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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谨言     庶子夺唐txt下载     庶子夺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三章 心结

    李恪依李世民之命,不得着甲胄入大安宫,于是先回王府换了身常服后,才往大安宫而去。大安宫位处太极宫西,与延康坊相去倒不甚远,待李恪到了大安宫时正是正午时分。

    大安宫旧名宏义宫,本为武德五年间李渊为时为秦王的李世民所建,待贞观四年,唐军北伐大胜,李世民自东宫搬进了太极宫后,太上皇李渊便搬出了太极宫,将宏义宫更名,做了太上皇的寝宫。

    大安宫本就是为亲王所建,规制所在,自然远比不得太极宫来的气派,大安宫宫室较卑小,宫室内外也要潮湿些,李渊在此住了四载,其实也不甚舒坦。不过好在宏义宫还有些山林胜景,颇为雅致,廖存几分慰藉。

    “孙儿李恪、孙媳媚娘拜见祖父。”大安宫,垂拱殿中,李渊正在殿中歇息,李恪和武媚娘走到窗前俯身拜道。

    “媚娘和虎头来了。”李渊抬起头,看了眼身前的李恪和武媚娘,缓缓道。

    李渊的声音很轻,但听着却觉得很是吃力,似乎就这短短几个字,已经耗费了李渊许多的气力。李渊这幅虚浮无力的模样,与上次李恪见着的模样相差甚多,全然不是一个人了。

    一时间,李恪看着瘦削了许多的李渊,竟有些语塞了,原本想好的话也堵在了喉中出不来,只是道:“孙儿在外督边,未能及时回京探望祖父,还望祖父勿怪。”

    李渊闻言,轻声对李恪玩笑道:“你父皇说的对,你的性情太过板正了些,照我说,你还是别回来地好,你一回来,连带着原本善谈多言的媚娘都没了话了,我岂不是枯燥了许多。”

    在李恪的眼中,李渊从来都是那个深居大安宫,除了朝中大宴甚少出宫的太上皇,李恪和李渊谈不上亲近,甚至连话都说的不多,今日李渊一见李恪,便能同李恪玩笑,着实叫李恪觉得讶异。李恪仔细想了想,多半也是因为武媚娘的缘故。

    李恪也笑道:“祖父岂不闻民间有言:‘虎老威尤在’,祖父虽已年迈,但早年征伐天下,威服海内,积威甚重,孙儿岂敢放肆。”

    李渊闻言,脸上的笑意愈重了,显然他对李恪的话也颇为受用。

    李世民登基八载,南征北战,功勋甚著,甚至灭国突厥,据有阴山,成百年来数朝未有之功,有了天可汗的盛誉。

    这些年来,无数的功歌颂德之下,多少人已经忘了他李渊是谁,忘了谁才是立大唐国之基业的开国皇帝。

    李渊想到这里,突然对李恪问道:“虎头文武双全,又在地方为官,想必见闻比之其他皇子更要丰富上许多,若依虎头看来,待我故后,史官和天下百姓又该如何论我呢?”

    李恪没想到李渊竟会这么问他,脸上露出难色,李渊的话并不好回,若是光挑拣着好话说,李渊不会当真,甚至还会觉着李恪敷衍,若是说了不好听的话,只会惹地李渊不悦,李恪也吃不消。

    李恪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只得道:“祖父乃是长辈,孙儿却是晚辈,岂能犯上,长辈功过,孙儿不敢妄加议论。”

    李恪行事一向稳妥,他的回答,倒也在李渊的意料之中,李渊道:“小小年纪,正是风华之时,怎的做事如此畏缩,难不成你在军中也是如此,你是如何服的众?”

    李恪解释道:“孙儿在军中只管依规行事便是,不必顾及其他,可祖父乃是孙儿至亲,叫孙儿怎敢轻断。”

    李渊道:“无妨,这是我于你的旨意,你只管直言便是,你若是真能说中了点,我还能助你一事,必定于你助益极大。”

    李渊能赏给李恪什么,李恪不知道,也猜不着,但李恪看着李渊的模样,李恪知道,今日之事只怕他是推不过去了。

    李恪顿了片刻,而后才问道:“祖父想听真话,还是好话?”

    李渊不假思索地回道:“自然是真话,若只是好话,我听来作甚?”

    李恪道:“这真话,好听,也不好听,若是有难听之处,惹恼了祖父,还望祖父勿怪。”

    李渊一口应道:“到了我这一步,最是难得的便是听到真话,更何况你又不是外人,好端端地我怪你作甚。”

    李恪道:“既如此,那孙儿便直言不讳了。”

    李渊道:“你只管说便是。”

    李恪稍稍思虑了片刻,看了看殿中,确认并无旁人后,才终于开口小声道:“唐皇创图,势若摧枯。国运神武,家难圣谟。言生床笫,祸切肌肤。《鸱鸮》之咏,无损于吾。”

    李恪的话传入李渊的耳中,李渊的心中先喜,后急,而后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神色竟为之一松,似有些释怀的意思。

    李恪所言,一共四句话,前一句半是在夸赞李渊开国之功,英明神武,后一句话却是在说李渊家宅不安,亲子相残,最后一句颇为折中,不贬不褒。

    所谓“《鸱鸮》之咏”,即指为世人非议。《鸱鸮》一时出自诗经,乃是周文王之子周公旦写于周成王的诗,诗中所言乃是母鸟飞归、子去巢破的景象,诗中既有悲凉,也有面对悲凉的坚韧。

    至于“无损于吾”半句,便是道尽了李渊面对世人所言的态度,既宽豁,又随性,颇有几分开国帝王的旷达心胸。

    “《鸱鸮》之咏,无损于吾。《鸱鸮》之咏,无损于吾。哈哈哈,虎头所言甚好,这才是帝王心胸,甚得我心,甚得我心。”李渊品了片刻李恪的话,竟一下子笑了出来,似乎放下了什么,朗声笑道。

    李渊原本究竟在纠结着什么,李恪此前不知,但现在李恪明白了,李渊原本纠结的,放不下的就是当年的玄武门之变。

    玄武门一事,李渊失去了自己的长子,也丢掉了权位,他不止为眼下,他也常常想着百年之后旁人又该如何去看待他这个开国皇帝。

    李世民文才武略,举世无双,作为李世民之父,虽有开国功业,但也难免被李世民掩盖光芒,再加之玄武门之事,便更是如此了。

    不过李恪所言,却又叫他想开了许多,他堂堂开国帝王,起于乱世,又何必去在意那些市井之言?

    “咳咳咳...”

    李渊刚笑了两声,又咳嗽了起来,平息了许久方才止住了咳嗽。

    “祖父仔细身子,切莫轻动喜怒。”李恪一面轻轻为李渊抚着后背,一面道。

    李渊轻声笑了笑,拍了拍李恪的手臂,对李恪道:“你说的很好,想不到使我沉郁数载的心结竟叫你短短几句便解开了,早知如此,我便该早些问你。”

    李恪闻言,笑着回道:“若非眼下如此,孙儿怎敢同祖父说这些话,若是眼下如此,孙儿纵是说了这番话,祖父又如何听得进去。”

    李渊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也明白了李恪的意思,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说的也是。”

    接着李渊顿了顿,又对李恪道:“我答应助你一事,便一定会做到,只不过不是现在,再过几日,你便该知道了。”

第六十四章 武士彟去职

    李世民武德九年末登基,掌权已八载余,而李渊自打退位后,便深居大安宫,每日沉溺酒色,也已多年。

    李渊虽是*****为帝王,但他在朝中的权势早已不比当年,李渊说着要助李恪一事,李恪倒也不曾放在心上。

    因为太上皇病重,数日来李世民也都无心朝政,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了大安宫照看李渊,因为李世民常在的缘故,原本冷清的大安宫倒也比以往热闹了许多,京中宗室子弟,勋贵重臣,纷纷前往探视。

    随着年关将近,之官各地的亲王、郡王也都纷纷奉旨还京,每日前去大安宫探视的人便越发地多了,虽不至摩肩接踵,但也是车水马龙,门前朱紫如云。

    李恪的丈人,荆州都督武士彟,也因是上皇旧臣的缘故,又有李恪的面子在,故而得特旨可提前回京,十二月中武士彟便自荆州便回京探视李渊去了。而李恪娶了武家女为妻,丈人回京,李恪理当前往拜访。

    长安,丰乐坊,应国公武府。

    “小婿李恪拜见丈人。”武士彟回京的次日,李恪便携妻武媚娘登门,对武士彟拜道。

    李恪虽为亲王,但对武士彟执礼甚恭,可武士彟也不敢怠慢了李恪,连忙上前扶起了李恪和武媚娘,道:“殿下和王妃折煞老臣了,快快请起。”

    李恪和武媚娘依言,站起了身子,抬头看向了武士彟,李恪和武媚娘看了武士彟之一眼,脸上便露出了满满地讶色。

    武士彟虽分属武臣,但因荆州少有战祸的缘故,武士彟这个荆州都督做的倒也还算舒心,尤其是自打媚娘与李恪定了亲后,武士彟更无后顾之忧,心宽体胖,便比以往还要宽胖了几分。

    在李恪印象中,武士彟虽不必长孙无忌那般大腹便便,但也面相丰润的模样,可时隔不过半载,今日再见武士彟,武士彟竟比以往瘦削了许多,连脸上的颧骨都看得清楚了。

    武媚娘看着武士彟,担忧地问道:“阿爹这是怎了,怎的瘦了这般多,可是身子不适?”

    武士彟笑了笑道:“无妨,恐怕是因我近来担心上皇的身子,这几天又连日赶路,累的吧,待歇息几日便就好了。”

    李渊不止是对武士彟有知遇之恩的旧主,武士彟和李渊之间更有数十年的交情,自打武士彟在荆州得知李渊病重后便一直心忧,寝食难安,不变地消瘦才是怪事。

    武士彟的身子,武士彟自己兴许还觉得无甚大碍,但李恪看着武士彟消瘦许多的模样,心中却多了一丝隐忧。

    若是李恪记得不差,唐史所载,武士彟便是在李渊驾崩后,悲痛成疾,伤心过度而死,卒于荆州都督任上。如今李渊病危,武士彟又是这般模样,李恪怎能不忧。

    李恪对武士彟道:“祖父安危自然最是紧要,但也不是丈人心急便能有成效的,丈人还需照看好自己的身子才是。丈人短短大半月便如此消瘦,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小婿下了条子到太医署,请太医来为丈人诊治如何?”

    太医署虽只在宫中,但李恪身为皇子,武士彟又是国公,朝中重臣,只要李恪下了条子,要用太医署的人自然不在话下。

    一旁武媚娘闻言,也劝道:“阿爹,三郎说的是,阿爹也不是大夫,再急也是无用,阿爹还是照应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武士彟闻言,摇了摇头道:“不可,太医署上下现都忙着上皇之事,我怎能在此时请他们入府,分了他们的心。”

    武士彟所言自然也是在关切李渊,但李恪却道:“丈人多虑了,祖父那边自有神医孙思邈照应着,寻常太医还近不得身呢。”

    自打李渊病重后,李世民便命人请了孙思邈进京,孙思邈已在大安宫中待了有几日了,论及医术,纵是宫中太医也比不得孙思邈,故而李恪所言倒也不虚。

    李恪也是好意,既然李恪坚持,武士彟自然也不便回绝,拱手拜道:“若是如此,便有劳殿下了,老臣谢过殿下好意。”

    李恪摆了摆手道:“这倒是无妨,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丈人保重身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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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恪和武媚娘在应国公武府待了会儿,叮嘱了武士彟好生歇息,便就起身回了楚王府。

    “看媚娘闷闷不乐,是否还在担心丈人的身子?”在回楚王府的马车上,李恪看着武媚娘眉头紧锁的模样,问道。

    武媚娘道:“阿爹与祖父相交数十载,亦君臣,亦良友,此番祖父病重,阿爹已然消瘦至此,如实祖父真有个什么万一,媚娘担心阿爹那边也撑不过去。”

    武媚娘的担忧,李恪自然清楚,武士彟年迈,已近六旬,身子骨本就不好,此番又经李渊一事,几番折腾。

    看着武士彟眼下的模样,若是李渊当真去了,武士彟能不能撑过眼下这一关,确也是个问题。

    李恪道:“丈人身子羸弱,比之以往更差,长此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还是要好生调养才是。”

    武媚娘揽着李恪的手臂,抬头看着李恪,问道:“三郎可有什么法子?”

    李恪想了想道:“丈人在荆州为官,来回奔波辛苦,这样下去自然不行,而且荆州潮湿闷热,大夫的医术更不比长安,实在也不是什么养身良所,依我看,丈人若想养好身子,还是自荆州去职回长安的好。”

    武媚娘闻言,脸上有些意动之色,显然李恪的话也说进了她的心里,如今武家兄弟出仕,在长安为官,武顺和武媚娘也都在长安,武士彟在长安,至少还有人能照看着些,若是回了荆州,身边才真是无人可用了。

    武媚娘道:“三郎所言甚是,以阿爹眼下的状况,确是不宜离京为官,只是阿爹性子有些强,未必能听得进话,辞官留京。”

    李恪抓过媚娘的手,轻轻地放在掌中摩挲着,对武媚娘道:“这倒无妨,明日我入宫一趟,请父皇下旨准丈人转为特进,挂个闲职,于长安荣养便是。”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心中溢出了暖意。

    武家商户出身,本也算不得世家名门,与其他亲王妃相比,武家的家势实在单薄地很,能给到李恪的助益本就不多。

    武家兄弟庸碌无能,原本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武士彟这个荆州都督,若是武士彟去职,那武家在朝野内外能帮到李恪的便更是微乎其微了。

    可李恪显然对此并不在意,李恪为了武士彟的安危,力主武士彟辞官,自然是将武媚娘,将武家放在了心上。

第六十五章 上皇临终

    大安宫本是十余载前为时为秦王的李世民所筑的天策上将府,虽不及太极宫和东宫来的宽绰气派,但也算是敞亮,再加之平日来人也不多,倒也不显得拥堵,可自打今日午前,大安宫中传出消息后,大安宫内外便聚了无数人,大安宫竟都显得有些拥堵了。

    就在今日午前,大安宫垂拱殿内突然传出消息,上皇于殿中突然昏厥,水米不进,怕是不成了。

    此消息一出,长安城内外顿时一阵纷乱,上皇李渊诸子、诸孙,并朝中各省部重臣纷纷赶往大安宫,在宫内外聚作了一片。

    李恪为皇子,上皇病危,当李恪得到消息,带着武媚娘也急忙赶到垂拱殿,当李恪到了垂拱殿外后,不过盏茶的功夫。垂拱殿外已经满满当当地站了百来人,李恪一眼望去,也尽都是他熟识的。

    不过殿外虽然人多,但殿中李渊正在救治,皇帝李世民正在殿中伴驾,大殿外安静地一片,所有人都在盯着垂拱殿殿门的方向,不作大气。

    李恪也是提着一颗心,在垂拱殿外等候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等出了消息,垂拱殿的大门缓缓地开了,李世民的近身內侍常涂走了出来。

    大门一开,殿外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了过去,等着常涂开口。

    常涂一脸沉郁地站在门外,顿了片刻,才道:“传太上皇旨意,诏诸亲王进殿,诸位臣工暂且在外候着。”

    李恪看着常涂的模样,本就觉着不对,听了常涂的话,心也一下子沉了下去。

    李渊若是无碍了,常涂出口的话应该是命众人各自回府,来日再计,可如今常涂却命众臣在殿外候着,命封了亲王的诸子和诸孙进殿,看着架势,怕是要最后交代后事了。

    李恪本就是李渊亲孙,又为楚王,王号在众亲王之首,听着常涂的话,跟着太子李承乾便一同进了垂拱殿前殿。

    垂拱殿中,李恪站和其他皇子一样,站在一边,并未说话,而是侧着身,看着床上躺着的李渊正拉着李世民的手,在交代着最后的话。

    今日的李渊的神色似乎比前些天李恪见着他时的神色还要好上许多,显得也精神了许多,但李恪透过李渊那双眼神涣散的双眸却知道,现在已经是李渊仅剩的最后时间了。

    李恪站的靠前,站在殿中,耳边能够清晰地听清李渊口中的话。

    “隋末乱世,天下纷乱,我奉承天意,自太原起兵,逐鹿于中州。时群雄四起,山东李密、河北窦建德、洛阳王世充、江南萧铣、陇右薛举等也都是一时豪杰。幸我大唐得天眷顾,据得关中,又有我儿世民善战,征伐天下,辅弼于我,才有今日的大唐江山。”

    “我大唐得国,功勋最著者便是世民,大唐立国,半赖世民之功,世民继我帝位,本就是应当应份,更无可指摘的。如今我大限将至,便要下去见我的那些老友了,这大唐江山,治国安民之任,便全仗世民了。”

    李恪看着李渊的模样,听着李渊的话,不知怎的,心中竟也有几分戚然。

    眼前的这个老人,不止是他的祖父,更是大唐的开国帝王,是一个崛起于乱世的枭雄,历经生死乃有江山,而如今,这个曾今权掌天下的大唐皇帝,如今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这一步。

    李恪无法知道李渊现在心中想着的是什么,但李恪知道,现在的李渊的心境,必定与以往是大不相同的,此时的李渊正在尽着他曾为大唐帝王最后的权力和责任,帮助李世民发挥着他最后一丝作用。

    因为眼下殿中站着的都是大唐的宗室亲王,大唐天下位分最高的一群人,李渊当着众人的面讲这些,就是告诫诸子,也是告诉天下人,李世民继位,乃是他李渊所授,名正言顺,绝无不当,也叫旁人不必多生心思,也叫天下人不必聒噪。

    玄武门之变,李渊自然不会忘却,但不必去猜测李渊如此作为是否自愿,是否发自本心,因为他是太上皇,太唐的开国皇帝,这一切本就是他应该做,也是必须做的。

    李恪就在殿中站着,仔细地听着,不发片语,在这个时候李恪也不想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可李恪却万万没想到,李渊在这最后的关头,没有去提太子李承乾,但却偏偏点了他的名。

    “我三孙虎头可曾来了?”床榻上躺着的李渊突然开口,对殿中问道。

    李恪不曾想到李渊会提及他,虽然有些惊讶,但没有丝毫的耽搁,先是看了李世民一眼,而后连忙上前,走到了李渊的床前跪拜道:“孙儿李恪在此。”

    李渊看着李恪,先是笑了笑,而后对李恪道:“我的数十儿孙中,你算是极为聪慧,也极得我和你父皇喜爱的,我今日问你,你觉得我大唐江山如何?”

    李渊的问题问地突然,也有些冠冕,但这个问题在李恪看来并不难回,李恪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大唐有明主开天,圣君治国,而后历代帝王也必当继往开来,遵循先志,国祚绵延千载,为青史之典范。”

    李渊笑道:“哈哈,好一个‘明主开天,圣君治国’,虎头之言甚得我心。”

    紧接着,李渊又抬头看向了李世民,又对李世民道:“世民,为父最后还有一事想要叮嘱于你,望你千万应下。”

    方才李渊在大殿中说着这些,无异于是为李世民正身,帮了李世民太多,眼下李渊纵是有再多的要求,李世民自然也是一口应下,绝无犹豫的。

    李世民当即道:“阿爹但说,儿必定照办。”

    殿中众人闻言,都纷纷看向了殿中床前跪着的李恪。方才李渊先唤出了李恪,而后才对李世民发问,显然李渊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同李恪相关的。

    “此前祖父有言,要在最后助我一臂之力,难不成就是此时吗?”李恪听着李渊的话,想起了几日的事情,不禁在心中暗自揣度了起来。

    一时间,不止李恪,除了皇帝李世民之外,大殿中所有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众人双耳垂聆,都看向了床上躺着的李渊和床前跪着的李恪。

    李渊伸出手去,缓缓地,慈爱地摸了摸跪在床前的李恪的头顶,对李世民道:“虎头这个孩子,虽是庶子,但他不止晓事,更有旷世大功于国,我很是喜爱。我想这个孩子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待我走后,世民可否为我破一次嫡庶之例,让虎头和太子还有青雀三人一同为我灵前守殡?”

第六十六章 殊遇

    李渊之言一出,大殿内顿时静了下来,静地落针可闻,殿中的众人虽然噤不作声,但脸上的神色已经代表了他们心中满满的惊讶。

    李渊为太上皇,乃大唐开国皇帝,虽已让位于李世民,但仍为君王,若是驾崩,自当还是遵循帝王殡葬之礼。

    《礼记·王制》有云:“天子七日而殡。”

    凡帝王殡葬,在入殓之后,皆需行殡礼,在大殿之上停灵七日,受百官并万民朝拜,而在这七日间,需有子嗣每日在棺前陪灵,而这陪灵的子嗣却也是有讲究的,那就是距棺椁最近的内圈陪灵的子嗣务必是出自嫡长脉。

    隐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已死,李渊的嫡长一脉自然就是皇帝李世民还有嫡子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还有晋王李治了,若依礼制,李恪不过是庶子,自不在守殡陪灵之列。

    通常来说嫡庶有别,礼制不可坏,李恪绝无守殡的资格,但如今李渊开了口,一切就不一样了。

    李渊方才所言,帮了李世民许多,李渊本又是李世民之父,太上皇,他的临终遗愿,李世民于情于礼都不可不尊。

    李家马上得的天下,对这些所谓礼制本就不甚看重,更何况李恪本就是李世民爱子,为了李渊的临终遗愿破个例也不是难事。

    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在等着李世民的回答,但李世民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李世民当即回道:“阿爹有命,世民自当遵领,若阿爹走后,世民便命虎头于承乾一道,为阿爹守殡。”

    李世民之言一出,此事便算是定了,殿中没有人提出异议,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李恪与嫡子一道为李渊守殡,就此定论。

    随着李世民一口应下,大殿中旁人倒是还好,不过是觉得讶异,但李承乾和李泰两人的脸色却难看极了,只是他们脸色难看的缘故倒不是因为李渊濒死,而是因为李渊的遗诏。

    李承乾和李泰,论功勋、论声望都远不及李恪,文韬武略也俱是弱了一头,他们相较于李恪,他们最大的优势便是他们是长孙皇后之子,是李世民的嫡子。

    东宫之储,立嫡立长,嫡庶之别,可谓横亘在李承乾和李恪之间的一道鸿沟,可随着李渊的一句话,这条鸿沟似乎已经没有原来那么明显了。

    皇帝殡葬,天下瞩目,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近棺为太上皇守殡,本是嫡子特权,可如今因为李渊临终遗诏,竟准李恪与嫡子同列,这叫旁人又如何看待此事?难道李恪也算是嫡子了吗?

    皇帝殡葬之礼庄重,尚且如此,那日后储君择选呢?今日嫡庶之例已开,李恪和李承乾还有李泰之间的嫡庶界限已经开始模糊,这规矩日后再想守,可就那么容易了。

    但此时的李承乾和李泰除了内心不安、不满,嘴上却不敢表露出半分,现在谁开口,便是大不孝,这个罪名,连李世民都扛不起,何况是他们。

    听得李世民应下,病榻上躺着的李渊又开口,对李恪问道:“虎头,你可愿意?”

    李恪不管李渊的用意如何,但当李恪看着病榻躺着的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竟还拉了他一把,李恪这才明白,原来他此前所说的事情竟是这个。

    李恪庶子的身份本就是他入主东宫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也是李恪最是无可奈何的地方,血脉亲疏,不是功劳和宠爱便能轻易拉近的,但如今随着李渊的临终助力,这个问题也没有那么难了。

    “祖父殊待,父皇宠爱,此乃恪儿之幸,恪儿感激涕零。”李恪再次跪地,眼泪也自眼中夺眶而出,伏身拜道。

    李渊的话交代完,他身上的力气似乎也一下子用尽了,李渊的手自然下垂,落在了床边,脸颊肌肉松散,嘴角却还挂着一丝笑意。

    最后的弥留之际,李渊双目圆瞪,飘忽见,李渊仿佛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生的场景:射雀屏娶妻、爱妻诞子、太原起兵、长安称帝、玄武门之变...喜忧参半。

    此时的李渊已是暮时,气力已经消耗殆尽,李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口中似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嘴巴吃力地嘟囔着,自喉咙中发出模糊的声音,旁人都听不清楚,更不知李渊在说着什么。但李恪抬起头,看着李渊的嘴巴,听着耳边模糊的声音,李恪知道李渊口中的话。

    “《鸱鸮》之咏,无损于吾。”

    “《鸱鸮》之咏,无损于吾。”

    ......

    李渊至死,还在想着李恪曾经通过他说过的话,李恪不知李渊如此作为,他究竟是放下了,还是没有放下,最后的呢喃究竟是释然,还是执着,但李恪知道,这个起隋末乱世,开盛世大唐的大唐上皇已经离去了。

    毁也好,誉也罢,李渊之前,是留恶万年的炀帝杨广;李渊之后,是千古一帝的太宗世民。

    论恶,李渊不及表兄杨广,论功,李渊不及亲子李世民,李渊这个皇帝文治武功本也不差,但夹在两者之间终究还是显得太过平平无奇了些。而如今,这一切也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李渊几声呢喃作罢,双目缓缓地阖上,面色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之后再无声息,陪侍在李世民身后的孙思邈见状,连忙走上前去,抓住了李渊的手腕,号了号脉,已经觉不出半分生机,于是摇了摇头,对李世民道:“陛下,上皇去了。”

    “祖父...”

    “阿爹...”

    听得孙思邈之言,大殿之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呼号之声。

    李恪靠的近,就在李渊的床前,李恪上前握住李渊的手,李恪还能感觉到李渊手掌上的残温。

    就在这指掌相触的一瞬间,李恪对他的这个祖父,这个在他印象中存在感并不强的祖父似乎又多了一些认识。

    李渊虽然有些有些优柔寡断,短了几分帝王气魄,以致酿成大错,到了今日这一步,但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孤独、失望的老人。

    “上皇驾崩,驭龙宾天!”

    随着常涂的一声哀唱,响彻大殿内外,向天下宣告着隋末乱世最后一个枭雄逝世,一个时代彻底结束了。

第六十七章 父子纷议

    李渊的重疾前后已经拖了半月多,李渊的状况是所有人一早知道的,李渊病死说突然也突然,但也不出旁人意料。

    早在李渊病重,孙思邈断定难有回天之术时,宫中已经开始筹备棺椁、孝服一应之物,故而当李渊在垂拱殿驾崩之时,宫中内外的应对也不显地仓促。

    大安宫,应天门内,戢武殿。

    戢武殿乃大安宫正殿,正对大安宫正门应天门,李渊的棺椁便安置于此处,停灵于此七日,受天下万民敬拜。

    “三郎,你在戢武殿为祖父守殡,当真不必我与你同去吗?”大安宫侧殿里屋,武媚娘正在为李恪换着孝衣,对李恪问道。

    李恪疼惜道:“守殡七日,大多得时间还得是跪着的,你年少,身子骨也弱,如何吃得消,你自不必每日都去。”

    武媚娘担忧道:“媚娘若是不在,不会有人说闲话吧。”

    李恪道:“这倒无妨,父皇那边也交代过了,我们兄弟去了便可,你和太子妃还有魏王妃不必每时都在,只要在礼拜之时到了便行。你若实在怕人闲话,平日里也可去宫中,帮着阿娘打点内外诸务,这些都是旁人看得到的。”

    李渊驾崩,宫内外诸务繁杂,杨妃身为贵妃,协长孙皇后掌管后宫事宜,杨妃自然忙碌,武媚娘去了,帮着杨妃些也是好的。

    武媚娘点了点头,还是有些担心地对李恪道:“三郎为祖父守殡七日,虽是殊遇,但也辛苦地很,三郎还需照看好自己的身子。”

    李恪应道:“这倒无妨,我自幼习武,身子骨扎实地很,守殡几日无妨的,还能扛的过去。”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布包,从小布包中又拿出了一物,塞进了李恪的嘴里。

    李恪见武媚娘拿着东西喂了过来,也不多想,便张嘴吃了进去,稍稍咀嚼后便觉着满口都是甜丝丝的,还带着桂花花香,原媚娘给他吃的竟是桂花糖。

    “依例,守殡前三日是不准吃食,只可饮水的,三郎先吃点垫垫,免得到时饿得慌。”武媚娘看着李恪,对李恪道。

    李恪轻轻捏了捏武媚娘的脸颊,宠溺道:“就你最是聪明可人,难道你就不怕本王责怪你坏了规矩吗?”

    武媚娘娇声道:“媚娘可不怕,你呀,若是敢拿此事说我,我就把这一袋桂花糖都收了去,叫你再没得吃,饿地肚子咕咕乱叫的时候,你便知道悔了。”

    李恪闻言,脸上故作出一丝畏色,忙道:“那本王可不敢,媚娘掌管王府上下事务,若是惹恼了媚娘,本王可不是要卷了铺盖去睡天街了?”

    武媚娘看着李恪的模样,竟一下子笑了出来,对李恪道:“你去睡了天街也好,左右你也不受宵禁之限,武侯卫的那些府军也不敢撵你。”

    李恪道:“那可不行,王府中锦榻大床,软玉温香,本王去那天街睡个甚。”

    武媚娘轻轻点了点李恪的胸口,道:“算你识相,还知道我的厉害。”

    武媚娘说着,又把手中剩下的装了桂花糖的小布包塞进了李恪的怀中上襟,对李恪叮嘱道:“未免叫人看了出来,这糖不多,只够你一日吃的,你吃的时候记得背着点旁人,明日我再给你带去,每日都有的。”

    “那便有劳王妃了。”李恪耳中听着武媚娘的叮咛,自己的心便如心口放着的这包桂花糖那样甜。

    ——————————————

    李恪在偏殿更衣已毕,便赶往了戢武殿,戢武正殿外已经聚了许多人,整个长安城数的着的权贵和重臣都云集于此。

    戢武殿侧向相对僻静的偏廊下,兵部尚书尚书长孙无忌和并州大都督府录事参军事长孙冲正在候着。

    长孙无忌的神色本也还算寻常,可就当他看到了不远处一身孝衣,自正门走进了戢武殿殿门的李恪时,脸色却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不想此番上皇驾崩,竟叫竖子坐得巨利。”长孙无忌看着李恪进了戢武殿的身影,自然知道李恪此去是为何事,心中难免一股子不满,对身旁的长孙冲小声道。

    长孙冲闻言,问道:“阿爹所言可是大都督入内殿守殡之事?”

    长孙无忌道:“除此之外还能是为何事,李恪非是嫡子,何德何能,竟得入内殿守殡,与太子并列。”

    长孙冲道:“此番大都督入殿为上皇守殡,乃上皇遗诏,实在突然地很,任谁都不曾料到。”

    长孙无忌道:“此子行事素来乖张,手段深沉,也不知他是如何惑得上皇下此遗诏,日后,恐怕他便该愈加猖狂了。”

    长孙冲听得长孙无忌之言,并未立刻去接长孙无忌的话,而是顿了顿,才道:“据儿所知,此前大都督和上皇走地并不甚近,上皇病重,大都督也只是仓促返京,恐怕在上皇下这遗诏之前,大都督未必知情吧。”

    长孙冲所言颇有道理,并无不妥之处,但长孙无忌听着长孙冲的话,眉头却皱了起来。

    长孙冲所言若是自旁人口中说出也确无不妥,但这话从长孙冲口中说出那便是大大的不妥了。

    长孙冲所言大有为李恪开辩的意思,可长孙冲是谁,是长孙皇后的外甥,也是太子李承乾的表兄,长孙冲和李承乾才是一家人,而李恪却是李承乾的对头,自然也就该是长孙冲的对头,长孙冲怎可为李恪说话。

    长孙无忌的心中察觉到了长孙冲的不妥,对长孙冲道:“冲儿这是何意,怎的向了李恪说话。”

    长孙冲解释道:“儿并无向着大都督的意思,自是儿近来在大都督帐下,对大都督也算有些了解,故而据实而言罢了。”

    长孙无忌不悦道:“大都督,大都督,你一口一个大都督,你在他帐下为官才几日,你是真以他门下自居了?你可还是我长孙家子弟吗?”

    长孙冲见长孙无忌动怒,忙道:“儿自然是长孙家子弟,儿方才所言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并无他意。”

    长孙冲所言,确是他心中所想,这半载来,长孙冲身为大都督府录事参军事,跟随李恪身后,掌管大都督府机要文书,他知道李恪是怎样的人。

    这半载间,他看着李恪挥师北战,舍生忘死;看着李恪与士卒同甘共苦,爱兵如子;看着李恪勤于政务,宵衣旰食;也看着李恪恭谦宽厚,温润如玉。长孙冲眼中的李恪,无论文韬武略,还是处事待人,都比太子李承乾好上太多太多了。

    毕竟能写出“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这样豪迈辽阔诗句的人,就算不是个心胸阔达的仁人君子,也不该是个刻薄小人吧。

    可长孙无忌听了长孙冲的话,却连忙道:“你既是我长孙家子弟,便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这些话若是传到了太子和皇后的耳中,太子和皇后又该怎么想?这些话,日后万不可再言。”

第六十八章 守殡

    隆冬,腊月,戢武殿。

    十二月下,本就是三九大寒之天,大雪虽已于几日前消停,但气候确是越发地冷了,已经到了一岁中最冷的时节。

    朝中众臣在午后各自上前跪拜了李渊后,便纷纷离去归家了,除了大殿内外守着的侍卫和宫人,只剩下李世民并着太子李承乾、楚王李恪、魏王李泰还有晋王李治几人在殿中守殡。

    正如此前武媚娘所言,李恪奉李渊遗诏为太上皇守殡,本是极大的殊遇和尊荣,但这七日的苦却也不好受。这个天,冷地吓人,冰冷的殿中人取暖所能靠着的除了身上的衣裳,便唯有身前烧着的炭火了。

    “呼、呼、呼...”

    戢武殿殿门本是掩着的,但随着一阵大风刮来,殿门被一下子吹开了。

    这大殿中本就不甚暖和,殿门一开,屋外的冷风灌了进来,殿中的温度陡然猛降,所有人都一下子裹紧了衣裳。

    其实说来,大殿中几人都是身份尊贵,所着的衣裳自然也不会马虎,虽是身着孝服,但到了晚间外面也都披上了一件白色大氅,以御风寒。

    若是白日里,也不会觉着冷,但到了晚间,气候愈冷,又久待了许久未动,身上披着的大氅便不够看了,冷风灌进大殿,殿中人不禁一阵哆嗦,不约而同地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殿中侍候着的宫婢见状,连忙走到门前,将门再一次掩上,使冷风吹不进殿中。

    大殿中的几人,李世民和李恪行伍出身,又精熟武艺,底子结实,一时间倒也还好,不觉着有多冷,尤其是李恪,正是少年气盛之时,火气最旺,又是自北地还京。

    李恪扛得住,可其他三位皇子便难顶住了,李承乾近年来沉于酒色,早就被掏空了身子,身子虚浮地很,还有李泰,虽然宽胖,但也体虚,比起李承乾也好不了多少,至于李治,不过是个六岁孩童,便更难抵风寒了。

    李恪和李承乾左右跪在李世民两侧,而李治和李泰又分别跪在了李恪和李承乾身旁,李恪侧过身子,看了眼身旁的李治,只见李恪稚嫩的脸蛋已经被冻地煞白,嘴唇发干,裹着大氅正缩在一边。

    李恪见状,连忙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身旁李治的身上,对李治道:“稚奴快些披好,可不要冻坏了身子。”

    李恪虽然年才十六,但李恪的个子却不矮,甚至比起寻常的成年人还要高上一些,故而李恪的衣裳也比李治的宽大上许多。李恪的大氅披在了李治的身上,正好将李治整个人都结结实实地裹住,顿时暖和了许多。

    李治年幼,但也懂事,他看着李恪将自己的大氅给了他,李恪的衣裳便就单薄了许多,只剩下一些厚衣裳了,这如何能抵得了风寒。

    李治忙道:“阿兄将衣裳给了稚奴,阿兄怎么办?”

    李恪笑了笑,怜爱地摸了摸李治的头顶,对李治道:“无妨,阿兄少年时久在漠北,漠北比这里可冷多了,阿兄已经习惯了,不觉着冷的。”

    李恪说着,打直了自己的身子,一副真的不畏寒的模样。

    李治不曾去过漠北,甚至都没怎么出过长安,他虽然也自先生、自长辈口中听过漠北天寒之说,但却不曾亲历,如今听了李恪的话顿时也来了兴趣。

    李治问道:“阿兄,漠北很冷吗?是不是雪也落地比长安大?”

    李恪回道:“漠北天寒地冻,到了八月初便会天降大雪,甚至有时大雪能近月不停,有些地方雪下的厚的,积雪可比稚奴都高,比起长安可要冷太多了。”

    “大雪下地竟能比稚奴都高?”李治见过长安的大雪,最多及膝罢了,他从未见过及人高的大雪,不禁讶然问了出来。

    李恪见状,回道:“那是自然,我大唐长安乃天下富庶之地,而北地雪大,风大,不可与长安相较。”

    “竟然如此!”李治的脸上都写满了好奇,对李恪道。

    眼前的一幕落入了一旁李世民的眼中,李世民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了满满的暖意,脸上也挂起了笑容。

    李世民最重亲情,虽大逆不道,逼父夺权,但他却最是怜爱诸子;虽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但他却最盼着诸子手足和睦,相扶相助,眼前的这一幕,正是李世民最希望、最喜欢看到的。

    李世民看着李治脸上的讶色,对李治道:“稚奴不曾去过大漠,自然不知,大漠地冻天寒,你兄长所言分毫不差,为父早年在雁门统军时也是亲眼见过的。”

    李治闻言,道:“来日稚奴若有机会,倒也想去大漠看看。”

    李世民一口应道:“这有何难,你阿兄正奉为父之命在河东督军,备战薛延陀,待来日你阿兄北伐大捷,入主郁督军山之日,便让你阿兄带你去大漠看看,也长些见识。”

    李恪听得李世民所言,也道:“阿爹说的是,待将来稚奴再长大些,我便带着稚奴去漠北看看,也叫稚奴看看父皇拓土灭国的旷世武功,要稚奴知道这大漠实实在在的万里疆土可不是史官手中的寥寥几笔而已。”

    李世民听得李恪所言,也是心头一震,拍了拍李恪的肩膀道:“虎头所言极是,我李家男儿,岂能局促于长安,正该往北地走走,磨砺心性。”

    李世民所言不过是家常闲谈,并无他意,更非褒贬,但这话落在了李承乾和李泰的耳中,他们又看着李世民拍着李恪的肩膀,同李恪亲近,他们的心里便更不是个滋味了。

    李世民诸子,去过漠北的只李恪一人。有马上统军之能,能为李世民南征北战的也只李恪一人,他们没有这样的本事,就连他们想要脱了身上的大氅给李治,他们也自问没有这样的身子骨,他们的身子是吃不消这样的气候的。

    不过他们还不知,眼下之事还算不得什么,之后的事情会叫他们越发难安。

    李世民正说着话,手搭在李恪的肩上,自然也觉出了李恪身上衣裳的单薄,李恪身子骨再结实,若是这样冻了一夜,也未必无碍。

    李世民见状,对身旁侍候着的宫婢吩咐道:“来啊,把朕备换的大氅拿来,给楚王披上。”

    李世民的大氅乃是御用,李恪怎敢接下,李恪忙道:“阿爹的大氅乃帝王之物,儿臣不敢用。”

    李世民摆了摆手手道:“无妨,这雪貂大氅不过是西域石国上贡的贡品罢了,衣服款样并无什么逾制之处,你只管穿着便是。入夜天冷,可不能冻坏了朕的镇北大将军。”

    “如此便谢过阿爹了。”李世民爱才,此前倒也有将身上衣服赐予臣下以示恩宠的先例,若是衣裳并无逾越之处倒也无碍,李恪应了一声,也就接下的宫婢递过来的雪貂大氅。

第六十九章 行殡

    太上皇李渊驾崩的第三日,行殡之日。

    帝王驾崩,先行“复”、“沐”之礼,而后小殓、大殓,大殓之后便是“殡”。

    所谓“殡”,其实也是殓礼最后的收尾,便是将上皇李渊的遗体正式地停入梓宫(棺椁)。

    上皇梓宫被置于戢武殿殿西,以熬熟的八筐黍稷并各色腊鱼、腊肉分别置于梓宫四周。而后以绣黼铺置于梓宫最里,绣黼之上再设三重帐幕,再外以柏木垒成攒宫模样,最后则用白泥图于四壁,投入各色珠玉之类,太上皇的梓宫便就布置妥当了。

    梓宫布置完后,便是设太常旗,布灵柩铭旌。

    李渊死后百官商议,初定了“太武皇帝”的谥号,便有楷书大家虞世南亲自执笔,在一张长两丈九尺的绛布上书上“太武皇帝之柩”六字。

    行殡之后,李渊便是正是入了棺,众人也纷纷奉旨聚于大安宫中,再行叩拜、哀悼。

    上皇入殡是正礼,更是大事,巳时,近午,大安宫戢武殿内外已经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人,大唐宗室,京中各部堂官,并地方奉旨进京的都督、刺史俱在其中,一人不落。

    入殡之日来的有数百人之多,戢武殿作为大安宫正殿,固然宽敞,但也待不下去这般多的人,能在殿中站着的除了宗室亲王便是朝中三省、六部、九寺首官并几位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其他的都在殿外集聚。

    今日已经是为李渊守殡的第三日,依殡礼之例,守殡之人除开每日饮清水外,粒米不得入腹,包括李世民在内的守殡几人都是饿了几天的,腹中清寡地厉害,面有菜色,精神不振,尤其是李泰和李承乾两人,大有轻轻一推便能倒下的意思,这几日他们可是吃够了苦头。

    几人中精神最好便是李恪了,李恪在守殡之时怀中揣着武媚娘塞给他的桂花糖,每日腹饥难耐之时便会偷偷地吃上一块,虽然还有不足,但也是远胜于无,至少李恪的体力还是跟的上的。

    李恪的状态比旁人都好些,这自然也在情理之中,旁人见了也不会觉着讶异,盖因李恪少年习武,打熬了数载的身子自然更是结实,再加之李恪年少,熬得住也是应该的。

    李恪在百官中一向有骁勇之名,众人见得李恪虽然面色苍白,但精神尚可倒也不觉着讶异,可当他们看见李恪身上披着的大氅时,才叫他们诧异万分。

    雪貂大氅极为难得,整个大唐上下统共也没有几件,不过李恪毕竟贵为亲王,这雪貂大氅再难得,以李恪的身份身上穿上一件也不足为奇,可怪就怪在李恪身上的大氅与李承乾和李泰身上的都不同,反倒与李世民身上的一模一样,显然是李世民赐予李恪的御用之物。

    李恪乃皇子,得李世民宠爱,李世民给李恪赐衣也在情理之中,可偏偏李恪和李世民身上的两件雪貂大氅是去岁大朝,西域石国给唐皇李世民献上的贡品,这大氅只贡了两件,李世民甚至连太子李承乾都未赐,可却偏偏赐给了李恪,这说明了什么?

    那晚殿中并无旁人,那晚的事情朝中绝大多数人都不知,他们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眼前的一幕,这一幕足够叫他们惊讶了。

    天下都知楚王李恪得皇帝宠爱,异乎寻常,但谁都不知道李世民对李恪的宠爱竟已到了这一步。

    众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又联想起了近年来太子失德,风评愈差,甚至市井坊间隐有废储的传闻,再有如今李恪破嫡庶之规,入戢武殿为太上皇守殡一事,旁人的猜测和心思便多了起来。今日这一幕,似乎又佐证了市井间的传闻。

    难不成这大唐东宫的储位真的要挪一挪人了?

    李渊驾崩,一场葬礼,李恪反倒成了最大的赢家,不仅当着天下万民的面前,第一次破了嫡庶之列,在朝中的威望也不经意间拔高了许多。

    “皇兄好手段,今日之后,只怕朝野内外三皇兄的威望愈高了。”殡礼之后,李恪正靠在大殿脚边的回廊上歇息,耳边突然传来了声音。

    李恪听得身后的声音,回头望去,入眼的竟是魏王李泰,李恪的身后只有李泰一人,方才的话自然也就是出自他口了。

    李恪回过头去,看了眼李泰,故作不知地问道:“青雀这是何意?”

    李泰双眼盯着李恪,反问道:“此处并无旁人,你我所求又都是一样,皇兄何必同我装模作样的,难道不觉着累吗?”

    李恪和李泰相争储君之位,早已是彼此间不言而知的默契,李泰说的是什么,李恪自然清楚。

    李恪道:“我倒也不是在同青雀装模作样,只是青雀此言突然,倒叫为兄有些措手不及了。”

    李泰道:“皇兄城府,远在小弟之上,这世上还有能叫皇兄措手不及之事吗?”

    李恪道:“那是自然,青雀今日突然同为兄这般说话,便叫为兄措手不及。”

    李泰闻言,笑道:“皇兄对我抱敌意实在是太重了些,其实你我才该是最亲近的才是。”

    李泰的亲近,李恪可不敢接着,李恪道:“青雀以往可没少给为兄下绊子吧,青雀当面,为兄怎敢大意。”

    李泰解释道:“那是以往,如今我也想通了,你我看中的都是东宫的那张椅子,可现在那张椅子却还是太子的,你我在此争个什么劲儿,你我何不联手将太子拉下来,到时你我再各看本事,看谁能坐的上去那东宫之位,如何?”

    今日李泰主动同李恪接近,要和李恪联手对付李承乾,这着实有些突然,不过李泰之意,李恪只是稍稍想了想便也就明白了过来。

    如今嫡庶之别已开,李恪势头正猛,李泰自然也看在眼中,若是李泰再由着李恪这样下去,再过几载,他的嫡子身份真的就未必能够稳压李恪一头了,李泰自然盼着李承乾早些退去太子之位,好叫他还不至于优势尽丧,太过被动。

    李恪猜到了李泰的意思,于是道:“知我者,青雀也。长兄据太子之位,确实不妥,不过眼下我在并州,力不及长安,待祖父大礼毕后我也该北返了,对京中之事实在是爱莫能助。”

    李恪的回答也在李泰的意料之中,李泰道:“兄长如此推诿,怕不是想坐收渔利吧。”

    李恪摇了摇头道:“青雀当知,如今薛延陀未灭,我在河东至少还要待上个三年两载,轻易回不得京,你若是能在这两三载内将太子拉下,入主东宫,便是你的本事。至于其他的,便不必同为兄商议了,为兄的这张嘴,还是严实的。”

    现在的李泰,其实比李恪更急。

    论功绩,论声望,李恪在李泰之上,论恩宠,李恪与李泰相当,李泰虽在朝中广有党羽,与他交好之人甚多,但大多是趋炎附势之辈,难当大用。李泰相较于李恪,唯一的优势便是他的嫡子身份。

    皇储之立,先嫡而后长,若是有朝一日,嫡庶之别已经不在是李恪的困扰,李恪又年长于李泰,那储位之争,李泰可就越发地被动了,可偏偏这一日,似乎也没有那么远了。

    上皇殡礼,嫡庶之例已破,来日若待李恪北伐大捷,挟灭国之功凯旋回京时,储位之争主次转换,攻守易位,李泰便难了。

    李恪所言,虽有挑拨李泰同李承乾的意思,但李恪所言也是实情,李泰除此之外,似乎别无选择。他只有在李恪北伐大胜前将李承乾拉下太子之位,他入主东宫的机会才是最大的。

    李泰明知李恪所言有坐享其成、隔岸观火的目的,但偏偏这事却又是他不得不去做的。

第七十章 武顺登门

    李恪在大安宫待满了七日,等到守殡之礼毕后,方才回了自己的楚王府。守殡之后便是停灵,只待太上皇的献陵落成,才能入土安葬。

    李恪回府后的次日,楚王府门外。

    自打八日前,太上皇李渊驾崩,为表哀悼,长安城内各家各户的走亲访友便就都停了,整个长安城都冷清了许多,直到殡礼结束后方才又慢慢地热闹了起来,而就在今日,楚王府也来了他的客人。

    武媚娘长姐武顺七月北上往代州,薛家祖祭后回了长安,直到今日才又登门拜访。

    武顺自应山公府出发,到了王府门外下了马车,还未进门,只看着眼前高悬门楹之上的“楚王府”三个字时,心中却莫名地感叹。

    武顺和贺兰越石虽是去岁成婚,但他们订婚却是早在之前。

    武士彟和贺兰越石之父贺兰师仁乃是故交,早在武德年末,武士彟和贺兰师仁便为武顺和贺兰安石定了婚事。

    许是因贺兰家乃是北地豪族的缘故,而武家又起于微末,故而武家和贺兰家虽然联姻,但在贺兰师仁故后,两家相交并不多,贺兰家对武家和武顺也不甚看重,这些都是武顺自己便能看得出来的。

    但自打贞观七年末,武家二囡媚娘和楚王李恪定了亲后,一切就都变了,原本对武顺不冷不热的贺兰家一下子变得热络了起来,不止在京为官的贺兰家子弟常入府拜见,就连代州贺兰家家主贺兰绚都亲自写信问候,还特地嘱托要他待贺兰越石往宗祠祭拜。

    贺兰越石并非长房子,武顺能以偏房媳妇儿入宗祠,已然是极大的殊荣,而这样的殊荣自然不是因为武顺本身,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楚王府给的,都是李恪和武媚娘的面子。

    对于武媚娘,武顺说她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同样都是武家女,嫡亲姐妹,一载前她们还是相当的,可如今不过一载过去,武媚娘嫁入了楚王府,为楚王正妃,已经成为天底下所有女子中屈指可数的尊贵之人,而武顺,却只靠着武媚娘的德泽才被人高看了一眼。

    若说嫉妒,倒也不至于,武家姐妹手足情深,武媚娘往日也帮她不少,武顺倒也不至嫉而生恨,只是有时武顺也会有一些懊恼。

    武顺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去岁杨妃在昭庆殿中问她们的话:“武顺和武珝看着年纪尚小,可曾说了人家?”

    那一次是她险些成为楚王妃的机会,只可惜,这一切一开始就与她无缘。

    可若是回到一开始呢,有时武顺甚至会想,若是当初李恪洪湖遇难,在水上救起李恪的不是武媚娘,而是她武顺,若是武顺一早没有和贺兰越石定下婚约,那今日的楚王妃是不是就是她了。

    这种想法看似荒谬,但也并非全无可能,她离楚王妃的位置曾经是那么的近,只是从一开始就错过罢了。

    不过想想终究也只能是想想,武顺看着楚王府气派的门匾,恍惚了片刻,便就登门进了王府。

    “阿姊,我和三郎方才说起你,你便来了。”楚王府的内院中,武媚娘刚看见武顺进门,便迎上前对武顺笑道。

    武顺闻言,好奇地问道:“王妃怎的突然提起了我?”

    武媚娘回道:“自打上皇病重,阿爹的身子便大不如前,越发地差了,我和三郎担心阿爹一人在荆州为官不妥,故而同父皇商议了此事,父皇已准阿爹自荆州都督任上去职,转封文散官特进光禄大夫,在京中休养。到时我和三郎不在京中,阿爹那边还需阿姊多上些心。”

    武顺闻言先是微微一阵诧异,没想到李恪真为武士彟要来了特进之职,而后才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大唐朝制,文散官合计二十九阶,特进光禄大夫居其二,官拜从二品,在开府仪同三司之下,而在金紫光禄大夫之上,虽不掌实权,但极为尊荣,作为武士彟这样年迈的开国元宿而言,也算是极好的归宿了。

    大唐立国近十八载,荣退的开国元勋也有许多,但能得拜特进光禄大夫这等高阶散官的却不会超过八人,可见其中不易,武士彟不是李世民心腹,光靠着武士彟自己在李世民面前自然没有这样的分量,这里面多半还是李恪的面子。

    武顺对武媚娘问道:“王妃如此交代,可是不日要随殿下北上了?”

    武媚娘回道:“父皇下了口谕,特准我年后随三郎赴任并州,待过段时间,祖父入葬,我便该北上了。阿爹那边虽有两位兄长照看,只是他们毕竟是男子,粗心了些,恐怕有做的不到的地方,所以还需阿姊常去看看。”

    武顺一口应道:“阿爹的事情,有劳殿下和王妃费心了,殿下和王妃但请放心,阿爹那边我自当仔细照料着。”

    武媚娘道:“阿爹年迈,荣养于长安,当也无旁事,但只怕万一,日后阿姊在京,但凡有何事处置不来的,也只管去信太原便是。”

    武顺闻言,点了点头,似有意动之色,正要开口,但随即却又停住了,并未说出话来,显然是有些为难了。

    武顺的反应落在李恪的眼中,李恪估摸着武顺上门恐怕也是有要事,于是问道:“方才只顾着同阿姊讲丈人之事了,阿姊此番登门想必也是有事相商吧。”

    有了李恪开口,武顺再说自然就方便了许多,武顺轻轻地应了一句,对李恪道:“我是有一事想请殿下帮忙。”

    李恪问道:“能叫阿姊亲自登门的想必也是要事,阿姊且说来听听,若是本王权责之内,本王必定相助。”

    武顺道:“说来倒也不是什么紧要之事,只是我家夫君之事,夫君在长安为官,虽然守着家,但却总觉着太过庸碌了些,想着趁着正值盛年往边州一趟,既为历练一番,也求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总不好都靠着祖上的遗泽过活吧,所以夫君特央我来一趟王府,请殿下帮个忙。”

    大唐尚武,贺兰越石出自武川贺兰家,贺兰家又是以武出身的世家门阀,贺兰越石难免也会有建功立业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

    李恪道:“这是好事,本王自当相助,只是不知兄长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武顺回道:“大唐各边州,战事最频的莫过于西北和河朔两地,殿下主政河东,为了避嫌,河朔自然就不便去了,不知西北如何?”

    李恪闻言,思虑了片刻,应允道:“如此也好,河州都督、任城王李道宗乃本王宗内叔父,与本王交好,还卖本王几分薄面,本王稍后便手书一封,将兄长荐于任城王。”

第七十一章 文水县

    李渊下葬的进度比李恪想的要慢上许多,李渊的献陵参照汉光武帝刘秀的陵寝规格营造,虽然在李渊身前便已经亲自下旨始建,但因长安民力大多被调来修建了供上皇居住的大明宫,故而修建陵寝民力有限,直到李渊驾崩,也未能完工。

    不过说来也是无奈,李世民为李渊营建的寝宫大明宫还未建成,李渊便驾鹤西去了,转而将修建寝宫的工匠转到了修建陵寝之中,进度便快了许多,次年出了正月,便就落成了。

    贞观九年春,李渊终于入土为安,而河北边州紧要之地不可无帅,李恪便也启程往河东而去了。

    李恪年前南下之时便是轻车简从,故而此次北上也不曾大张旗鼓,比起来京之时也不过多带了些女眷和金银细软之类。

    因为李恪此行楚王妃武媚娘也一并随行,故而李恪也带了府中女眷沿路照料,行程自然比李恪独行慢了许多,整整行了八日才抵太原。

    二月初,太原,文水县。

    文水县地处太原西南向,背倚吕梁山,面临汾水,与李恪大都督府所在的晋阳县隔河相望,也算是晋阳城的西南屏障,位置险要。

    不过文水县对于李恪而言,却不止是一个屏障那般简单,因为文水县还是楚王妃媚娘的故里。

    “三郎,此处相距晋阳还有多远?”文水县城外,李恪策马而行,身旁的马车中突然探出了武媚娘的脑袋,对李恪问道。

    李恪看着不远处的文水县城,想了想,对武媚娘回道:“不足百里了,再加快些步子,今晚入夜前便可到晋阳城。”

    时才正午,又逢春时,气候凉爽,正宜赶路,只消快马加鞭,大半日赶上百十里路也不是难事。

    不过武媚娘到了此地既突然开口问了李恪,自然有她的心思,武媚娘对李恪道:“左右到了晋阳也是晚间了,何必如此赶路,不如咱们就在文水待一夜,待到明日再早起赶路,可好?”

    正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此话于男如此,于女也同样如此,武家出身商户,却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已远不止是富贵了,若能衣锦还乡自然也是心中所愿,武媚娘过路文水,若是不能往县中一行,实在是可惜了。

    李恪知道武媚娘的小心思,笑了笑,也应道:“如此也好,连日赶路,我也累了,左右边线还无战事,你我且先在文水过夜,明日再往晋阳,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的。”

    武媚娘笑道:“多谢三郎体谅,媚娘时隔九载,也算是再回故里了。”

    李恪闻言,问道:“哦?王妃已经九载未曾还乡了吗?”

    武媚娘回道:“媚娘生于长安,阿爹又常年在外为官,无暇还乡,上次媚娘还乡还是在武德九年的冬天呢。”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也明白了过来,武德九年下旬,李世民谋玄武门之变,夺大唐帝位,时武士彟为李渊心腹,正于扬州任大都督府长史,代掌扬州大都督李孝恭职权。

    彼时武士彟坐镇东南,位高权重,又是李渊心腹,李世民担心东南生变,故而将武士彟召回了长安,准武士彟还乡休养了近半载,待李世民坐稳了皇位,又确保武士彟绝无异心之后才又启用,调武士彟为豫州都督,武媚娘还乡恐怕就是那一年。

    李恪点了点头,对身旁的王玄策问道:“先生可知这文水县令是谁?可是裴仁师?”

    李恪乃并州大都督,只掌军府,不问州县政务,而整个河东下辖州县甚多,李恪自然记得不甚真切。

    王玄策回道:“殿下记得不差,正是裴仁师。”

    李恪吩咐道:“烦请先生以本王之名给文水县令裴仁师下个帖子,就说今日晚间本王在武家大宅宴请于他,要他务必拨冗赏光。”

    “诺,我这就命人去下帖子。”王玄策闻言,当即应了下来。

    文水县令,不过正七品之职,如何当得起李恪亲自宴请,李恪要宴请文水县令裴仁师自然是另有用意,武媚娘时隔九载还乡,李恪索性也给地方打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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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恪和武媚娘进了文水县城,时间不过才当正午,离晚间尚早,索性便带着众人在城中的酒楼用了餐。

    文水虽然只是一县之地,但毕竟位处太原辖下,大唐龙兴之地,富庶非常,城中的酒楼林立,不在中原上州之下。

    李恪行伍出身,倒也没有太多的讲究,一行人在闹市中挑了个干净敞亮些的酒楼便坐下了。

    “媚娘,今日的文水城,与你儿时可还相似?”李恪和武媚娘随便挑了个堂中的座位便坐下了,李恪指着外面的街道,对武媚娘问道。

    武媚娘看着眼前似是有些熟悉的场景,回道:“媚娘在文水时也常来这条街上玩耍,只是那时尚且年幼,虽然记事了,但也记地不甚真切了。”

    李恪打笑道:“如此说来,那时的媚娘也还是个小迷糊了。”

    武媚娘笑着回道:“媚娘哪里比得殿下,彼时殿下想必已经在身在突厥,为国效力了。”

    李恪回道:“贞观九年末,那时我当也是刚至突厥未久,不过异国为质罢了,勉强保得性命,谈不上什么为国效力。”

    颉利可汗武德九年秋入寇关中,武德年末,贞观年初,那时的李恪确也是刚到突厥,寄人篱下,忙着自保呢。

    这家酒楼因在闹市,又是饭点,故而生意也很是不错,上菜的速度也不快,故而就在等菜的当口,李恪又同武媚娘闲聊了些武家的家事,和身在文水的武家族亲,可就在此时,一个与李恪年纪相仿,样貌俊朗的少年却闯进了李恪的眼中。

    这少年无论是模样还是气度都与常人不同,甚至就是与寻常的世家子弟相较都要胜出一截来,英武中又带了几分儒雅,没想到小小的一个文水县,也有这等人物,倒是叫李恪也觉着有些好奇。

    “裴公子来了。”这位少年显然也是店中的熟客,少年刚进,便有酒馆的伙计迎了上去。

    少年问道:“此时可还有空的座位?”

    伙计弯着腰,一脸歉意,如实回道:“可真是不巧了,今日午时来了一队外地来的客人,占了许多位置,眼下堂中的位置都满人了。”

    李恪自伙计口中听到“裴公子”三字时,对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来了兴致。

    “公子”这两个字可不是随意可用的,酒馆的伙计既对这少年堂而皇之地称呼公子,眼前的这个少年要么就是世家名门子弟,要是就是权贵之后,李恪对他的兴致越高了。

    李恪指着自己身前还空着的座位,对伙计道:“我身前的座位岂不就是空着的,怎的就没了座位?”

第七十二章 裴行俭

    “我身前的座位岂不就是空着的,怎的就没了座位?”

    李恪和武媚娘同桌,随性的护卫女眷都在旁桌,故而李恪的这一桌上只有两人,自然也就空了两个位置出来。

    李恪的声音传进了酒馆伙计的耳中,也传进了那位裴公子的耳中,裴公子顺着李恪的声音望去,也看到了堂中坐着的李恪。

    “天下无二裴”、“天下裴氏出河东”,裴家乃天下有数的世家门阀,在河东与太原王氏并列,眼前的这个少年被唤一声“裴公子”,显然便是闻喜裴氏子弟,李恪对他自然多了几分兴趣。

    而这位裴公子出身世家,又能入李恪之眼,自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眼力见还是有的。

    裴公子看着李恪一身华服,面带贵气,说话间又带着几分关中口音,显然不是河东人士,而李恪身旁的武媚娘姿容绝美,虽然年少,但举止间却雍容得宜,也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夫人,这个伙计口中的外地人多半就是他们了。

    李恪对裴公子有兴趣,这位裴公子对李恪又何尝不是?

    太原说大,也不大,左右不过那些人家,凡是太原地界的世家嫡系子弟他大多是见过的,可却没有一人能如李恪这般气度的,裴公子对李恪自然也有几分好奇。

    裴公子走到了李恪的桌案前,对李恪道:“多谢公子相邀,公子若是不嫌弃,裴某便就坐下了。”

    李恪抬了抬手道:“裴公子请。”

    “多谢。”裴公子拱了拱手,坐了下来。

    这位裴公子落座后,李恪当先问道:“方才听酒馆伙计唤阁下一声裴公子,想必阁下必是闻喜裴氏子弟,却不知裴公子出自河东裴氏哪一房?”

    闻喜裴氏共计五房,号为定著五房,一曰西眷裴,二曰洗马裴,三曰南来吴裴,四曰中眷裴,五曰东眷裴,支系繁盛。

    裴公子听得李恪所言,问道:“哦?听着公子所言,似乎对我裴家还颇为熟悉了。”

    李恪回道:“家中长者于裴家长辈乃是故交,相识多年,那位裴家长辈也算是在下的长辈,方才听得公子乃是长辈族子,故而心奇,有此一问。”

    李恪所言虽是随口一说,但倒也不是胡编乱造,李恪祖父李渊与开元元宿魏国公裴寂相交莫逆,而裴寂便是出自闻喜裴氏西眷房。

    裴公子道:“在下竟还不知公子竟是世交子弟,倒是失礼了,在下出自河东中眷房,还未请教公子尊名。”

    李恪先问裴公子家世,这位裴公子会问李恪的姓名也在李恪意料之中,李恪也有准备,这位裴公子的身份不明,李恪也不愿随意表露身份,于是回道:“在下楚恪,自关中而来。”

    裴公子闻言,只是稍稍想了想,便道:“公子姓楚,又是关中口音,想必是出自关中新平楚氏了。”

    新平楚氏亦是世家,自然比不得裴氏这般昌隆,但也在州郡名门之列,楚氏郡望无出于二:一是江陵,二便是裴公子口中的新平了。

    新平位处关中东北向,李恪一口的关中口音,在裴公子看来李恪自然就是出自新平楚氏了。而楚氏郡望就在关中,自然也有在京中为官的,和裴家人相熟也属正常,正和李恪先前所言对得上。

    裴公子既说了,李恪也不去反驳,笑了笑道:“裴公子所言极是,在下确是关中人士,只是还不知裴公子尊名?”

    裴公子回道:“在下姓裴,名行俭,表字守约,楚公子唤我一声表字便可。”

    裴行俭!裴守约!

    裴行俭自报家门,他的话入耳,李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讶色,李恪忙问道:“守约可是前隋河东公之子,绛郡公之弟?”

    裴行俭点了点头道:“在下正是,在下才略浅薄,污了父兄英名,叫楚兄见笑了。”

    李恪口中的河东公便是裴仁基,绛郡公便是裴行俨,两者俱是隋末名将,尤其是裴行俨更号万人敌,当世罕有。

    隋末乱世,群雄四起,也是武将辈出,天下猛将,单以武而论,当以秦叔宝、尉迟恭、罗士信、裴行俨和薛举五人为首,裴行俨乃名传天下武将,李恪知道裴行俨,自然不是怪事。

    可这也只是裴行俭自己的揣测罢了,毕竟裴行俭与李恪同年,不过一十七岁,现在的裴行俭还只是个寂寂无名之辈,他哪知道李恪早就将他的名字记在了心上。

    裴行俭,盛唐名帅,号儒将之雄,师承苏定方,文韬武略,真正的上马统军,下马治民的国士之才,大唐第一个同时掌礼部尚书和右卫大将军文武两职的重臣。这样的人当面,李恪怎会不知。

    不过李恪稍稍一顿,片刻之后便隐去了脸上的错愕之色,拱了拱手,对裴行俭道:“原来守约竟是名将之后,在下失敬了。”

    裴行俭摆了摆手,谦虚道:“什么名将之后,家兄在我这般年岁,早已名震一方,而我眼下却还是庸碌无为,不过为父兄蒙羞罢了。”

    李恪闻言,道:“守约自轻了,守约年少,眼下虽还在乡里,但依在下看来,守约绝非泛泛之辈,早晚必成大器,何必嗟叹这一时之困。”

    裴行俭看着李恪,笑道:“看楚兄姿容俊伟,也不似池中之物,听着楚兄所言,更是如此,想必楚兄此番北上也是胸怀壮志了。”

    李恪好奇地问道:“不知守约何处此言?”

    裴行俭回道:“三皇子楚王殿下奉旨经略河东,谋划北地,所谋为何,天下有识之士人尽皆知。眼下河东正是风云际会之时,多少壮志儿郎也都想在此一役中建功立业,封侯拜将,难道楚公子北上不是为了此事?”

    李恪听着裴行俭的话,倒也没急着回话,而是问道:“守约兄以为楚王必胜,来日北伐当可建功?”

    裴行俭的眼中满是自信的神色,对李恪道:“我虽是无名之辈,但自问还懂些兵道,楚王殿下用兵颇有章法,有名将之风,身边又有宿将曹国公李绩辅佐,只要不生大变,大唐必胜。”

    李恪是武媚娘的夫君,武媚娘虽不知裴行俭是何人,但听得裴行俭夸赞李恪,心中也是高兴,她看着李恪似乎对裴行俭颇为欣赏,于是笑道:“裴公子既知楚王北伐必胜,又何不同我夫君一道从军,马上建功呢?”

    裴行俨摆了摆手笑道:“楚兄此来,想必是家中已经为楚兄安顿好官职了吧,在下尚是一介白身,又无良机,谈何从军。”

    裴行俭之言倒是正是李恪下怀,李恪先是不作声张,对裴行俭道:“守约兄气度非凡,又不乏才略,早晚必成大器,何必急于一时。”

第七十三章 中眷裴氏

    大唐立国之初,名将如云,但真正能被称为名帅,拿出来和那些历朝名帅相较的,不过寥寥数人罢了。

    李世民、李靖、李绩、李孝恭、苏定方,而后便该是裴行俭了,天下名帅,必有裴行俭一席之地,这样的人与李恪同在河东,李恪怎会放过。

    其实对于裴行俭,李恪一直都记在心中,只是裴行俭尚且年少,李恪也未急着招揽他来,只是不曾想今日裴行俭竟是自投彀中了。

    “三郎似乎对裴行俭颇为欣赏。”李恪和武媚娘用完饭便回了武府,晚间在赴宴的路上武媚娘还想起了今日午间的事情,对李恪道。

    李恪道:“不错,裴行俭出生名门,父兄也俱是良将,家学渊源,稍加磨砺必成大器。”

    武媚娘不解地问道:“既然三郎对裴行俭颇为看重,何不招他入府,反倒放他离去了?”

    李恪一边走着,一边笑道:“裴行俭是裴家子弟,我若是想用,他是跑不掉的,只是裴家乃是煊赫名门,不可等闲待之,故而我也未表露身份,还是待我回了晋阳给裴家下令征辟吧,以显郑重。”

    “三郎说的也是,裴行俭不止是他自己,他身后站着的更是闻喜裴氏中眷房,谨慎些也是好的。”世家子弟,重的是门面,看的是规矩,用他们,自然也有用他们的法子,李恪所言也确有道理。武媚娘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

    可就当武媚娘话音刚落,抬起头,却看见了有趣地一幕,就在设宴的武府偏厅门外,武媚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武媚娘随即对李恪笑道:“三郎所言不差,但只怕三郎的主意是打不成了。”

    李恪不解地问道:“哦?这是为何?”

    武媚娘指着前面站在偏厅门外的那人,对李恪道:“三郎且看那是何人?”

    李恪顺着武媚娘所指的方向望去,顿时也明白了武媚娘的意思,原来在偏厅门外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午时他们在酒楼见过的裴行俭。

    今日李恪宴请之人是裴仁师,裴行俭出现在这里,自然就是随裴仁师同来的了,裴行俭多半也是裴仁师的子侄辈。

    裴家乃是河东大族,在太原的裴家子弟更是许多,裴仁师非是名士,故而李恪对他也知之不深,更不曾想到他和裴行俭之间的关系了。李恪午间才在裴行俭的面前报了假名,不曾想时才半日,竟就被当面揭破了。

    “臣裴仁师拜见殿下,拜见王妃。”李恪和武媚娘瞧见了裴仁师,裴仁师自然也瞧见了李恪,李恪和武媚娘近前,裴仁师连忙上前拜道。

    裴仁师的举动倒是叫裴行俭一愣,裴行俭看的很清楚,眼前的两人分明就是他午时在酒楼见到的年轻夫妻,这少年公子还自称楚恪,可他的叔父竟唤了他一声“殿下”。

    裴仁师此来是拜见楚王李恪的,裴仁师不会认错人,能被裴仁师唤一声“殿下”的必是有王爵在身的,而大唐没有异姓王,那楚恪自然就不是他的名字了,他的名字应该是李恪才是。

    裴行俭此前还在奇怪,小小的一个新平楚家不过是个寻常世家,怎么会出的了李恪这等龙姿凤章的人物,裴行俭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他午间见到的少年公子根本不是新平楚氏子弟,而是唐皇三子,楚王李恪,这便说得通了。

    裴行俭的脑海中还在想在,一下子有些顿住了,未能随裴仁师之后及时见礼,一旁的裴仁师见状,不知就里,生怕李恪动怒,连忙拉了一下子裴行俭的衣角,对裴行俭道:“守约,还不快拜见楚王殿下。”

    裴行俭闻言,连忙也俯身拜道:“草民裴行俭拜见殿下。”

    裴行俭拜后,裴仁师站起身子,对李恪赔罪道:“舍侄无状,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殿下勿怪。”

    有裴仁师之言,李恪也越发确认了两人间的关系,裴仁基早亡,裴仁基亡故之时裴行俭当还年幼,如此看来裴行俭多半便是由裴仁师代为教养的了。

    李恪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本王同裴公子也不是初面了。”

    李恪说完,竟亲自抬手扶起了身前的裴行俭。

    李恪对裴行俭道:“想不到时隔半日,本王和裴公子竟又再见了。”

    裴行俭到底不比常人,李恪当面,又事出突然,裴行俭竟然没有半分的怯懦,反倒笑道:“草民眼拙,殿下一句玩笑,诳地草民好苦。”

    裴行俭聪慧,若是放在平时,李恪所言未必能全然诳得住裴行俭,但近来太上皇新丧,裴行俭身在河东也不知长安情况,裴行俭只当楚王正在京中忙于太上皇丧葬之事,故而也未曾多想。

    李恪闻言,一本正经地回道:“守约此言便说岔了,本王可不曾诳你,我乃楚王恪,简略来说岂不就是楚恪了。”

    楚恪和楚王恪,一字之差,却相去千里,不过李恪都开了口,裴行俭也只得笑道:“如此说来倒是草民想的差了。”

    李恪笑道:“李恪也好,楚恪也罢,你我能在此再见,便是你我的缘分,裴县令,裴公子且随本王席间入座。”

    说着,李恪便当先进了偏厅,在厅中上首的主位坐下。

    几人落座,李恪先命厅中侍婢,满上了酒,端起酒杯,对裴仁师道:“文水县乃王妃故里,而裴县令是文水地方长官,本王此番请裴县令入府与宴,便是想见一见文水县的父母官,裴县令不会觉得唐突吧。”

    裴仁师也连忙举杯道:“殿下严重了,殿下要见臣,只管一封口令传下,臣自当入府拜见,岂敢劳殿下专程设宴款待。”

    李恪举杯一口将杯中美酒饮下,笑道:“裴县令此言便是差了,若非本王专程设宴款待,如何能知裴公子竟是裴县令子侄。本王午间和裴公子在县城酒楼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正悔着时间仓促,未能同裴公子多详谈几句,裴县令便将裴公子送来了。”

    裴仁师道:“舍侄早闻殿下盛名,想一睹殿下风采,故而央求臣带着他同来赴宴,殿下不见怪便好。”

    李恪笑道:“裴公子乃谈吐不凡,见识广博,绝非寻常少年可比,本王岂会见怪,倒是本王今日见了裴县令,还有一事要同裴县令和裴公子相商。”

    裴仁师闻言,回道:“不知殿下所指何事,但请吩咐。”

    李恪道:“本王的楚王府商缺东ト祭酒一人,本王对裴公子甚至中意,不知裴公子可愿屈就。”

    亲王府东ト祭酒,掌王府接对贤良,导引宾客之责,官居七品,虽算不得什么要职,但却常随李恪身边,也是心腹之臣。裴行俭尚是一介白身,李恪便以东ト祭酒相待,自然是有日后重用之意了。

    而李恪重裴行俭之才,有意重用裴行俭,裴行俭又何尝不是在寻觅良机。

    自打裴行俭之父裴仁基早亡,河东裴氏中眷房便势大不如前,非但被西眷裴和东眷裴稳稳压着,甚至就洗马裴和南来吴裴两房都后来居上,隐隐有压过中眷裴的意思,中眷裴家自然也是心焦。

    裴仁师不过百里之才,纵然气运再好些,最多也就是一州刺史的才干,便顶了天了,难成大器,故而裴行俭此番随裴仁师来此,也是为了拜见李恪,若是李恪当真识得他才,做得了他的伯乐,也是他的晋身之机。

    早有午前相谈,李恪对裴行俭视之甚重,裴行俭看在眼中,而在裴行俭看来,李恪更是人中龙凤,裴行俭自李恪的身上也看到了再兴中眷房的机会。

    裴行俭当即起身回道:“承蒙殿下青眼,草民愿为殿下效力。”

第七十四章 草原春猎

    李恪在文水县待了一日,次日才动身往晋阳而去,李恪一早自文水启程,到了午后便至大都督府。

    并州大都督府内院正厅,李恪正在厅中端坐,而在李恪的身前,则分别坐着大都督府司马马周和李恪新拜楚王府东ト祭酒的裴行俭。

    “守约,本王给你引荐一下,这位乃是本王的左膀右臂,并州大都督府司马马周,马宾王。”李恪抬手指向身前的马周,对裴行俭道。

    裴行俭此前虽从未见过马周,但马周大名他却是听过的。

    裴行俭连忙起身,拱手拜道:“晚辈裴行俭见过马司马,司马大名晚辈早有耳闻,今日总算得见真颜。”

    裴行俭初见马周,言语间自然带着几分客气,但裴行俭所言倒也并非尽是抬举之词,他早闻马周大名,想见马周也是真的。

    贞观七年,淮南大水,李恪又身陷贼手,时马周临危受命,代掌东南权柄,竟在那般混乱不堪的局势下稳住了东南大局,不使生乱,就连当世贤相,尚书右仆射杜如晦都对马周赞誉有加,称之为治世之才。

    这样的评价,在杜如晦的口中绝无仅有的,一时间马周声名大噪。而在裴行俭看来,有朝一日,马周或许会成为李恪门下,继岑文本之后第二个拜相之人。

    李恪又道:“宾王,守约乃本王新任楚王府东ト祭酒,乃故原州都督,河东忠公次子,身出名门,日后你们可要通力合作啊。”

    裴行俭道:“晚辈初来,诸多事情还有不明之处,日后有事还需向司马多多请教了。”

    马周笑道:“裴祭酒能得殿下看重,必也有其长才,你我相互求教罢了。”

    裴行俭和马周相互寒暄了几句,方才各自落座,李恪话风一转,进了正题。

    李恪问道:“本王还京之后,北地可有什么要事?”

    十二月初李恪回京探望太上皇,并料理太上皇驾崩之事,一去两月余,到了十二月下,李绩也奉旨还京,并州大都督府的担子便落在了马周一人的身上。

    李恪不在晋阳,马周代行并州大都督职权,李恪回府后欲知并州之事,自然还要问询马周。

    马周来见李恪,自是早有准备,李恪话音刚落,马周当即回道:“漠北封雪,倒也无甚大事,唯一的一事便是薛延陀内的探子来报,薛延陀似有往西线增兵的意思,除开浚稽山外,各地部落都在抽调兵力。”

    李恪点了点头道:“这倒也在本王意料之中,金山科布多的大度设乃夷男大患,大度设不除,薛延陀西面的门户就暴露在了外敌兵锋之下,夷男自然寝食难安。”

    马周道:“大度设虽曾率军南侵诺真水,但如今大度设已败逃金山,若留着他,在西面对夷男也是一种牵制,夷男若是平了大度设,那诺真水的压力可就大了。”

    李恪道:“先生不必担心,夷男虽然调兵西进,兵逼金山,但大度设也不全是摆设,大度设在金山还有四万人马,据险而守当无大碍,而且据本王所知,大度设已然勾结西突厥各部,引西突厥大军入金山,夷男想平大度设,没那么容易。”

    马周闻言,回道:“如此说来,漠北从此便该热闹了。”

    大唐扼守浚稽山隘口,又屯兵诺真水,对薛延陀威慑极大,大唐虽然未曾北出一兵一卒,但已经牵制了薛延陀近半数的兵力。

    薛延陀不敢全力西征,而大度设为求自保,又引薛延陀西面强敌过了金山,这一仗薛延陀想赢,并不容易,再加上李恪在南面也有些动作,这一仗怕是要打些日子了。

    不过李恪笑了笑,却对马周道:“这还不够热闹,虽然大度设引西面强敌过金山助战,但薛延陀强,而大度设弱的局面未免改变,唯有势均力敌,这一战才能旷日持久,本王要让这一仗打地更久,更热闹。”

    李恪这么说,马周知道李恪必是已经有了计较,于是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恪道:“替本王传信于突厥可汗阿史那思摩,告诉他,本王邀他往诺真水围猎,请他务必前往。”

    李恪之言一出,马周便明白了李恪的意思,所谓北上围猎不过是噱头,李恪真正想做的是要让夷男胆怯,李恪只要亲自率军北上围猎,夷男不知李恪有否攻打浚稽山的意图,必定不敢大意,须得调兵南下提防,如此一来,金山那边的兵力势必有限,也算是给大度设分担了压力。

    “诺。”马周当即应了下来。

    裴行俭出生将门,少而识兵,李恪的用意裴行俭也清楚,裴行俭想了想,对李恪问道:“殿下为了均衡漠北局势,使漠北内耗,偏帮大度设确在情理之中,但殿下可曾想过,万一大度设胜了,或是将来殿下北伐之后,平了薛延陀,但大度设在金山一带成了气候又该如何,到时恐怕又是一个突厥。”

    裴行俭所言并非全无道理,金山水草丰美,乃沃野之地,当年突厥能够从柔然附庸成为草原霸主,崛起金山,绝不全是巧合,当年突厥能成事,大度设未尝不能,李恪确实也不能对大度设太过掉以轻心。

    若是灭了薛延陀,又养出了一个“突厥”来,那可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李恪问道:“守约可有良策?”

    裴行俭谦虚道:“良策谈不上,倒也有个法子,还不知可行于否。”

    李恪道:“守约只管说来便是。”

    裴行俭问道:“殿下曾在突厥四载,可还识得阿史那社尔?”

    李恪点了点头道:“自然识得,阿史那社尔也是突厥汗室中人,当年阿史那社尔奉命驻守碛北大寨,节制铁勒九部,而后为夷男所趁,夺了大寨,遁逃至西突厥浮屠城。现在想来,当年阿史那社尔若是随颉利一同降唐的话,现在突厥可汗的最佳人选应该是他才对。”

    裴行俭道:“大度设引西突厥各部过金山,阿史那社尔据可汗浮屠城,想必也在其中,殿下若是担心大度设坐大,何不拉拢阿史那社尔,以此节制大度设。”

    李恪在突厥为质时便识得阿史那社尔,当时两人都为颉利所不容,处境颇为不堪,反倒使得这两人能够说得上话,李恪跟阿史那社尔也有些交情。

    而且近年来阿史那社尔在可汗浮屠城看似威风,但实则不然,阿史那社尔的西面是西突厥,南面靠着高昌,东面便薛延陀所据的金山,阿史那社尔三面受敌,也只是靠着坚城固守,若是此时李恪愿意结盟,出手拉他一把,对他而言也是个机会。

    李恪道:“这倒不失为一个良策,本王这就命人跑一趟,探探阿史那社尔的口风。”

第七十五章 草原乱起

    二月,仲春,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草原大雪消融,沉寂了近半载的草原终于又热闹了起来,而随着草原恢复了生机,复苏的不止是飞鸟走兽,还有草原上的牧民和战士,还有野心和战争。

    大度设挑了一个绝佳时机,在李恪兵临浚稽山,夷男不得不重兵驻防之时逃去了金山科布多,自立门户,仗着金山天险与薛延陀周旋了许久。

    而后也是大度设命不该绝,早早地天降大雪,封住了山路,使得夷男也不敢轻易出兵,给了大度设足够的喘息之机。

    如今时已仲春,大雪消融殆尽,虽然春日本该是养马贴膘的时候,但夷男已经片刻都待不住了,他必要出兵西征,一举平定了大度设。

    夷男之所以急着平定大度设,他怕的倒不是大度设,而是南面的李恪,可若是逆子大度设不除,夷男便没有精力去全力面对李恪。

    而且大度设虽然是夷男的亲子,但他也是在夷男封汗后,薛延陀各部特勤,各地部落中第一个反戈自立的,若是夷男任之由之,难免会有其他部落效仿,到时他还如何服众?

    夷男自己也很清楚,攘外必先安内,更何况大唐兵力更在薛延陀之上,若是将来同李恪交战时他还瞻前顾后,还需提防后方的话,那他绝不是李恪的对手。

    郁督军山,汗庭,大帐。

    “突利失,铁勒各部的将士可都整备妥当了?”此次西征,夷男以亲子突利失挂帅,统本部五万人马并回纥、契苾等部合计八万大军,征伐金山大度设,大度设对突利失问道。

    突利失如实回道:“我麾下此番西征,麾下八万人马,倍于大度设,若是只对付大度设,绝不在话下,只是据我所知,大度设已经引了西突厥各部人马过了金山,在金山脚下驻扎,恐怕兵力不在我之下,难言必胜。”

    突利失所言也是实情,这一点夷男也很清楚,夷男想了想,问道:“那你可有想了法子?”

    突利失回道:“大度设是去岁临冬时逃往的金山,想必无暇筹备粮草牛羊,自己本就用度不足,此番他引西突厥部众过金山,还需另外供给西突厥各部粮草,想必他的军需供给便越发地紧张了。”

    夷男问道:“你想拖延此战,将大度设逼进断粮境地?”

    突利失道:“不错,正是如此,此战若要速胜,恐怕不易,但我军粮草远多于大度设,只要在两军阵前拖延上三两月,大度设粮草自然不济,到时我再以大军决战,必可大胜。”

    突利失用兵与大度设大不相同,大度设用兵最急,看重的是兵贵神速,但突利失用兵却求稳,步步为营。

    夷男听着突利失的话,缓缓点了点头,心中反倒有了些后悔。他后悔将稳重的突利失放在了西面,也后悔将激进的大度设放在了南面。

    突利失行军稳重,若是当初驻守浚稽山的是突利失,而不是大度设,浚稽山隘口不会丢,现在南面的局势也不会如此被动。

    夷男赞同道:“此举虽然耗时耗力,但不失稳妥,倒也是个办法。只要能在今岁秋前平定大度设,我便可专心对付李恪和阿史那思摩了。”

    在夷男看来,大度设窃居金山,固然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但毕竟南面李恪的十万精锐才是他的生死大敌,浚稽山隘口的驻军便是悬在他的颈上,随时可能落下的屠刀,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突利失拍着胸口保证道:“父汗放心,不必等到入秋,三个月,父汗只消给我三个月,我三个月内必破大度设,将他捆了向父汗请罪。”

    “好,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夷男拍了拍突利失的肩膀,笑道。

    夷男诸子中,以大度设和突利失两人最是善战,在当年反出突厥,平定漠北之战中也立过大功,否则夷男也不会将薛延陀近半数的十万大军分别交给他们两人统帅。

    突利失之能本就不在大度设之下,再加之突利失粮草充沛,更胜大度设,夷男对突利失这一战也更多了几分信心。

    一载,他只需要一载的时间,平定大度设,收回金山;增补浚稽山驻军,严防唐军北伐;处置薛延陀内政,均衡铁勒九部。

    只要将这些事情做好,他便再无后患,薛延陀还是那个盘踞漠北的雄鹰,他便可以专心致志地对付大唐,对付李恪。

    夷男想的自然是好的,可这些道理夷男清楚,研究了薛延陀和夷男许久的李恪又怎会不知,李恪怎会让夷男顺顺利利地就过了眼前这个坎。

    夷男的这份信心并未在心中留存很久,夷男的话音才落,大帐外便有一护卫走了进来。

    “可汗,浚稽山来的信使求见。”护卫一进门,便对夷男禀告道。

    浚稽山,夷男一听到这三个字,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虽然现在夷男的精力大多都在金山大度设那边,但夷男心里最是关心,最是担忧的还是浚稽山,夷男听到浚稽山来使,便知定是浚稽山出了什么要事。

    夷男道:“快带进来。”

    “诺。”护卫应了一声,便下去带了浚稽山的信使进帐。

    信使进帐后,对夷男拜道:“小人奉咄摩支特勤之命特来拜见可汗。”

    夷男忙问道:“咄摩支命你来汗庭何事?”

    信使回道:“唐军主帅李恪突然亲自率军北上,与阿史那思摩聚于诺真水北侧浚稽山隘口,来意不明,特勤特命小人告知可汗此事,请可汗决断。”

    夷男的眉头皱了起来,问道:“可知唐军有多少人马?”

    信使回道:“前部一万精骑已至浚稽山隘口,余下主力正屯于诺真水。”

    咄摩支不知诺真水有多少唐军主力,但就是这一万前部已经叫夷男坐立不安了,眼下的浚稽山只有不到四万驻军,其中还有许多是今岁临时抽调过去的新军,难当大用,李恪若当真引大军北伐,光凭着一个咄摩支绝难抵挡。

    此事咄摩支自己也清楚,咄摩支这哪是传信来了,分明就是求援来了。

    大度设和李恪,谁才是他的生死大患夷男比谁都清楚,李恪既遣大军来犯,为保周全,夷男便不得不重新布局漠北了。

    夷男行事稳重,他不敢冒,也冒不起这个险。

    夷男坐在大帐中的狼皮宽凳之上,思虑了片刻,做出了一个无奈又无力的决定。

    夷男对突利失道:“你西征之事暂且搁置,还是先使回纥部和思结部先与大度设周旋,你速率本部人马三万南下,和咄摩支一道扼守浚稽山,务必将李恪挡在浚稽山外,不使李恪北进一步。”

第七十六章 再临浚稽山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仲春,二月,诺真水最北侧的草场大雪消融,一队万人轻骑如一阵旋风般,自沃野之上席卷而过,马蹄踏地,脚步间踩着阵阵惊雷四起,在草场之上荡开,似若战鼓。

    这万余人来地突然,一下子便踩碎了草原上一整个冬日的寂静,百兽奔走,惊慌地四散逃开,远远地避开了他们。

    而就在这声势浩大的万余轻骑之前,领头的竟是一个十七岁,风华正盛,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不必说,这少年郎自然就是李恪。

    李恪在最前,在李恪之后跟着的则是随猎的突厥可汗阿史那思摩、朔州都督苏定方和云州都督乔师望。

    李恪今日并未如以往那般在草场之上多做逗留,而是率军北上,直往浚稽山隘口而去。

    “可汗的雕倒是只好雕,我们一路北行数十里,竟也分毫不落,紧跟其后。”李恪策马扬鞭,看着空中盘旋着的那只白雕,对身旁的阿史那思摩赞道。

    阿史那思摩道:“此雕名作矛隼,又唤海东青,乃是万鹰之神,万中无一。”

    李恪道:“海东青之名本王也曾在典籍中见过,此鹰难得一遇,不曾想竟在今日见着了。”

    阿史那思摩道:“这海东青确是难得,乃是我遣人自契丹族中花巨资求得的。在地上,大都督的定北龙驹快如疾风,一日千里,无马可与之匹敌,但在天下,我的这只海东青才是所向披靡的霸主。”

    阿史那思摩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得色,显然,阿史那思摩对这只海东青是喜爱已极了。

    李恪也道:“这海东青确实不俗,与本王以往在京中见过的不同,更多几分神骏。”

    唐人好猎,而善猎者,犬与鹰便是必不可少的,大唐长安城中豢养鹰隼的权贵不在少数,就连李世民都有此偏好,李恪自然也是见过的,但阿史那思摩的这只海东青无论是体型还是神采,都比李恪以往见过的要好上许多。

    李恪是见过世面的,阿史那思摩见李恪都出言赞许,心中越发地高兴了,阿史那思摩对李恪道:“大都督可也是喜欢此物,大都督若也是喜欢,我便命人专程再去一趟辽东,务必为大都督寻得一只回来,养好了再赠于大都督。”

    李恪摆了摆手笑道:“本王只是好奇些罢了,倒也谈不上多喜欢,而且王妃也在太原府中,王妃一介女流,见不得这些凶兽,见了是要害怕的。”

    阿史那思摩听着李恪的话,也笑道:“倒是我想的差了,大都督新婚燕尔,正是温情之时,确实不宜养这些凶兽,若是惊着了王妃,倒是我的罪过了。”

    阿史那思摩虽是突厥可汗,但他行事一向谨慎,而且就连皇帝李世民都曾下诏于阿史那思摩,要阿史那思摩凡事多配合李恪行事,阿史那思摩知道在北地谁才是真正的王,他在定襄城的突厥汗庭,充其量不过是河东的附庸罢了。

    就在阿史那思摩和李恪正说着话的时候,却听见耳边“啁、啁、啁...”地几声长鸣,在空中盘旋着的海东青竟突然高声鸣叫了起来。

    “大都督,前方恐有异常,海东青双目敏锐,远胜于人,想必是在前面看到了什么。”阿史那思摩听着海东青的鸣叫,对李恪道。

    李恪道:“再往前十里便是浚稽山隘口,想必是薛延陀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重兵布防了。”

    阿史那思摩道:“薛延陀人数不明,我军虽据隘口天险,但大都督不可大意。”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可汗所言极是。”

    紧接着,李恪对身旁的苏定方道:“传令下去,众军戒备。”

    “诺。”苏定方应了一声,命人传令去了。

    ————————————————

    当李恪率众来到浚稽山隘口时,果然,就在隘口前的河岸北侧已经布满了薛延陀的士卒,个个披甲执锐,严阵以待。

    “末将阿史那忠拜见大都督,拜见可汗。”李恪率众刚到隘口,奉命在隘口驻守的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得到消息,连忙上前,对李恪和阿史那思摩拜道。

    李恪抬了抬手,让阿史那忠起身,而后对阿史那忠问道:“对面是几时如此的?”

    阿史那忠回道:“自打大都督北上围猎,驻兵诺真水后,对岸便布大军在沿水布防了。”

    阿史那忠说着,还指着对岸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对李恪道:“大都督,那人便是咄摩支,浚稽山大军的主帅,夷男亲侄。”

    李恪道:“咄摩支,本王倒也听过他的名号,他能为大度设信重,托付以浚稽山防务,想必也有些本事。”

    阿史那忠道:“此人若说用兵,倒也无甚出彩之处,只是他一向谨慎,极为稳重。”

    李恪道:“如此便也是大度设将他放在浚稽山的缘故了。”

    浚稽山隘口为大唐所有,薛延陀已经被大唐扼住了南下的咽喉,凭借着咄摩支手中的兵力想要夺回隘口是绝无可能的,更遑论是南下作战与李恪争锋了。

    故而浚稽山守将擅攻不如擅守,咄摩支一向行事谨慎,又为大度设信重,自然就是驻守浚稽山的最佳人选。

    一旁的阿史那思摩也对李恪道:“咄摩支之名我在定襄城中也有所耳闻,此人用兵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最善固守,故而当年与薛延陀与颉利战中此人无甚功绩名声不扬。只是随后薛延陀立国,战事渐渐频,凡咄摩支所在,从不失寸土,咄摩支这才在辽东战局中渐渐展露头角,为夷男所重。”

    李恪道:“如此说来此人倒是擅守之将了?”

    阿史那思摩回道:“此人在浚稽山,守则有余,攻则不足,眼下倒是对我军无碍,只是将来若是大都督北伐,此人留在浚稽山,恐怕会是个麻烦。”

    李恪有浚稽山隘口在手,占尽地利,他倒是不怕浚稽山主帅再是个好战之人,李恪怕的就是咄摩支这样水泼不进的守将。

    正如阿史那思摩所言,咄摩支擅守,将来若是两军作战,咄摩支在此死守,却是要麻烦些。

    李恪想了想,对阿史那忠吩咐道:“替本王喊话,告诉咄摩支,就说本王要他阵前回话。”

第七十七章 误会

    阿史那忠不知李恪因何要见咄摩支,但李恪下令,阿史那忠当即照办。

    虽然大唐和薛延陀的和平早已实亡,但名义上却仍旧存续,李恪有命,要见咄摩支,咄摩支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而且咄摩支自己也想知道李恪的心思,也想见上了李恪一面。

    “外臣薛延陀咄摩支,拜见大唐楚王殿下。”达布河对岸,咄摩支站在马下,对对岸的李恪拜道。

    咄摩支行事谨小慎微,沉得住气,明知李恪待他有敌意,却能仍旧恭敬,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不过李恪本就是寻事而来,咄摩支就算没有毛病可挑,李恪就算编也得给他编出来。

    李恪看着河对岸行事恭敬的咄摩支,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竟指着咄摩支,怒喝道:“咄摩支,你好大的胆子!”

    李恪上来便是一顿呵斥,倒是把咄摩支弄地有些懵了,咄摩支问道:“外臣不知殿下何意?”

    李恪一脸严正之色,戟指咄摩支,喝问道:“本王同夷男可汗早已定下合约,两国间以达布河为届,互不征伐,你今日陈兵河岸,是为何意?”

    咄摩支陈兵河岸是为何意?咄摩支陈兵河岸自然是因为得知李恪率军北上的消息,率军布防了,可今日听着李恪的口气,倒是大有借此事问罪的意思。

    咄摩支道:“殿下率大军北上,驻跸诺真水,与我浚稽山相隔不足百里,我是不得不防啊。”

    咄摩支所言正是实情,李恪率大军北上,若是自诺真水轻骑突袭,到浚稽山不过半日的功夫,临时备战自然不及,故而咄摩支才在河北岸提前布置。

    但所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恪想抓咄摩支的毛病哪是难事。

    李恪道:“诺真水水草丰美,走兽甚多,本王此番北上乃是为围猎而来,与你何干,又与你在此处陈兵何干?”

    咄摩支听了李恪的话,一下子顿住了,他不知道李恪为什么会这么说,为什么能这么说。此次浚稽山之争,先调兵的分明就是李恪,可李恪竟然能当着两方数万军士的面说出这等话来,着实是叫咄摩支始料未及的。

    李恪围猎,动辄万余大军北上,纵是太子围猎也没有这样的排场吧,李恪北上的目的是什么,咄摩支心里清楚地很,但李恪就是矢口不认,只说自己是北上围猎,咄摩支拿李恪也没有什么法子。

    咄摩支解释道:“殿下围猎,声势浩大,动辄上万大军,实在是出乎外臣意料了,这才生了误会。”

    李恪问道:“那依你之言,本王北上围猎,还需事先向你报备不成?”

    咄摩支忙回道:“外臣不敢,只是外臣不明,殿下既是在诺真水围猎,又缘何会到了浚稽山隘口,率重兵至此,殿下总不能是在此处围猎的吧。”

    浚稽山隘口地势险阻,又多山丘,是两国交界,自然不是围猎的好所在,李恪若坚持自己是来此围猎的,实在就说不过去了。

    李恪道:“本王自然不是在此围猎,本王是听得探子回报,你在达布河北岸布下重兵,意欲南侵,本王这才亲自率军北上御敌,不曾想你竟倒打一耙,反过来惦着脸将引战之罪归咎于本王的身上,当真是狼子野心。”

    李恪的话传进咄摩支的耳中,咄摩支脸上的神情顿时精彩了起来,李恪所言分明就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但偏偏又叫咄摩支说不出话来。

    正如李恪所言,李恪今日才至达布河,而咄摩支早在几日前便在达布河边布兵了,怎么看都像是咄摩支先动的手,而李恪只是闻讯北上罢了。毕竟若是咄摩支意欲南侵,而李恪身为唐军主帅,又恰巧在诺真水围猎,得知咄摩支意图不轨,亲自前来巡察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咄摩支顿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如此说来殿下并无北伐之意了?”

    李恪回道:“那是自然,我大唐行仁重诺,本王既同夷男可汗定下合约,又怎会出尔反尔,攻伐薛延陀呢。倒是你,竟敢擅起刀兵,欲乘本王北上围猎之机偷袭于我。”

    李恪的话,多有在问罪咄摩支的意思,但有了李恪这句话,咄摩支反倒放心了许多,李恪在三军阵前讲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无论如何,李恪应该是没有北伐的意思的。

    咄摩支一向谨小慎微,李恪只要无意北伐,剩下的他都可以让步。

    咄摩支俯身拜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罪过了,我只知殿下提兵北上,却不知殿下来此何事,摄于殿下神威,故才在此结阵自守,绝无冒犯殿下的意思,也没有冒犯殿下的胆子,还望殿下明查。”

    李恪问道:“如此说来,这倒是一场误会了?”

    只要李恪无意北伐,咄摩支也希望大事化小,咄摩支忙道:“正是如此,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实在不值当殿下动怒,不值当你我两方数万大军在此隔河对峙,不如你我就此退兵如何?”

    李恪道:“若只是一场误会,要本王退兵倒是不难,只是...”

    李恪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色,对咄摩支道:“只是此次声势太大,想必难掩地住,到时若是朝中有人弹劾本王,说本王同你勾结,意图不轨,父皇怪罪下来,本王该如何交代。”

    咄摩支也知道,大唐的朝局比之薛延陀要复杂上许多,李恪身在河东,在朝中确也有不少人正在盯着他,李恪虽然位高权重,但他的处境也不是那么好。

    咄摩支道:“此事殿下不必忧心,只要殿下愿意撤军,外臣愿上表为殿下解释此事,绝不叫殿下为难。”

    李恪想了想,对咄摩支道:“如此也好,你且将奏表写好送来,本王便退兵。”

    说完,李恪也不再同咄摩支多言半句,转身离去了。

    “殿下为何要同咄摩支说这些,陛下对殿下很是信重,殿下只消去信长安,向陛下解释此事当无大碍,何必要咄摩支上表。”李恪自河岸退回后,云州都督乔师望不解地对李恪道。

    李恪以并州大都督职掌河东一十六州,并辖制漠南突厥,手握河东十万便军并突厥四万胡骑,大唐立国以来,手中权柄之重仅次于当年还是天策上将时的李世民,可见李世民对李恪的信任,李世民又怎会因此事而怀疑李恪。

    乔师望之意,李恪也清楚,李恪笑道:“本王要咄摩支的表书给父皇看倒是其次,本王最主要的是想给夷男看。”

    李恪说完,对身后护卫的薛仁贵道:“仁贵,你拿到咄摩支的表书后便使人带着表书去一趟郁督军山,告诉夷男,咄摩支其人草木皆兵,于我大唐又敌意过重,若留他在浚稽山统军甚是不妥,早晚必生大乱。为保两国边线安稳,务必将此人调离,否则无异于同本王宣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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