,曳莽能等到此时才发问,也算是憋得住的了。
李恪把玩着手中随手摘来的草茎,似是漫不经心道:“因为本王想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曳莽听着李恪的话,先是一顿,一时间竟没有明白过来李恪的意思,李恪给曳莽一个机会,这与李恪带他随军有何干系。但是紧接着,曳莽又想了想,便明白了过来。
今日李恪是为伏击拔灼而来,李恪给他的机会自然也是与拔灼有关,曳莽问道:“三皇子莫不是想要我对付拔灼?”
李恪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正是本王给你的机会,待拔灼领兵来此,只要你能领兵入谷,伏击拔灼,你便是本王门下,不止能够保得性命,而且可以引为重用,如何?”
曳莽为李恪所擒,无论生死,也都在李恪一念之间,李恪要杀曳莽,不过举手之间,要保曳莽,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是死还是活,这不必说,曳莽自然想活,但有些事情却也不是曳莽可以随性的。
降唐对曳莽而言倒是没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毕竟在大唐与薛延陀断贡绝婚之前,薛延陀就是大唐臣属,曳莽也算半个唐臣,真正叫曳莽左右为难的是伏击拔灼。
曳莽伏击拔灼,便是和薛延陀上下彻底撕破了脸,也算是薛延陀在北伐之战中第一个反攻旧主的人,将来李恪北伐若胜,届时许多族人归降大唐,同为唐臣,他又该如何自处,李恪北伐若败,曳莽更是彻底断了自己的退路。
曳莽想了想,对李恪道:“三皇子这么说,实在为难我了,我同拔灼毕竟也是同父兄弟,贸然实在是下不去手。”
李恪闻言,笑道:“哦?这倒是叫本王意外了,难不成你们兄弟相处竟如此得宜,你不愿伏击拔灼,竟肯为了他丢了自己的性命?”
其实李恪的话乃是故意言之,李恪知道,曳莽生母本是奴婢,而拔灼生母却是薛延陀可敦,拔灼一向瞧不上曳莽,往日在汗庭时也没少给曳莽难堪,两人的关系一度相处地极差。
果然,李恪之言入耳,曳莽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仿佛以往拔灼同他为难的场面又在曳莽的脑海中重现了,曳莽不愿就此叛出薛延陀,但若是要自己为了拔灼丢了性命,他又不甘。
李恪看着曳莽左右为难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用,于是接着问道:“曳莽,你今岁几何啊?”
曳莽如实回道:“二十有七,空长三皇子八载。”
李恪道:“二十有七,正当盛年,若是就此死了岂不可惜。本王北伐,此战若胜,郁督军山之主的位子就此空悬,本王又无意于漠北,只想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坐镇郁督军山,难道你就不想做这漠北王吗?”
漠北王!
曳莽听到这三个字,“咯噔”一下,心跳竟加快了许多,身为夷男之子,生于汗庭,他又何曾没有想过这些,只是他出身不佳,才干寻常,又不得其父宠爱,无论怎么算,这可汗的位置都轮不着他,可今日李恪的一番话,却给曳莽劈开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正如李恪所言,李恪志不在漠北,绝不会自己据有郁督军山,当年他可以扶起夷男,今日就可以扶起他曳莽,若是依李恪所言,曳莽未尝没有建牙郁督军山,做这个漠北王的机会。
谁没有野心?尤其是曳莽这些从来都不为人所重的人,被兄弟踩在脚下的人,他们一旦有了站起来的机会,他们比任何人都要珍惜,都想拥有。
曳莽小心地问道:“三皇子所言是真的?”
李恪道:“本王犯得着骗你吗?本王要杀你,不过举手之间,要灭拔灼,也是如此。”
曳莽听得李恪的话,深以为然,李恪确实没有如此大费周章地诓骗他的必要,今日李恪只是要借拔灼立威,要曳莽交上一份投名状。
曳莽想着,远远地看着似乎已经自西出现在视线中的薛延陀士卒,曳莽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
第十三章 拔灼身死
拔灼自汗庭领军出征,一路急赴浚稽山而来,不过四日的功夫,便到了浚稽山的山口。
在拔灼的认知中,哪怕到现在为止,达布河也还是在薛延陀手中的,达布河既然还在薛延陀手中,浚稽山自然就还在薛延陀手中,浚稽山中也不会有唐军的伏兵。
因是如此,拔灼又急着赶路,要去夺那退敌之功,故而也不曾命人多探,便直奔入山的山谷而来,孰不知,现正在山谷中等着他的却是久候多时的大唐伏兵。
“叶护,过了这处山口,便是浚稽山,快马加鞭,再有一日多的功夫便可到达布河了。”山谷口外,拔灼的副将速律指着不远处的谷口,对拔灼道。
拔灼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好,传令下去,快马加鞭,速过了此地,明日晚前,务必要赶到达布河。”
速律先是应了一声,而后又接着问道:“叶护驾临浚稽山,可要先行通知曳莽,着其接驾。”
拔灼官封叶护,在薛延陀很是尊崇,仅此于夷男的可汗,而曳莽虽官拜特勤,在薛延陀也位分颇高,但却远逊于拔灼的叶护,速律故有此言。
速律是拔灼的人,跟随拔灼也有些年头了,一向知道拔灼与曳莽不和,此番拔灼奉可汗之命赴浚稽山增援,若依往例,自然是要为难一番曳莽的。
若是以往,速律这么说自然是无甚不妥,但今日却不同了,今日的拔灼有了其他的心思。
此次应对唐军北伐,拔灼的对手不是曳莽,而是即将东来的突利失,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曳莽闹地不悦,显然有碍大局。
拔灼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此行以建功为先,其他的暂可不论,还是速速行军的好。”
速律也知道拔灼的意思,忙应道:“叶护说的是,是我短见了。”
速律说完,挥了挥手,示意麾下众人加速行军,进了山谷。
山谷中,拔灼率着薛延陀军大部已经进了谷口,而在山谷之上,李恪也正伏在谷上看着下面的拔灼一众。
李恪看着谷下的众人,对身旁的曳莽问道:“谷下谁是拔灼?”
曳莽指着那个二十出头,行于正中的一个年轻男子,对李恪道:“正中那个身着白甲,骑黑马的便是拔灼。”
李恪点了点头,问道:“可曾考虑好了?率军下去,击溃敌军,你便是本王门下,便是未来的漠北王。”
拔灼带着众人已经渐渐走到了山谷的正中,恐怕再有盏茶的功夫便该走出山谷了,眼下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给曳莽思考,不过好在曳莽早已下了决定,也不必太多地思考。
曳莽回道:“曳莽愿为殿下效力。”
李恪听着曳莽的话,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把手边的一把配刀甩给了曳莽,道:“如此本王便看你的了。”
“多谢殿下信任。”曳莽接过李恪递来的配刀,看着谷下的拔灼,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曳莽应了李恪的话后,缓缓地站起了身子,看着谷下的薛延陀人缓缓地走到了山谷的正中,钻进了唐军设下的埋伏,而全不自知。
一时间,曳莽紧张、害怕、激动,诸多情绪在曳莽的心头涌过,也不知是何等滋味,毕竟谷下走着的是他的同族,是他的同父兄弟,曳莽的心里难免有些彷徨。
不过这彷徨也只是暂时的,随即,当曳莽想到自己的处境,想到了李恪许他的漠北王的位置,心中慢慢地又坚定了下来,因为他已经别无选择,眼下的路是他唯一的路。
曳莽盯着谷下,看准了机会,持刀一挥,紧接着当先冲下了山谷。
李恪见状,摆了摆手,示意麾下众军也紧随其后,自谷上冲杀而下,直奔谷下的薛延陀人而去。
在薛延陀人想来,浚稽山本该是薛延陀属地,正是因此处是薛延陀人属地,便绝不会出现唐军,也没有做好半分遇到伏击的准备,薛延陀人突然看到了自谷上冲下的唐军,顿时乱做了一团。
“叶护,是唐军!是唐军!”速律看着谷下冲杀而下,无数身着唐军衣甲的唐军士卒,双目圆瞪,对拔灼惊讶道。
拔灼听了速律的话,抬眼一看,果然,正如速律所言,山谷两侧竟突然出现了大股唐军突袭而来。
看着似从天降的唐军,拔灼已经没有功夫再去思索唐军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了,因为来的不只是唐军,随着唐军来的还有唐军的第一波箭雨。
拔灼领兵往浚稽山而来,是为固守达布河,故而此行多带了箭矢之类,军中大部士卒并无重甲护身,面对唐军突如其来的一阵箭雨,薛延陀士卒只能持刀格挡,亦或是翻身下马躲至马下,而若有反应不及的,便就成了唐军的箭下亡魂。
箭雨收割着薛延陀人的性命,几轮箭雨之后,薛延陀士卒已十去其三,剩下的人中近半也受了箭伤,没了战力,拔灼身着厚甲,在周遭护卫的拼死回护之下才保得了周全,可还不等拔灼喘口气,唐军的伏兵已经自山上杀了下来。
“不要慌乱,结成方阵,带着剩下的将士且随我杀出去,突围出谷。”拔灼能被夷男委以重任,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看着唐军杀下来,己方已陷入绝险之地,拔灼竟还保有了几分冷静,对速律吩咐道。
速律得令,应了下来,当即整军,带着身边的护卫便要随拔灼冲杀出谷。
可就当拔灼带着身边的数百护卫,准备杀出重围时,却发现有一人带兵迎面而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而来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曳莽。
“曳莽?”拔灼看着曳莽,讶然道。
曳莽身为浚稽山主帅,此时的他却和唐军一同出现在了这里,这意味这什么拔灼岂会不知,一时间拔灼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何唐军会出现在此地,原来曳莽竟已降了唐军,浚稽山早已不复为薛延陀所有。
“曳莽,你竟敢叛我薛延陀。”拔灼指着曳莽,怒喝道。
拔灼会有如此一说也早在曳莽的意料之中,曳莽并未直接回拔灼的话,而是带着人直接挥刀冲了上去,用自己手中的刀回应了他。
拔灼见状,自知已无退路,咬了咬牙,也带着麾下护卫迎了上去。
若论气力,拔灼与曳莽倒是相当,但拔灼连日赶路,气力虚浮,而曳莽守株待兔,早已歇息了多时,相比之下自然是曳莽占了优,而且拔灼麾下的护卫更不是大唐精锐边军的对手,两相对比之下,高下立现。
起初,拔灼带着一众护卫倒还能勉力抵挡,但随着周遭的唐军越聚越多,薛延陀人被渐渐杀散,拔灼一众越发不支了。
曳莽看着拔灼渐渐不支,落马成擒已是必然之事,曳莽的心中闪过了一丝狠厉。
李恪要用曳莽,是因为曳莽行事谨慎,又是夷男之子,而拔灼也夷男之子,而且还是嫡子,若是拔灼也落入了李恪的手中,降了李恪,那曳莽就不再是李恪唯一的选择,李恪还是如此看重他吗?
左右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又何差再更进一步,曳莽想着这些,心一横,拿着手中的佩刀,趁着拔灼疲于应付旁人,一时不备,竟重重地把刀刺进了拔灼的腰腹,取了他的性命。
第十四章 临危受命
曳莽虽不得夷男宠爱,在汗庭的位份也比不得另外几位可汗之子,但曳莽在汗庭这么些年,多少也混了脸熟,郁督军山汗庭上下的士卒不识得他的倒还真的不多。
曳莽率军在谷中伏击了拔灼,最后还取了拔灼的性命,许多薛延陀士卒都看在眼中,有的薛延陀士卒侥幸逃得性命的,便逃回传信去了。
郁督军山,汗庭大帐,奉命自西线调回的突利失正在汗帐中与夷男对坐,商讨却敌之事。
“我儿此次往浚稽山防备唐军,有何打算?”汗帐中,夷男看着突利失,面容凝重,对突利失问道。
突利失回道:“唐军势大,非我军可比,我到了浚稽山后当依河险、山势固守,借地形与李恪周旋,免于正面厮杀,存我薛延陀主力。”
夷男闻言,连连点头,脸上的愁容终于稍稍缓解了些许,拔灼行事莽撞,而突利失相较之下便稳重了许多,夷男也放心不少。
夷男道:“我儿所言极是,待我儿率军去了浚稽山后,我薛延陀大半的人马就都聚在了浚稽山,浚稽山若失,我薛延陀便亡了一半,浚稽山可千万不容有失。”
薛延陀上下,计兵十八万,突利失麾下五万,曳莽麾下四万,拔灼带去了浚稽山两万,金山咄摩支麾下一万,剩下的六万则在汗庭,由夷男亲自统帅。
正如夷男所言,若是突利失率金山大军到了浚稽山,那薛延陀大半的兵力便就都汇集在了浚稽山,若是浚稽山那边出了大问题,那整个薛延陀都危急了。
突利失道:“父汗放心,我知晓轻重,此次阻敌,我当以存兵保土为重,杀敌为次。”
突利失所言甚得夷男心意,夷男拍了拍突利失的肩膀,对突利失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夷男轻拍着突利失的肩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接着道:“此次你去浚稽山,凡事以你为重,拔灼年轻,统兵作战不及你,你自己拿定的主意不必顾及他。”
突利失眉头微皱,有些为难道:“拔灼毕竟是叶护,官位在我之上,我只怕到了浚稽山,拔灼未必能全听我的。”
夷男闻言,当即从身后的桌案上取来一柄绘着苍狼头画的狼旗,交到了突利失的手中,对突利失道:“这是我的狼旗,你拿着狼旗去浚稽山,到了那边,你的话便是我的话,谁敢不从?”
在汗庭之外,狼旗代表着整个薛延陀最高的权利,与大唐天子赐节类同,夷男赐给了突利失狼旗,突利失到了浚稽山便如夷男亲至,突利失的命令就算是叶护拔灼也不得不从。
“谢父汗。”突利失见状,脸上露出了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自夷男的手中接过了狼旗,有了这面狼旗,突利失的底气又足了三分。
突利失此去干系重大,夷男还在同突利失交代着驻守浚稽山之事,但是就在此事,帐外的护卫却推开帐门走了进来。
“可汗,帕夏求见。”护卫入内,对夷男禀告道。
夷男闻言,对突利失道:“帕夏是我族中宿老,此来多半是有事情交代于你,你仔细听着便是。”
夷男说完,便命护卫领了梯真达官进帐。
起初,夷男听闻梯真达官求见,倒也未太当回事,毕竟突利失出征在即,此战又干系薛延陀国运,梯真达官身为帕夏,又是长者,专程来此商讨些事情,交代几句也是有的。
片刻之后,护卫便领着梯真达官进了大帐,可就在梯真达官刚进帐的一瞬间,夷男顿时觉出了不对。
梯真达官面色潮红,气喘吁吁,显然已是极为疲累,梯真达官虽然年迈,但身子骨却一向康健,他如此模样自然不是因为染病,而是因为他是一路急奔而来,而究竟又有何事能叫梯真达官如此急迫,夷男不禁有了一种不好的念头。
“可汗,不好了。”梯真达官一进帐,便对夷男道。
梯真达官的话也正印证了夷男的猜测,夷男的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何事?”
梯真达官道:“东面败军带回的消息,拔灼大军在浚稽山入山谷口遇唐军突袭,除后部百余散军外,主力全军覆没。”
“什么!”夷男毫无心理准备,猛然听到梯真达官的话,瞳孔猛地放大,不自觉地高声唤了出来。
紧接着,夷男又问道:“拔灼呢,拔灼何在?”
梯真达官叹了口气回道:“叶护遇袭,已经阵亡了。”
“拔灼死了?怎会如此!”拔灼在薛延陀虽然威望不重,不及突利失,但却是嫡子,极得夷男宠爱,否则也不会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叶护之职给他,夷男听得拔灼阵亡的消息,心中一切绞痛。
夷男猛然起身,问道:“曳莽何在,为何唐军能过浚稽山,伏杀了拔灼?”
梯真达官回道:“浚稽山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但...”
梯真达官说着,又生怕夷男受不得这等打击,故意顿了顿,才又接着道:“但据败军带回的消息,拔灼大军便是曳莽率唐军伏击,拔灼也是曳莽亲手杀的。”
“曳莽率唐军杀了拔灼?”夷男听了梯真达官的话,脑中一阵晕眩,站立不稳,当场便一头栽了下去。
“父汗小心!”一旁的突利失见夷男栽倒,连忙上前扶住了夷男,急声唤道。
突利失对夷男道:“唐军北侵,父汗乃一国之主,还需注意身子。”
其实夷男险些栽倒在地,也不是全因曳莽伏杀拔灼之事,还有另外一个缘故,那就是浚稽山。
唐军既然已经过了达布河,过了浚稽山,而浚稽山那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消息传来,这意味着什么夷男岂会不知,恐怕就在拔灼启程南下的时候,浚稽山就已经落在了李恪的手中。
唐军北伐尚不足一月,薛延陀大军已十去其三,就连浚稽山都丢了,不日唐军便当大举北上了。
夷男躺坐在胡凳上,一边咳嗽着,喘着粗气,一边对梯真达官问道:“唐军大部恐怕不日便将大举北上,浚稽山已失去,帕夏以为该当如何?”
梯真达官回道:“唯今之计,只有命突利失率大军前往卢山阻敌,力求将李恪挡在郁督军山外了。”
夷男闻言,稍稍平了平气,拉着突利失的手臂,对突利失道:“我封你薛延陀新叶护,持可汗狼旗前往卢山阻敌,你若能击退唐军,将唐军挡在郁督军山外,你就是我薛延陀未来的可汗。”
第十五章 议取汗庭
自打唐军夜渡达布河,破了浚稽山大营后,浚稽山已为唐军所有,甚至在唐军伏杀拔灼之后,唐军在浚稽山西北也没有了半分的威胁。
浚稽山,唐军大营,李恪传来了大都督府臣属并各州都督都督,正在营中商讨北伐之事。
“此番北伐,能定浚稽山,多赖众将之功,本王自当奏疏进京,向父皇为诸位请功。”大帐之中,李恪端坐于正中上首的帅位之上,看着帐中众人道。
李恪之言才落,帐中一众文武也纷纷道:“此乃大都督之功,我等岂敢窃居。”
李恪道:“诸位之功,本王已记于功簿,不过眼下浚稽山才破,北伐之事不过十成其一,还远未到叙功之时,日后还需诸将鼎力,再定全功。”
“但请大都督吩咐。”众人闻言,也知李恪之意,齐声应道。
李恪环视了一圈帐中众人,按剑走到了一侧悬在梁架上的漠北地图边,这份地图详尽非常,乃是李恪能巧匠将赵德言赠予他的地图放大拓写而来。
李恪指着这张地图,浚稽山与郁督军山间交接之处,一处标绘了卢山之名的地方,对帐中众人道:“本王欲自东取郁督军山,则必过卢山,卢山乃郁督军山前最后一道屏障,又据地险,薛延陀人必在此设重兵布防,众将可有破敌良策?”
浚稽山同卢山间是一片平阔的草场,一马平川,薛延陀绝不会在此处草场平地驻兵。
而卢山与郁督军山相连,既是郁督军山的属山,又是郁督军山前的最后一道屏障,除非夷男急于同李恪在郁督军山决战,否则必会提前于卢山驻军,阻击唐军北上。
“依末将观之,卢山虽是险阻,易守难攻,但却非大军北上的必经之地,既薛延陀人拒守于东,我们何不绕道向南,自南取郁督军山,待定了郁督军山,擒得贼首后再往卢山,届时群贼无首,卢山传檄可定。”李恪话音才落不久,吕州都督司徒康便当先开口道。
司徒康所言也是个法子,既然卢山难取,便可直奔郁督军山汗庭,只消取了郁督军山,擒了夷男可汗,到时卢山守军便成了孤军,自然不成气候,举手可定。
司徒康所言确也是个法子,只是司徒康之言才落,副帅李绩便站了出来,李绩否决道:“大都督,末将以为此事断然不可。”
李恪看着李绩,问道:“副帅可是有何异议?”
李绩回道:“卢山虽非浚稽山通往郁督军山的唯一一路,但卢山却是夹在浚稽山与郁督军山间的要道,我等若不顾卢山,直接绕道往郁督军山,非但后军不稳,粮道也有被截断之危,若是粮道一断,我大军便成了空悬漠北的孤军,届时危矣。”
李绩乃是老帅,用兵多年,行军不失稳重,司徒康所言虽可避眼下之难,但却埋下了祸根,李绩自然不会允准,而李绩所言,倒也正是李恪所担忧的,孤军深入,自置于险地,绝非兵家所为。
司徒康听着李绩的话,看着李恪似乎也颇为赞许的样子,心中有些急了。
此次北伐,这是司徒康第一次向李恪进言献策,可他方才开口,都不等得李恪表态,便被李绩否决,日后李恪又如何再高看他一眼?
司徒康明知李绩威望深重,但事关自己前程,也还是出口争道:“副帅所言恕末将不敢认同,凡两军交战,哪有十拿九稳的,当年药师公北伐,若非用险,又岂会有恶阳岭之胜,大败突厥呢。”
司徒康所言,倒也有他的道理,也正如李世民私下同李恪聊起的那般,李世民曾同李恪谈及河东诸将,给李绩的评价便是“用兵稳重,不至大败,亦难大胜”。
李恪听着司徒康的话,心里也有了些想法。李恪不想和占着地利的薛延陀人死磕,不想拿麾下儿郎的性命堆积来这场胜利,而奇正相辅,本就是李靖用兵的精髓,也是李恪近来读《六军镜》的最大所得。
李恪手指着地图,突然开口道:“若是本王以大部人马取庐山,缠住卢山守军,以障眼法骗住郁督军山,而后遣精锐取道于南,奇袭郁督军山,可否?”
李恪之言入眼,大帐中的众人也是一顿,李恪所言倒是出了他们的意料。
两军作战,而且已经打到了敌军牙廷之外,正是寻机决战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分兵本该是兵家大忌,但李恪不是司徒康,他的话是不可随意驳斥的。
正因李恪之言不便随意驳斥,故而众人也都放在心中细细想了想,可想着想着,众人发觉李恪所言似乎也不无道理,论风险比司徒康所言更要小些,但若是能成便是定鼎之功。
还是李绩道:“大都督所言甚善,只是若只以少部精锐袭取郁督军山是否风险过大,若是不当,恐怕受内外夹击。”
李恪道:“副帅所言在理,但若是袭取郁督军山,兵力也不宜多,若是多了恐怕薛延陀警觉,不易成事,而且...”
李恪顿了顿,指着地图上西北金山的位置,笑道:“而且谁说本王没有援军了?”
李绩听着李恪的话,哪里还不知道李恪的意思,李绩问道:“大都督说的可是西面的大度设和西突厥部?”
李恪道:“不错,本王大举北伐,薛延陀金山防卫势必松懈,这便是大度设和西突厥破薛延陀金山防线的时候,只要大度设和西突厥破了金山防线,薛延陀汗庭势必震动,到时便是本王奇袭的机会。”
李绩担忧地问道:“大度设并西突厥麾下部众不在少数,若是他们乘机大举动进,一旦寻得良机,于大唐而言未必是好事。”
李恪问道:“副帅是担心本王引狼入室吧?”
李绩道:“大度设曾背薛延陀,实乃野心之辈,来日为了郁督军山,未尝没有再背我大唐的可能,此事不可大意。”
李恪道:“此事副帅倒是大可放心,大度设虽是恶狼,但本王已经寻好了那根拴着他的缰绳,他若能用,本王便拿这根缰绳拴着他,他若不能用,本王便拿这根缰绳勒死他,绝非难事。”
第十六章 漠北再遇
李恪口中提及的这根绳,便是现在金山,与大度设结盟共抗夷男的阿史那社尔。
当初阿史那社尔在碛北遇袭,损兵折将,甚至险些丢了性命,逃亡西域,这便是拜夷男所赐,阿史那社尔对夷男自是恨之入骨,要阿史那社尔伙同大度设出兵漠北自然不难,但难得是如何叫阿史那社尔抛却一时之利,投入大唐麾下,制衡大度设。
李恪和阿史那社尔也算是稍有些交情,但这点交情还不至叫阿史那社尔称臣效力,李恪还需一个他信得过,阿史那社尔也信得过的人出面,阿史那忠倒是勉强可以,但却不是最佳,毕竟阿史那忠不是汗室正统,和阿史那社尔还隔了层关系。
此事本也有些棘手,不过当李恪看到一位故人的时候,一切问题又都迎刃而解了,而这位故人不是旁人,正是阿史那云。
这一天,李恪在浚稽山驻军已有几日,李恪正往军中巡察,欲于明日开拔北上,奔赴卢山,可就在李恪正在军中各部巡视的时候,却有长孙冲命人传告,定襄公主阿史那云求见。
其实对于定襄公主这个名字,李恪听着始终觉着有些陌生,他更愿意听到“阿云”这两个字,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李恪听到阿史那云求见的时候,心还是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
李恪顿时没了巡视的心思,把手头的事情交给了副帅李绩,自己回了大帐。
对于阿史那云来寻他,李恪是有些惊讶的,因为在李恪的印象中,阿史那云一直都在躲着他。
阿史那云封定襄公主,封邑虽在定襄,但她却随族中牧民长居于白道川,当初诺真水之战,李恪过路白道川,也曾命人寻阿史那云来见,但白道川草场广阔,阿史那云刻意躲着他,他又如何能够寻得,故而那次也未能一见,这一次阿史那云主动来见他,倒也出乎了李恪的意料。
长孙冲也是聪明人,知道李恪和阿史那云的关系,当李恪回到中军后,阿史那云已经被长孙冲领进了帅帐稍坐,李恪一回帅帐便看到了帐中的阿史那云。
“阿史那云拜见殿下。”
“长孙冲拜见殿下。”
李恪刚回,阿史那云和长孙冲便一同起身拜道。
“嗯。”李恪应了一声,而后摆了摆手,示意长孙冲暂且出去。
长孙冲见李恪摆手,知李恪之意,告了声退,便要动身离去。
可当长孙冲走到了帐门边,却看到了薛仁贵仍旧直挺挺地侍立在帐门边,便顺手拉了薛仁贵一把,小声道:“仁贵,你且出来,我同你有事相商。”
长孙冲官拜并州大都督府录事参军事,份属李恪近臣,而薛仁贵乃李恪亲卫统领,更是心腹,长孙冲寻仁贵商谈事情倒也在情理之中,但薛仁贵却不知长孙冲之意,对长孙冲道:“子敬稍待,眼下我正当值,待我下了值后去寻你。”
长孙冲哪是真的寻薛仁贵有事,他不过是怕薛仁贵在帐中碍了李恪的眼罢了,长孙冲打了个眼色,低声道:“定襄公主乃殿下故旧,今日难得一见,你杵在这里作甚。”
薛仁贵入李恪门下不算久,平日里只顾护卫李恪左右,从不会去打听李恪的私事,故而不知阿史那云和李恪的关系,但薛仁贵不是憨人,又看着李恪的模样,长孙冲这么一说,薛仁贵哪还不知长孙冲的意思,点了点头,便跟着长孙冲连忙退了出去。
待长孙冲和薛仁贵走后,李恪才有功夫去细细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
阿史那云比李恪年幼两岁,几载未见,如今的阿史那云已一十七岁,与和李恪曾见时已经相差颇大,当初略显稚嫩的女娃早已出落地亭亭玉立,面容虽然依旧姣好秀丽,但与李恪记忆中的已经变了许多,没变的还是那种眉宇间草原女子独有的英气还有眼眸中闪烁的星光。
“听从长安回来的族人说,你已经成婚了。”草原儿女,终究还是直率,李恪面对阿史那云,本还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阿史那云当先打破了场面上的冷清。
阿史那云开口便是这么一句,着实也出乎了李恪的意料,李恪顿了顿才回道:“是的,我成婚也有些日子了。”
阿史那云似有些感叹道:“当初你我长安分别时还是少年,想不到今日再见已是此时了,这些年你看似风光,恐怕过得也不容易吧。”
李恪是堂堂楚王,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之一,在外人看来自然是风头无两,但李恪背后的不易又有几人能懂,不过好在阿史那云便是其中之一。
阿史那云懂得李恪,知道李恪壮志拿云,也知道李恪一路走来也必为旁人所不容,李恪一步一步熬到今日,岂会容易。
李恪闻言,笑道:“我走的路,本就是九死一生,无论如何,我都早已有了准备,这些都无妨,倒是你,回草原也有些年了,近年来在草原可好?”
阿史那云也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了当初李恪赠予他的那枚蜀王玉印,拿在手中晃了晃道:“我有殿下赠的这枚玉印,谁敢开罪于我。”
李恪见状,笑道:“这枚蜀王印是我当初自突厥南下时赠予你的,还有人认?”
这枚蜀王玉印是贞观四年李恪阴山临别前赠予武媚娘的,如今七载已过,李恪也早已改封楚王,这枚蜀王玉印若是没人肯认了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阿史那云却道:“你封皇命节制河东,制控漠南,掌塞外边事,在北地权柄之重,恐怕自入贞观年以来你还是第一人,莫说是我拿着蜀王玉印了,就是拿着最早的汉中郡王印,又有谁敢不卖这个面子。”
李恪笑道:“如此便好,当日我过路白道川时曾命人去寻你,可你却不肯见我,我只当阿云恼了我,今日你还肯来见我,我便宽心了。”
阿史那云道:“今日我来见你,既是因时隔数载,想同你再见一面,也是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在李恪的印象中,阿史那云生性要强,从不轻易开口求人,哪怕对李恪也是如此,若是李恪记得不差,自打颉利故后,这还是阿史那云第一次开口求他。
李恪当即应道:“你都开了口,我怎会不应,你只管说来便是。”
李恪知道,阿史那云绝不会为难他,她既开口求他,那定是他力所能及之内的,故而也不曾多虑。
阿史那云道:“父汗生前遗愿,便是往死后再葬回金山汗庭,葬回突厥起兴之地,以往金山为薛延陀人所据,我难以全父汗心愿,如今殿下北伐,可否助我全了父汗的心愿。”
李恪道:“此事容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不日再次北上,届时你只管随军而行,同赴金山便可。”
第十七章 兵困卢山
次日,李恪留下阿史那忠同一万胡骑驻守于浚稽山,而他自己则率余下大部奔赴卢山而去。
卢山,本就是郁督军山南的一块要地,早在贞观八年,李恪自大度设手中夺得浚稽山隘口后,夷男便担心会有此一日,故而特命人在卢山依山搭建石隘,三载下来已颇有规模。
夷男把卢山当做挡在郁督军山前的最后一道屏障,故而仔细经营,但夷男不曾想到,从头到尾,李恪都从未想过要硬取卢山,他所修筑的石隘不过是留给薛延陀守卒坟墓罢了。
“世人都说薛延陀夷男慕我天朝威仪,想不到竟在此处筑了一座城隘,实在叫人诧异。”十多日的功夫,李恪率大军行抵卢山,李恪在山外扎营,看着远处山上依山势而间的卢山石隘,不禁感叹道。
一旁的李绩闻言,道:“薛延陀之流,不过东施效颦罢了,身为草原部族,长于骑射,却龟缩于城隘之内,实在是可笑地厉害。”
李绩所言,倒也在理,薛延陀人生于马背,游牧为生,所长在于野战,可薛延陀人摄于唐军之威,竟不敢接战,龟缩于城隘之内,也算是自废武功了。
不过仔细想来也是,薛延陀上下是看着当年大唐如何攻灭不可一世的突厥的,又曾在李恪手下吃过亏,眼下更是腹背受敌,怎敢同唐军会战于野,孤注一掷呢。
李恪问道:“敌军主帅是谁,可曾探查出来了?”
李绩道:“敌军闭地而守,我军细作进不去,暂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看自郁督军山传回的消息来看,应当是突利失无疑了。”
李恪道:“突利失在此,想必所率的也是他麾下人马了,如此说来此时金山那边的防卫正是空虚,正是大度设出兵的时候。”
李绩道:“算着时间,遣往金山传信的使者估摸着已经到了金山,大度设不日东进。”
李恪道:“如此便好,金山那边出兵,危机汗庭,本王便可乘势南绕,直取郁督军山。”
李恪欲率军南袭之事李绩早已知晓,但李绩又听得李恪提起,还是道:“此事大都督是不是再斟酌斟酌,大都督乃三军主帅,万人之望,轻易犯险恐怕有所不妥。”
李恪道:“无妨,郁督军山西面有大度设牵扯,东面又有副帅在,本王自南面率精锐袭取郁督军山,当无大碍,而且一旦功成,漠北可定矣。”
李绩道:“假攻卢山,实取汗庭,确是好计,可以一试,但大都督何必亲身犯险,遣一得力之将前往便可。”
李绩闻言,看着身边的李绩,笑道:“千金之子不做垂堂,这样的道理本王怎会不知,可副帅又怎知本王的难处,本王此番北上是为建功,可不是当看客来的。”
李恪之言一出,李绩顿时也明白了李恪的意思,李恪挂帅北上,是为取此滔天之功,若是李恪遣旁人赴郁督军山,而他自己却在卢山外作壁上观,这功拿地确实不硬气。
紧接着,李恪又道:“而且若是本王亲自率兵前往,夷男见了本王,不知我军深浅之下,必错当是我大唐大部人马已至,投鼠忌器,也多几分忌惮。”
李绩问道:“殿下准备何时南袭?”
李恪回道:“明日本王在阵前露个脸,之后便统军回绕,袭取郁督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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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科布多草场。
当唐军大部行抵卢山,李恪的信也自浚稽山送到金山大度设的手中。
“先生,这李恪的书信欲叫我与他合攻郁督军山,先生以为如何?”大度设看着手中的书信,对赵德言问道。
赵德言回道:“特勤与李恪早有合盟,共取薛延陀,李恪已然出兵,又传信特勤出兵,特勤若是不动,恐怕不妥。”
大度设点了点头,但又有些担忧道:“先生说的是,但李恪其人狡诈非常,我担心他是有意诓骗我出兵,替他分担薛延陀兵力。若是如此,我不是平白折损人马吗?”
赵德言闻言,并未回大度设的话,而是反问道:“特勤这么问,可曾做好了与大唐或薛延陀殊死一战的准备?我科布多人马、粮草可能独自应对铁勒九部或是大唐?”
大度设听得赵德言所言,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赵德言道:“特勤和李恪共议论出兵,可李恪已经兵逼卢山,但特勤却还在此犹疑再三。特勤若不出兵,将来李恪若胜,势必兴师问罪,特勤自问麾下兵力敌得过李恪,敌地过大唐吗?
退一步讲,将来纵使李恪败了,薛延陀胜,而唐军退出漠北,特勤便需一人面对再无后顾之忧的铁勒九部,特勤可有十足的把握抵挡地住?”
赵德言之言入耳,大度设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下来,正如赵德言所言,若是大度设在此时拒不出兵,将来无论李恪和夷男谁胜谁负,他都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大度设问道:“那依先生之意,我是应当出兵助战了?”
赵德言是李恪的人,他看到李恪的书信,哪里还不知李恪的意思,赵德言道:“特勤不止要出兵,而且还要全力出兵,重创薛延陀,直奔郁督军山。
如此一来,将来李恪若胜,特勤可凭此功邀好李恪,建牙封汗,若是李恪败了,薛延陀西面兵力受挫,也无力再同特勤为难。若是特勤运气再好些,说不得还有就此取代夷男,成为薛延陀可汗的机会。可汗之位在望,特勤可不能被眼前一时之利迷惑啊。”
薛延陀可汗,这五个字落入大度设耳中,大度设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他这些年东西征战,图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薛延陀的可汗之位,如今听得赵德言所言,薛延陀可汗之位似乎已经在望。
大度设激动地问道:“先生以为眼下正是时机?”
赵德言道:“夷男和李恪会战于卢山,都无暇西顾,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特勤此时不动更待何时,这一战特勤胜了,便是薛延陀的王,纵使不胜,最差也可全据金山,届时讨得唐廷一纸册封,亦可称汗啊。”
赵德言这句话,顿时打破了大度设最后一丝顾虑,正如赵德言所说,夷男和李恪两方全部的注意都在卢山,若是大度设此时出兵东进,胜可据有郁督军山,称汗漠北,纵是败了,也可保有金山,徐图再起。
大度设当即应道:“先生所言极是,我即刻便出兵。”
第十八章 铁勒内乱
赵德言的话,让大度设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似乎一个被唐廷认可,叫漠北臣服的可汗之位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而大度设大军西出,奔东而去,奉命替换突利失,在金山驻守的咄摩支便陷入了险境。
咄摩支麾下本就不过只一万人马,勉强布防尚且不足,又从何去面对大度设和阿史那社尔的七万联军,大度设出兵不过三日,咄摩支便因兵力悬殊连连败退,退出了与大度设拉锯年余的金山防线,让出了整个金山,退到了唐麓岭暂守。
但咄摩支最多也只能是且战且退,咄摩支兵力不足,唐麓岭也不是久守之地,咄摩支在唐麓岭面前站稳脚跟后,便遣人兵分两路,一路往汗庭告急请援,一面则送信至独洛水,给奉命配合咄摩支防备金山的回纥部,请兵增援。
在以往,薛延陀部乃漠北之王,铁勒之主,夷男之命回纥部不得不从,只是现在,随着唐军北上,征讨檄书遍传漠北各部,薛延陀和夷男的号召力早不比从前。
独洛水,回纥首领大帐,当回纥首领菩萨看到了咄摩支的信,考虑的就不止是一个大度设,还有此时正身在漠北的李恪的态度。
菩萨全名作药罗葛菩萨,乃故回纥首领时健之子。菩萨一向与夷男交好,同为回纥部族,当年夷男起兵反突厥,菩萨便曾出兵鼎力相助,立下大功,故而也在战后得到了独洛水这块沃土建牙。
在偌大的漠北,铁勒称王,而在铁勒九部中,又以薛延陀部和回纥部最强,以往薛延陀和夷男能稳坐可汗之位,离不开菩萨和铁勒的支持,但现在,菩萨却动了其他的心思。
菩萨和夷男虽份属同宗,但两人的关系再近,也近不过部族的兴衰,身为回纥首领,回纥部族的存亡才是菩萨最放在心上的,薛延陀人的使者刚走,菩萨便命人传来了自己的长子吐迷度,一同商讨此事。
“咄摩支在金山战败,已经退守到了唐麓岭,他命人拿着可汗的手令请我出兵,助他固守唐麓岭,你以为如何?”吐迷度刚一进帐,菩萨便对吐迷度问道。
方才咄摩支的使者来此,吐迷度也得到了消息,自也清楚咄摩支的使者来此所为何事,吐迷度见菩萨发问,于是回道:“据我所知,此次大度设东进与以往都不相同,这一次大度设打出的是大唐的旗号,扬言是奉唐廷楚王殿下的帅令出兵助战,现在若是去挡大度设,便是与唐廷作对啊。”
菩萨道:“你也不赞同我出兵?”
吐迷度回道:“大度设奉楚王之命攻薛延陀,这时谁插手去助咄摩支,便是和楚王作对,和唐廷作对,所以阿塔万万不可出兵。”
吐迷度所言也正是菩萨心中所想,李恪兴兵北伐薛延陀,这个时候谁出兵助薛延陀,便是和李恪、和大唐为敌。
在两者间,一个是已经日暮西山的薛延陀,一个是正如日中天的大唐,谁都知道该如何去选。
菩萨道:“既如此,那我便从你之言,暂不出兵,再观望观望。”
吐迷度听着菩萨的话,想了想道:“若只是观望恐怕不足。”
菩萨不解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吐迷度回道:“眼下楚王北伐,漠北大乱,草原各部都有着自己的心思,欲从中谋利,难道阿塔就甘愿错过如此良机吗?”
菩萨和吐迷度父子也是野心之辈,菩萨听着吐迷度的话,隐约也猜到了吐迷度的意思,菩萨问道:“你想从夷男的身上割肉?”
吐迷度回道:“当年我回纥助夷男起兵,出力甚多,族人也因此死伤不少,可胜后夷男只给了独洛水一代,鄂尔浑河河谷一带死活不肯松口,既然夷男不肯给,我们便自己去拿,左右眼下楚王北伐,我们若是向薛延陀出兵,夺了鄂尔浑河,也是应楚王之令攻伐薛延陀。”
吐迷度的话落入菩萨的耳中,菩萨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精光,鄂尔浑河河谷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当年回纥助薛延陀平定漠北后,菩萨曾一度向夷男索要此地,但夷男却当面回绝了此事。
薛延陀能胜突厥,回纥和菩萨出力甚多,回纥也是为薛延陀立国立下汗马功劳,故而此事一直叫菩萨耿耿于怀,记了许久。
菩萨道:“好,此事便依你所言,出兵先夺了鄂尔浑河,而后再看看大唐楚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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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督军山,汗庭。
“大度设这个逆子,竟敢在此时发难!”咄摩支的信传到了回纥,很快也传到了郁督军山,夷男看着咄摩支送来的信,拍案怒道。
自打李恪北上河东督边后,先是大度设西叛,而后近几日来曳莽和拔灼也是一降一死,薛延陀凋零的不止是在漠北的势力和声望,还有夷男诸子。
这般境况之下,本就年过中旬,身子不佳的夷男连遭此等打击,身子骨便越发地差了,一声怒喝之后,接连是几声咳嗽,脸上泛起了一抹病态的潮红。
“可汗息怒,还需仔细身子,大度设不是大患,大度设兵出金山,遣人抵挡便是。”梯真达官看着夷男的样子,生怕夷男再气出个好歹来,忙劝慰道。
夷男也知梯真达官用心良苦,夷男轻叹了一声道:“眼下突利失正率麾下大部在卢山抵抗李恪,曳莽和拔灼两部又全军覆没,眼下哪里还有可用之兵。”
眼下薛延陀的境况已是捉襟见肘,梯真达官哪里不知夷男的难处,梯真达官思虑了片刻,才道:“大度设虽然不是大患,但却不能叫他过了唐麓岭,过了唐麓岭便距郁督军山不远了,若是实在无兵可调,只能自汗庭抽调人马去唐麓岭了。”
夷男眉头紧锁,问道:“依帕夏的意思,调多少人马往唐麓岭为好?”
梯真达官回道:“两万,少了恐怕不成事,多了汗庭兵力不足,颇为不妥。”
此事的夷男连遭打击,早已精力不济,左右梯真达官行事稳妥,又为夷男信重,于是夷男应道:“既然如此,那便依帕夏所言,遣兵两万往唐麓岭,交由咄摩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