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所谓降封
“此事不过政事堂草议,尚未定论,殿下万不可早言,乱了人心啊。”
如果说李恪酒醉,脑袋不甚利索,偶有胡言,李长沙兴许还不甚忧心,但王玄策不善饮酒,整个酒宴从始至终,王玄策都未饮几杯,神色清楚地很,李恪和王玄策的话入耳,李长沙只觉得后背一阵冷风吹过,打了个寒颤,顿时清醒了过来。
李恪身为皇子,在长安时本就是位高权重,李恪业师岑文本更是官拜中书宰辅,可参绝朝政,论耳目,李恪自是比他们这些久居晋阳的宗亲勋贵来的多地多,知道政事堂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李长沙听着李恪的话,虽还不明其意,但似乎也是于他们不利,正是忧心,于是对李恪问道:“不知殿下所言何事?当初上皇和陛下特准咱们渤海郡王府定于太原,难道如今又有了什么变数吗?”
李长沙的话出口,还不等李恪回他,又是一旁的王玄策插上了话,对李长沙道:“殿下今日高兴,喝醉了,有些事都还没个定数便借着酒劲说了出来,郡公不必当真。”
李恪喝了多少酒,李长沙是看在眼中的,李恪酒后嘴巴松了劲,似是讲了些平日里不便讲,不该讲的话,但王玄策脑袋却还清醒地很,一再地拦住了李恪。可王玄策越是如此,李长沙越是觉得李恪所言之事不同寻常。
李长沙对王玄策问道:“不知大都督所言何事,似乎与我关系甚切,还望先生相告。”
王玄策道:“殿下酒后所言,不过捕风捉影罢了,恐怕未必当得真,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不妥啊。”
王玄策越是如此,李长沙便越是心急,李长沙忙道:“还望大都督和先生相告,长沙定守口如瓶,绝不叫旁人知晓。”
李长沙再三请问,王玄策也犯了难,王玄策对李恪问道:“殿下,此事尚未定论,郡公又执意追问,臣也不知该当如何了,还请殿下自己拿个主意吧。”
李恪摆手大方道:“无妨,堂兄不是外人,有何不可说。”
说着,李恪拢了拢手,示意李长沙附耳过来。
李长沙见状,连忙将耳朵贴了过去,只听得李恪带着满口酒气,对李长沙道:“堂兄当知贞观元年,大唐宗室郡王降封之事吧。”
“那是自然。”李长沙回道。
武德年间,李唐初得天下,大封宗室子弟,凡景皇帝李虎之后,李渊的兄弟子侄辈,宗室子弟数十人,无论功勋大小,大多得封郡王。
而贞观元年,因长乐郡王李幼良谋逆,勾结突厥,于朝野内外起轩然大波,朝中推廷议,降无大功、非皇帝血亲的宗室郡王为郡公、县公。
宗室郡王中,除了淮南王李神通、河间王李孝恭、任城王李道宗等数位功勋卓著的郡王得保王爵外,只有渤海王李奉慈、陇西王李博义等寥寥数人得恩旨仍号郡王,余者皆被降封。
李奉慈在宗室子弟中本就声望不佳,当初李世民特下恩旨保了李奉慈的王爵,在朝中还引起许多非议,如今李恪当着李长沙的面又提此事,李长沙顿觉不妙。
果然,李恪接着道:“如今朝中风声颇大,此事恐怕再生波澜啊。”
李长沙讶然问道:“怎会如此?”
李恪回道:“我李唐宗室子弟中并非人人尽如伯父和堂兄这般尊礼守矩,行事不轨,违乱法纪的大有人在。就在年初,郇国公李孝协于魏州刺史任上贪墨过甚,为御史台所查,禀奏父皇,父皇大怒,下旨彻查。再加之如今大唐外战仍频,连遭天灾,朝中财政吃紧,恐怕又有降封宗室的可能,而且此事已经提上了政事堂,只是不知父皇的意思如何了。”
李家在得国前,本就是因兵起家的陇右巨阀,李恪和李奉慈的高祖李虎更是居西魏八柱国之列,李家一脉煊赫百年,子嗣繁盛,宗室子弟甚多,凡每岁朝廷国库用于赡养宗室的钱粮损耗便不知多少,如今国库吃紧,朝中宰相打上了宗室的注意倒也不无可能。
不过宗室子弟纵是要降封,也绝不会降李恪、李泰这样的皇子亲王,要降的也是嗣王亦或是郡王、国公之类,而李奉慈和李长沙正在其列。
旁人李长沙不知,但李奉慈在朝中一向名声不佳,此事若当真成了,那李奉慈必定难逃一劫。
李长沙担忧地问道:“大都督以为此事有几分能成?”
李恪想了想,回道:“此事本王也拿不准,本王只是随口一提,伯父与父皇相交匪浅,父皇未必会动伯父的郡王爵,堂兄也不必担忧。”
李恪越是这么说,李长沙反倒越发地不安了,李恪若当真觉得李奉慈的郡王爵稳固,便不会有方才之言了。
李长沙道:“大都督,阿爹同我都无官职在身,又常不在京中,人微言轻,恐怕陛下未必能思及我等,还望大都督垂怜相助啊。”
李恪接着酒劲,倒也大方,李长沙的话出口,李恪也一口应了下来,对李长沙道:“难得你我兄弟性情如此相投,这有何难,过些日子,本王便手书一封,送入长安,为伯父和堂兄说情。”
“如此便有劳大都督了。”李长沙听得李恪应了下来,连连拱手谢道。
李恪是李世民爱子,如今又身在太原,若是李恪愿意说情,李世民自然会多考量几分。
李恪把此事抛了出来,李长沙心中想着事情,也没有了再饮的兴致,又与李恪闲谈了几句,便就起身告辞离去了。
李长沙起身刚走,片刻后出了府门,直奔渤海郡王府而回。
“殿下,李长沙已经走了。”看着李长沙出府离去,王玄策回到了偏厅,对李恪道。
原本还坐在偏厅,一副熏醉之态的李恪一听得王玄策的话,顿时便来了精神,脸上的醉意全无,眼睛也恢复了神采。
不过想来也是,李恪善饮,千杯不倒,区区一坛酒,李恪又怎会醉了,方才李恪的这幅模样也只是做给李长沙看的罢了。
王玄策站在李恪的身旁,对李恪道:“方才宴上听殿下的意思,似乎无意严惩李奉慈。”
李恪点了点头回道:“本王只是稍加敲打罢了,确无意同他撕破脸面。”
王玄策道:“这位渤海郡王在太原名声极差,不止穷奢极欲,甚至还常有侵占民田,强买强卖之行,李奉慈这些罪迹证据确凿,殿下要想动他不难。”
李恪和李奉慈,一个是爱子和一个是久不联络的堂兄,孰亲孰远,李世民心中自有计较,更何况李奉慈所犯的又都是损宗室名望,李世民忌讳的事情,只要李恪愿意,一封手书进京,扒了李奉慈的王爵并非不能。可听得李恪方才的意思,显然不欲对李奉慈下重手,王玄策也颇为不解。
李恪闻言,也悠悠地叹了口气,李恪清楚,李奉慈之流,虽无乱国大祸,但放在太原,只会伤民害政,于朝不利,李恪又何尝不想动他,又何尝不想为民除害,但有些时候,他也有他无奈的地方。
李恪道:“本王如何不想动他,只是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本王不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魏玄成,本王做不得孤臣,本王要成大志,便离不得宗室里的助力,李奉慈在宗室子弟中位份不低,本王一时半会儿还动不得他,只能暂行敲打一番。”
第四十九章 李奉慈“从良”
在回渤海郡王府的路上,李长沙一路回味着李恪的话,眉头紧锁,不知不觉间,便回到了府上。李长沙回到府上后,片刻不做停留,便直奔李奉慈所在的里院而去。
“我儿回来了,大都督府的美酒如何?可曾替为父带些回来。”李奉慈刚一见李长沙进门,便惦记起了他的前朝佳酿,忙着对李长沙问道。
李长沙回道:“酒倒是好酒,楚王也让我带回了一坛,只是我怕这酒阿爹是没这个兴致喝了。”
李奉慈虽然纨绔,但却不是蠢人,听着李长沙的话,也隐约知道了李长沙的意思,想必李长沙大都督府一行,并不顺利。
李奉慈问道:“可是李恪为难你了?”
李奉慈只当李长沙是因自己轻慢李恪一事,在大都督府被李恪为难,故而有此一问。
不过李长沙摇了摇头道:“我此去是往大都督府,楚王若是要为难我,我还能回得来吗?楚王待我倒还客气,只是楚王的话,听着我是遍体生寒。”
李奉慈问道:“李恪说了何事?”
李长沙如实回道:“郇国公李孝协于魏州刺史任上贪墨,数额甚巨,引朝野震动,再加之如今外战频频,国库吃紧,恐再添宗室降封之事。”
“降封”,当这两个传入李奉慈耳中时,李奉慈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还记得贞观元年朝中的降封之事,那一次降封是因长乐王李幼良而起,那一次宗室子弟大多降封,原本他也在降封之列,是他追着李世民求诉了许久,这才网开一面,留了他的郡王爵。
李奉慈想着,脸上的怒意越发地重了,李奉慈猛地一拍桌案,怒道:“这些混账,只看着自己一人的眼前之利,置国家大义、宗室兄弟于不顾,罪该万死!”
李孝协贪墨甚巨,再加之眼下户部财政吃紧,以致朝中再起宗室降封之议,也是损害了李奉慈的利益,李奉慈自然大怒,只是他不曾想过他自己,他在太原横行惯了,仗着郡王之权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岂会比堂兄弟李孝协少了,李孝协是混账,他又算是什么。
李长沙道:“阿爹,眼下不是迁怒李孝协的时候,危机当前,还是自保为重。”
李奉慈别无所长,所有的就是一个郡王爵,李奉慈为渤海郡王,李长沙才能是阳信郡公,才能是渤海郡王世子,李奉慈若降为国公或是郡公,那李长沙就只能是县公,甚至是侯伯了。
“长沙所言极是,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保住这渤海郡王的爵位。”李奉慈连忙应道。
李长沙道:“降封之事若是成了,阿爹要保住爵位,只能是陛下开恩,此事还需向陛下说情。”
李奉慈道:“我这就写信往长安,向陛下问安,待此事定了,我再亲往宫中一趟,向陛下求情。”
李长沙对李奉慈道:“以阿爹如今的处境,陛下已经护了阿爹一次,阿爹觉得陛下还会再护阿爹一次吗?”
李奉慈听了李长沙的话,一下子顿住了,八年前李世民已经保了他一次,那时的李世民登基未久,还需宗室稳定,可如今李世民大权已定,朝中又起降封之议,李世民还会保他吗?李奉慈自己都没有底。
李奉慈道:“此事我也拿不准,只能勉强一试了,不行我再去求求太上皇,我自幼在太上皇身边长大,太上皇念着往日情分,应不会袖手旁观吧。”
李长沙摇了摇头道:“上皇已然退居庆安宫,不问朝政,未必会再为阿爹的事情出面同陛下为难,阿爹将希望寄于太上皇的身上,恐怕难了。”
李长沙之言也确是眼下现状,李渊不问朝务已久,又怎会为了李奉慈破了规矩?
李奉慈问道:“那该如何,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李长沙道:“阿爹难不成忘了,在晋阳城中,还有一个脸面最大的人,他若愿意为阿爹说话,陛下必定回护阿爹。”
偌大的晋阳城,谁的脸面最大李奉慈岂能不知,李奉慈道:“长沙说的是李恪?”
李长沙道:“楚王乃陛下爱子,又有大功于朝,此番楚王北上督边,镇守太原,也正是陛下信重,只要楚王为阿爹说情,陛下必定听得进去。”
李奉慈闻言,顿时一阵懊恼,当初李恪抵晋,他自己拿大,不去城外迎候李恪,开罪了李恪,如今再想李恪为他说情,谈何容易。
李奉慈道:“我与楚王并无旧交,长沙以为楚王会助我吗?”
李长沙道:“我在大都督府时已向楚王求了此事,楚王口头应了下来,但未必会当真。”
李奉慈问道:“那该如何是好,李恪恐怕也不是大度之人,之前的事情只怕他还记着呢。”
李恪年少位尊,李奉慈曾轻慢于他,以李恪的脾气,李奉慈担心李恪记仇也是情理之中。
李长沙道:“楚王年少气盛,阿爹曾轻慢于他,他的心里多少有些不悦,阿爹若想楚王出面相助,当面赔罪是免不了的。只是不知阿爹是把颜面看得更重,还是把爵位看得更重,能否放得下这个面子。”
李奉慈本就是纨绔子弟,还要甚颜面,他但凡要点颜面,也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李奉慈道:“只要能叫李恪出手相助,我落个面子去一趟大都督府又何妨,我明日便...”
李奉慈正说着,一下子又想了什么,先是一顿,而后精神一振,对李长沙道:“降封之事会不会是李恪杜撰的,当初我轻慢于他,故而他以此事恐吓于我。”
李奉慈虽然纨绔,不务正业,但脑子倒是转的不慢,只是想了想便回过了味来,此事未尝不是李恪故意为之,要逼李奉慈就范的。
不过李长沙叹了口气,却道:“阿爹以为此事真假还重要吗?李孝协贪墨是真,楚王只需趁着这个当口,一封手书进京,以阿爹往日在太原的行径,要拿掉阿爹的王爵应该不难吧。”
李长沙的话入耳,李奉慈又蔫了下去,往日李奉慈在太原横行惯了,手上着实不太干净,在李孝协贪墨的这个当口,李恪要除了他的王爵确实不难。
李奉慈道:“那我明日便去一趟大都督府,向李恪谢罪。”
李长沙想了想,道:“若光是谢罪只怕还不够。”
李奉慈问道:“那还要如何?”
李长沙道:“阿爹近年来在太原强买强卖良田怕不是有五六千亩之多,这些田亩后面关系着数百家人,最坏阿爹声誉,阿爹若当真想请楚王为阿爹求情,阿爹何不捐出这些田亩,奉于楚王,由楚王出面还了这些田亩,楚王落了名,阿爹落了好,如此楚王必肯相助阿爹。”
李奉慈闻言,顿时急了,这五六千亩良田也是他费了不少心思得来的,李长沙要他奉于李恪,还于百姓,一时间他哪能舍得。
李奉慈心疼道:“赔罪便赔罪,好端端地捐田作甚,再说了,这些田到了楚王手里,楚王还见不见得自己便收下呢,我又能落了什么好。”
李长沙道:“楚王豪富,光是数次建功,陛下赏下的良田又何止万亩,怎会看上这些蝇头小利。”
李奉慈仍旧坚持到:“那也不可,这些良田是咱们府上日后吃喝用度的本钱,没了这些良田,咱们还如何在太原立足?”
李长沙看着李奉慈的模样,也越发地急了,带着几分怒意,对李奉慈道:“阿爹何其短视,只要阿爹结好了楚王,保住了王爵,区区几千亩田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阿爹在河北尚有五千亩永业田,每年陛下赏下财货也有许多,难不成阿爹还能短了用度不成。若是阿爹执意不捐,到时没了王爵,陛下降罪,咱们父子二人便守着这些良田去长安狱中快活去吧。”
李奉慈虽是皇室宗亲,但却是个十足的混不吝,就连李渊的话都未必听得进去,可他偏生最怕他的这个长子,李奉慈见得李长沙隐有怒意,顿时也慌了,连忙应道:“长沙说这话作甚,我听你的便是,明日一早,我便备上田契,去大都督府请罪。”
第五十章 负荆请罪
晋阳城,并州大都督府,后院。
李恪和席君买正立于后院外厅之中,而在外厅的中间,李恪的身前,正是一张长桌,桌案上放着一柄双刃阔身尖刺长刀。
“殿下,这便是殿下下令所铸的陌刀,刀长八尺三寸,重整五十斤,乃是精铁掺百炼钢所铸,殿下以为如何?”外厅中,席君买指着身前的长刀,对李恪道。
李恪看着身前的陌刀,先是伸出单手将刀缓缓抓起,拿在手中颠了颠,而后双手持刀轻舞,挽了个刀花,举起陌刀,朝着身前的桌案一刀斩下。
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李恪身前梨木打成的桌案应声碎裂,断作数截,散了一地。
李恪对席君买笑道:“不错,此刀正是本王所绘的模样,甚好,有了它,本王便可练得一支奇兵,日后再敌薛延陀胡骑便不难了。”
席君买想了想,对李恪道:“若依殿下殿下之言,建重甲步卒,确可破薛延陀轻骑,只是殿下这一身气力是自幼打熬出来的,自然不凡,可寻常士卒如何能有这等气力,这陌刀极重,若再身披重甲,恐怕寻常士卒难以为战啊。”
李恪道:“无妨,本王练陌刀营,本就不是为了得寻常士卒,这陌刀营非壮士不可入,陌刀营在精不在多,六百人,足矣。”
李恪自己也很清楚,陌刀营,不止是人,就是陌刀也是难得,以眼下河东之力,最多也就是铸刀六百余柄,再多,整个河东军费便会不堪重负。
李恪有东南盐行和漕行,手头倒是宽绰,多铸些陌刀也不成问题,只不过陌刀营毕竟不是他的楚王府私军,私费养军还是朝中大忌,李恪也不敢轻越雷池。
更何况,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在关键时候,李恪有这六百陌刀军为杀手锏,便足以扭转局势了。
席君买道:“既如此,那明日末将便开始自各州府军中擢拔壮力之士,充入陌刀营,末将欲先录一千,而后择筛,留六百之数,殿下以为可好?”
李恪点了点头,同意道:“如此也好,只是是陌刀营之兵不必尽自府军擢拔,也可自民间新募,凡体格健硕,欲效国事的皆可用之。”
席君买不解地问道:“殿下,自民间募兵,恐怕不和规矩吧。”
大唐立国之初,行府兵制,就算是宫中禁军也是每岁自府军中调度番上京城,李恪的陌刀营却要直接自民间募兵,确是有些逾矩。
李恪道:“无妨,此事本王已同父皇报备过了,父皇是准了的,你只管放心去做便是,更何况你新募来的士卒也是编入并州府军之列,不算坏了规矩。”
“诺。”陌刀营士卒本就难择,如今有了李恪这句话,席君买择军便容易了许多,席君买当即应了下来。
陌刀营关系到李恪将来的北伐,干系甚大,李恪和席君买正在商议着陌刀营成军之事,而就在此时,大都督府门外守着的王府卫率突然走了进来。
“殿下,渤海郡王求见,现在前院等候。”王府卫率进门便对李恪禀告道。
李恪昨日方才在宴上借醉震慑了一把李长沙,不过次日,李奉慈便急着来府上求见,李奉慈来此所为何事,李恪自然也猜得出来,李奉慈多半是服软来了。
李恪笑着问道:“可是渤海郡王亲自来了?”
王府卫率如实回道:“正是渤海郡王亲自拜府,而且身上还背了根荆条,却不知是为何故。”
“背着荆条?本王的这位伯父倒是颇有些意思。”李恪知道李奉慈来此多半是服了软,可没想到他竟会背负荆条,做的这般场面。
就连一旁的席君买也对李恪笑道:“殿下,难不成渤海郡王竟是要效先贤负荆请罪不成。”
李恪道:“渤海郡王行事向来天马行空,不拘一格,此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席君买道:“殿下为国朝公子,天潢贵胄,掌兵十万,巡狩河东,远胜当年赵之上卿蔺相如,只是渤海郡王不过纨绔,也敢自比廉颇吗?”
李恪闻言,笑道:“此事无妨,且随本王去看看。”
李恪说着,便当先出了厅门,直奔前院而去。
果然,当李恪赶到前院时,李奉慈当真便背了荆条站在前院正中,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气候渐冷的缘故,李奉慈衣着齐整,倒是没有如廉颇那般肉袒负荆。
“哎呀,叔父卧病在床,怎的突然下地了?而且叔父这背负荆条的又是作甚?”李恪看着李奉慈,连忙快步赶上前去,对李奉慈道。
李奉慈站在李恪的身前,俯身拜道:“殿下恕罪,我这是向殿下请罪而来。”
李恪明知故问道:“伯父这是何意,伯父何来的罪过,倒是叫我好生不解?”
李奉慈回道:“李奉慈欺压百姓,侵占民田在先,醉酒误事,轻慢殿下在后,还请殿下鞭挞治罪。”
李奉慈的罪过,整个晋阳城人尽皆知,只是碍于权势,人人噤声罢了,若真依国法而治,一顿鞭挞,还算是轻的。
不过李奉慈毕竟是李恪的伯父,纵是李奉慈有过,李恪也不便出手责罚,李奉慈所为,多半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李恪听着李奉慈的话,脸上露出了满满的讶色,对李奉慈道:“伯父本就是长辈,本王抵晋,本就该本王入府拜见,伯父对本王何来轻慢之说,只是伯父当知侵占民田乃父皇大忌,此事若是闹地大了,可是要除爵流放的,这玩笑,可开不得。”
李奉慈道:“我自知罪责,故而负荆请罪,岂敢同殿下玩笑,还请殿下责罚。”
李奉慈一边说着,还自背上取下了背着的荆条,俯下身去,捧到了李恪的眼前。
李恪自李奉慈手中接过荆条,抓在手中,看着李奉慈的模样,心中不禁觉着好笑,他的这个伯父虽然无赖,但倒也是能屈能伸,这般模样也能做得出来。
李恪问道:“伯父乃本王长辈,所谓轻慢之罪本王无从怪起,不过若是侵占民田确有其事的话,只怕要麻烦一些,不知伯父想本王如何处置?”
李奉慈在来大都督府前便早已备好了说辞,李奉慈见李恪发问,忙回道:“我愿领殿下责罚,同时我愿奉上近年所侵占之民田,由大都督府出面归还于百姓。”
李奉慈也知李恪多半无意将他一棍打死,否则李恪弹劾李奉慈的书信早该到了长安,李恪也不会接着酒劲去跟李长沙说那些。
李恪闻言,嘴角也挂起了一丝笑意,李奉慈所言,有意将这份于百姓的恩情赠给李恪,倒也是聪敏之举。
李恪满面为难之色,竟是思虑了许久,似是难以抉择的模样。
片刻后,李恪手中拿着荆条,才缓缓地将荆条折断,将李奉慈扶起,笑道:“伯父知错能改,也可谓之善,既然伯父有此心,本王便出面代伯父还田于百姓,至于请罪之事,本王看便算了吧。只是伯父千万记住,此事以后莫要再犯了,本王可以顶着朝中纷议保你一次,却不会再保第二次。”
有了李恪这句话李奉慈才算是送了口气,至少李恪愿意出面保他,他的王爵便保住了。
至于李恪,李恪本就无意同李奉慈彻底撕破脸,李奉慈既然识相,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今有了李奉慈今日之举,日后整个太原的宗室子弟于李恪而言也就不足为患了。
第五十一章 新军
晋阳城,大唐龙兴之地,有北都之誉,虽不及雍、洛两京,但也不在扬州、宛城之下,是为繁盛之地。又因地势险要,居天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勾连南北,故而此处来往客商极多,胡汉商旅集聚于此。
既是商旅如云,自然少不得客宿用餐,城中便不乏酒楼邸店,整个晋阳城中,挂着旗牌,叫得上名号的酒楼邸店便不下百家,至于敞着门院,私做买卖的更是无数,而就在这许多酒楼邸店有一家却是名声最大,生意也是最好。
盛云楼,居晋阳城城中之地,初建于前隋大业年初,一度兴盛,冠于太原,后虽破败于隋末战乱,但入贞观年后又渐复元气,尤其是自打贞观四年,唐灭突厥以来,更是如此,大有再现往昔盛况的意思。
“仙儿,这便是你从盐行支了五万贯,盘下的酒楼?”盛云楼三楼雅间,李恪坐在临窗的位置,透窗看着窗外,对面前坐着的萧月仙问道。
萧月仙问道:“殿下以为此地如何?”
李恪回道:“此处毗邻晋阳城中主道,楼高又为周遭各处之最,倒也不负盛云楼之名。”
萧月仙道:“殿下所言极是,这间盛云楼地段极佳,又是老招牌了,若非这盛云楼的东家遇了事,手头急缺,我又拿的出现钱,恐怕五万贯都未必拿得下。”
李恪笑着问道:“如此说来本王倒还是占了便宜了?”
萧月仙回道:“那是自然,突厥北迁,复其旧国,日后来往的太原南北的商客货殖日多,再过个三年五载,这盛云楼可就远不止这个价了。”
李恪笑道:“这些倒是无妨,本王调你来太原又不是为了做买卖,你只要能助本王打开局面,拿地住太原,这些银钱就算都赔了进去,也无妨。”
自打李恪得了东南盐行这日进斗金的买卖后,年入不下百万贯,这样还只是开始,日后只会再多不少。李恪的手头宽绰了,口气自然也大了许多,区区五万贯,确实不在话下。
萧月仙闻言,回道:“盛云楼正处城中,盛云楼及周边各处三教九流齐聚,各色营生齐全,消息灵通,是个最是紧要的所在,日后行事便可事半功倍,当可为助力,而且...”
萧月仙说着,脸上竟露出了一抹浅红,似是有些嗔怪着对李恪道:“而且殿下莫要小瞧了仙儿,做买卖也是仙儿的老本行了,仙儿做了这么些年明里暗里的买卖,除了在殿下跟前折了本,把人都赔了进去,其他的何曾亏过。”
李恪听着萧月仙的话,一下子顿住了,萧月仙以一女儿之身在扬州立足,占得一席之地,确是了得,远胜无数男子。当初若非李恪亲自下场,又有马周、王玄策等人辅弼,李恪未必能在萧月仙的手下讨了好去。
萧月仙这一输,把自己都委身了李恪,可不是把自己都搭了进去。
李恪连忙解释道:“仙儿可是误会本王了,本王岂敢轻视仙儿,本王既将盐行和漕行交由了仙儿打理,便是与仙儿不分彼此,本王的,便是仙儿的,何谈盈亏之说。”
萧月仙听到李恪口中“不分彼此”四个字,脸上的浅红转作了笑意。
正如李恪所言,盐、漕两处,不止是年入百万贯的巨利买卖,更是牵动半壁江山安稳的国之重噐,萧月仙清楚李恪对盐业和漕运的重视,李恪把盐行和漕行交给了萧月仙打理,本就是把半副身家托给了她,已不是“信任”两字便可言盖的了。
萧月仙道:“如此说来,倒是仙儿错怪了殿下了。”
李恪轻笑道:“那是自然,本王待仙儿一片真心,仙儿却如此错怪本王,叫本王好生冤枉。”
萧月仙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对李恪道:“仙儿原本以为殿下回京娶了王妃,心中便再无仙儿了,仙儿只是怕自己为殿下所弃,故而如此,还望殿下莫怪。”
李恪所言,本是想着调笑一番萧月仙,可萧月仙的一句话,竟把李恪堵地哑口无言。
李恪去岁年中,在扬州时还同萧月仙你侬我侬,可李恪一回了长安后,便娶了武媚娘为妻,册了正妃,倒也确有几分两面三刀的意思,李恪说得出话来才是怪事。
李恪憋了许久,才道:“本王虽是娶了王妃,但应允仙儿的话自也还是放在心上的,李恪的心意,仙儿不必怀疑。”
萧月仙看着一向稳重的李恪,此时李恪的脸上竟有着一丝莫名的局促,不禁掩嘴笑了出来。
萧月仙对李恪道:“殿下莫要当真,殿下待仙儿的心仙儿自是清楚的,仙儿方才不过是在同殿下玩笑罢了。”
李恪道:“仙儿明白本王的心意便好,本来此次专程将你调来太原,不止是为太原之事,这不过是其次。最紧要的是本王心中对你惦念,想要常能见着你。”
萧月仙听着李恪的话,问道:“如此说来,纵是仙儿不愿在这晋阳城内外忙活,只想进大都督府陪着殿下,也是行的了?”
李恪不假思索地回道:“那是自然,只要仙儿愿意,本王府上随时有仙儿的位置,仙儿但管入府便是。”
萧月仙闻言,心中也不禁泛起了一丝甜意,不过却是对李恪道:“有殿下这句话,仙儿便足矣了,仙儿是个闲不住的人,若是要仙儿每日入府待着,只怕还闲不住呢。”
萧月仙聪慧,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更清楚自己要与李恪相处的方式,眼下的时机远还没有到她能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李恪身边的时候,她自然知道。
李恪在盛云楼中又待了片刻,正想着**军中一行,也看看席君买的陌刀营刮练地如何了,便要离去,可就在盛云楼门口,却正巧遇上了匆忙自营中赶来的右骁卫士卒。
“大都督,席将军在营中同新募的新军动起手来了,席将军特命我来请大都督过去一趟。”这右骁卫士卒刚一见着李恪,便连忙对李恪道。
李恪听得席君买竟同新军动了手,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当即问道:“怎了,可是君买失手打死了人?”
席君买力能格虎,武艺超卓,满朝上下,算了秦叔宝、尉迟恭在内,能同席君买匹敌的也绝不出五人,如今席君买同人动了手,又急着请李恪前往,李恪自是当做席君买失手打死了人,向李恪请罪来了。
不过这士卒却说了句让李恪极为惊讶的话,士卒对李恪道:“那新军无事,只是席将军同那新军比了手上功夫,两人未分胜负,现已比试兵刃去了。”
第五十二章 薛仁贵
李恪听着右骁卫士卒的话,顿时一惊。
席君买何许人也,力能格虎,手臂开得六石强弓,只以百二十人轻骑便敢冲万人之阵的盖世猛将,整个大唐,能敌席君买的不会过一手之数,可如今,席君买竟在河东被人难住了。
赤手空拳,能和席君买打成平手的必也是悍勇之人,这样的人绝不会是庸碌之辈,无名之徒,而贞观年间,在河东,李恪想了想,却只有一个可能——薛仁贵。
李恪心中想到这个名字,便再也待不住了,翻身上马,便往陌刀营军营而去。
陌刀营奉李恪之命驻扎于晋阳城西北角,李恪专门为陌刀营新辟的营盘中,这处营盘相距盛云楼不过**里的距离,李恪乘快马盏茶便至。
李恪到了营中,便直奔校场而去,果然,就在陌刀营的校场外围,已经围上了许多士卒,数百人将整个校场围地水泄不通。
当初诺真水一战,席君买一招速杀薛延陀猛将拔野力,名震河东边军,如今席君买又同人较武,自然引地许多人围看。
“大都督来了,大都督来了。”众军见得李恪来此,这才纷纷避让,给李恪让开了一条路,让李恪上得前去,而就在李恪过路之后,众人又纷纷围了回去,看着场中的两人。
李恪走到校场外围的最前,校场中的两人,一个持百炼银枪,一个持方天画戟厮杀正酣。
场中席君买手中的银枪正如毒蛇吐信,快如闪电,直刺新军的左侧肩胛骨,席君买气力骇人,这一刺又来地极快,李恪自幼习武,师从名将秦叔宝,也是个中高手,纵是放在禁军主将中也是名列于前的,但面对席君买这一枪,自问也没有接下的把握。
可与席君买交手的新军显然也非泛泛之辈,面对席君买势如破竹的一枪,新军手握画戟,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挥,将席君买手中的银枪荡开,而后腰身一转,竟是一戟自侧面劈向了席君买。
这新军手中的大戟长近一丈,戟身有儿臂粗细,李恪粗略望去,这方天画戟怕不是在百斤上下,寻常人拿都不易,可这新军却用地极是顺畅,看似毫不吃力。
这新军一戟劈下,足有数百斤之力,可席君买倒也不见丝毫慌张,席君买收回银枪,竖枪一挡,也稳稳地挡住了新军劈下的一戟。
这新军倒也是硬气,自己的大戟被席君买挡下,竟也不撤戟出去,反倒双手紧握戟身,和对面双手持枪的席君买较起了力来,欲凭着自己的气力将席君买压垮。
这新军与席君买年纪相仿,都不过二十上下,正是气壮之年,又都是当世罕有的猛将,向来少有人敌,如今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谁都不愿退让,两人竟就这样双手持兵,较上了气力。
“君买和这新军相斗多久了?”李恪看着场中的一幕,随便寻来身边一个陌刀营的士卒,问道。
士卒如实回道:“回大都督的话,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了。”
李恪听了这士卒的回话,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有些焦急了。
场中两人相斗,看似险象环生,但两人武艺超卓,也都还算稳当,一时倒也无碍,只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更何况通过这杆方天画戟,李恪已经越发肯定了这新军的身份,李恪爱才,自然不愿这两人中有任何一人受伤。
李恪盯着场中的局势,看准了时候,就在两人枪戟相接,相互角力的时候,李恪夺过一旁士卒手中拿着的陌刀,一跃而至两人身边,猛地一振刀身,自下而上挥刀,竟是用巧劲分开了两人的兵器。
“好!好!好!”
李恪下场,虽是用的巧劲,但陌刀极重,李恪拎着陌刀却毫不吃力,轻如鸿羽,也足可见李恪的气力和武艺俱是不俗,场中的众军见李恪一刀分开了缠斗着的两人,不禁高声喝了声彩。
“照你二人这样比下去,何时才是个头,且停手吧。”李恪荡开了两人手中的兵器,提着陌刀,对两人道。
“诺。”两人被李恪分开,席君买看着眼前站着的是李恪,当即应了一声,收起了手中的银枪。
这新军不过昨日方才入营,未曾见过李恪的模样,本也不知眼前的男子是何人,但这新军却知席君买的身份,席君买是楚王殿下的亲卫统领出身,以诺真水之功拜正四品右骁卫中郎将,掌陌刀营军使。
席君买是李恪绝对的心腹,漫说是晋阳城了,就是整个河东,敢如此严令席君买的能有几人?能叫席君买如此恭敬的又有几人?自不必说,眼前这个武艺不俗的少年必定是楚王殿下无疑了。
这新军猜到了李恪的身份,当即将手中的画戟倒插在地,俯身拜道:“小卒拜见大都督。”
李恪也把手中的陌刀交到了一旁的席君买的手中,双手扶起了身前拜倒的新军,道:“快快请起。”
“谢大都督。”新军应了一声,起身对李恪道。
待新军起身后,李恪才瞧仔细了他的模样,这新军身高八尺余,身材坚实宽阔,样貌尚算白净,颇有几分硬朗。
李恪看着眼前的新军,问道:“你叫何名,哪里人士?”
新军执礼回道:“小卒名作薛仁贵,绛州龙门人。”
果然,李恪听了新军的话,心中一震,薛仁贵的回话正是印证了李恪此前的猜想。
大唐立国之初,猛将不少,诸如程知节、薛万彻、丘行恭俱是悍勇之辈,一时之选,可当世能同席君买打成平手的,却没有几人,现在河东的,李恪一时间能想到的也只有“薛仁贵”这一个名字。
此时,一旁的席君买上前对李恪拱手道:“殿下来的正好,此人便是末将要举荐于殿下的人选,此人武艺不俗,与末将不相伯仲,正可抵末将之缺。”
席君买也是坦荡之人,面对与自己不相伯仲的薛仁贵没有丝毫嫉才、妒才之心,反倒亲自举荐于李恪。
李恪闻言,问道:“君买的意思是要他接你之位,入楚王亲事府?”
席君买道:“不错,薛仁贵之勇当世罕有,稍加历练可为良将,若只做一陌刀营士卒,实在可惜了。”
第五十三章 亲事府令
薛仁贵的将来能走到哪一步,李恪比谁都清楚,甚至比薛仁贵自己都清楚。
大唐立国之初,武将如云,若论将才,冲阵军前,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当以秦叔宝、尉迟恭为首,若论帅才,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则有李世民、李靖,可若论帅、将兼备,既可提兵十万,略地夺城,又能阵前斩将,摄敌胆魄的,却莫过于薛仁贵了。
正如席君买所言,以薛仁贵的本事,若只用于陌刀军,实在是暴殄天物。
陌刀营营盘,帅帐中,薛仁贵正手持方天画戟,站在李恪的身前,而李恪正上下打量着他。
李恪看着薛仁贵,盯了片刻,慢慢地走上前去,自薛仁贵手中拿过画戟,提着画戟在手中握了握,便能觉出手中武器的分量。这画戟比之李恪的虎头湛金枪还要重上几分,非力壮之人不可用之。
“好戟,果真是壮士。”李恪看了看手中的画戟,看了看身前的薛仁贵,赞叹道。
薛仁贵行事倒也稳重,年正弱冠,面对李恪的夸赞,竟也不见丝毫得色,谦虚道:“薛礼不过是个粗人,空有一膀子力气罢了,倒是大都督,身居高位,尚能有这般武艺,属实难得。”
李恪笑了一声,问道:“绛州龙门虽也在河东,但相距此地颇远,你怎的会到此从军。”
薛仁贵如实回道:“薛礼此番是来太原有要事要办,便恰巧看到了席将军奉大都督之命正在晋阳城中征兵,择选力壮之辈。薛礼自问旁的不行,但自幼便有几分气力,也想搏个前程,便从了军。”
一旁席君买闻言,不解地问道:“你所带的这柄方天画戟不是凡品,乃是精铁所铸,想来你也该有些家世渊源,怎的自行投军,自小卒做起呢?”
席君买手中所拿的方天画戟价值不菲,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有,薛仁贵所出,必是地方豪族,而大唐地方府军,但凡有些家世的,又大多不会自小卒做起,更何况薛仁贵还有这一身不俗的武艺,席君买看薛仁贵不是常人,却又应征入伍,难免好奇
薛仁贵回道:“薛礼祖上确是豪族,这方天画戟也是祖上传上,只是家父早亡,家道便中落了。”
李恪听得薛仁贵也只出身豪族,于是问道:“天下薛氏,河东居首。不知仁贵与河东薛氏又有何关系?”
李恪的话入耳,薛仁贵原本平淡的脸上竟不禁有了一丝意动,薛仁贵幼年丧父,家道就此中落,沦入田亩,十数年来以务农为生,他的这一身血脉,已然是他最为骄傲的本钱了。
薛仁贵回道:“薛礼出自河东薛氏南祖房,乃北魏河东王薛安都之后,祖父薛衍,北周御伯中大夫,家父薛轨,前隋襄城郡赞治。”
李恪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仁贵出身河东薛氏,也是将门之后了。”
薛仁贵面色泛红,有些羞愧地低着头道:“薛礼年已弱冠,却仍是庸碌无为,何谈什么将门之后,不过是辱没先祖罢了。”
李恪闻言,却摆了摆手道:“男子汉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仁贵又何必妄自菲薄。眼下仁贵虽是一无名小卒,岂知十年之后,便没有名震天下的一日吗?说不得仁贵也会是薛家又一个薛安都呢?”
薛仁贵听得李恪所言,精神一振,回道:“多谢大都督宽慰,倒是薛礼自浅了。”
李恪把手中拿着的方天画戟交还了薛仁贵,对薛仁贵问道:“仁贵既有建功立业之心,可愿入本王麾下?”
李恪何等人物,若非看中了薛仁贵的才干,有意重用薛仁贵,又岂会为一个小卒干耗这般多的时间,李恪同薛仁贵讲了这般多,便是为了这句话,而薛仁贵小心翼翼地等了许久,也正是等着这句话。
薛仁贵幼年丧父,十多年来寄人篱下,受尽白眼,也吃够了苦头,他比谁都需要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也比谁都想要证明自己,而李恪无疑是他一辈子恐怕都再难遇见的贵人。
李恪之言才落,薛仁贵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拜道:“薛礼愿为大都督效力,还望大都督收录门墙。”
“哈哈。”
李恪看着拜在身前的薛仁贵,高声笑了出来,薛仁贵再入楚王府,楚王府的家底可又厚了一分。
李恪接着又对薛仁贵问道:“君买去职,转掌陌刀营,本王身边尚缺一亲卫统领,本王欲用你入楚王亲事府,你可愿意?”
薛仁贵听着李恪的话,脸上当即浮现出了一丝喜色,亲事府为楚王卫率,虽不入边军之列,但薛仁贵知道这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自打武德年末,李恪封亲王以来,总共不过有过两任亲事府典军,一是苏定方,二便是眼前的席君买。
如今苏定方已为临清侯,官拜朔州都督,坐镇一方。席君买也为正四品右骁卫中郎将,掌陌刀营,而就在三年前,席君买还不过只是长安禁军一名再寻常不过的士卒罢了,这升迁的速度确是叫人惊叹。
能入亲事府掌军的,李恪便是将身家性命相托,在旁人眼中便也就烙上了李恪心腹的印记,李恪要重用薛仁贵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薛仁贵朗声应道:“末将愿入亲事府,为大都督鞍前马后。”
李恪见状,将薛仁贵扶起,而后对薛仁贵道:“君买入楚王府前已是禁军骁卒,故而本王用之为楚王亲事府典军副尉,如今你是一届白身,本王贸然擢拔太过,恐怕不妥,本王便用你为亲事府令,检校亲事府典军,待你来日建功,再为你去掉‘检校’二字。”
亲事府令,正七品实职,助亲事府典军执掌亲事府,因席君买去职,典军之职暂缺,故而李恪命薛仁贵检校亲事府典军,暂代其职。
薛仁贵此前不过一介白身,初入亲事府便拜七品武职,已是极高的.asxs.了,足可见李恪对他的重视。
薛仁贵谢道:“谢大都督恩赏。”
李恪拍了拍薛仁贵的肩膀,笑道:“亲事府令不过是个才入流的武职,本王相信,以你之能,区区七品武职不是你该在的位置。五载,五载之内本王必将挂帅北伐薛延陀,到了那时,本王希望你和君买都能在此役中名扬天下,做本王,做大唐的卫、霍。”
薛仁贵听着李恪的叮嘱,不经意间,一个昂藏八尺的男儿,眼眶竟有些红了。
薛仁贵幼年丧父,曾在其父薛轨旧友柳杰府上寄养五载,一直到了十岁方才回了绛州家中。
薛仁贵虽自幼气力便极大,做事倒是把好手,可饭量也极大,一个少年一日便能耗去三五个成人的饭食,在柳杰府上的这些年也不曾少受了白眼,甚至就连回了龙门老家,老家的乡亲,对他也不甚待见,背地里也常有唤他一声饭桶的。
薛仁贵自幼便看多了人的眼色,可如今到了李恪的面前,李恪以堂堂楚王之尊,却如此礼遇于他,甚至将他视若古之名将,真性情的薛仁贵一时间竟有些失态了。
薛仁贵当即应道:“末将必不负大都督所望,末将愿为大都督掌中利剑,为大都督披荆斩棘,安定北疆,靖平海内!”
第五十四章 柳家
凡用人之道,招徕人心,莫过于授恩于危难之间,擢拔于草野之上,李恪用薛仁贵,正是薛仁贵庸碌失意,四处碰壁之时,也最得其心。恒公用管仲,魏武任郭嘉,便是如此。
薛仁贵放言要做李恪的掌中利剑,为李恪披荆斩棘,靖平海内,便是为报李恪知遇之恩,只不过现在薛仁贵这把无坚不摧的利剑尚未到他透锋之时,还在鞘中。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清早。
晨露还重,气候渐冷,勤于习武,不敢轻缀一日的李恪已在大都督府校场中练枪。
若单论武艺,李恪在大唐众将中当在中上之列,虽可谓骁勇,却也算不得顶尖,但与李恪的陪练之人中却不乏位列前五之数的猛将,从最早的秦叔宝,到后来的席君买,再到如今的薛仁贵,无一不是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之易的盖世猛将。
“殿下,末将有一事相请。”薛仁贵陪着李恪练武,一段练罢,正在歇息的当口,薛仁贵突然开口对李恪道。
自打薛仁贵入王府以来,做事勤恳,府中各处护卫调度得宜,又兼寡言少语,极得李恪信重,在李恪印象中,这还是薛仁贵第一次主动开口求李恪事情。
李恪道:“仁贵有事但说便是。”
薛仁贵道:“末将想同殿下告假半日,出府处置些私事。”
大唐官员,平日里每十日便有一次旬假,可不必上职,处置私务,但一来是薛仁贵初来乍到,二来楚王府卫率统领之职又不同寻常,李恪身边一日都离不得人,故而薛仁贵轻易不敢告假,今日还是第一次。
李恪看着薛仁贵一脸郑重地模样,笑道:“本王还当是何事,不过告半日假而已,日后本王只要不出远门,你若有要事处置,只管自去便是,只消同麾下卫率交代一声便可。”
李恪身手不俗,这天下能伤李恪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之大都督府戒备森严,薛仁贵在与不在,李恪安危也都无虞,故而李恪有此一言。
薛仁贵闻得李恪之言,忙道:“殿下待属下宽厚,是殿下仁德,末将岂敢逾矩。”
薛仁贵虽然年才弱冠,但行事却一向四平八稳,李恪看着薛仁贵的模样,笑道:“今日中秋佳节,正是阖家团聚之日,仁贵告假可是有族亲在太原?”
在李恪看来,薛仁贵出自薛氏,薛氏又是河东大族,薛仁贵在河东有族亲自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薛仁贵摇了摇头,却道:“自打末将家父早亡,家道中落,这些年来和各方族亲都已慢慢断了联系,末将在太原并无值得上府拜访的同宗亲眷。”
李恪不解地问道:“那仁贵这是为何?怎的专挑了今日?”
薛仁贵回道:“不瞒殿下,末将此去乃是拜会家父生前旧友柳杰,柳叔父与家父曾有指腹为婚之约,今日也是时节,末将依礼特去拜见。”
李恪笑道:“原来如此,这是好事,本王倒是要恭喜仁贵了。仁贵年已弱冠,早该到了婚娶的时候,既是令公指腹为婚之约,早日成了也好。”
李恪的话传入薛仁贵的耳中,薛仁贵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苦色,丝毫没有喜事将近的模样。
薛仁贵叹了口气道:“柳家小娘乃家父所指,两家联姻也算是家父遗愿,末将也想极力促成,但只怕末将的这位柳叔父未必瞧地上末将啊。”
李恪听着薛仁贵的话,突然想了起来,问道:“你此前来太原办事,莫非指的就是此事?”
薛仁贵面色一红,低头道:“殿下所言正是,末将今岁年满弱冠,此来太原便是要依家父和柳叔父生前之约,迎娶柳家小娘为妻,不曾想却是碰了壁。”
李恪问道:“可是柳家食言,不愿嫁了?”
薛仁贵回道:“末将年已弱冠,却仍是庸碌无为,柳叔父家也是河东柳氏旁支,很有些家业,难免瞧不上末将,故而好事未能求成。”
“原来如此。”李恪点了点头道。
柳家虽只是河东柳氏旁支,不入世家之列,但因颇有家业,又上下有些关系,故而难免有些傲气。
薛仁贵之父薛轨故去多年,两家以往的情分早已淡了,而且薛仁贵虽有帅才,可潜龙困滩,此前不止与河东薛氏全然断了关系,而且这些年也只是务农活为生,与柳家富庶的家境相差甚大,柳杰好利,自然瞧不上薛仁贵了。
李恪一摆手,稍带着些怒意对薛仁贵道:“柳家不识英才,竟欺少年之穷,仁贵此前不过一时之困,岂患无妻?仁贵且先稍待三载,待你随本王北伐建功,封侯拜相之时,本王请母妃亲自出面为你做媒,你娶了柳嘉礼嫡女为妻,岂不快哉!”
李恪口中的柳嘉礼便是光禄少卿柳亨(表字嘉礼),柳亨出自河东解县,乃河东柳氏嫡脉子弟,自然不是柳杰这样旁支所能比得的。
薛仁贵本就是薛家子弟,待日后建功立业,封侯拜将后,和柳家女本就是名当户对,又有李恪的面子在,薛仁贵娶柳亨嫡女不是难事。
李恪之言本也是好意,可薛仁贵闻言,却忙道:“与柳叔父联姻,迎娶柳家小娘乃家父遗愿,末将必当应家父临终嘱托,促成此事。而且柳家小娘自幼与末将相识,对末将情深义重,末将又岂能辜负。殿下美意末将只能心领了,还望殿下勿怪。”
薛仁贵迎娶柳家小娘确是薛轨的临终嘱托,薛仁贵是孝子,薛轨的遗言他自然要极力遵守。而且柳家小娘和薛仁贵也算是青梅竹马,薛仁贵重情,也不愿相负。
薛仁贵重情重诺,这反倒是李恪愿意看到的,正是这样的人,李恪才敢放心任用,又何谈见怪之说。
李恪道:“此前柳杰欲毁婚约,无非就是看你一介白身,又无甚家产罢了。如今你在亲事府任职,已有官身,早已不是白丁。至于家产,这更好办,你带本王的口令,去大都督府账房支取五千贯钱,在晋阳城中置办些宅院、铺面、田亩之类产业便是,剩下的备上厚礼拜访,好事可成。”
五千贯钱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哪怕是对富庶人家而言也是笔巨财了,五千贯,足够薛仁贵在晋阳城置办一处宽绰的大宅,五六间临街的铺面,百亩良田,并一众家仆,有了这份殷实的家业,再加之薛仁贵如今的官身,柳杰断没有回绝的道理。
薛仁贵听得李恪的话,一下子惊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李恪竟开口便是整整五千贯。大唐七品武臣,若不吃空饷,一岁俸钱、俸料、职田等各项所入合计也不过七十余贯,五千贯钱,是薛仁贵七十年的岁俸,他不觉讶异才是怪事。
薛仁贵连忙道:“万万不可,五千贯太多,末将不敢收。”
李恪见状,解释道:“仁贵不必同本王客气,不过区区五千贯罢了,便当是本王予你大婚的贺礼了。”
薛仁贵闻言,还是坚持道:“不可,殿下于末将本就有大恩,日后末将大婚,又岂敢劳殿下如此重礼。”
李恪看着薛仁贵坚持,倒也不便强求,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吧,我五千贯钱便算是本王借于你的,待你日后杀敌立功,得了朝中的赏赐,本王便从你的赏赐中扣下,如何?”
“这...”薛仁贵没想到李恪会这么说,一时间还有些犹豫。
李恪也看出了薛仁贵脸上的犹豫,于是道:“怎的,莫非仁贵也没有将来随本王北伐时建功立业的信心,还是不愿为本王效力?”
李恪好意,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再加之薛仁贵实在是囊中羞涩,别无他法,终于应下道:“末将谢殿下恩德,末将愿为殿下效死。”
第五十五章 武顺登门
在李恪的眼中,薛仁贵可是万金不换,区区五千贯,又算得了什么。
薛仁贵去柳家拜门,也是大事,李恪准了薛仁贵一日的假,而薛仁贵奉李恪之命,往大都督府账房支了五百金便出了府。
因是今日恰逢中秋佳节,再加之李恪初到晋阳城也未久,故而来往大都督府中拜府的倒也不少,大多是想趁着这个当口多多结交这位代天巡狩,执掌北疆的新晋“河东王”。
今日来府上赠节礼的既有州府正官、世家门阀,也有宗亲勋贵,都是整个晋阳城数得上的人物,不过对于这些人李恪倒也没有那般多的心思去一一应酬,只命府中人收下节礼,逐个回了礼便是。就这样一直到了午后,方才来了一个李恪必见之人。
“殿下,武夫人求见。”李恪正在大都督府书房中处置公务,便有王府卫率入内,对李恪禀告道。
李恪乍一听武夫人之名,一下子竟有些顿住了,还不知武夫人是谁,为何王府卫率在李恪下了回客令后还能专程通禀。
不过李恪稍稍想了想,也就反应了过来,问道:“可是王妃的娘家长姐在府外?”
王府卫率回道:“正是。”
武顺乃李恪正妃武媚娘的长姐,自然不是外人,怠慢不得,李恪听得武顺正在府外,连忙道:“快请,带武夫人到偏厅稍候,本王随后便至。”
“诺。”王府卫率应了一声,下去带人了。
王府卫率下去后,李恪处置了手头的事务,便直往偏厅而去,李恪到了偏厅门外,正看见武顺双手置于膝上,有些拘谨,在偏厅中静静地坐着。
武顺和武媚娘虽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也都很是聪慧,但两人的性情和喜好却颇多不同,武媚娘偏动,但武顺却多静;武媚娘喜着艳色,宛如国色牡丹,武顺却喜着素雅,好似出水芙蓉。
眼下的武顺正是一身浅青色打底,镶了白云边的石榴裙,外罩一件月白色掐花薄袄,青白相间,映地整个人便如盛开在池塘中的青荷,而武顺自己,便是花瓣正中花蕊上最是柔嫩的几许娇红。
“本王手中有些杂务,一时间耽搁不得,叫阿姊就等了。”李恪走进偏厅,对正在厅中坐着的武顺笑道。
若论年纪,其实李恪要比武顺还要稍长上两岁,但家中辈分却不可乱,武顺是武媚娘的阿姊,武媚娘又是李恪正妻,依理李恪也当随了武媚娘的称呼,唤武顺一声“阿姊”。
“小女拜见殿下。”武顺见得李恪近前,当即起身,便要屈膝行礼。
李恪见状,连忙抬手扶着武顺,道:“都是自家人,阿姊不必多礼。”
武顺被李恪扶起,下拜不得,于是起身道:“谢殿下。”
待武顺起身后,李恪道:“阿姊来的突然,怎也不命人提前知会一声,本王也好做些准备。”
武顺道:“殿下封圣旨节制河东,提调边务,当以国事为重,小女岂敢多扰。”
李恪笑道:“阿姊见外了,不知阿姊是何时来的晋阳,可是才至?”
武顺回道:“我也就今日才至,到了晋阳便来大都督府见殿下了。”
李恪问道:“阿姊怎的来了晋阳,可是有何要事?”
武顺招了招手,身后站着的家奴便抬上了那只原本放在角落的木箱,放在了武顺的脚边,武顺指着脚边的木箱对李恪道:“寒冬将至,小妹担心北地天寒,殿下身边短了厚衣裳,特地嘱咐我顺道给殿下捎上的衣服。”
李恪闻言,低头看着身前的木箱,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了一丝暖意,他身在北地,远在长安的娇妻终究还是时刻惦记着他的冷暖。
李恪先是命人将木箱送进了内院,而后对武顺笑道:“王府中事,还有劳阿姊跑一趟。”
武顺道:“殿下不必客气,再过七日,便是每岁贺兰家宗祠祭祖之日,我正好要去一趟代州,路过晋阳,也是顺路地很。”
李恪听得此事,问道:“贺兰兄长现已入仕,在京为官,轻易出不得远门吧?”
武顺嫁于了贺兰越石,而贺兰越石现在长安为官,在右威卫任仓曹参军事一职,轻易出不得京,更无从回乡,可武顺却出现在了晋阳城,自然有些奇怪。
武顺回道:“夫君在京中为官,不便远行,便托了我代他前往贺兰宗祠祭拜。”
李恪闻言,不解地问道:“据本王所知,应山公一脉当不是贺兰家长房吧,阿姊怎的能入宗祠祭拜?”
凡大唐世家门阀,每逢每岁宗祠祭祖,俱有严规,凡府中女眷,除长房正室夫人外,余者皆不得入内,贺兰家也是北地豪族,不是寻常门户,自然也有这样的规矩,李恪听了武顺的话,自然有些讶异。
武顺笑着回道:“夫君家中确不是贺兰家长房,依例我也当不得入内,但如今殿下巡狩河东,代州正在殿下辖下,贺兰家怎敢不敬着几分,早在大半月前贺兰家便专程来了人,要我代夫君前往贺兰宗祠祭祖,我这还是托了殿下的福。”
贺兰家也是代州大族,整个贺兰家上下,百余女眷,而除了长房正妻外,武顺是唯一入得宗祠的女子,这自然是贺兰家上下给了武顺极大的面子。
李恪闻言,想了想,明白了武顺的意思,也明白了贺兰家的意思。
贺兰家虽是北地豪族,世家门阀,但贺兰家所兴,却多依北周皇族宇文家,可自打北周国灭,宇文家自己都渐其势,贺兰氏也大不如前,尤其是自打入了唐后,贺兰家在朝为官的更是寥寥无几,若是长此下去,恐怕不出百年,贺兰家也就渐渐泯然众人了。
如今贺兰越石娶武顺为妻,而武顺亲妹武媚娘又嫁入楚王府,楚王李恪正掌河东大权,贺兰自然就动了心思,想借武顺来靠上楚王府的关系,贺兰家若能和楚王府连成一气,便可再复从前。
贺兰家想借此结好李恪,而于李恪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机会,李恪欲立足河东,便少不得地方世家门阀的支持。贺兰家在河东百年,无论民间还是官场都颇有影响,李恪正可借贺兰家之手拉拢河东世家,为己助力。
李恪笑道:“既是如此,也劳烦阿姊替本王带句话给贺兰家,就说他们的情本王领了,来日待本王路经代州,必往府上拜见。”
武顺闻言,不禁脸上的笑意更重了,对李恪道:“殿下放心,殿下的话,我一定带到。”
第五十六章 金山祸起
自打诺真水战败,大度设损兵折将,难守浚稽山后,大度设便依赵德言之意,弃守浚稽山,带着五千残部奔逃往了金山脚下的科布多草场。
大度设自浚稽山往西北潜逃,一路收拢残兵,整合军势,到了金山脚下时已经聚兵近万,再加之科布多草场母族部落本就有的十余万部众,大度设在金山脚下已经整兵四万,据山险扼守,一时间倒也稳住了脚跟。
西北,金山,科布多草场。
胡天八月,碛北的冬天远比中州来的早地多地多,李恪所在的太原还正是秋风凛烈,寒意渐浓,碛北已经渐渐飘起了雪花。
大雪一降,金山外本就难行的山路更加湿滑,莫说是人了,就是四条腿的马也难行走,至于行军打仗便更成了天方夜谭。
科布多帅帐中,大度设看着帐外的飞雪,压抑了数日的心情终于也顺畅了许多,大雪一降,意味着碛北隆冬已至,薛延陀没有隆冬作战的习惯和条件,眼下这一关,他应该算是过去了。
“特勤,阿布思部已经退兵,方圆近百里内已经没了踪影。”帅帐中,大度设和谋主赵德言正靠在炉边烤火取暖,麾下部将迷失度兴冲冲地进帐,对大度设禀告道。
大度设听了迷失度的话,脸上顿时露出了满满的笑意,此前阿布思部奉夷男可汗之命出兵科布多,讨伐大度设,与大度设的麾下大军纠缠了许久。阿布思部本就不愿出兵,自伤元气,如今大雪突降,更不愿恋战,得了这个由头退兵离去了。
一旁的赵德言闻言,对大度设拱手笑道:“恭喜特勤,天降大雪,襄助特勤,逼退敌军,由此正可见特方是天命所归,草原之主。”
大度设自浚稽山逃回金山,最怕的无非就是夷男发难,率大军压境,一举平定科布多,不过好在李恪强势,硬逼着夷男,夺下了浚稽山南侧的隘口,更在诺真水草场留下重兵,使得夷男不得不小心防备诺真水,无力大军西进。
浚稽山是薛延陀汗庭郁督军山南面屏障,丢失不得,一个是逃窜西去,不成气候的逆子,一个拥兵十万,虎视眈眈的李恪,谁的威胁更大,夷男自然清楚,夷男为了保住浚稽山,只得调重兵于浚稽山驻防,转而命铁勒九部之一的阿布思部讨伐大度设。
阿布思部虽毗邻金山,与科布多相隔不远,但从来都不是强部,如今又有大雪封路,就连阿布思部都已撤军,可以说,他反出浚稽山后,最难的关口已经过去了。
大度设道:“幸有先生相助,为我出此良策,否则我恐怕已经被父汗绑了,献于李恪了。”
赵德言笑道:“可汗已经老了,早已没了当初与反出东突厥时的魄力,手握汗庭精锐,竟被李恪所震,献粮让地求和。正所谓旧王已老,新王将出,特勤另起炉灶,便是称王草原的第一步。”
大度设有些懊恼道:“正如先生所言,父汗行事着实太过谨慎,全无一方草原霸主的模样,我就早该反出浚稽山,率旧部立于金山,以颉利故地为基,说不得也能同父汗分东西而治,可如今我的浚稽山精锐已折损大半,已经晚了太多。”
赵德言听得大度设的话,宽慰道:“特请不必心焦,我倒以为眼下尚还不迟。李恪狼子野心,对浚稽山早有图谋,如今可汗为保浚稽山,必无暇西顾,眼下正是特勤招兵买马之时。”
此时的大度设,得赵德言相助,俨然已视赵德言极重,大不同往日,大度设听着赵德言的话,心知赵德言多半是已有“良策”,于是问道:“听先生之言,想必是已有法子了,还请先生相助。”
赵德言道:“阿布思部虽然因大雪退兵,但终究只是一时。如今虽有唐军在浚稽山牵制汗庭主力,但待来年开春,冰雪消融后,可汗未必不会另遣他部来攻特勤,特勤还需早做准备。”
赵德言还在回郁督军山的路上时便同大度设商讨过了此事,大度设闻言,想了想,对赵德言问道:“先生所言可是联络西突厥和阿史那社尔之事?”
赵德言道:“不错,如今特勤虽立足金山,但可汗毕竟势大,光凭特勤一人,恐怕难以力敌,唯今之计唯有另引奥援。”
大度设一口应了下来,道:“先生所言极是,我明日便遣人西去,联络西突厥、阿史那社尔并高昌诸国,务必结成同盟,共抗薛延陀。”
赵德言眉头微皱,想了想,对大度设道:“结盟西突厥等众,特勤最多只可自保,但若要效仿当年的突厥,崛起金山恐还不够。无论愿不愿,特勤还需做一事。”
现在的大度设视赵德言,简直就如刘邦得张良,姬昌得姜尚,可谓言听计从,大度设当即对赵德言问道:“不知先生还有何策?”
赵德言回道:“向大唐称臣,结好李恪,李恪在东南,特勤在西北,有李恪在漠南牵制薛延陀主力,两相合击,特勤方有长驱直入,夺回郁督军山的机会。”
薛延陀还有雄兵十余万众,而大度设麾下不过四万余人,尚不足夷男的半数,纵然日后大度设结盟西突厥,得了西突厥相助,仍旧难以力敌夷男,大度设务必要另想他法。
东面的辽东各部不过一盘散沙,不成气候,难以威胁到夷男,唯一能够叫夷男忌惮生畏的只有拥兵十万,雄踞河东的李恪了,李恪只要愿意出手,至少可以牵制薛延陀半数以上的兵力,到时便是大度设的机会了。
大度设此前虽与李恪不和,但如今局势已变,大度设如丧家之犬,逃窜金山,哪里还顾得那般许多,若是能得李恪相助自然是最好,也是大度设求之不得之事。
大度设道:“我此前开罪过李恪,先生以为李恪会助我吗?”
赵德言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回道:“那是自然,只要利益当前,特勤和李恪当初的那些恩怨又算得了什么?李恪此人惟利是图,李恪视薛延陀为心腹大患,特勤与可汗翻脸,正于李恪有利,只要对他有利,他必会答应。赵某愿凭三寸不烂之舌,为特勤称霸碛北打开局面。”
大度设闻言,先是点了点头,但还是担忧道:“正如先生所言,李恪此人是个惟利是图的小人,若是我与他联手破了薛延陀,到时他又翻脸不认,向我动兵,想要全据碛北,哪又该如何?”
赵德言笑着宽慰道:“特勤多虑了,唐人不习草原,难以久住,而且草原辽阔,唐人更是无从全拒,正如当初东突厥灭国,唐人便扶持了阿史那思摩和可汗分颉利旧地那般,如今特勤若是与唐人联盟,破了郁督军山,特勤岂不就是取代可汗的最佳人选吗?”
大度设想了想,似乎正是这么个道理,当初夷男和唐人联盟,颉利败亡后,唐军便扶持了夷男取代颉利,如今若是大度设和唐人联盟,待将来破了郁督军山后,那取代夷男的岂不就是他大度设了?
所谓称臣,不过一时长短,大度设真正在乎就是郁督军山的汗位。
大度设当即应道:“好,如此便有劳先生跑一趟了。”
第五十七章 又见赵德言
诺真水之战后,大度设已是丧家之犬虽空有称雄草原的野心,手中可用之兵却也不过数万,自保尚且不足,更遑论反攻郁督军山了。
如今的大度设,身边能出得上主意的也只有赵德言一人,赵德言之于大度设,便如当年诸葛亮之于流落荆州的刘备。大度设只盼着赵德言能凭其才略,助自己效仿突厥故事,崛起金山。
就在赵德言同大度设献策的次日,赵德言便带着几人启程南下,往太原而去,只是现在的大度设还不知,他倚为臂膀的“诸葛亮”从头到尾都不是他的人,他和夷男,和整个薛延陀,都不过是赵德言献于李恪的晋身之资罢了。
金山相距太原千里之遥,再加之天降大雪,道路难行,赵德言并州几名护卫,连行十余日才到太原,到了晋阳城后已是八月之末。
赵德言片刻不敢耽搁,到了晋阳城后,便直奔大都督府而去。
傍晚,晋阳城,大都督府外,李恪带着薛仁贵并一众王府卫率刚到府外,还未进门,便有守门的校尉上前道:“大都督,今日午后,大都督出府之后便有一人来府上拜见,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李恪问道:“何人来访,可曾表明身份?”
校尉回道:“末将问了,但来人不愿通禀,只说是大都督故人,特来拜访。此人末将不识,虽不知是何身份,但又怕误了大都督的事,不变回绝,故而命人将他们领进了前院偏厅,现正有人专门盯着。”
李恪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本王亲自过去看看。”
李恪说着,便往前院偏厅而去。
李恪私下的买卖不少,见不得光,不便叫旁人知晓的事情也有许多,李恪对此事并不意外,便径直去了偏厅。
李恪原本还在想着如此隐秘的是何人,可当李恪刚到前院偏厅,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赵德言。
自上次李恪在长安见到赵德言,如今已时隔近一载,而且据李恪所知,现在的赵德言应跟着大度设在金山才是,怎的到了大都督府?
赵德言也算是李恪的人,李恪看着赵德言,本倒也有几分亲近,正欲上前打个招呼,可就当李恪上前后,却看到了赵德言身后站着的几个胡人,显然是随赵德言而来的。
“科布多大度设帐下赵德言拜见大唐楚王殿下。”赵德言上前,对李恪拜道。
这几个护卫看似是随赵德言而来,但却不是赵德言的人,他们一来是护卫赵德言南下,二来便是奉大度设之命监视赵德言的一举一动。赵德言便是担心李恪漏了馅,故而抢先下拜。
李恪何等聪明,李恪看着赵德言的模样,俨然是以大度设门下自居,与李恪不熟的模样,李恪心中也有了猜测,赵德言如此,多半是因为背后站着的几个胡人。
李恪先是面露讶色,而后故作疏远道:“赵德言,原来你还活着,本王只当你在颉利被擒后已经死在草原了。”
赵德言道:“劳殿下挂心了,小人在突厥亡国后便另择名主,投了特勤麾下效力。”
李恪闻言,轻哼了一声,道:“你的死活与本王何干?当初你在突厥没少同本王为难,今日你既敢来太原见本王,便不怕本王要了你的性命吗?”
赵德言陪笑道:“殿下乃当世少有之贤王,宽宏大度,怎会同小人计较,岂不是失了身份。”
李恪不屑地轻笑了一声,道:“时隔四载再见,你倒还是这幅油嘴滑舌的模样,一点不出本王所料,只是你自金山专程来次,总该不会是为了同本王说这几句话吧。”
赵德言道:“小人此来是奉特勤之命,来同殿下商议要事。”
“哈哈哈。”
赵德言话音才落,李恪仿佛听了什么可笑之事,高声笑了出来,道:“本王提兵十万,节制河东,就算是夷男在本王面前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是你和大度设,你们有什么资格同本王议事。”
李恪之言,带着满满的轻蔑,赵德言听着李恪的话却能不动声色,耐心道:“小人人微言轻,自然没有同殿下并坐议事的资格,小人此来乃是奉特勤之命,向殿下称臣而来,还望殿下收录。”
赵德言的话无论真假,李恪乍一听来,都难免有些讶异。
李恪问道:“此言何意?”
赵德言道:“特勤知殿下与夷男相争于浚稽山,久持难下,特勤愿投殿下门下,与殿下东西夹击夷男,助殿下取了浚稽山。”
赵德言的话,倒是颇和李恪的心意,李恪想着赵德言的话,看了看赵德言身后跟着的几名胡人护卫,李恪知道,只要他们在,他和赵德言便难把话说的通彻。
于是,李恪对赵德言身后的几个胡人护卫道:“本王议事从来不喜旁人在场,你们退下吧。”
这几个胡人本就是奉大度设之命保护并监视赵德言的,李恪要他们退下,他们怎会甘愿,他们带头的一人道:“殿下,我等奉特勤之命随身保护先生,恐怕不便离身,还望殿下勿怪。”
李恪摆了摆手道:“无妨,本王府内,安全无虞,你们便退下吧。”
此番南下前,大度设对这几个胡人是下了死命令的,领头之人面露难色,还是坚持道:“此乃特勤的吩咐,还望殿下体谅,不使我等难做。”
胡人中领头之人的话入耳,李恪原本还算平和的神色竟猛地一下子变了,沉了下来。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同本王商议,就算是大度设在本王面前,也是要跪着说话的,你们也值当本王体谅!”李恪盯着几人,怒道。
几人也不曾想到李恪竟会脸色突变,当着面也丝毫不给他们留半分情面,都说李恪蛮横,目中无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领头之人见李恪生怒,顿时慌了,他们奉大度设之命监视赵德言,可大度设可没让他们开罪李恪,若是李恪因此生怒,坏了好事,他们万万担待不起。
领头之人忙解释道:“殿下息怒,我等绝无此意,只是职责所在罢了。”
李恪轻轻一摆手,道:“本王的脾性便是如此,今日若是不能合了本王之意,这事便不必谈了,本王命人将你们丢出去便是。”
李恪说着,摆了摆手,似有命人动手将赵德言他们都丢出去的意思。
赵德言见状,忙对身后几人呵斥道:“殿下已经动怒,你们还不滚去出,难不成是想坏了特勤的大事吗?”
事情的轻重,他们自然也分得清,李恪已然生怒,赵德言也放了话,他们哪还敢在此,只得告了声罪,离去了,只留下李恪和赵德言尚在厅中议事。
第五十八章 重礼
“门下赵德言,拜见殿下。”赵德言身后跟着的几个胡人离去,赵德言便俯拜于地,对李恪道。
李恪抬手将赵德言扶起,对赵德言道:“长安一别,本王同先生再见竟是已在太原了。”
赵德言拱手贺道:“恭喜殿下,太原乃大唐龙兴之地,如今殿下入主太原,提调河东,欲成大事可谓再进一步。”
李恪笑道:“当初父皇诏本王宫中奏对时,论及薛延陀之事,本王当日所言多有借鉴先生之处,本王的并州大都督一职中还多有先生之功。”
今岁初,在长安时,李恪曾在长安城中与赵德言提及漠北之事,赵德言身在漠北,对漠北如今的境况自然比李恪要熟悉上许多,从那日的交谈中李恪也学得了不少,故而李恪有此一眼。
赵德言谦虚道:“这是殿下聪慧,又能得陛下信任,门下不过略尽薄力,锦上添花罢了,岂敢居功。”
李恪在偏厅主位中坐下,压了压手,一边示意赵德言坐下,一边对赵德言问道:“先生此来太原突然,不知所为何事?”
赵德言也在李恪身边坐下,回道:“正如门下方才所言,门下此来正是为大度设与殿下结盟,联手共破薛延陀夷男之事。”
李恪闻言,笑道:“大度设在诺真水战败,损兵折将,弃浚稽山而去,转而在金山科布多自立门户,这一招棋正如天马行空,难着边际,大度设是个粗人,绝无这等心机,这恐怕就是先生之策吧。”
李恪在薛延陀也有不少耳目,薛延陀的事情李恪也清楚地很,更何况大度设叛出更是薛延陀国中大事,李恪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赵德言道:“不错,这正是门下的意思,殿下神威,诺真水一战全破大度设麾下五万精锐,那一战后,大度设麾下所剩尚不足万人,绝非殿下之敌,故而门下借夷男追责之事恫吓大度设,逼得大度设率军西出,也算是断了夷男一臂。”
李恪点了点头道:“先生所言不错,夷男诸子,大度设也是好战、善战之辈,故而被大度设置于浚稽山,执掌重镇,如今大度设西窜,夷男恐怕要为此事头疼了许久了。”
赵德言道:“殿下兵威极甚,凌霸漠北,夷男恐殿下北上,竟调汗庭半数兵力于浚稽山,并留下其侄咄摩支镇守,如今的夷男已半成惊弓之鸟,不复以往了。”
李恪笑了笑,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地啜了一口,看着赵德言问道:“先生当初既哄骗大度设西逃,立足于金山,想必还有后手吧。”
赵德言回道:“门下已让大度设往西联络西突厥、浮屠城并高昌诸国,以为助力,共抗薛延陀。”
李恪想了想道:“自打贞观四年后,薛延陀日盛,东西征伐,再加之西突厥各部内耗,西域诸国又本就不和,内外交困之下,近年来西域各国多受薛延陀侵扰,如今因大度设叛出,在西域和薛延陀之间凭空多了一层屏障,恐怕西域各国正是求之不得吧。”
赵德言道:“殿下所言正是,只要大度设联络西域诸国,西域诸国必出手相助,大度设为求自保,为争权位,必引诸胡乱入,到时金山东西一带便就热闹了,甚至不必殿下出手,夷男都会自顾不暇。”
李恪听着赵德言的话,也明白了赵德言此来的目的,李恪道:“所以你此来是想要本王同大度设结盟,在南边给夷男施压,好以此便利大度设在金山起事?”
赵德言道:“不错,大度设虽空有野心,但毕竟实力不济,西域诸国纵伸援手,也不过是小打小闹,难成气候,他们这群人伙同在一处,也只是一盘散沙,仗着金山天险自保当无大碍,但若要真正威胁到郁督军山的汗庭,恐怕不易,此事必得殿下出手。”
赵德言知道李恪和大度设早有龌龊,大度设此前也一度开罪过李恪,但赵德言同李恪说话和同大度设说话却不同。
赵德言同李恪讲话,他不必去开导李恪什么顾全大局之类的话,因为赵德言知道,李恪对这些事情的利弊权衡精熟地很,根本不必赵德言赘言,李恪若是连这点东西都看不透,他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漠北内耗,自相残杀,这自然是李恪愿意看到的,薛延陀内争越重,死伤便越多,将来李恪北伐时所遇到的阻力便越小。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恪巴不得大度设和夷男两方都争地奄奄一息才好。
李恪道:“先生所言确有道理,好,那本王便依先生之言,待明岁开春,本王便亲率三万大军北上,于诺真水围猎,敲山震虎。”
赵德言闻言,笑道:“若是殿下愿意亲往,恐怕待此消息传至郁督军山,夷男便该吃喝不下了。”
李恪道:“本王率大军北上围猎,自可引得薛延陀慌乱,增兵浚稽山,到了那时便是大度设自金山出兵的时机,金山那边就有劳先生费心了。”
赵德言一口应道:“殿下见外了,殿下有命,门下必竭犬马之力。”
李恪嘴角轻扬起了一丝笑意,道:“先生为本王北伐之事劳心颇多,来日待本王北伐功成,先生便是大功一件。”
赵德言起身拱手道:“请殿下放心,门下必不辱使命。”
李恪起身,走到了赵德言的身旁,拍了拍赵德言的肩膀,笑道:“先生难得来一趟太原,本王这便命人备下酒席,既是为先生洗尘,也是叫先生再尝尝这故国风味,先生去国已久,想必那些胡食也吃得腻烦了。”
赵德言道:“门下谢过殿下美意,不过此事尚还不急,门下还有两物要献于殿下,此两物必可助殿下一臂之力。”
赵德言说话,绝不敢敷衍李恪,他既说了这样的话,自然便有他的道理,赵德言之言入耳,李恪倒是对赵德言要献给他的东西多了几分好奇。
李恪问道:“不知是何物,竟能叫先生如此郑重。”
“便是这两物,还请殿下笑纳。”赵德言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穿着的里衣从取出了一个张图和一本册子交到了李恪的手中。
李恪自赵德言手中接过两物,当即展开看了起来,赵德言所献上的图正是薛延陀漠北一带的地图,图中各处草场山湖绘述清楚,甚至有些地上还标注了薛延陀重兵把守的各处要塞,确比李恪手中现有了地图要明细精准上不少。
两军作战,地图自然至关紧要,甚至可以决断一场战争的胜负,李恪原本以为这张地图已经是重礼了,可当李恪又打开了赵德言给他的那本册子后,脸上的神色竟变得复杂了起来,愤怒、惊讶、欣喜,各色神情在李恪的纷纷齐现。
第五十九章 账簿
现在的李恪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稚嫩的少年,这些年李恪见过了太多的东西,论城府,论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更胜当初。
可就是这样的李恪,当他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乍然看到了赵德言递给自己的册子时,脸上竟露出了如此复杂的神色,叫人难以琢磨。
赵德言走后,大都督府,书房。
在书房中,李恪待了已经有些功夫了,李恪看着眼前的这本册子,眉头紧锁,似在思索着什么。
“殿下。”李恪正在书房中待着,王玄策入内,对李恪作揖拜道。
李恪抬头,看了眼王玄策,指着身前的方塌,对王玄策道:“先生来了,坐吧。”
“谢殿下。”
王玄策道了声谢,而后依言在李恪的对面坐下,对李恪问道:“不知殿下传我所为何事?”
李恪努了努嘴,看着桌案上的地图和册子对王玄策道:“先生先看看此物。”
“好。”王玄策先应了一声,也和李恪一样,先是拿起了桌案上的地图看了起来。
王玄策只看了一眼,便知这份地图的难得,对李恪笑道:“殿下这是何来的地图,这份地图详尽非常,可是无价之宝,能抵数万大军啊。”
李恪道:“不错,这地图确实难得,不过你且再看看那本册子再说。”
王玄策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地图,拿起了一旁的册子看了起来。
王玄策手中的册子不算厚,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余页,但页面上却密密麻麻地记上了许多蝇楷小字,每一页都是如此。
王玄策看着手中的册子,一下子便愣住了,愣了片刻后,才又翻阅起了手中的册子,仔细地看了下去。
“殿下,这册子所记可是属实?”王玄策指着手中的册子,对李恪问道。
李恪回道:“这册子是本王新得的,献这本册子的人你和本王都熟识,这本册子应该不会假。”
王玄策问道:“不知是何人将这本册子献于了殿下,这册子以往搁在突厥,恐怕寻常人接触不得吧。”
李恪道:“这本册子是当年身为突厥帕夏的赵德言献于本王的,现下赵德言正在金山为大度设效力,今日赵德言奉大度设之命来此处拜见本王,这本册子也算是赵德言在本王这边的晋身之资了。”
此前王玄策并不知赵德言之事,王玄策闻言,惊讶道:“赵德言竟然未死,现在金山!”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大度设诺真水兵败,担心本王和夷男追责,便是赵德言出策,劝大度设远走金山,另立门户的。”
王玄策闻言,思虑了片刻,对李恪道:“眼下殿下坐镇河东,经略北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管是薛延陀还是大度设,败亡不过都是时间上的事情。赵德言如此机敏,又擅保身之道,不可能看不清大势,若是如此说来,这册子多半是真的了。”
李恪问道:“先生以为这本册子如何?”
王玄策听着李恪的话,后背不禁泛起了一丝冷意,对李恪道:“这本册子乃是北地许多世家门阀的催命符,这册子所载若是传了出去,恐怕整个河朔都该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李恪一拍桌案,怒道:“不错,当初本王在北地为质时,这些世家门阀子弟为保家宅安宁,竟在背地里勾结颉利,与我大唐北敌交好,暗地里送上了这般多的财货资敌,若非本王看了这些东西,怎敢相信。”
听得李恪的话,原来赵德言给李恪的册子中所书竟是当年突厥鼎盛,威凌天下时,河朔一代各家世家门阀和地方豪强私下赠予突厥颉利可汗的财货。
自打隋末乱世,中原战乱,群雄逐鹿,只顾内耗的中原和草原部落的强弱便出现了极大的逆转,中原弱而草原强,突厥兵力之盛冠绝天下,甚至就连刚刚自太原起兵的李渊都要向突厥称臣求和,以谋求发展壮大的时间和空间。
不过李唐向突厥称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突厥故强,但自打李唐崛起关中,渐得天下后,便也就不再向突厥屈膝,入了武德年后甚至两国常年攻伐,互有胜负。
可大唐虽然不再向突厥称臣,但在贞观四年,大唐北伐之前,突厥兵力依旧是强于大唐,尤其武德九年末,突厥大军甚至一度兵临渭水,险些破了国都长安。
大唐河朔一带的世家,尤其是突厥南下必经的河东,许多世家门阀为求自保,仍旧私下与突厥交好,未免将来突厥大军南下,祸及家门。
而李恪手中的册子,便是当年赵德言奉颉利之命掌管,记载着自武德三年颉利称汗以后,至贞观四年大唐北伐之前,其间十载河朔世家送于颉利的财货。
王玄策道:“百年国朝,千载世家。这些世家子,视家重于国,向来如此,殿下倒也不必太过讶异,只是我没想到,河朔一代私下勾结突厥的世家竟这般多,几乎占了近半数。当年若非陛下以雷霆手段速平北地,万一拖地久了,大唐内有蠹虫,当真是胜负难料。”
李恪叹了口气道:“不错,北伐之战幸得药师公挂帅,出奇兵速定北疆,否则有这些贩国保家之辈在,那关系大唐国运的一战,还当真是难言胜负。”
王玄策看着李恪的模样,问道:“看册中所载,就连上党苗氏、平阳敬氏都在其中,殿下手中的册子可是一把利剑,若是用的好了,可披荆斩棘,若是用的差了,说不得还会伤了自己,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李恪道:“本王请先生来此就是想问问先生的意思,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王玄策对李恪笑道:“那要看殿下是想做魏武,还是想做汉武了。”
李恪听了王玄策的话,想了片刻,问道:“不知魏武和汉武有何不同之处?”
王玄策回道:“殿下若想做魏武,便可将此物销毁,而后借故将消息传将出去,可收买人心,殿下若想做汉武,便需将此物密留不发,择机而动,或罪杀,或威逼,若是用的恰当,也可成大事。”
李恪想了想,思虑了片刻,回道:“那些世家子,多有重利而轻义之徒,未必会真买本王的账,曹操之道恐怕未尝可行。本王是庶子,欲行大事不可遵常理,本王愿效刘彻之法,密留不发,以待日后或可致命一击。”
第六十章 上皇病危
贞观八年冬,十一月末,晋阳城。
时值岁末,一载将尽,正是河东一十六州,八十五处统军府各处军政首官前来晋阳向李恪禀政的日子。
禀政是一岁大事,疏忽不得,并州大都督李恪和大都督府长史李绩将各州首官分各州见了,待李恪将他们尽数见完时已是傍晚。
隆冬之时,日头短地厉害,不过时才傍晚,屋外的天色已经是漆黑的一片。当李恪正要亲自送走最后见面的云州都督乔师望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屋外竟已下起了大雪。
“哦,屋外何时竟下了雪,若本王记得不差,这恐怕还是今岁河东的初雪吧。”并州大都督府衙,正堂公房中,李恪看着屋外飘飞的大雪,还有地上铺着的薄薄的一层雪衣,对乔师望道。
一旁的乔师望回道:“这雪想必是方才才下的,之前末将进门时还未大雪,现在竟又突然下了。”
李恪坐了一日,腰肩酸乏地厉害,李恪站在门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对乔师望笑道:“瑞雪兆丰年,有了今日这一场大雪,来年河东各地的收成想必不会差了。”
乔师望笑道:“末将看着眼下已近十二月,原本还担心今岁无雪了,如今看了今日大雪,也算是放了心了。”
李恪道:“明岁、后岁,天公若肯作美,只要再给本王两载丰收,便是本王北定薛延陀之日。”
大唐北伐薛延陀,最大的阻碍无非就是两处,一是薛延陀兵多将广,二十万大军雄踞漠北,轻易动弹不得;二是大唐多线开战,若是再举大军北伐,恐怕粮草多有不济,不足久维。
如今随着大度设诺真水战败,西逃金山,薛延陀内乱已起,不消两载薛延陀东西内耗,国力必减,现在李恪唯一缺的便是粮草了,只要河东两载丰收,李恪便可聚十万大军一载可用之粮草,挥师北伐,灭薛延陀国祚。
一旁的乔师望,看着李恪忙累了许久,有些苍白的脸色,道:“大都督还需仔细身子才是,大都督召见各州军务长官,怕是已有三四日未曾好生歇息了吧。”
河东份属边州,北疆要地,各州都督并各处统军府统军合计近百人,就算一州只一个时辰,也需三日,更何况军务繁杂,李恪到太原未久,想要问询地仔细,一州又怎会只一个时辰,今日已经是李恪听政的第四日了。
四日间李恪见了这般多的人,一日不停,自然难免有些疲乏,脸色不太好看。
自贞观四年,大唐北伐突厥时乔师望便同李恪相识,如今再见,乔师望便成了李恪麾下,乔师望所言自然是关心李恪的身子。
李恪摆了摆手,笑道:“有劳乔都督关心了,地方听政一载也不过这一次,累些也无妨,若是本王听问地不仔细了,到了长安父皇问起,本王答不及意才是麻烦。”
乔师望应和道:“大都督所言极是,如今海内渐安,陛下最是关切的便是陇西和河东战局,大都督此番回京,陛下必然仔细垂询,大都督想的仔细也是好的。”
乔师望和李恪说着回京之事,李恪突然也想起了一事。今岁岁中,皇帝李世民曾下旨,将太上皇李渊的第九女庐陵公主下嫁于冯翊乔氏乔师望。
李恪对乔师望问道:“对了,今岁八月,父皇曾下旨赐婚,乔都督与九姑的婚事可曾定了日子?”
乔师望闻言,回道:“蒙陛下和上皇错爱,赐公主下嫁,末将与公主殿下的大婚定于明岁正月,到时大都督想必还在长安,届时还望大都督赏脸前往,也来府中喝杯酒。”
李恪笑道:“九姑和乔都督大婚,本王必往贵府道贺,再过两月,乔都督可就是本王的姑父了,你我可就是一家人了。”
乔师望奉命尚上皇九女庐陵公主,日后便是驸马,现在的乔师望虽是云州都督,在李恪麾下,但辈分不可乱,待得乔师望和庐陵公主大婚后,自然就成了李恪的九姑父。
乔师望笑道:“末将承蒙陛下和上皇厚爱,迎娶公主。末将思及皇恩,日后在云州自当恪尽职守,殚精竭虑,报效皇恩。”
李恪道:“乔都督忠君报国,这是必然的,否则我大唐边将无数,又怎的会独将九姑嫁于乔都督。乔都督镇守云州,毗邻草原,乃我河东最是紧要的所在,乔都督身上的担子可不轻。”
乔师望道:“大都督年未弱冠,便担了河东的担子,末将自问比殿下痴长十岁,又怎敢言难,末将自当勉力为之。”
“如此便好。”李恪点了点头道。
李恪说完,抬头看着空中飘飞而下的大雪,对乔师望问道:“太原之事已毕,乔都督意欲何往?”
乔师望回道:“时辰以晚,末将先往驿馆歇息一日,明日再启程北归。”
李恪道:“如此也好,从府衙回大都督府正过驿馆,你坐大都督府的马车随本王同去便是。”
太原已是大雪,骑马难行,府衙相距驿馆还有些距离,乔师望若是步行恐怕还很要些时间,故而李恪有此一言。
乔师望坐镇云州,位处河东最北,最是关键,李恪开口,本就是有意拉拢乔师望,乔师望也知李恪之意,自然也不会回绝,当即谢道:“谢殿下体恤,末将恭领美意。”
乔师望说着,道了声谢,便随李恪同去了。
李恪和乔师望一同到了府衙门外,大都督府的马车早已在门外等候,就在李恪和乔师望先后上了马车后,却发现王玄策正迎着李恪的马车快步而来。
“殿下,殿下。”王玄策一边朝着李恪的马车走来,一边招呼道。
“停下。”李恪看着王玄策走来,对驾车的车夫吩咐道。
“诺。”车夫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马鞭。
李恪待王玄策走近,问道:“屋外大雪,先生有何要事竟要到府衙寻本王?”
王玄策大口地喘着粗气,回道:“殿下,长安来的消息,上皇病危。”
李恪闻言,讶然道:“什么?怎会如此?”
王玄策道:“上皇在大安宫病危,陛下传旨请殿下速速回京。”
第六十一章 还京
其实同李渊,李恪倒是不曾说过太多的话,李恪对于李渊最多的印象也不是英明神武的开国帝王,而是深居大安宫中的那个垂暮老人。
太上皇李渊生于北周天和元年,历周、隋、唐三朝,年已六十有八,已过花甲,本就是垂暮老人,身子骨大不比从前硬朗了。
再加之自打前岁春后,李渊偶感风寒,便常绝不适,其间李渊又酒色放纵,少加节制,病患卧床也是常有的,只是这次似乎比以往都要更严重了许多。
李恪并不在京中,回京不便,若只是寻常的头痛伤寒,断不至李世民亲自下旨,要李恪速速回京探视,这一次病倒,只怕李渊是有性命之忧了。
诺真水一战后,薛延陀东西攻伐,陷入内乱,反倒是大唐的北线安静了下来,左右边防无事,李恪得了消息后,回府布置了一番,便连忙启程回京。
次日早间,天色初亮,大都督府门外。
隆冬日头短,李恪急着回京,起地甚早,李恪一众拾掇好,正要启辰还京时天色还未大亮。
不过虽然天色未亮,但一夜大雪,地上已经铺就了厚厚的一层雪衣,映着天边的一丝鱼肚白,倒也显得亮敞,看得清前路。
大都督府门外,临行前,李恪、马周、李绩三人正对面而立。
“雪重路滑,大都督回京也不必太过急切,还需小心些才好。”马周和李绩对李恪叮嘱道。
李恪对特来送别的李绩和马周拱手道:“那是自然,只是本王此番还京,走的仓促,河东之事便有劳李长史和宾王多多操心了。”
此次李恪还京,还是如李恪在扬州大都督任上时一般,留下了马周代他打点并州大都督府一应事宜,不过并州终究不必扬州,也不是李恪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方,除了马周外,自然还有身为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的李绩。
并州众臣中,若是单论官职,李绩乃开国元宿,当朝国公,大都督府长史,而马周不过是大都督府司马,自然不可与李绩相提并论。
可若论亲疏,李绩与李恪只是相熟,而马周却是跟随李恪多年,能叫李恪以身家性命相托的心腹,和李恪的关系又比李绩要亲近上许多。
此番李恪返京,为了平衡并州大都督府的局面,也不使旁人说出话来,这才有了方才之言,李恪的目的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告诉了李绩和马周,待他离去后,河东之事便交由了他们处置,凡事便由他们俩商量着办便是,不可独断。
“诺。”李绩和马周都是聪明人,李恪之言一出,他们也就清楚了李恪的意思,齐声应了下来。
李绩应下了李恪的话后,又上前对李恪道:“末将还有一事,想烦请大都督帮个忙。”
李恪问道:“何事?李长史但说便是。”
李绩道:“太上皇于末将有恩,此番太上皇病重,末将职责所在,又无圣谕,不得返京,还望大都督帮末将带句话,请太上皇千万保住身子,来日末将再去长安探望。”
当年李绩为唐将,曾为窦建德所俘,降于窦建德,而后趁杀窦建德部将曹旦之机,重降李唐。
朝秦暮楚,本是为臣者大忌,但时为唐皇的李渊却对李绩信重依旧,命掌重军,才有了李绩今日。李渊之于李绩,早已不只是知遇之恩了。
李恪闻言,面色颇为凝重,点了点头,对李绩道:“李长史的话本王一定带到。”
李恪说完,便要抬步登车,可就在此时,李恪却又一下子顿了下来,回过头去,对李绩叹道:“李长史还是在晋阳好生待着吧,此次本王回京,不望在长安于李长史相见。”
李恪这个并州大都督已然回京,并州必要留下尚能主事之人,这个人自然就是李绩了。而若是李绩也回京了,李恪和李绩在长安相见,自然就是发生了诸如李渊驾崩之类极大的事情。
李恪口中说着不愿和李绩在长安相见,也便是希望李渊能够挺过眼前这一关。
李绩闻言,轻叹了一口气,也道:“大都督所言极是,但愿末将能同大都督年后晋阳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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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安宫,垂拱殿。
垂拱殿中,太上皇李渊正躺在内卧的床榻之上,忽然听得了耳边的一阵脚步声。
“可是武家小娘来了?”此前早已有人通禀,李渊又听得了入耳的脚步声,于是问道。
正在殿中的武媚娘听得李渊唤她,快步走到了床榻边,屈膝拜道:“孙媳拜见皇祖父。”
李渊招了招手,示意武媚娘在自己的身前坐下。
武媚娘依言,走到了李渊的床前,在李渊床前的锦凳上坐下,问道:“祖父的身子可好些了?”
李渊摆了摆手,似是浑不在意道:“我这一身病,拖地久了,这次怕是不成了。”
武媚娘闻言,连忙道:“祖父多虑了,祖父身子骨硬朗,好端端地怎的说这些话。”
李渊无力道:“我这一辈子过了多少个坎,这一次怕是过不去了。”
武媚娘看着眼前这个垂暮的老人,原本嘴边的宽慰的话竟也说不出口,一向能言善道的她竟也不知该如何去开解眼前的这个老人,要知道,眼前这个老人可不止是他的祖父,更是大唐上皇,曾今的天下之主。
武媚娘短暂地愣住了,不知怎的,片刻之后,看着憔悴的李渊,竟鬼使神差地说道:“祖父好端端地说这些作甚,眼看着都入十二月了,马上便是新年元日了,好歹过了年才是。”
武媚娘所言,若是仔细计较起来着实有些冒犯的意思,毕竟李渊当面,谁到了这里不是尽说些好听的话来,唯独武媚娘这个小娘子却要李渊无论如何撑过元日,着实是有些冒犯了。
可偏偏李渊眼下的心境如此,他听着武媚娘这样说,反倒觉着武媚娘才是真性情,是真的将他放在了心上,与那些只会说些好听话的旁人不同。
李渊看了看殿中,见并无旁人,于是道:“我的几个孙儿,你与旁人家的媳妇都不同,你不止是我的孙媳,更是旧臣之后,真正把我放在心上的恐怕只有你和你阿爹他们了。”
武媚娘是李恪之妻,李渊的孙媳,同时也是武士彟的女儿,武士彟是当年随李渊太原起兵,硕果仅存的几个元谋功臣,李渊视武媚娘,自与其他亲王妃不同。
武媚娘闻言,道:“楚王也是将祖父惦记在心上的,只是楚王现在河东督边,不在京中,不过祖父放心,父皇已经下旨传召楚王回京了,不日便可进宫探望祖父。”
李渊听的李恪即将还京,对武媚娘道:“我这几个孙儿可没一个省事,楚王的心可也不小。”
李渊历经玄武门,很多事情自然看的明白,李渊之意,武媚娘也清楚地很。
武媚娘忙道:“夫君督边在外,也是为父皇分忧。无论何时,夫君最重孝道,也是将祖父和父皇看得最重的。”
李渊看着武媚娘为李恪辩解的模样,仿佛也看到了当年妻子窦氏回护自己的模样,竟不禁笑了出来。
李渊拍着武媚娘的手,对武媚娘道:“既你如此说了,那待楚王回京,你便再和他同来宫中一趟吧,我有些话也要交代他一番。”
“诺。”武媚娘闻言,忙一口应下。
第六十二章 李恪探病
李恪自晋阳启程后,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直奔长安而去,因河东大雪,故而河东地界一路难行,李恪的脚程稍慢了一些,当李恪赶到长安时正是十二月一。
李恪此番回京,虽是因李渊病危,但李恪身在皇室,身为皇子,又是手握兵权的边帅,身份最是敏感,虽然李世民信任,不会多想,但未免日后被人拿来做了文章,故而李恪连家门都未进,便先入了太极宫甘露殿,先拜见李世民。
当李恪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甘露殿时,正值大朝散后,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还有燕王李佑等一众稍长些的皇子正跟着李世民的身后同在殿中。
“陛下,楚王到了,现在殿外求见。”李世民和几位皇子正在说着太上皇李渊之事,便有内宦进殿,对李世民道。
“快传。”李世民连忙对内宦吩咐了下去。
“诺。”内宦领命,下去领了李恪进殿。
李恪跟着内宦进殿,走上殿中,对正中上首坐着的李世民俯身拜道:“儿臣李恪拜见父皇。”
这几日,因为李渊身子的缘故,李世民的心中一直颇为沉郁,脸上少见笑意,唯独今日见了近半载未见得爱子李恪,脸上终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李世民看着一身明光甲,身姿挺拔,剑眉星目的李恪,越发地喜欢,对李恪笑道:“朕的镇北大将军来了,快快起身。”
“谢父皇。”李恪道了声谢,站起了身子。
李世民看着李恪起身后仍旧站着,忙指着殿中一旁,挨着李承乾的锦凳,对李恪道:“自己家中,呆站着作甚,快坐,还等着外人招呼你不成。”
“谢父皇。”李恪笑了笑,这才依言坐到了李承乾的身边。
一来是李恪久在外未归,二来是李恪本就极得李世民宠爱,再三便是李恪在河东早有破敌之功,此番也算是凯旋,故而李世民待李恪,总比待旁人更多了几分亲切和重视。
眼前这一幕落入了其他皇子的眼中,尤其是对皇位还怀着野心的那几个皇子,不禁眼热了起来。
李世民命李恪坐在太子身旁,比之嫡次子李泰还要更近一分,这其中对李恪的偏爱的信重已不言自喻。
可偏偏他们也只能是眼热而已,他们武艺稀疏,自问没有统兵出塞,斩将立功的本事,就是李恪身上这身由军器监特殊锻造的明光甲他们都未必能够穿地自如。
李世民对李恪问道:“恪儿可是刚刚抵京,可曾去过了大安宫?”
李恪如实回道:“儿臣刚回长安,还未及往大安宫。儿臣身为边将,是奉父皇之命回京,自当先拜见父皇,向父皇交旨。”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这倒是无妨,交旨之事不急,大可明日再说,你祖父重病在床,你也可先往大安宫探视,只不过你这身衣裳却要换换,你祖父老了,不比你们这些少年郎,见不得这些杀伐之气,你可先回复换身常服,再去大安宫探视,免得冲撞了你祖父。”
李恪应道:“谢父皇指点,若非父皇嘱咐,儿臣险些做错了事,惹地祖父不悦。”
李世民摆了摆手,对李恪笑道:“这倒是无妨,恪儿只管放心便是,有你那位王妃在,你祖父怪不到你身上。”
李恪听得李世民突然提及了武媚娘,只当是武媚娘做了何事,不解地问道:“儿臣不知父皇何意?”
李世民回道:“自打你祖父卧病在床后,脾性便越发地难以捉摸,寻常人近身都难免被呵斥,弄得朕也很难做。不过好在楚王妃聪慧可人,能讨得你祖父欢喜,她时能入宫陪着些你祖父,也算是缓和了许多,也算是帮了朕的忙。”
武媚娘虽然年少,但何等精明,待人接物的本事自然不必李恪多教,甚至武媚娘比李恪做的还要好上许多,叫人挑不出错来,再加之武媚娘是武士彟之女,旧臣之后,李渊看着自然顺眼一些。
李恪道:“儿臣的丈人晚年得女,他的年岁也与祖父相近,媚娘自幼在府中便是如此,也知道如何同长者相处,最能讨长者喜欢。”
李世民对李恪道:“你有个好王妃啊,看来朕当初这道赐婚的圣旨倒是下地不差,给恪儿择了个贤内助。”
诸位亲王妃,若单论出身,唯武媚娘一人非是世家女,出身最差,可偏偏就是武媚娘,在李恪都不在长安的短短半载间,竟能打通宫内宫外各处关节,愿意道她声“好”的大有人在,也着实不易。
李恪闻言,道:“是父皇疼爱,为儿臣操心了。”
李恪在甘露殿待了片刻,同李世民也简略交代眼下的河东军政,便依李世民之命,先行回府更衣了。
可正当李恪出了太极宫的宫门,正要往延康坊去时,却在宫门外见着了自家府上的马车。
楚王府在京中本就耳目聪敏,自家阿郎回家他们岂会不知,李恪看着这眼前的自家马车,只当府上前来迎驾的,上前便要登车回府,然而在李恪上了马车后才发现,原来武媚娘也在车中。
“三郎来了,可算是没有错过去。”李恪登上马车,武媚娘便瞧见了李恪,上前亲昵扶着李恪的手臂,对李恪道。
李恪看着武媚娘,讶然问道:“媚娘不在府中待着,怎的在此?”
武媚娘道:“祖父特别嘱咐了,要媚娘待殿下还京后同往大安宫拜见,媚娘担心殿下出宫后直接去了大安宫,误了祖父的交代,便特在宫外等候。”
李恪问道:“祖父这是何意怎的突然要我与你同去见他?”
武媚娘回道:“祖父未曾明说,只是听祖父的意思,似是有事要交代你我。”
李恪听得武媚娘的话,笑道:“我在宫中听得父皇所言,祖父在众人之中似乎唯对你颇为疼爱,想不到本王的王妃竟还有这般本事,能哄得住祖父。”
武媚娘道:“祖父待媚娘有些不同,多半还是因为阿爹的缘故罢了,阿爹乃祖父旧将,跟随祖父多年,祖父自然也视媚娘更亲近些。”
李恪摆了摆手道:“媚娘是旧臣之后只是其一,另外这也是你的本事,若论和祖父的亲近,谁能比得上当年与祖父相交莫逆的魏国公裴寂,裴寂之女虽嫁于了六王叔,但荆王妃行事颇为乖张,祖父对荆王妃便不甚待见。”
两人方一见面,李恪便对武媚娘颇多赞许,反倒弄地武媚娘有些面红娇羞了,武媚娘道:“三郎不在京中,媚娘所为不过分内之事罢了,咱们还是快些,可莫叫祖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