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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谨言     庶子夺唐txt下载     庶子夺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再会夷男

    赵德言所言听着极是诱人,而且似乎也不是天方夜谭,大有成事的可能。

    若是大度设能先依赵德言所言带着本部五千残兵投奔科布多的母族部落,而后西结占据西突厥浮图城的阿史那社尔,东拒薛延陀,在金山脚下休养生息一载,凭借着母族部落的势力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

    阿史那社尔和薛延陀有仇,现在的大度设也不为薛延陀所容,他们正可合力共抗薛延陀,若是大度设再能由一能言善道之士为使,借得西突厥数万精兵,趁着夷男可汗不备之时,偷袭郁督军山汗庭,一举夺了可汗之位,到了那时,他大度设便是薛延陀的可汗。

    赵德言的话,仿佛一副光辉的画卷在濒临绝望的大度设的眼前徐徐展开,叫野心勃勃的大度设又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正如赵德言所言,左右诺真水大败,大度设已没有了自保的资本,夷男可汗为了降罪,也为了平息李世民之怒,必会要了他的性命,与其如此,还不如奋力一搏,兴许还真能坐上薛延陀的可汗之位。

    走投无路的大度设听得赵德言的话,咬了咬牙,当即便应了下来,带着五千残部直奔金山脚下的科布多而去。

    而与此同时,李恪还不知大度设已经弃浚稽山而去的消息,李恪只当大度设遁逃,正亲率大军一路马不停蹄直追出了诺真水草场,眼看着都快到了浚稽山地界。

    “大都督,不可再追了,前面便是浚稽山,再追恐遭伏兵。”李恪追出了百余里,再往前便到了薛延陀的浚稽山,此战大度设确是倾巢而出,但唐军对大度设的虚实却不甚清楚,浚稽山究竟还有多少兵力谁都不知,眼看着出了地界,随李恪一同追出的李绩对李恪劝道。

    用兵之道,穷寇莫追,更何况快到了大度设的底盘,浚稽山一带唐军皆不熟悉,若再深追确是不妥。

    “众军止步!”

    李恪缓缓勒停了战马,缓缓抬起手,令众军停下,而后对李绩道:“可惜此战未能尽得全功,叫大度设逃回了浚稽山。”

    诺真水一战,大唐损兵不过数千,但薛延陀已死伤九成,无论如何计较,此战都是唐军大胜,李恪初次统军出塞作战便有如此成绩也算骄人了,可李恪的脸上却不见半分得色,反倒还有几分懊恼。

    不贪功,不冒进,不骄纵,李恪年不过十六,却沉稳至厮,仿佛是一个行伍多年的老将,着实叫李绩有些刮目相看。这位楚王殿下以庶子身份能走到今日这一步,确非偶然,光是这份心性和胆略,就远不是太子能比的了得。

    李绩道:“来日方才,大都督也不必急于一时,大度设的人头不过是暂寄于其项上罢了,早晚必取之。”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笑道:“今日且饶他去吧,待到来日再取其性命不迟。”

    李绩问道:“大都督,那眼下我等该当如何?”

    李恪并未立刻回李绩的话,而是骑在马背之上,看着远处的浚稽山脉,信马踱步,端详了许久。

    半晌过后,李恪才指了指周边的地势,对李绩问道:“李总管乃军中宿将,父皇亦多称赞,李总管以为此处地势如何?”

    李绩抬眼望去,只见此处临近浚稽山,有山坡绵延,居高临下,坐南而面北,顿时便明白了李恪的心思。

    李绩反问道:“大都督可是欲于此处建戍堡,以制薛延陀?”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此处地处诺真水与浚稽山之交,山脉连绵,乃浚稽山南下必经之地,若是我们于高坡之上建戍堡,便可据此要道,既可扼薛延陀南下之咽喉,亦可为北伐之先部,一举两得。”

    李恪身旁的这处高上与浚稽山道隔水相望,李恪若是在此处高坡之上建戍堡,不仅可以居高临下扼守要道,而且两军交战,只要浚稽山兵马一动,此处的戍堡便能看的一清二楚,可以狼烟警示,叫唐军尽早知晓,早做部署迎敌。

    李绩闻言,思虑了片刻后,回道:“大都督所言甚是,此处确属要塞,谁若得之,便可占尽先机,但此处乃两国交界,恐怕薛延陀未必会坐视大都督在此兴建戍堡。”

    此处既不属唐,也不属薛延陀,乃是一无主之地,以往大唐不重漠南,整个诺真水和白道川都罕有人烟,此处自然也就不甚紧要。

    可如今,随着大度设兵围定襄城,李恪北上督边,两国已然战起,此处扼住了薛延陀南下的咽喉,实在紧要,薛延陀自然也极为看重,不会轻放,李绩的话自有道理。

    李恪对身旁的众人问道:“此处干系重大,决不可落薛延陀之手,否则兵围定襄城之事必将再现,本王欲取此处为戍堡,以为大唐前哨,众位可有良策。”

    李恪之言才落,策马立于李恪身旁的苏定方看着远处的浚稽山,想了想,回道:“薛延陀夷男起于微末,也算是枭雄,若是贸然取此地筑戍堡恐怕不易,唯今之计未有以重易轻还可一试。”

    李恪闻言,问道:“何为以重易轻?”

    苏定方回道:“诺真水一战,薛延陀损失惨重,若单凭浚稽山一地之力,恐怕已无力与大都督为敌,大都督何不命士卒先垒木搭桥,佯装渡河,作欲全取浚稽山之势。

    浚稽山乃郁督军山南部屏障,至关紧要,夷男为保浚稽山,必定来信同殿下议和,到时大都督再同夷男定议,划此地交由突厥,另建戍堡,此事可成。”

    李恪听着苏定方的话,缓缓地点了点头。

    大唐多线为战,后勤吃紧,没有一战而定薛延陀的把握,不敢轻易北伐,而薛延陀又何尝不是如此?

    眼下的薛延陀看似强盛,实则已是内忧外患,国内铁勒九部其心不一,东、西两面的辽东和西突厥又蠢蠢欲动,夷男更没有和大唐决战的底气。

    此地虽是紧要,但与整个浚稽山相比却又轻了许多,若是李恪作势欲取浚稽山,逼地夷男在此地让步,倒也未尝不可。

    李恪当即便欲从苏定方之言,命前军搭桥,以为佯攻,作欲取浚稽山之势。

    可就当李恪正要下令之时,遣出刺探消息的斥候却带来了一个叫李恪讶异的消息:浚稽山西北向突现数万薛延陀大军,掌汗旗,当是夷男可汗率军亲至了。

第三十四章 虚张声势

    夷男乃薛延陀可汗,夷男所率,自然是整个薛延陀最是善战的牙廷精锐。

    若李恪所面的只是薛延陀数万精锐,李恪倒也不惧,只是李恪麾下唐军已厮杀多时,自诺真水一路追至此地,早已是人马困顿,若是此时再和夷男的汗庭精锐相较,恐怕占不得便宜。

    但此处位置险要,若能得之,日后便可扼薛延陀东南咽喉,在两国交互中占尽先机,李恪自然不愿就此退去,将此地拱手送还薛延陀。

    李恪听到夷男可汗率军亲至的消息,转身对苏定方问道:“定方,眼下本王手中还有多少兵力?”

    苏定方如实回道:“方才大都督追敌甚急,中军步卒跟之不及,唯有两翼轻骑跟了上来,眼下大都督可用之兵恐怕不足两万。”

    李恪接着问道:“中军步卒据此尚有多远?几时能至?”

    苏定方回道:“此处已追出近百里,中军步卒纵是疾行,也需大半日的功夫。”

    李恪闻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问道:“如此说来中军步卒是赶不及此战了?”

    苏定方回道:“我军斥候临战外探最多三十里,算着脚程夷男最多一个时辰便到了。”

    中军步卒据此尚有大半日的路程,而夷男统帅大军已在西北向,恐怕不足一个时辰便到此地,唐军大部必是赶不及了。

    而且唐军步卒一路急行军,纵是到了此处也已是强弩之末,难以为战,正面厮杀绝非薛延陀汗庭精锐的对手。

    若以稳妥而论,两方实力悬殊甚大,自是以退兵为宜,可李恪既已到此,又怎会甘愿将此地拱手相让,此处位置险要,若非大度设溃逃,李恪借大胜之势追击至此,如何能轻易占得此地。

    今日李恪若是将此地丢了,来日再想夺回,又不知要耗费多少工夫,李恪岂会甘心。

    李恪身边的几人问道:“诸位行伍多年,都是军中宿将,临阵作战自然比本王更为精熟,本王若是隔河据守此地,几位将军以为可否?”

    几人之中,以襄州都督张公瑾用兵最是谨慎,李恪之言方落,张公瑾便回道:“夷男麾下乃汗庭精锐,又是以逸待劳,若是大都督率军固守,恐怕不易。末将以为大都督尊贵,更身系河东上下安危,断不可为一地之得失自陷于险地,得不偿失啊。”

    如今的李恪可不是当初那个手无寸权,北赴突厥的质子,现在的李恪身为并州大都督,三军主帅,掌河东兵权,自不可轻易赴险。更何况,李恪又是李世民的爱子,若是李恪在此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些老臣又如何去同李世民交代。

    张公瑾所言自然是老成持重,也无甚不妥,但苏定方听了张公瑾所言,却道:“此处虽是险地,但若只为这一处,自然不必大都督和我大唐两万精锐轻骑犯险,但末将担心夷男不是为此一地而来,恐怕所求更大。”

    李恪问道:“定方何意?”

    苏定方回道:“夷男自郁督军山而来,与此相距何止千里,纵是轻骑快马,也需三五日的路程,大度设今日新败,夷男此前无从知晓,故而夷男今日到此必与大度设战败之事无关,末将担心他是冲着漠南和定襄城来的。”

    李恪闻言,想了想,点头道:“定方之言甚是,如此说来本王还轻易退不得了?”

    若是夷男冲着漠南而来,李恪在此,至少占据险地,还能倚山据河而守,李恪若是退了,再往南可就是一面沃野,全无险隘,等于将整个漠南草场都暴露在了夷男的兵锋之下。

    苏定方道:“此处乃是险地,若是拒守,我军可得地利,尚能勉力保之,若是退了,再想守住漠南便更是不易。”

    苏定方一边说着,一旁的李绩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李绩这般模样不止是对苏定方所言的认同,更是因为苏定方说出了他想说却又不便说的话。

    此处与郁督军山汗庭相距甚远,夷男率重兵南下至少也是数日前的事情,而数日前大度设还未退出白道川,李绩虽不知夷男之意,但李绩也担心夷男南下是为漠南而来。

    可这些道理李绩虽知,但却不便开口,因为一旦开口,便是在劝李恪死守此处,大有叫李恪以身犯险的意思。

    这些话李绩不便说,免遭李恪猜忌,几人中也唯有苏定方这个跟随李恪多年的心腹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夷男虽然来此,但李恪本就不欲就此退兵,如今苏定方的话跟坚定了李恪固守此处的决心。

    李恪道:“定方所言,正和本王心意,传令下去,各军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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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恪只知夷男率重兵来此,却不知来意为何,心中难免有些不安,可与此同时,正在浚稽山东南山脚下的夷男却比李恪更为不安。

    薛延陀浚稽山,位处诺真水草原之北,也是漠南和漠北的交界所在,甚是紧要,故而夷男特命爱子大度设率军五万在此镇守。

    夷男所在之处相距通往诺真水的隘口不过二十里上下,本该是重兵把守之地,可此时看来,竟是空无一人。若是唐军在此时挥军北上,浚稽山要地岂不就是拱手相让了?

    “可汗,查清楚了。”夷男见此地空旷,大为反常,便命其侄咄摩支前往查探,过了片刻后咄摩支回到了夷男身边,禀告道。

    夷男不满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此处竟无一人值守?”

    咄摩支回道:“回禀可汗,方才我在山下抓了一个正四处流窜的的逃兵,从他口中问出才知,原来大度设特勤在诺真水战败,已经不知去向。浚稽山没了主帅,故而如此。”

    夷男闻言,脸上满是惊色,问道:“大度设率五万大军南下,竟还不敌阿史那思摩吗?”

    夷男已知大度设南下,强取定襄城去了,可在夷男眼中,阿史那思摩所率的五万突厥胡骑实在不堪一击,为何竟能打得大度设大败。

    咄摩支如实道:“据那逃兵所言,在诺真水大败特勤的不是阿史那思摩的突厥兵,而是唐军。”

    夷男自咄摩支的口中听到“唐军”两个字,心里明显多了一丝惊慌,忙问道:“唐军,可知唐军主帅是谁?现又在何处?”

    咄摩支道:“唐军的主帅乃是唐廷的楚王李恪,李恪率军一路追来,恐怕已经快到浚稽山了。”

    “什么?竟是李恪?”夷男听到李恪的名字,脸上的惊讶越重了。

    早在七年前,夷男便曾同李恪打过交道,也算是相熟,可没想到今日在这草原之上竟又遇上了李恪。此番大度设南侵,李世民竟遣了爱子亲自北上,只怕是动了真怒了。

    可真正叫夷男震惊的还远不止此,就在夷男和咄摩支还在说话的当口,前军竟也急传来了消息,前方隘口突现唐军重兵,人数之众,怕不在六万之下。

第三十五章 议和

    上次李恪同夷男可汗相见,还是在金山脚下的突厥汗庭,如今时隔数载,早已物是人非,昔日的突厥汗庭已经是薛延陀牧马的草场,而当年不可一世的颉利可汗也化作了一抔黄土,埋于地下。

    夷男盘卧郁督军山,雄踞漠北;李恪掌军十万节制河东,奉旨经略漠南。昔日枭雄已逝,不知何在,反倒是当初在突厥汗庭中寄人篱下的李恪和夷男,竟成了突厥故土真正的主宰。

    诺真水和浚稽山之交,南下必经的山谷隘口。

    当夷男率众四万行抵隘口北面的河岸时,抬眼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对岸的山谷之上已布有唐军重兵,纵谓之漫山遍野也不为过,恐怕正如斥候所言,不在六万之下,甚至或在八万之数。

    大度设率军五万南下夺取漠南,诺真水战败,损失惨重,如今已近乎全军覆没,连大度设都不知所踪。可就在唐军全歼了大度设五万大军后,人数竟还有如此之众,难不成唐军竟是河东十万大军尽数出塞,大举北伐来了?

    夷男此番领军南下,正是因为知晓了大度设越过诺真水欲攻打定襄城的消息。

    定襄城乃漠南要地,非是诺真水可比,大度设若打了定襄城,无论胜负与否,都已是与大唐撕破了脸面。

    原本在夷男的设想中,左右大唐已命突厥重返漠南,薛延陀和突厥,和大唐早晚难免一战,若是大度设大胜,取下了定襄城,自是最好,那夷男便可乘势全据漠南,效仿当年的颉利可汗以定襄城为要塞,与唐军周旋。

    若是大度设败了,那他便可入浚稽山,收大度设兵权,问罪大度设,以此息李世民之怒,也可整军防备唐军北扑。

    可夷男想的固好,但当他率军南下到了浚稽山后一切都出乎了夷男的意料,大度设不知所踪,手中的五万兵将也折损殆尽,哪里还来的兵权可收,他手中所能依仗的也只有自汗庭带来的四万精锐了。

    可光凭着他麾下的四万精锐,当真能敌得过对岸的近“八万”唐军吗?

    夷男策马慢慢地走到河岸边,看着对岸的唐军,不止是在山野布防,甚至对岸还有唐军正在伐树垒木,大有要搭桥渡河的意思。

    夷男看着唐军的动静,顿时有些慌了,大度设战败,生死不明,如今唐军又做渡河强攻之势,只怕是要乘势夺取浚稽山了。

    浚稽山乃郁督军山东南险要,若是浚稽山丢了,那郁督军山之前便再无天险可守,故而浚稽山万不容有失。

    不过唐军人众,若是唐军当真大举北攻,夷男自问也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是败多胜少。

    夷男策马立于河岸,仔细看去,就在何对岸不远处的小坡之上,那个模样俊秀,身骑白马的少年可不正是李恪?

    夷男一面命麾下士卒严加布防,一面上前对对岸高声吼道:“楚王殿下,夷男请见。”

    李恪听得夷男的呼喊,回身望了一眼,而后策马缓缓策马了山坡,走到夷男的对岸,喝问道:“夷男,你竟还敢来见本王?”

    夷男明知故问道:“我知殿下驾临浚稽山,特来拜见,不知殿下何以罪我?”

    李恪道:“你命你子大度设南下,犯我边州,父皇特命本王北上问罪,你竟还不知罪在何处?”

    夷男解释道:“大度设南侵乃是他自作主张,非我所命,还望殿下明察。”

    夷男所言虽有弃车保帅的意思,但倒也并非尽是虚言,当初夷男只准大度设南下侵扰诺真水,谁曾想他竟直接越过白道川,兵围了定襄城,才彻底激怒了大唐君臣,叫夷男如此被动。

    李恪闻言,冷笑了一声,不屑道:“好一个非你所命,你一句非你所命便可将自己摘地干净不成?这些话,你还是留到长安,再同父皇说吧。”

    李恪说着,显然是对夷男没了耐心,竟欲打马离去了。

    李恪若有所恃的模样叫夷男越发地忧心,李恪对夷男越是不耐烦,便越说明了李恪有率军攻打渡河的意思,夷男看着对岸的唐军,心中反倒越发地没了底气。

    这一战李恪以身犯险,自然输不得,但夷男又何尝不是如此?

    薛延陀号胜兵二十万,其中五万驻于南面浚稽山,可如今随着大度设战败,这五万人已经打了水漂,另有五万驻于西北防备西突厥并震慑铁勒余者八部,两万坐镇辽东,余者八万尽在郁督军山,夷男此番带出的四万精锐已经是汗庭半数人马,这四万人决不能折在了此处。

    夷男若是没了这四万人马,铁勒九部中便难免成枝强干弱之势,到时且不论回纥、契苾两部,就连思结、仆固等部兵力都在薛延陀汗庭之上,夷男又该如何服众。这一仗,夷男输不起,更不敢输。

    夷男见得李恪欲打马离去,顿时大急,连忙道:“我此来并无与殿下为敌之意,还请殿下留步。”

    李恪刚才转过身去,听得夷男的话,嘴角勾勒出了一丝笑意,他知道,夷男既说出了此言,今日之事多半便是成了。

    其实这一仗李恪也不愿打,所谓漫山遍野的八万唐军,不过是李恪的障眼法罢了。李恪把一万余士卒分散于山野各处,多掌旗鼓,做出人多势众之状,而后又故作模样,假意欲渡河强攻,逼得夷男退让,真正要打的话,李恪也没有底气。

    李恪转过身去,颇不耐烦地瞥了夷男一眼,问道:“还有何事?”

    夷男忙道:“我绝无同大唐为敌,冒犯殿下的意思,一日,殿下只需给我一日的功夫,我定当拿了逆子大度设,亲自向殿下请罪。”

    李恪笑道:“大度设?本王要大度设作甚,若可汗的诚意只至于此,你我便不必谈了。”

    夷男听着李恪的话,这一仗似乎也不是非打不可,连忙问道:“那不知殿下何意?”

    李恪道:“本王要浚稽山,你若是将浚稽山让于本王,再赠牛羊三万,以供本王退兵粮耗,本王便可就此罢兵,也可劝父皇息怒。”

    夷男闻言,眉头一下子便皱了起来,浚稽山乃漠北要塞,断不可让,若是让了,无异于是饮鸩止渴,薛延陀早晚亡于大唐兵锋之下。

    夷男道:“殿下所言实在是为难我了,浚稽山乃是薛延陀屏障,请恕我不可相让。”

    夷男顿了顿,又指着身前分隔两地的河道:“但殿下大可放心,只要殿下愿与我言和,两方罢兵,牛羊明日便可送上,而且我薛延陀将士从此绝不过浚稽山,绝不出此河半步,还望殿下代为向陛下通禀。”

    李恪等的就是夷男这句话,但李恪听了夷男的话,却先故作模样地思虑了片刻,似乎有些为难,过了半晌才道:“如此也罢,明日那你且将大度设和牛羊一并送上,而后本王去信长安,先行禀奏父皇,请父皇再做定夺。”

第三十六章 戍堡

    于李恪而言,所谓待到明日,所谓向李世民请奏,不过都是李恪的拖延之词罢了,李恪的目的就是为了再拖上了些时间,等唐军的大队人马赶至。

    白日,李恪以障眼法诓骗住了夷男,拖过了最是艰险的时间,抗住了风险和压力,待到天色渐黑,入夜戌时,三万余大唐步卒并突厥胡骑赶至,浚稽山南处隘口的唐军人数已达四万余,加之地形险要,李恪便再无顾忌,处处被动的就真的成了夷男。

    浚稽山南侧山脚,薛延陀军大帐。

    “今日可汗答应将达布河以南尽数让于唐军,实在是有些武断了,达布河南乃山谷隘口,据山面河而守,将此地给了唐军,无异于被唐军扼住了咽喉,日后两军对垒,唐军可就占尽先机了。”大帐中,薛延陀帕夏(宰相)梯真达官对夷男道。

    达布河一带,本为薛延陀所有,此处处诺真水和浚稽山之交,达布河南的隘口位置险要,扼守住了浚稽山南下,诺真水北上的要道,李恪知晓,梯真达官身为薛延陀帕夏自然也清楚。

    若是旁人如此质问夷男,恐怕夷男早就生怒了,可梯真达官不同,梯真达官乃薛延陀部落大酋,当初夷男起兵反突厥,就是梯真达官力排众议,助他压住了各部的异议,夷男才有今日。而且梯真达官在薛延陀国内位份甚高,夷男也不得不重。

    夷男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今日之事,你以为是我所能定的吗?李恪人多势众,达布河隘口本就在李恪的手中,我让于不让,又有何干系?今日见李恪之状,大有强夺浚稽山之意,我应了此事,至少还保住了四万牙廷精锐,保住了浚稽山。”

    梯真达官叹道:“可汗也是为了过今日这关,可汗不易,我也知道,只是唐军对漠北虎视眈眈,本就欲亡我薛延陀,如今达布河隘口已失,我薛延陀日后更显被动,只怕处境越艰了。”

    夷男闻言,眉头拧地更紧了,夷男对梯真达官问道:“大度设这逆子的消息还无半点进展吗?”

    梯真达官回道:“还是如此,只知大度设已经率残军似是往西去了,别的再无消息。依我看,恐怕大度设已经不在浚稽山了。”

    夷男问道:“帕夏的意思是?”

    梯真达官道:“可汗想一想,浚稽山往西是何处,大度设抗命在前,损兵折将在后,他畏惧可汗降罪,多半是已经逃了。”

    夷男听了梯真达官的话,只是稍稍想了想,也明白了梯真达官的意思,浚稽山往西可至金山,而金山脚下科布多草场有他的母族,大度设往西去,多半是投奔他的母族去了。

    大度设已走多时,又不知走的何路,想要将大度设追回自是已无可能,可大度设偏偏又是李恪点名要的,一时间夷男竟有些手足无措。

    “这可该如何是好,李恪要大度设向唐皇交代,可大度设已经逃去了金山,万万是追不回了,明日一早给不了人,恐怕李恪不会善罢甘休啊。”夷男面色沉郁,担忧地对梯真达官道。

    梯真达官看着大度设满是担忧的模样,安慰道:“我以为大度设之事,可汗倒是不必过分忧心。”

    夷男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梯真达官道:“我曾听闻唐人有句话,叫‘养寇自重’,不知可汗可曾听过?”

    夷男闻言,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知帕夏何意?还请帕夏仔细说来。”

    梯真达官道:“此处相去长安千里之遥,一来一去,纵是再快也需十日,李恪若要攻打浚稽山,早就动手了,又怎会空费时日,命人去长安请示唐皇。”

    夷男问道:“帕夏的意思是李恪并无攻打薛延陀的意思?”

    梯真达官回道:“李恪若真想为难可汗,今日早就出兵渡河了,何必再多此一举遣人进京。李恪所要的,不过是达布河隘口,逼我薛延陀再度称臣罢了。否则李恪当真同我薛延陀决战,无论胜负如何,此战之后他都再不可手握兵权,肆意横行大漠了。”

    梯真达官所言,倒是正和了李恪的性子,当初在突厥时夷男便知李恪必是野心之辈,绝非等闲,养寇自重,这倒像是李恪做出来的事情。

    夷男同梯真达官正说着话,似乎正是为了印证梯真达官所言,而就在此时,咄摩支突然掀开帐门走了进来。

    咄摩支进门便道:“可汗,对岸渡河备战的唐军退了。”

    夷男闻言,脸上露出了笑意,显然正如梯真达官所言,李恪并无渡河决战的意思。

    “帕夏,随我亲自去看看。”

    说着,夷男推开帐门,快步走出了大帐,直往河边赶去。

    果然,正如咄摩支所言,当夷男走到河边时,抬眼望去,河对岸的唐军已经开始渐渐后撤,除了在河岸边放哨巡视的士卒,已经寥无几人。

    就连原本白日里搁在河岸边的木料土石之类,也被唐军搬往了后面,显然已经没了渡河强攻的意思。

    夷男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的一块大石也算是落地了,松了口气。

    可事情却又不似夷南所想的那般简单,咄摩支突然指着对面的山坡高地,对夷南道:“可汗,帕夏,你们看,唐军似乎在把这些土石木料往山上搬。”

    夷男和梯真达官闻言,连忙顺着咄摩支所指的放心纵目望去,只见明朗的月光下,清晰可见山坡之上正有许多唐军手担肩扛,抬着白日里堆在河岸的木料和土石正往山坡上走去。

    “唐军这是要作甚?”唐军如此费力,把这许多重物往山上搬,必然是另有所图,梯真达官见状,讶然道。

    夷男看着山坡上来回忙活着的唐军,对梯真达官道:“此处位置险要,易守难攻,看唐军这模样,只怕是要在山上筑堡了。”

    梯真达官担忧道:“唐本就视我薛延陀为敌,这戍堡一旦成了,浚稽山和诺真水的南北之路可就真被唐军切断了。”

    夷男自郁督军山起兵,能整和九姓铁勒,据有漠北,也是知兵之人,岂会看不出这处戍堡的紧要所在。

    可夷男看着山上的唐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眼下敌强我弱,也只能眼看如此,眼下当务之急是安整好浚稽山防务,而后速速回兵,处置大度设这个逆子,免得内外受敌。”

第三十七章 陌刀营

    李恪五万大军出塞,粮草本也不甚充沛,但随着次日薛延陀将许诺的牛羊送来,李恪便没了后顾之忧。

    李恪驻扎在浚稽山南侧隘口的第十日,山上兴建的戍堡已初有其形,李恪装模作样地遣去长安请示圣意的信使也回了此处,李恪便同夷男言和罢兵,留下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率军两万在诺真水据险屯守,自己则率众回了河东。

    李恪出塞北战,非但一举全收诺真水,兴建戍堡,扼住了薛延陀南下的咽喉,甚至一举歼灭大度设麾下的五万士卒,建功甚重。

    李恪所立之功,乃数载间大唐北战之最,待捷报入朝,自然厚赏,但就是如此,李恪的心情却也不甚轻松。

    毕竟李世民命李恪北上督边,可不是为了固守诺真水而已,他要做的是筹备北伐,灭人国祚。

    此次一战,虽创薛延陀,但却并未动其根本,薛延陀人生于马背,男儿人人皆可为战,区区五万人,不消一载便可补上。

    “定方,你行伍多年,又善领骑兵,可知有何善破轻骑的法子?”李恪回去的路上也在思索破敌之法,突然开口对身旁的苏定方问道。

    苏定方道:“殿下想的是如何能破薛延陀的轻骑吧。”

    李恪道:“不错,诺真水一战,是我们截了大度设的后,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否则此战恐难大胜。”

    苏定方道:“薛延陀人悍勇,极善马战,尤胜当年突厥,若要正面胜之,确是不易。我大唐具甲铁骑虽可破薛延陀轻骑,但远行不易,临阵又太过笨重。若要正面强破,我大唐所能仰仗的也唯有弓卒和步卒了。”

    李恪闻言,思虑了片刻,问道:“定方可知陌刀?”

    “陌刀?”

    苏定方摇头道:“这难不成是禁军中新有的兵刃,末将竟从未听闻。”

    李恪道:“陌刀乃重步卒所配,立于众军之前,上可斩其卒,下可断其马,凡陌刀所出,人马俱碎,可谓所向披靡。”

    苏定方听着李恪的描述,想了想,而后才道:“殿下所言可是斩马剑,斩马剑出自汉时,长近五尺,刀刃极锋,确可斩马,但却无人马俱碎之威,而且斩马剑刃长而柄短,若是久握,便力不能极,不可实战,故而多用于仪仗,装裱门面而已。”

    苏定方口中的斩马剑,李恪自然也知道,斩马剑初见于西汉,刀刃长而窄,多用于宫廷,少见于军中,但李恪很清楚,苏定方口中的斩马剑最多只是陌刀的雏形,绝非那个有唐一朝,专破骑兵,威震天下的陌刀。

    陌刀所出,如墙而进,白刃霜飞,红血星流,人马俱碎!

    大唐盛世,安西四镇能以区区三万精锐称雄西域,威压诸国,决然离不开安西节度使麾下的陌刀军,如此凶兵,国之利器,又岂只宫廷仪仗而已。

    李恪道:“本王欲改斩马剑,宽其刃,长其柄,为两刃长刀之状,用之披甲步卒,专治轻骑,定方以为如何?”

    苏定方想了想,道:“我大唐冶钢之术,绝非汉时可比,若依殿下所言,要将这陌刀炼出,倒也非不可,只是陌刀重且长,用料可韧不可脆,非寻常钢材可锻,甚至需用百炼之钢,作价只怕极高啊。”

    苏定方行伍多年,精熟军务,自然也通晓兵刃,一语便说到了最是关键的地方,陌刀耗费极高,作价不菲,纵是在大唐国力鼎盛的开元盛世,各军上下,陌刀军之数通过也不过数千,如今大唐立国未久,虽然数载国泰民安,但国力尚还不及前隋,要锻陌刀,恐怕不易。

    一把陌刀,就是一个州郡正堂官一载的岁俸,在这种时候,想要大推陌刀军,绝无可能。

    不过此事李恪也不是不曾想过,李恪道:“陌刀军乃要棋,一旦用出,必斩蛇七寸,破敌胆气,故而在精不在多,本王欲在河东先铸六百,成陌刀营,且试成效,若是能成,本王再禀奏父皇,请军器监加铸。”

    苏定方闻言,点了点头道:“以河东之力,恐怕也只能先铸六百了,若依殿下所言,这陌刀营非但兵刃难得,就连士卒也极是难得,如此重的兵刃,非百里挑一的劲卒不能用之。”

    李恪道:“定方所言甚是,待本王回了太原,想必宾王也该到了,届时待厘清各州军务,另建陌刀营之事便可着手了。”

    苏定方笑道:“殿下回了北都便欲着手此事,看来对这陌刀营甚至看重啊。可惜末将已年近不惑,非是壮年力盛之时,否则定向殿下请命,挂陌刀营主将,再建功业。”

    苏定方少而气壮,以勇力著称,虽名不及秦叔宝那般,但也算是一员猛将,否则也不会被李世民遣去北地护卫李恪了。

    其实原本在旁人眼中,苏定方也只是一员猛将,也是自突厥还京后,得李恪举荐,在边州为将,这才在数载间大放异彩,显用兵之能,为李世民所重。

    李恪也笑道:“定方堂堂临清侯,朔州都督,本该镇守一方,入陌刀营为一营将是何道理,就算本王敢用,父皇也决计不会应允。更何况这陌刀营将本王已有人选了。”

    苏定方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讶色,这陌刀营将,绝非寻常人可任。其一陌刀营所率皆为劲卒,兵骄则需将猛,陌刀营非勇烈之将不可为之;其二陌刀营乃李恪亲令所建,为李恪所重,视为破阵杀敌的一把尖刀,营将必为李恪的心腹,可这样的人并不好找。

    苏定方最先想到的是秦怀道,秦怀道自幼同李恪一道习武,堪比手足之交,相交甚笃,李恪对秦怀道自然绝对信得过,而且秦怀道乃秦叔宝之子,武艺不俗,倒也能镇得住场子,可苏定方仔细想了想,却又觉着有些不对。

    秦怀道不止是李恪心腹,更是翼国公秦叔宝之子,在朝中关系错杂,李恪用秦怀道,未免太过张扬了些。

    苏定方不解地问道:“哦?不止何人竟能得殿下如此信重?”

    李恪看了眼身旁的亲卫统领席君买,对苏定方道:“本王身边,论及武艺,还有在君买之上的吗?”

    苏定方闻言,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李恪属意的竟是席君买。

    李恪乃李恪亲卫统领,能够叫李恪以性命托付,忠心这一块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至于武艺,便更是如此了。席君买勇武,又天生神力,可比昔年之秦叔宝,哪怕是搁在长安禁军中也是凤毛麟角的人物,自然可任陌刀营将之位。

    只是苏定方没想到,李恪竟会把自己的亲卫统领遣了出去。

    一旁的席君买自然也听到了李恪同苏定方的话,军中无戏言,况乎李恪,李恪既然开了口,自然就不会是玩笑。

    席君买忙道:“末将乃殿下亲卫,护卫殿下周全,末将岂可离殿下而去。”

    李恪摆了摆手,道:“当初你自右卫拜入本王门下,本王便曾许诺于你,待本王外放边州后便以你为将,建功立业,如今本王之官并州,岂不正是兑现了当年许诺之时?”

    席君买犹豫道:“可末将身兼要职,若是擅离,末将担心殿下的安危。”

    李恪笑道:“你一身勇力,若只留于本王身侧,为一护卫之职,岂非可惜,本王心意已决,此事便就这么定了。”

第三十八章 捷报入京

    长安城,延康坊,楚王府。

    七月末,白露,正是入秋后孟仲之交,天气越发转凉的时候,长安城位处关中,更是如此,就在短短的近几日间,城中的百姓都已经褪去了薄衫,添上了几件厚衣。

    长安城北,临近宫城的巷道上,有一辆双驷拉载,装饰华美的马车正自兴道坊而过,横穿天街,往延康坊的方向而去。

    兴道坊北靠朱雀门,兴道坊北的巷道正在皇城外围,依例无论人马俱不得自朱雀门外通行,但就在朱雀门守将的眼皮子底下,这辆马车却大摇大摆地走过,也无人敢拦。

    因为这辆马车上虽然未悬旗幡,但这些禁军士卒常年驻守于此,京中那几位最是屈指可数的权贵人家的马车,还都是认得的,眼前的这辆马车正是楚王府所有,马车中坐着的便是楚王殿下今岁新娶的楚王妃。

    堂堂楚王正妃,皇宫之内尚且来去自如,何况此地。

    “小娘,时候还早,不过才是仲秋,怎的就备了这般厚的料子,现在怕是用不上吧。”楚王府的马车中,随武媚娘一同嫁入王府的锦儿看着车中放着的武媚娘在东市买的许多锦缎,不解地对武媚娘问道。

    武媚娘道:“殿下在并州,又常往塞外去,漠北天寒,比之关中更甚,恐怕再过月余,便该降雪了,我趁着现在为殿下准备些厚衣裳,应该还来得及。”

    锦儿问道:“小娘这是要给殿下准备过冬的衣裳吗?”

    武媚娘道:“不错,北地天寒,殿下赴边北上,去得急,随身未带着厚衣裳,我得为殿下备着些,托人送过去。”

    锦儿笑道:“殿下堂堂亲王,并州大都督,到了北地岂会无衣可着,更何况,殿下每岁冬衣都是宫中送来的,贵妃想必已经命宫中尚衣局缝制冬衣了,小娘何必再费这份心力。”

    武媚娘摇了摇头道:“宫中的东西再好,毕竟也是宫中的,不是咱们楚王府的,殿下在外督边,咱们王府若是什么都不备着,都紧着宫里的,别人碍着咱们楚王府的权势,明面上不会说,但背地里也会有闲话的。”

    锦儿闻言,点了点头道:“小娘说的是,如今宫内宫外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楚王府呢,行事多带些考虑也是好的。”

    锦儿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武媚娘道:“小娘既要送衣裳给殿下,又何必再托旁人,直接命丹儿姐送去便是。军中都是粗人,照顾殿下难免有不到之处,丹儿去了,殿下身边也有个知晓冷暖,可以照应的人。”

    武媚娘轻轻点了点锦儿的鼻头,笑着问道:“这话原不是你的意思吧,可是丹儿托你来同我说的?”

    锦儿闻言,面露讶色,问道:“小娘怎知这是丹儿姐托婢子说的?”

    武媚娘道:“这些天来你同丹儿走的极近,难道当我看不见不成?”

    锦儿解释道:“此番殿下北上,丹儿姐也想随驾,但觉着自己开口又有不妥,这才托了婢子来说。婢子和丹儿姐虽相交不过两月,但在婢子看来,丹儿不同寻常大府中的管家大婢,丹儿姐跟随殿下多年,得殿下信重,在府中地位超然,但却没有半分架子,同丹儿姐相处,叫人待着便觉舒服。”

    武媚娘笑道:“你在府中时还怕着自己被楚王府的这位管事大婢管的太严,如今看来你同丹儿倒是相处地不错。”

    锦儿道:“丹儿姐倒是和婢子原本想的不同,丹儿姐知道婢子是随小娘嫁来王府的贴身侍婢,竟也不贪恋权势,主动将府中外院各项要务都交由婢子来打点,也帮了婢子不少。”

    丹儿性子淡泊,甚少争人上下,在府中也待人和善,也是楚王府上下人尽皆知的,锦儿这么说倒也在理。

    武媚娘听着锦儿的话,也点了点头道:“你所言不错,丹儿与寻常侍女不同,丹儿乃是母妃亲自指于殿下的贴身婢女,在殿下年少时,丹儿更曾随殿下赴北地四载,于殿下共经患难,情深意厚,也信得过的,不过你所言却也并非尽是如此。”

    锦儿不解地问道:“不知婢子所言错在了何处?”

    武媚娘道:“丹儿之所以将府上上下事务都交由你,倒也不是都因她全不贪念权势,还有其他的缘故。”

    锦儿也是聪慧之人,听得武媚娘所言,想了想,便也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锦儿道:“丹儿姐是贵妃娘娘宫中出来的人,在殿下还是孩童时便跟随殿下左右,又得殿下信重,恐怕早晚是要被纳为侧妃的吧。”

    武媚娘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以往殿下尚未大婚,自然不便纳妾,可如今殿下已然大婚,自然就可纳妾了,而自古以来哪有侧妃管家的道理。殿下不在王府中自然以我为长,你是随我嫁来的贴身侍女,丹儿将府中事交给你,也是早晚的。”

    锦儿道:“如此说来,倒是不便叫丹儿姐先往太原了。”

    武媚娘道:“不错,我也正是此意,丹儿是好的,也是信得过的,我们断不可委屈了她,务必好生相待,只是凡事防范于未然,我们还是要做的。”

    “小娘说的是。”锦儿应了一声。

    锦儿虽和丹儿交好,但终究她和武媚娘才是利益攸关,自然也都是站在武媚娘的角度上考虑。

    武媚娘和锦儿虽都未将话挑明,但言下之意已经甚是清楚了,丹儿早晚是要为李恪侧妃的,若是叫丹儿往先往太原,先武媚娘怀了李恪的子嗣,为李恪诞下了长子,这是武媚娘万万不想看到的。

    虽说武媚娘才是李恪的正妃,也只有他诞下的子嗣才是楚王府的嫡长子,是李恪的世子,但若是有个万一,终究还是麻烦。

    武媚娘接着对锦儿吩咐道:“锦儿,你回府后先去一趟贺兰府,阿姊过几日便会随其夫回武川贺兰家祖祠,必会过路太原,到时请阿姊捎带一下便是。”

    武川县属代州,代州在并州东北向,而长安在并州西南,自长安往代州,必过并州,叫武顺带着捎给李恪,倒也不费事。

    “诺。”锦儿又一声应道。

    武媚娘交代完丹儿的话,缓缓地掀开车帘,看向了车外,武媚娘的眼中,车外巷道两旁的黄柏树早已凋零殆尽,心中却又想起了自己身在北地的夫君,不禁牵挂了起来。

    李恪虽说是三军主帅,理当安全无虞,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谁都拿不准,李恪临战,武媚娘自然挂心。

    然而就在此时,在天街的南面,一骑轻骑快马而来,一边赶着路,一边口中还在高声呼喊着:“楚王殿下北伐大胜,捷报进京!”

第三十九章 兵部郎中

    太极宫,两仪殿,旬日朝会。

    “启禀陛下,臣韦挺有事禀奏。”朝会伊始,御史大夫韦挺手持勿板,先行出列道。

    韦挺乃世家子,出自关陇巨阀京兆韦氏逍遥公房,其父前隋民部尚书韦冲与李渊交好,也正是因此,韦挺自幼便同隐太子建成相熟,尝为李建成东宫太子左卫率,深得李建成信重。

    武德七年,因杨文干之事所累,与王珪、杜淹同流于嶲州,李世民继位后重其才,方调回长安。韦挺历任尚书右丞,吏部侍郎,而后因原御使大夫温彦博转调中书令,才得魏王师王珪举荐,升任御使大夫。

    韦挺因其曾为李建成旧党,故而其虽得李世民重用,又和魏王李泰交好,但行事仍旧谨慎,甚少在朝堂之上多言,他为御史大夫一载,这次恐怕还是他第一次在朝会上如此积极。

    李世民问道:“韦卿何事禀奏?”

    韦挺道:“御史台接河东道监察御史洪范上禀,依例转呈陛下。”

    李世民因爱子李恪现在河东主事,生怕是李恪有个什么万一,李世民听到韦挺口中的“河东道”三个字,脸上露出一丝忧色,问道:“何事?”

    韦挺一边将手中洪范的奏本交到了内官的手中,一边道:“河东道监察御史洪范弹劾并州大都督楚王殿下,楚王私出云州,擅调重兵北伐,违拗圣意,还望陛下明察。”

    早在李恪领军北上之后,李世民便曾在政事堂问政,从李恪之议,欲暂与薛延陀言和,册封薛延陀两子为小可汗,分其国力,以待日后。

    李世民既已下诏言和,而李恪却仍旧率五万大军北上,会战薛延陀,确有抗旨之嫌。

    不过洪范毕竟只是地方巡察御史,闻风禀奏而已,其实早在李恪率军北上之时,便已遣使进京同李世民禀奏此事,李世民早已知晓李恪率军北伐之事。

    李世民先问道:“洪范送奏本进京,是何时的事情?”

    韦挺如实回道:“是五日之前送出,昨日方才到京。”

    五日前,李世民点了点头。

    洪范官在太原,不在军中,消息不灵通,而李恪身为并州大都督,出兵北伐自然不会预前告知洪范这个区区的八品监察御史,故而洪范后知后觉也是有的。

    不过李世民对此事倒也不甚在意,闻风奏事正是监察御史之能,李恪所为确是不妥,洪范闻得此事,上奏弹劾李恪也在职权之内。

    李世民道:“楚王北伐之事,已报知于朕知晓,楚王虽有先行后奏之嫌,但过不在楚王。时大度设盘踞诺真水不退,欲据我疆土,我大唐军策,寸土不让,楚王所出,乃是卫我河山,朕以为并无不妥。”

    战场军机,瞬息万变,李世民戎马多年,岂会不知这些道理,故而李世民不会因言怪罪洪范,也不会降罪李恪。

    韦挺闻言,俯身应道:“陛下所言极是,倒是臣小题大做了。”

    李恪所为纵有不妥,但逾矩不大,本就在情理之中,朝中将帅,曾如此行事的也不在少数,韦挺久经朝堂,他自然清楚,想要凭借此事便将李恪扳倒,无异于天方夜谭,故而韦挺也并未坚持。

    不过韦挺身为御史大夫,既然将此事提了出来,又怎会是无的放矢,韦挺呈上的洪范奏本不过只是个引子而已。

    韦挺方才退下,兵部郎中秦昆便当即出列,对李世民拜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御史台所奏之事虽有小题大做之嫌,但也非全无道理。”

    李世民倒是没想到兵部会有人突然站出来,问道:“秦郎中何出此言?”

    秦昆回道:“回陛下的话,楚王殿下先斩后奏,擅自出兵北伐在前,私调定襄城两万突厥轻骑,涉漠南军务在后,更有甚者,北伐近月,五万大军空悬关外,粮草所耗甚巨,竟也无半分消息传回,致我大唐儿郎性命与陛下信重于不顾,确有不妥。”

    李世民听着秦昆的话眉头在不经意间微微皱了起来。

    当初李恪拜并州大都督,因是自扬州大都督任上平调,故而未经廷议,更未知会兵部,直接圣旨走的省台,确有些忽略了兵部职权的意思。

    一个秦昆李世民倒是不甚在意,李世民在意的是兵部尚书长孙无忌的意思,秦昆所为,若是长孙无忌所指,那便有些麻烦了。

    李世民想着,转头望向了长孙无忌,却发现长孙无忌正双目半阖,老神在在地立于一旁,游离天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显然此事同他并无干系,秦昆所言也不是长孙无忌的意思。

    李世民道:“楚王所为,虽有不妥之处,但大敌在前,楚王也是临阵夺机,情有可原,秦郎中所言,是否有些苛责了。”

    秦昆道:“陛下,此事事关我大唐北境安危,数万将士性命,岂容轻慢。”

    李世民问道:“那秦郎中的意思是?”

    秦昆回道:“回陛下的话,臣以为楚王虽曾在扬州统军,但扬州不比河东,楚王初经边战,难免有经验不到之处,恐非良将,臣以为并州大都督人选当另择宿将,以免北境生乱啊。”

    李恪奉旨经略北地,但他初到河东便擅调阿史那思摩的突厥胡骑,确是失了考虑,秦昆身为兵部郎中,此事正在秦昆管辖之内,秦昆禀奏此事也并无不妥,起初李世民也并无不悦,但随着秦昆此言一出,李世民隐隐有些动了怒气。

    李恪乃李世民爱子,诸子之中又以李恪最贤,风评最佳,秦昆直言李恪经验不足,非是良将,李世民心里能舒坦才是怪事。

    李世民不悦道:“你是兵部郎中,也当知军事,临阵换帅乃是兵家大忌,岂能不知,更何况楚王文武双全,精熟兵法,又岂是不知兵之人,此事容后再议。”

    看着李世民的模样,显然是动了怒意,但大唐朝局开明,李世民又甚少因言罪人,有魏征之例在前,秦昆倒也不惧,更何况李恪还确是有过在前。

    秦昆道:“陛下圣明,又岂不闻赵括故事?楚王虽年少从军,精熟兵法,但临阵应战却有不足,长此下去,恐蹈长平覆辙,还望陛下明察。”

第四十章 换帅之议

    秦赵长平之战,赵孝成王临阵换帅,弃用名将廉颇,以空有善兵之名的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取而代之。

    赵括出身将门,虽精善兵法,连其父赵奢都自叹不如,但却是纸上谈兵,无临阵对敌之能,掌赵国大军后贪功冒进,为秦将白起算计,长平战败,折军四十万,为赵亡国之先兆。

    李恪和赵括都是年少成名,都是少经战阵,也都是急于破敌,秦昆这么一说,倒也真还有那么些模样,只是唯一不同的是赵孝成王不过是个不通军务的酒囊饭袋,而李世民确是百战而有天下的马上天子。

    秦昆拿李恪同赵括相较,无形间,也是拿了李世民同赵孝成王相较,自然难免惹恼李世民,听着秦昆的话,李世民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

    而大殿之中,脸色渐渐难看的不止是李世民,还有身为兵部尚书的长孙无忌,不过长孙无忌相较于李世民的不悦,长孙无忌更多的却是失望,对他这两个外甥的失望。

    长孙无忌身为兵部尚书,他部内的兵部郎中是谁的人,他岂会不知,秦昆和韦挺一样,都是李泰门下,今日朝堂上的这一幕,自然也都是李泰的意思。

    李承乾太子之位不稳,李泰有意入主东宫,此事长孙无忌早已知晓,但李泰实在是太急了些,太沉不住气了,李恪方才赴北督边不过一月,时机远未成熟,李泰抓着些似是而非的把柄,便迫不及待的要把李恪拉下来。

    李恪北上为质,尚能一去四载,不骄不躁,可李泰竟然连一个月都等不及了,便要对李恪动手,两相互比高下立现,长孙无忌的心里,难免对他这个外甥多了几分失望,同时也对长孙家的未来多了几分担忧。

    长孙家为大唐后族,与皇室联姻,长孙家的命运和长孙皇后,和长孙皇后的几位皇子的命运早已系于一处。

    长孙皇后共有三子,长子太子李承乾,少年时倒还乖巧聪颖,可长成后却越发地昏聩,如今太子之位已是岌岌可危;次子魏王李泰,文采出众,士林赞誉颇高,但却心浮气躁,城府不足;至于三子晋王李治,不过垂髫幼子,更是少不更事,难堪大任。

    长孙无忌甚至觉得,若是抛开嫡子的身份、长孙皇后和长孙家的助力,他的这三个外甥,加起来也未必玩地过李恪一人,长孙无忌岂能不忧。

    其实就在此时,长孙无忌心中正生感慨的时候,大殿之中,一旁的魏王李泰,也早已暗自握拳,手心里沁出了汗珠。

    在长孙无忌看来,李泰此举有些冒进,甚至无甚章法可言,但这一点李泰自己又如何不知,可是李泰他等不起,也不敢等。

    李恪北伐,意欲收复诺真水,若是此战李恪胜了,那李恪可就在河东站稳了脚跟,河东不比扬州,既是兵家重镇,又是大唐龙兴之地,李恪若得河东,势力势必大涨。

    数载之后,若是再叫李恪经略河东得当,得了这灭国之功,到了那时,谁知道李恪会不会因此功再升一级,入主东宫?

    李泰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乘着李恪在关外悬兵未决,胜负未分之际,寻机去了李恪的并州大都督之职。

    秦昆此次这般弹劾李恪,必然惹恼李世民,此事之后秦昆的官位怕是难保了。不过此事李泰也早有准备,兵部郎中的位置固然重要,但把李恪自并州大都督的位置上拉下来更为紧要,弃车保帅的道理李泰岂会不知。

    若是能用一个兵部郎中换了李恪的并州大都督,也并非不可。毕竟秦昆年近五旬,在兵部郎中之位上已经蹉跎十载,左右也难有寸进,只要李泰能入主东宫,夺得储位,就算许了秦昆将来能入省台,又有何难?

    朝中不欲李恪之官并州的大有人在,秦昆之言一出,大殿之中顿时嘈杂了起来,御史台、三省六部、各台寺,已有人跃跃欲试,将欲出列进奏。

    “启禀陛下,臣谢偃...”

    片刻后,殿中省丞谢偃当先出列,便要续言附和秦昆之语。

    可还不等谢偃把话讲完,从殿外竟走进了一个御前内侍,打断了谢偃的话。

    “陛下,河东送来的加急军报。”内侍手中捧着河东送来的军报,俯首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闻言,当即道:“呈上来。”

    “诺。”内侍应了一声,将手中的军报呈了上去。

    李世民方一自内侍手中接过军报,便迫不及待地拆了开来,李世民方一拆开封蜡,入眼的便是李恪俊秀的一笔楷字。

    “父皇圣启,儿臣李恪敬奏:时北贼叩边,危我漠南,儿臣不才,得父皇信重,拜并州大都督,奉旨督边。北上近月,悬兵塞北,与贼数战,幸不负父皇所托,于月中破贼于诺真水,诛敌五万,全复漠南......”

    李恪亲笔所书的军报落入李世民的眼中,李世民的嘴角缓缓挂起了笑意。

    “陛下,如何?”李世民看了片刻,殿中立于众臣前列的尚书右仆射杜如晦对李恪问道。

    李世民手中拿着李恪送来的军报,站起身子,望着殿中众臣,脸上带着得色,一边扬着手中的军报,一边高声道:“楚王北伐大胜,自损不足五千,全歼薛延陀大度设部五万精锐,将贼人逐回漠北,全我北境。”

    “哗!”

    李世民的话在大殿中回响,两仪殿顿时热闹了起来。

    李恪一战杀敌五万,乃近三载大唐外战歼敌人数之最,而这才只是李恪之官河东的初战而已。

    杜如晦拱手道:“恭喜陛下,楚王一战定北,杀敌五万,此战后我大唐北境可保五载无忧矣。”

    李恪一战全歼大度设麾下五万浚稽山精锐,自此薛延陀浚稽山部只有自保之力,自然再无力南下。

    听得杜如晦之言,李世民脸上的笑意更甚了。方才众人皆以李恪年少,不可边将,请李世民换帅,而李恪这诺真水一战,却是大大为李世民长了脸,也堵住了旁人之口。

    李世民乘着兴头,对杜如晦问道:“克明看楚王之功,比之朕昔年虎牢关之战如何?”

    武德四年,虎牢关之战,李世民以三千玄甲军破敌十万,一战定鼎中原,奠大唐国基,最为世人所称道,李世民以虎牢关之战作比李恪,可见心中畅意。

    武德四年,杜如晦随军为李世民参赞军事,从平天下,李世民不问旁人,独问杜如晦自也在情理之中。

    杜如晦回道:“虎父无犬子,楚王此战,颇有陛下昔年之威。”

    “哈哈...”

    李世民闻言,放声一笑,对秦昆,也是对殿中众臣问道:“此战后,楚王挂帅河东,朝中众卿可还有异议者?”

    李世民之言一出,大殿之中顿时一片哑然,方才还跃跃欲试的几人也缩了回去,不再做声。

    谁能想到,大度设五万大军,竟如此不堪一击,不过一月便被李恪全歼,成全李恪之功。

第四十一章 女儿谋

    次日,午后,昭庆殿。

    天高气爽,入了秋的长安城没有夏末的闷热,也没还没有临冬的冰冷,正是一岁中虽是舒爽之时。

    杨妃次子,十二岁的梁王李愔正领着年仅六岁的高阳公主李芳龄在后殿的池塘边垂钓玩耍。

    李愔手中拿着细竹做的钓竿,正安静地坐在池塘边的石阶上,一双明眸紧紧地盯着落钩的方向,一动不动。

    “阿兄,你已经下竿快一炷香了,你怎的还不起竿?”李愔挂饵下钩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李愔身前池塘的水面依旧平静如镜,不见半分涟漪,李愔还能坐得住,一旁的高阳已经没了耐心,不禁地催促了起来。

    李愔解释回道:“这鱼儿还未咬钩,我起竿作甚,就算起了杆也是没有鱼获的。”

    高阳扭头看了看两人脚边的竹篓子,里面空空如也的一片,别说是鱼了,就连跟水草都没有。

    高阳托着腮,耐不住性子问道:“那还要等到何时?阿兄,你是不是不会垂钓呀?”

    李愔闻言,当即坐直了身子,一脸正色地回道:“我怎的不会了,善钓者有言:‘垂钓与为人一般,君子曰静,定心宁神,不动如山,便得能成’。垂钓不比其他,要能坐得住的,若是如你这般浮躁,纵是钓到天黑,恐怕也钓不着半条来。”

    高阳道:“阿兄引经据典,说的倒是在理,可怎的就是钓不着半条。阿兄若是渔夫,怕是连温饱都难求了。”

    高阳的嘴巴一向最是厉害,虽然年幼,但争辩起来却不输旁人,李愔只得掩饰道:“想必是这塘中的鱼已经被钓光了,故而如此,改日我命人再多放些鱼进去便好。”

    高阳一下子笑了出来,指着池塘对李愔笑道:“阿兄钓不来鱼便赖这池中无鱼,若是大兄在此,想必早就钓满了一篓了。”

    在高阳看来,长兄李恪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垂钓自然也不在话下,若是长兄李恪垂钓,这小小的一个竹篓早便该满了。

    李愔自然也对长兄李恪极是敬重,但他听了高阳的话,还是争辩道:“阿兄也是不善垂钓的,更何况这池中本就无鱼,纵是阿兄在此,也钓不上鱼来。依我看,我们还是改日放了鱼后再钓吧。”

    李愔说着,作势便要收回钓竿不在此处垂钓了。

    李愔把钓竿收回,还在往回缠着鱼线,就在此时,昭庆殿平时在杨妃身边伺候的一个宫婢靠了过来,对李愔和高阳道:“两位小殿下,楚王妃进宫,贵妃要你们速回内殿拜见。”

    杨妃育有两子一女,其中以李恪为长,李恪乃是李愔和李芳龄一母同胞的嫡亲长兄,武媚娘为楚王正妃,便为长嫂,李愔和李芳龄自当礼敬,武媚娘入宫,他们特去拜见也是应当的。

    李愔依言,当即便丢下的手中的鱼竿,起身要去内殿,可就当李愔起身后正要离去的时候,李愔低头望去,却发现高阳还在池塘边坐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李愔道:“小妹这是怎了,怎的还不起身,可别叫阿娘和兄嫂等地久了。”

    高阳还在坐在池塘边,摇了摇头道:“我不愿去,你同阿娘说我身子不适,回去歇息了便是。”

    说完,高阳从池塘边拿起鱼竿,竟自己抱着钓起了鱼来。

    李愔看着兀自坐在池塘边的高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李愔是真正看着高阳长大的,高阳之所以不愿去见武媚娘,其中的缘故李愔自然是清楚的。

    高阳倒也不是不喜武媚娘,只是不喜李恪的楚王妃,以往李恪尚未大婚时,最是疼爱的便是高阳,时常入宫陪她玩闹,凡事也都依着她,可自打李恪大婚,便不再是少年了,行事多了些约束,也没有那般多的时间入宫陪她,高阳性子又有些霸道乖张,能喜欢才是怪事。

    “此处临水,高阳在此坐着,你们便在此陪着她,不可擅离半步。”高阳的脾气最倔,一时半会也劝不过来,李愔见状,只得吩咐了宫婢照看着些,自己先去了内殿。

    ——————————————

    内殿中,武媚娘正同杨妃挨着坐于一处,品茶论事。

    “恪儿不在府中,偌大的一个楚王府,我儿可还能照看地过来?”杨妃看着武媚娘,笑着问道。

    楚王府上下数百人,人多事杂,武媚娘为楚王妃不过月余,杨妃担心武媚娘年少,手腕不足,故而问了此事。

    武媚娘回道:“阿娘放心,王府中虽事务繁杂,但有丹儿和锦儿从旁协助,倒还忙得过来。”

    杨妃道:“如此便好,王府不比寻常人家宅院,不止规矩多,内外诸人诸事也杂地很,还需打点同京中各府的关系,并不容易,日后若有不明的,随时可来宫中问我。”

    “谢阿娘,日后媚娘若有不知的定向阿娘请教。”武媚娘笑着应了一声。

    杨妃听武媚娘应下,拉过了武媚娘的手,先是疼爱地轻轻拍了拍,而后一脸正色叮嘱道:“我儿虽年少,但却聪慧地紧,以后慢慢学着便是,只不过有一事,我儿须得记着,切不可大意。”

    武媚娘是杨妃长媳,待她甚好,视若亲出,说话也一向和蔼,很少如现在这般郑重,武媚娘见状,神色一正,问道:“不知何时,阿娘但管吩咐。”

    杨妃道:“恪儿现在并州统军,位置显要,朝中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恪儿,日后你同恪儿来往信件都需仔细,免得为人所趁。”

    武媚娘听得杨妃的话,点了点头,先是应了下来,而后问道:“阿娘突出此言,可是因昨日朝堂之事?”

    杨妃道:“不错,此事你也知道了。”

    武媚娘道:“三郎得父皇信重,委以重任,位高权重,眼中盯着三郎的人不少。”

    杨妃道:“不错,恪儿掌权在外,不比朝中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朝中纷争,视他为敌的不在少数,也正是因此,日后你在京中才要多加谨慎。”

    武媚娘想了想,道:“阿娘所言甚是,不过常言也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长此下去总也不是个办法。”

    杨妃看着武媚娘的模样,似乎已有计较,于是问道:“我儿可是有法子了?”

    武媚娘道:“韦挺是魏王师王珪所荐,多半也是魏王的人,昨日朝堂之事自然也就是魏王在后谋划,魏王若在长安,难免时刻盯着三郎,我们何不寻个机,使得魏王外放出京?”

第四十二章 外放之论

    魏王李泰,与李恪年纪相若,前后差了不过一岁,李恪之官大都督,外镇地方已近三载,但魏王李泰却一直留在长安,未曾出京。

    杨妃听了武媚娘的话,起初也觉得甚是讶异,杨妃没想到武媚娘竟会这么说。

    杨妃问道:“我儿怎的想起此事的?”

    武媚娘回道:“皇子在京,难免在朝堂生乱,只要魏王还在长安,便会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对付三郎,若是他之官地方,到时州务缠身,无心他顾,京中之事又鞭长莫及,父皇耳边自然就安静了。”

    杨妃点了点头道:“我儿所言不错,只是魏王因皇后的缘故,得陛下宠爱,更兼宽胖体弱,不便远行,要让魏王外放出京,恐怕极难啊。”

    李泰之所以可得留京,其中的缘故无非有二:其一,李泰乃长孙皇后所出,是为嫡次子,为李世民所爱,特所宠异;其二,李泰身材宽胖,身子骨也弱,若是远行恐多有不便。故而李世民特准魏王留京,不必之官。

    武媚娘问道:“阿娘所指可是贞观六年,群臣议诸王外放之官之事?”

    贞观六年,李世民曾借汉王枉法之事力推廷议,促太上皇诸子,李世民诸弟离京之官,那一次,汉王李元景、荆王李元景、徐王李元亨等都因此外放出京,不过那一次李恪和李泰仍旧得以保全,留于长安。

    杨妃道:“不错,贞观六年、贞观七年,朝中都曾有过亲王外放之议,贞观六年,上皇诸子外放。贞观七年,白虹贯日,天降异象,群臣又于朝中谏恪儿外放,时陛下庇护,本欲硬留恪儿在京,但恪儿为父分忧,便自请了外放,这才离京。魏王得陛下宠爱,不在恪儿之下,而且魏王还有皇后庇护,若是魏王自己不肯如恪儿那般自愿离京,要逼魏王离京,恐怕难了。”

    李泰本就和李恪一样,极得李世民宠爱,再加之李泰更兼体胖,又有长孙皇后庇护,若是李泰自己不愿,想要使李泰外放出京,自然难比登天。

    武媚娘道:“魏王其志不小,要他自愿离京,绝无可能,需得另想法子。”

    杨妃看着武媚娘的模样,似乎也不是无的放矢,于是问道:“我儿可是有法子了?”

    武媚娘一双柳眉尾簇,思虑了片刻,而后对杨妃问道:“阿娘以为魏王能得留京,主因何故,是皇后庇护,还是身形宽胖,不便远行呢?”

    杨妃不假思索地回道:“上皇之子年幼,尚且外放之官,在京诸皇子中,以魏王最是年长,魏王能留京中,多赖皇后庇护。”

    武媚娘道:“阿娘所言极是,所以要使魏王离京,关键不在魏王本身,而在皇后。”

    杨妃回味着武媚娘的话,想了想,脸上缓缓地竟露出了一丝讶色,她没想到,以武媚娘的年纪,竟会有这般见识。

    武媚娘所言分毫不差,李泰能否留京从来都不是他自己能定夺的,能定夺他能否留京的是长孙皇后,这看似简单,却是朝中多少人都没看透的事情,竟被武媚娘这个小女子轻飘飘地点了出来。

    原本,杨妃力主为李恪迎娶武媚娘是因武媚娘乖巧懂事,行事大方得体,其母杨氏与他又是同宗,可如今看来,她的这个儿媳似乎比她所想的还要了得地多。

    同样的年纪,一瞬间,杨妃似乎能从武媚娘的身上看到四年前李恪的模样,那时的李恪同样年少,但心思却也同样的通透。

    一时间,杨妃甚至都很难想象,以武士彟谨慎却又敦厚的性子,是如何生出这样心思灵巧的女儿来的。

    杨妃道:“我儿所言极是,我儿既想到了这里,想必是已有了计较了。”

    武媚娘道:“皇后有仁德之名,凡事也都为朝中表率,魏王已然大婚,便是成年,早已到了外放出京的时候。只要能推动朝议,使得朝中魏王外放之声愈重,使得内宫和外廷矛盾愈激,到了那时,再逼皇后出面,皇后为了顾及大局,就算魏王不肯,皇后也会劝父皇将魏王外放出京。”

    杨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我儿是意思是想要内宫发力,内外廷纷议齐出,逼得皇后出面?”

    皇子外放出京,之官地方,向属朝务,故而多定于朝堂,不涉后宫,然皇子不止是朝中重臣,更是宗室子弟,有些在朝堂上走不通的路,到了后宫未必不成。

    李世民数子,长子李承乾身为太子,自然不可离京;三子李恪已然外放,现在河东督边;余者五子李佑、七子李恽等也都到了外放之官的年纪,而且这些适龄外放的皇子还都比四子李泰年幼。

    若是朝中再起皇子外放之议,使得诸皇子离京之官,宫中的众妃必然抱怨,届时只要再稍加调和,自起纷争,到了那时,不管长孙皇后是为了表率也好,还是为了平息内外廷的纷扰也好,她都务必要劝李泰外放。

    武媚娘回道:“不错,媚娘正是此意。魏王也是亲王,三郎尚且需得外放,他凭甚偏能留在京中与三郎为难。只是...”

    武媚娘说着,顿了顿,接着道:“只是如此虽能叫魏王出京,但恐怕要辛苦愔弟了。”

    李愔乃皇六子,比兄长李恪年少四岁,已是一十有二,已经到了出京之官的年纪,若是当真朝议皇子出京之官,李愔必在其中,故而武媚娘有此一言。杨妃听了武媚娘的话,也知其意。

    武媚娘话音刚落,恰巧方才正自后殿进来的李愔也进了内殿,隐约听到武媚娘唤了他的名字。

    李愔入内,先对杨妃和武媚娘见了礼,而后便问道:“方才我在门外可是听得兄嫂提了我的名字?”

    杨妃看着李愔,笑道:“愔儿倒是耳目聪颖,隔了这般远,也能听着。”

    李愔道:“那是自然,我听得兄嫂之意似是有事要嘱托与我,可是如此?”

    武媚娘听了李愔的话,先是抬头望向了杨妃,见得杨妃微微颔首,自是应允了武媚娘的意思,武媚娘这才问道:“愔弟,若是你外放出京,便能帮得你阿兄,你可愿意?”

    李愔闻言,虽不知自己外放出京为何便能帮得上阿兄,但李愔与李恪乃至亲手足,兄弟情深,李愔听得自己也能帮得上李恪,当即便应道:“只要帮得上阿兄,我纵是出京又如何,只是我不通军务,莫要去了那边州便是。”

    武媚娘轻笑道:“那是自然,你阿兄已在边州督军,愔弟若是出京,自是不往边州的。”

    李愔闻言,便应允道:“如此便好,只是不知我何时出京才好?”

    武媚娘想了想,回道:“此事甚大,倒是不急于一时,且待我同你阿兄商议了再定。”

第四十三章 晋阳城

    唐之一国,初见于商,后为周成王所灭,封于其弟叔虞,史称唐叔虞,唐叔虞故,其子燮继位,遂改唐为晋,徙居晋水。

    有晋一朝,国祚七百年,至赵、魏、韩三家分晋,其国乃除,然其国虽除,唐、晋之名却传至今。

    自太上皇李渊祖父、楚王李恪高祖李虎因功追封唐国公,李虎之子李昞袭爵,而后待李昞亡故,李渊七岁袭爵,拜太原留守,起兵立国,以至今日。

    李唐之根在太原,自武德元年始,大唐立国不过十七载,但李家封于太原,却已整七十载。

    李恪北伐凯旋南归,七月中后旬终抵太原治所晋阳城。

    晋阳城外,李恪率众策马而立,看着眼前高耸巍峨的晋阳城,不禁也心生喟叹,感慨道:“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晋阳,果真天下雄城。”

    李恪身旁,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道:“大都督生于长安,虽也曾游历南北,但这晋阳城,恐怕还是初至吧。”

    李恪点了点头道:“不错,贞观四年本王为质南下,途径太原,但却因行程匆忙,故而只是过路,未能留宿城中,深为惋惜。”

    李绩笑道:“如此说来,今日大都督终至晋阳,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李恪也笑道:“我大唐自晋阳起兵,百战而有天下,本王身为大唐皇子,岂能不至晋阳。”

    李绩道:“大都督所言甚是,晋阳乃我大唐龙兴之地,并州大都督府更掌河东自并州下一十六州之地,八十五统军府,至关紧要,若要掌得此地,德、才、名、势四者缺一不可,否则陛下也不会遣大都督亲自坐镇。”

    李绩所言,多少也有几分刻意奉承李恪的意思,不过李绩此人圆滑,他的奉承,李恪最多也只是听听而已,不敢当真。

    李恪道:“本王年少虽也曾掌扬州,但却不通边务,倒是长史在并州坐镇多年,上下都熟悉,日后本王在晋阳,还需长史多多相助啊。”

    李绩拱了拱手,笑道:“相助末将不敢当,殿下但有吩咐,末将一定鼎力便是。”

    李绩虽是武臣,但却远比朝中的那些文官更善逢迎之道,李绩的话有几分真,李恪也拿不准,不过李绩既说了这番话,李恪倒也不妨顺着李绩的话再问上一问。

    李恪问道:“本王以往也曾在扬州为官,统领地方,自诩还懂些门道,只是各地不同,并州也不比扬州,长史可有何能嘱托于本王的?”

    李绩闻言,想了想,回道:“大都督曾在禁军统军,又在扬州为官,统军之道自然就不必末将操心了,末将以为大都督只需仔细一事便好。”

    李恪侧身看着李绩,李绩竟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似乎有些言之有物的意思,于是问道:“哦?不知何事,还望长史赐教。”

    李绩回道:“并州与扬州不同之处,除了并州位处北地外,还有一处,那就是这晋阳城中的宗亲勋贵,一个太原,宗亲勋贵不下百人,而且许多辈分颇高,大都督遇了他们,还需仔细些。”

    李恪听着李绩的话,缓缓点了点头。

    太原乃大唐心腹之地,大唐自太原起家,在此更是盘踞数代,故而晋阳城中,乃是整个太原和大唐皇室沾亲带故的都不在少数,甚至有些还离地极近,这些宗亲勋贵仗着宗室身份,大多行事乖张放肆,多有张扬之处,李绩所提,确有道理。

    李恪问道:“长史既提此事,对晋阳城中的宗亲勋贵也当熟悉,长史可知这城中勋贵以何人辈分最高,威望最重?”

    李绩如实回道:“晋阳城勋贵宗亲虽多,但若论辈分,当属渤海王李奉慈为高。”

    “渤海王李奉慈?此人本王在京中便曾听闻,说来还是本王的叔父了。”李恪对李绩道。

    渤海王李奉慈乃故蜀王李湛之子,李湛又是太上皇李渊的嫡亲兄长,故而李奉慈便是李世民的堂兄,也就是李恪的叔父了。

    论宗亲关系,李奉慈绝不同于李道彦、李孝节之流,李奉慈之父李湛早故,托子于李渊照看,李奉慈自幼便在李渊身边长大,儿时还是李世民的玩伴,同李世民走的极近,大唐宗亲中李世民的堂兄弟许多,唯李奉慈可长留于晋阳,其中缘故便在于此。

    不过李奉慈虽因儿时情谊而得殊遇,但其人年少时便游手好闲,如今更是一纨绔子弟,名望不佳。武德年间,甚至就连李渊都曾有言:“我怨仇有善,犹擢以不次,况于亲戚而不委任?闻汝等唯昵近小人,好为不轨。先王坟典,不闻习学。今赐绢二百匹,可各买经史习读,务为善事!”

    李奉慈纨绔之名远传,就连远在长安的李渊都已知晓,故而下口谕伤叱,赐李奉慈绢二百匹,命他买些经史典籍熟读,修身养性。

    李渊身为皇帝,李渊所言,待李奉慈已是宽仁,可李奉慈倒好,竟对李渊的口谕置若罔闻,得了李渊的赏赐后竟拿着这些赏赐直奔了青楼,快活去了,李渊拿他也无甚办法,久而久之也对他不管不顾了。

    李渊对他不管不顾,反倒越发助长了李奉慈的气焰,自那以后,李奉慈行事越发放肆,只要他不插手地方军务,就连李绩都对他退让三分,能避则避。

    李绩道:“渤海郡王在晋阳城的宗亲子弟中声望颇高,一应宗亲都以渤海郡王马首是瞻,日后大都督在太原行事,凡事还需避着几分,免得闹大,大都督和郡王脸上需不好看。”

    李绩之言,听着是在劝李恪忍让三分,勿要与李奉慈相争,但谁都知道,李恪年不过十六,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诺真水一战李恪杀敌五万,薛延陀尸横遍野,李恪却面不改色,也是狠厉之辈。

    更何苦,李恪来河东,是为经略北线,为将来灭国薛延陀做筹备,可不是来受气的。

    李奉慈与李世民走的再近,又如何比得上李恪和李世民的父子之情,旁人兴许还会让着李奉慈三分,但李恪未尝愿意,而且他也没有这个必要。

    李恪看着晋阳城外已经在迎候的众人,对李绩问道:“城下众人,哪个是渤海郡王?”

    以往李奉慈在太原作威作福惯了,也常有冒犯到大都督府的时候,李绩行事谨慎,不愿同李奉慈相争,但如今不同,如今来了一个比李奉慈更横的主儿,李绩岂能不借势给李奉慈下个绊子?

    李绩看着城下,对李恪回道:“李奉慈似乎并不在城下,难不成竟不知大都督抵晋之事?”

第四十四章 李长沙

    若论宗族辈分,李奉慈为李世民堂兄,便为李恪伯父,李奉慈自然不必亲迎,但皇室又不比寻常人家,李恪身为楚王,在亲王之列,更在四贵之中,比之李奉慈一个渤海郡王不知贵上几许。

    而且李恪奉旨督边,又是凯旋而归,城中无论宗亲勋贵,还是州部要员出城迎接本就是应有之意。往日里,宗室子弟中就连战功最赫,威望最重的河间王李孝恭,任城王李道宗两人尚且对李恪礼敬有加,李奉慈如此作为着实太过托大了。

    李奉慈未能出城迎接,缘故无非有二:一是自仗辈分,未将李恪这个侄儿看在眼中,故而未迎;二便是李奉慈有意同李恪难堪,要给李恪一个下马威。

    但无论是李奉慈轻慢也好,为难也罢,他都已经触怒了李恪。李恪年少,再加之李恪在宗室中本就辈分不高,若是此次李恪对李奉慈的轻慢视而不见,日后传了出去,旁人也有样学样,那他又谈何服众。

    李恪策马行至晋阳城下,方才翻身下马,并州刺史刘德威便连忙上前拜道:“末将刘德威,拜见大都督。”

    刘德威为并州刺史,本属文臣,但刘德威却是以武入仕,曾为左武候卫将军,而后专任了一载大理寺少卿,再转并州刺史,故而刘德威在李恪跟前自称末将。

    刘德威亦是李世民旧部,曾从平王世充、刘武周,李世民颇为信任,故而以并州相托。

    李恪抬手扶起刘德威,对刘德威笑道:“相别一载有余,想不到本王还能在并州同刘刺史再见,竟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意思了。”

    贞观六年,李恪官拜右骁卫大将军,时刘德威为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府衙与右骁卫府衙隔含光街相邻,离地极近,故而李恪也与刘德威相熟,才有此言。

    刘德威也笑道:“在长安时,末将便同大都督临近,如今到了并州,又是如此,倒也是末将同大都督的缘分了。”

    李恪道:“日后本王在并州,恐怕还有许多需刘刺史相助之处,到时刘刺史可莫辞辛劳啊。”

    并州本就属边州,军大于政,更何况掌军的还是李恪,刘德威忙表态道:“大都督放心,但有用得上末将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

    李恪和刘德威也算是旧识,又是并州的军政首官,两人见面难免多寒暄了几句,待李恪和刘德威寒暄完,一个看似二十出头,模样端正的年轻男子也跨步上前,走到了李恪的身边。

    “臣李长沙拜见大都督。”男子自称李长沙,走到了李恪的跟前,俯身拜道。

    对于李长沙这个名字和眼前的这张脸,李恪都没有半分印象,不过此次是李恪初至晋阳,不比寻常,这年前男子既敢上前,自然也是极有身份的。

    一旁的刘德威见李恪并未立即答话,也知李恪恐怕是不识得眼前之人,连忙解释道:“大都督,此乃渤海王长子,阳信郡公李长沙。”

    李恪闻言,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年轻男子竟是李奉慈的长子。

    李恪也拱了拱手,笑道:“哈哈,原来竟是堂兄当面,本王不曾来过晋阳,未曾见过诸位堂兄,今日一面竟未能识得。”

    李长沙忙道:“大都督功在社稷,少年便为官在外,哪能如我等闲人这般散漫,久居晋阳。”

    李长沙年已二十有三,若是寻常宗室子弟,到了这个年纪纵是不在京中为官,也早该出仕地方了,可李长沙到了如今却还在晋阳蹉跎,确是少见。

    李恪道:“堂兄过谦了,堂兄若要求官,还不是易事,只消伯父同吏部知会一声便是,只怕是堂兄纯孝,不愿久离亲前罢了。”

    李恪其实不过是随口一说,但不巧却正说进了李长沙的心里,李长沙到了年纪却仍旧不出仕任官,只挂了一个正议大夫的散阶,还真有这方面的思量。

    李奉慈虽然荒谬无度,甚至为太上皇李渊所不齿,但其子李长沙在宗室子弟中却颇有贤孝之名。

    李奉慈仗着和李世民儿时的私交,行事张扬,又常不遵守法纪,就连李世民和李渊都是听之任之,拿他无甚办法,可李奉慈却唯独听得进他这个长子的话,李长沙在晋阳,对李奉慈便能多几分约管。

    李长沙道:“阿爹身子骨弱,前些年犯了寒疾,近来更是常觉不适,有时甚至都难以下地。今日大都督驾临,阿爹本欲出城迎接,可无奈今晨宿疾又犯,不宜出门,故而特命了我来迎候大都督,还望大都督勿怪。”

    李长沙之言看似是在请罪,实则是在为李奉慈辩解,但正如李绩此前所言,李奉慈贪图享乐,每日声色犬马,在床笫之间尚且生龙活虎,竟就没了出城迎驾的气力?

    不过李长沙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奉慈还是李恪长辈,李恪又如何能在众人面前见怪,李恪轻笑了一声道:“堂兄如此说话便是见外了,伯父乃是长者,当是由本王上门拜见才是,岂敢劳伯父出迎,更何况,伯父体弱,还是多在府中歇息才好。”

    李长沙闻言,忙回道:“多谢大都督体谅,李长沙谢过。”

    李恪轻轻拍了拍李长沙的肩膀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伯父抱恙,本王身为侄儿,本该登门探望,只是本王近日初至晋阳,还有许多府中要务要处置,待到后日,本王将大都督府的事务处置停当了,定当亲自登门探望。也还有劳堂兄给伯父带句话,要伯父千万仔细身子。”

    李长沙道:“大都督的话我一定带到,那等到后日,蔽府上下便扫门迎候,专等大都督王驾了。”

    “一定。”李恪点了点头,笑道。

    李长沙孝悌,代父赔罪,李恪也是慨然大度,不以为怪,反倒叮嘱要李奉慈多仔细身子,在旁人的眼中,这俨然是一副宗室人家,兄友弟恭的模样,叫人不经赞许,但一旁的李绩将李恪的反应看在眼中,嘴角却挂起了一丝笑意。

    皇室子弟,亲兄弟见尚且明争暗斗,更何况李恪和李奉慈、李长沙两人间还隔了一层,今日李恪初至晋阳,李奉慈如此轻慢,正是给了李恪一个立威的机会。李恪若是就此罢了,日后他还拿什么去压着晋阳城中的这些宗亲勋贵?

    这个时候,李恪待李长沙越是亲近,越是说明李恪心中动了暗火,后日,渤海郡王府只怕便该热闹了。

    不过在李绩看来,李恪其人倒也颇有城府,李奉慈已然如此轻慢,可李恪竟也能压得住性子,笑颜相对,倒也不是李绩所想的那般年少气盛。

第四十五章 渤海郡王

    晋阳城南,枫里巷,渤海郡王府。

    其实李长沙说其父渤海郡王李奉慈因下不来床榻,故而未能亲迎李恪倒也并非尽是虚言,至少现在李奉慈下不得床榻便是真的,只不过他下不得床榻的缘故不是因为染病,而是因为宿醉。

    就在昨天,李恪抵晋的前一日,李奉慈还在府中如往常一般饮酒作乐,声色犬马,歌舞升平直至半夜,宿醉到了午时尚是未起,如何下得床来?

    “如何,阿爹可曾起了。”李长沙迎了李恪,自晋阳城外方才回府,便直奔王府内院而去,对内院里间卧房外守着的郡王府婢女问道。

    婢女回道:“郡王方才起身,现在洗漱。”

    李长沙不满道:“阿爹怎的方才起身,我不是走前再三叮嘱,务必将阿爹早些唤起吗?”

    婢女低着头,诺诺地回道:“郡王不肯起,婢子也不敢多言,还望阿郎恕罪。”

    “哎。”李长沙最知道自家阿爹的脾气,也知道婢女说的也是实情,轻叹了一声,也顾不得这么许多,听得李奉慈已然起身,竟推门便进了卧房。

    李长沙推门而入,方一进屋,李长沙便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酒味,熏地李长沙顿觉不适,李长沙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大郎回来了。”李长沙方一进门,李奉慈也瞧见了李长沙,对李长沙笑道。

    李长沙道:“阿爹怎的方才起身,若是楚王当真随我回来探视阿爹,我在城外同楚王说的话可就全漏了。”

    李奉慈问道:“你同李恪说了什么?”

    李长沙回道:“我同楚王说阿爹身子不适,不便下地,故而未能亲自出城相迎。”

    李奉慈轻轻地一拍腿,对李长沙道:“我儿同李恪说这些作甚。”

    李长沙道:“楚王奉旨督边,凯旋抵晋,城中百官、宗亲俱出城相迎,唯阿爹一人未至,成何体统,若是楚王知晓阿爹是因饮酒宿醉故而为至,必定怪罪,咱们郡王府如何吃得消。”

    “哈哈。”

    李奉慈闻言,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对李长沙道:“我当是何事,原来你是担心李恪。”

    李长沙道:“阿爹切莫大意,楚王毕竟是奉旨巡边,又得陛下宠爱,怠慢不得。”

    李奉慈道:“这有何妨,陛下还有上皇尚且容着我几分,更何况是李恪。”

    李奉慈越是如此,李长沙便越是担忧,李长沙道:“陛下自由便同阿爹相熟,故而多几分纵容,但楚王同阿爹却无甚交情,恐怕不会忍让。”

    李奉慈还是那副模样,摆了摆手道:“李恪若是要同我为难,早就来府上了,怎会迟迟不发难。更何况,我可是李恪的伯父,他怎敢同我翻脸。”

    李长沙看着李奉慈浑不在意的样子,顿时急了,忙道:“楚王越是如此,说明他的城府越深,阿爹以往在晋阳城中也开罪了不少人,常有些违乱之事,若是叫楚王抓住了把柄,如何是好?”

    李奉慈笑道:“我儿忧心太甚了,武德年初,李恪还在襁褓中时我还曾抱过他的,如今不过才十余载过去,李恪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能有什么城府和手段。”

    李奉慈的性子一向如何,若论心机,确也没什么太重的心机,但却是个十足的混不吝,这也是为何李奉慈行事张扬,但李世民却能容得下他的缘故。

    李奉慈的脾气李长沙再熟悉不过了,他也知道,要同李奉慈讲通这些道理,着实不易,而且就算他说的再多,事后他也未必放在心上,索性李长沙也不愿再多费唇舌了。

    李长沙道:“后天楚王会亲自来府上探视阿爹,我既同楚王说了阿爹身子不适,阿爹这些天便在府中踏踏实实地待着吧,阿爹若是一意孤心,听不进我的话,我也不必再呆在晋阳了,我直接入朝为官算了。”

    李奉慈听着李长沙的话,顿时急了。

    李奉慈虽已年近四旬,却只有两子,长子便是李长沙,原配所出,最得李奉慈宠爱,次子名作李知本,妾室所出,尚是孩童。

    长子李长沙年已二十有三,平日里掌管家业,而次子李知本却是李奉慈中年所得,年不过五岁,尚是懵懂孩童,如何能当大任。

    李奉慈好饮酒,贪美色,时常宿醉,拥美而眠,万一哪一天他真的一睡不醒,或者瘫倒在了床上,若是李长沙不在,府中两个真心照应他的人都没有,李奉慈怎能安心。

    李奉慈最吃李长沙这一套,听得李长沙的话,哪里还敢再辩,当即一口应了下来,对李长沙道:“好好好,好端端的离家作甚,为父便听了你的话便是。”

    ————————————————

    渤海郡王府中,李长沙为了劝李奉慈,已是费尽唇舌,与此同时,李恪也已经到了大都督府。

    “大都督,查清楚了。”李恪到了并州大都督府歇息了片刻,奉命外出的王玄策便回了府,对李恪道。

    “如何?”李恪对王玄策问道。

    王玄策回道:“正如李绩所言,渤海王身子骨一向康健,少有病患,更无甚病重不便下地之说。”

    李恪问道:“如此说来李长沙果真是在为李奉慈狡辩了?”

    王玄策道:“那时自然,渤海郡王府每日歌舞升平,醉生梦死,据闻就在昨日,渤海王还在府中宴客,直至深夜。”

    李恪闻言,不怒反笑,对王玄策笑道:“本王的这位伯父到还是个风流种子。”

    王玄策也笑道:“晋阳城中人尽皆知,渤海郡王府中妓妾数百人,皆衣罗绮,渤海郡王更是食必粱肉,饮必佳酿,朝夕弦歌自娱,骄侈无比。殿下虽是皇子,贵为亲王,恐怕也不及这位渤海郡王来的快活。”

    李恪轻哼了一声道:“宗室子弟中,如李奉慈这般骄侈的不在少数,本王所娶不过一妻,哪能同他们相较。”

    王玄策听着李恪的话,似乎对李奉慈所为颇为不满,于是对李恪提醒道:“渤海郡王虽然奢靡,行事无度,但毕竟是殿下宗室长辈,殿下行事还需顾忌同族宗亲,不可犯了众怒。”

    李奉慈虽然纨绔成性,骄侈无比,但李恪却不便以此降罪,盖因宗室子弟中这般作为的绝不在少数,旁的不说,就连李孝恭和李道宗两人都是如此,只是两人行事谨慎些,不比李奉慈这般骄纵罢了。

    李恪笑道:“先生放心,本王还是知晓轻重的,岂会因好酒色而怪,本王自有他法能降地住他。”

第四十六章 李恪探病

    后日,傍晚,渤海郡王府。

    李奉慈嗜酒,十数年来,不曾一日不饮,但凡断了一日的酒,便觉浑身不适,精神不振。而早在昨日,李恪要来的前一日,李奉慈便被李长沙盯着不准饮酒,已经馋了整整一日了。

    这一日,自打一早,李奉慈便盼着李恪早早地来了渤海郡王府,探望了他回去,好叫他喝个痛快,解了腹中的馋虫,可也不知李恪是故意的还是怎的,竟就一日不来,直到晚间,这才送上拜帖,登门入府。

    渤海郡王府外,李长沙接了大都督府的拜帖便出府迎候,在府门处等候李恪拜府。

    “本王初至并州,因有诸多军务未理,故而未能及时登门,一直拖到晚间,还望堂兄勿怪。”李恪带着一众王府卫率刚到郡王府门外,便看到了府外等候着的李长沙,拱手道。

    李长沙连忙也拱手回道:“大都督见外了,大都督奉旨督边,巡狩河东,自当以军务为重,而后私交,咱们堂兄弟又不是外人,如此客气作甚。”

    李恪笑道:“正是,正是。”

    李长沙抬了抬手,对李恪道:“府外风大,大都督还请入府歇息,阿爹已在府中等候了。”

    李恪道:“不敢劳伯父久候,还请堂兄引路。”

    说着,李恪便跟着李长沙的身后进了渤海郡王府。

    李恪此来本就是为探望李奉慈这位伯父,李恪进了郡王府后便直奔李奉慈歇息的内院而去。

    李恪进了内院里间后,抬头一眼,便看到了一个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这男子李恪也看着眼生,正靠着躺在床沿,此人自然就“抱病在府”的渤海郡王李奉慈了。

    李奉慈面色略显蜡白,精神不振,倒也真有几分病患的模样,只是不知是因馋酒馋的,还是故作出来的模样。

    “侄儿李恪,拜见伯父。”李恪走到李奉慈的床边,拱手拜道。

    “虎头来了。”李奉慈见状,当真是一副腿脚不便的模样,轻轻掀开衾被,挣扎着想要起身还礼。

    李恪看着李奉慈的这幅作态,不禁觉着好笑,但也还是忍住了笑意,连忙伸手挡下了李奉慈,道:“伯父重患在身,又是长者,不必多礼。”

    李奉慈闻言,这才又躺下了身去,靠在了床边。

    “我记得上次在长安见你,你尚是扎着总角之辫的小儿,如今再见,竟已是翩翩少年郎,坐镇一方的大都督了。”李奉慈看着李恪,当先开口道。

    李恪坐在床前的锦凳之上,也看着李奉慈,问道:“侄儿离京前还曾听父皇提起伯父,父皇说伯父身子康健,一向少有病患,怎的突然就如此了。”

    李奉慈轻叹了一口气,哑着嗓子,对李恪回道:“哎,虎头有所不知,其实我这一身病患,是由来已久了,只是我在晋阳,陛下在长安,相隔甚远,我又不愿陛下忧心,故而未曾告知罢了。以往吧,倒也不觉着什么,只是今岁入秋,竟又突然重了,竟都下不得床了。”

    李奉慈的话说完,李恪脸上也正和时宜地露出几分戚泫,道:“咱们李家虽有坐有天下,但碍于朝政,父子叔伯却都不得常聚,实在是惋惜,伯父病重,侄儿身为晚辈,也未能及时问候,实在是羞愧啊。”

    李奉慈闻言,竟是一脸正色地回道:“无妨,咱们李家既有天下,便该为天下万民谋福祉,岂可贪念私情,枉顾天下百姓所托呢。”

    李恪道:“伯父所言极是,侄儿羞愧难当。不过好在如今侄儿奉旨巡狩河东,驻于晋阳,便可常与伯父相见了。”

    李奉慈听着李恪的话,似有日后要常来府中探视他的意思,顿时慌了,若是李恪每日都来见他,他还如何饮酒作乐,他府中蓄养的百名姬妾岂不也无从消受了吗?

    李奉慈忙道:“虎头既是奉旨来此,当时边务为重,岂可因私废公,伯父这边有长沙照看,你便不必担心了,还是好生操劳公事,勿负陛下所托才是。”

    李恪道:“这个伯父不必担忧,侄儿早有安排。”

    李恪说完,对一旁跟着的王玄策吩咐道:“先生,自明日起,每日早间你都需遣人来郡王府探望伯父,将伯父的情况告知于本王,一日不可缀,明白吗?”

    “诺。”李恪之言一出,王玄策便清楚了李恪的意思,当即应了下来。

    李奉慈躺在床上,听着李恪的话,顿时急了,连带着原本眼光涣散的眼睛都多了几分神采。

    李恪若是每日遣人来府上探望李奉慈,李奉慈还如何每晚醉酒笙歌,逍遥快活?恐怕到时就连出府门,都是奢望了。

    李奉慈连忙对李恪道:“此事便不必如此麻烦贵府中人了吧,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地很,一时半会儿无甚大事,好生休养便是了。”

    李恪一脸正色地摆了摆手道:“诶,不可不可,伯父包恙,侄儿岂敢怠慢,侄儿不止要每日遣人探望伯父,还要命人进京向父皇禀奏此事,请太医署遣太医来此,为伯父诊治,伯父年已四旬,不比少年时了,可千万大意不得。若是伯父真有个什么不测,父皇该怪罪我照看不力了”

    李奉慈自己方才有言在先,李恪又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奉慈也推脱不得了,只得先行应了,以待日后再另做计较了。

    李奉慈言语中隐有一丝苦涩,对李恪回道:“虎头有心了,如此便有劳了。”

    “正该如此。”李恪握着李奉慈的手,笑道。

    李恪在渤海郡王府又待了片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比之李恪刚出府时又暗了几分,于是李恪起身对李奉慈和李长沙道:“伯父,堂兄,天色已晚,我便不在此打搅伯父歇息了,先行告辞。”

    李奉慈“卧病在床”,自然不便相送,于李奉慈道:“长沙,代为父送一送虎头。”

    “那是自然。”李长沙应了一声,便要送李恪出门。

    李恪往屋外走去,正要跨步出门,突然一下子又想起了什么,对李长沙道:“对了堂兄,我自长安临行前父皇特赠了我几坛子前隋时候宫中的美酒,窖藏数十载,正是酒不开坛香自来,最是醇美,改日你定来大都督府寻我,你我兄弟开坛畅饮。”

    李恪的话出口,李长沙不好酒,倒是还好,可一旁嗜酒如命的李奉慈已经被馋虫挠的心痒难耐了。李奉慈这才想起,他的这个侄儿也有善饮之名,是能千倍不醉的。

    李恪乃是皇子,李恪临行,李世民赐酒于李恪,确在情理之中,仔细想来李恪所说当也不是虚言。而且李恪极得李世民宠爱,李世民赐于他的酒,自然也不是凡品,定是难得的佳酿。

    李奉慈想着,只觉得口中的涎水便要顺着嘴角流下了,恨不得即刻起身,便跟着李恪去了大都督府,两人把盏言欢,饮个痛快。

第四十七章 醉酒

    李恪要请李长沙入府饮酒,绝非玩笑而已,李恪回了府,次日,便下了帖子去渤海郡王府,请李长沙晚时入府宴饮。

    当渤海郡王府收到了李恪的请帖,李奉慈馋着李恪大都督府中的美酒,倒是眼热地很,巴不得李恪邀的是自己,自己也好去同李恪痛饮一番。但真正收到请帖的李长沙却是心中忐忑,李长沙知道这顿酒恐怕没这么好喝。

    次日晚间,李长沙拿着李恪送来的帖子,按时如约赶到了大都督府,待李长沙到了大都督府门外,早有府中卫率在门外等候,领着李长沙进了里院。

    “堂兄可算是来了,本王可是在府中等候多时了。”李恪在里院偏厅外,看着李长沙入内,上前对李长沙拱手笑道。

    李长沙忙回礼笑道:“大都督府中有美酒,大都督相邀,我岂能不来。”

    “不想堂兄也是好酒之人,来,堂兄快随本王落座。”李恪笑了一声,便同李长沙一同在偏厅坐下了。

    大都督府的偏厅中,李恪和李长沙分主次坐下,而与宴的王玄策也坐在李恪的身旁。

    “堂兄快来尝尝,这是本王自长安带来的美酒,且试试如何?”三人落座,酒菜齐上,李恪亲自拿起酒壶,为李长沙满了一杯,对李长沙道。

    李长沙见得李恪亲自倒酒,连忙双手伸上前去,接过了李恪递过来的酒杯。

    李长沙手捧着酒杯,对李恪道:“谢大都督盛情款待,李长沙敬殿下。”

    说完,李长沙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堂兄爽快,来,你我共饮。”李恪看着李长沙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自己也端起了酒杯,一口饮下。

    李恪一杯饮尽后,指着桌上的酒壶,对李长沙问道:“堂兄以为此酒如何?”

    李奉慈嗜酒如命,李长沙身为其子,虽比不得李奉慈那般,但酒的好坏还是品地出的,李长沙只尝了一口,也大概试出了这酒的好坏。

    这酒入喉清冽甘醇,唇齿回香,确是难得的上品,比之李奉慈往日在府中所饮的还要好上许多。

    李长沙道:“不愧是前朝留下的藏酒,确是难得一尝的佳酿。”

    李恪闻言,笑道:“哈哈,正是,正是。”

    李恪说着,使了个眼色,命偏厅中伺候的婢女上前为李长沙侍酒满杯。

    李恪善饮,平日所饮也俱是佳酿,这酒的好坏李恪自然比李长沙更加清楚。这酒是前隋窖藏,也是宫中所出,只不过却不是太极宫,而是晋阳宫中的。

    李恪自长安启程,直接北上云州统军,征战出塞,在塞外行军了大半月,一路上哪敢饮酒,也哪会从长安千里迢迢地带了酒来的道理,这酒根本不是李恪自长安带来,而是李恪从太原晋阳宫中取出的。

    太原晋阳宫,乃东魏高欢所筑,隋炀帝杨广几番扩建,以为北上行宫。晋阳宫依杨广所命而修,有东西两城,计一十五里,极尽奢靡。

    晋阳宫既为杨广行宫,宫中自然藏了许多随杨广驾临自长安带来的美酒。前隋虽亡,但晋阳宫仍为皇帝行宫,旁人擅入不得,但此番李恪北上,李世民生怕爱子在太原受了苦,故特批了手令,准李恪调用晋阳宫一应物什,以为平日大都督府中所需,这些美酒便是李恪自晋阳宫中拿出的。

    晋阳宫中的藏酒也是当年杨广自长安带来,李长沙又从未尝过,自然分辨不出。而李恪之所以这么做,无非也就是知道李奉慈嗜酒如命,要勾勾他腹中的馋虫罢了。

    李长沙身旁侍酒的婢女又为李长沙满斟了一杯,李长沙又是一杯饮下,对李恪笑道:“确是好酒,与大都督赐下的美酒相比,以往长沙所饮,倒都成了糟粕了。”

    李恪闻言,笑道:“堂兄觉得好便是,也不枉本王一片心意了,待会儿宴后堂兄回府,便带上一坛,留着回府慢慢品。”

    李长沙闻言,忙道:“如此怎好?大都督专程请我来府宴饮已是恩赏,我怎好再带了酒回去。”

    李恪浑不在意地笑了一声,道:“这美酒再醇,又怎比得上你我兄弟情深,左右不过一坛子酒,不值什么,堂兄不要嫌弃便好。”

    李长沙道:“如此,便谢过大都督了。”

    其实早在李长沙应邀来大都督府前,李奉慈早已在郡王府中同李长沙再三交代过,若是机会得宜,千万也从李恪这边要了坛子酒回府,叫他也好生尝尝,试试这前隋窖藏了数十载的宫酒的味道。

    此事本也颇为为难,李长沙不便开口,不过既然如今李恪自己赠酒了,李长沙客气两句,也就乐得收下了。

    李长沙既收了李恪的酒,拿了李恪的手短,在酒桌上自然也不会再往外推酒了,随着同李恪几句寒暄,也似是而非地聊了些无关痛痒的朝务,不知不觉,李长沙竟已七八杯酒下肚。

    李恪今晚拿出来的酒本就是前隋佳酿,窖藏多年,比寻常酒就要烈上一些,再加之李长沙不比其父李奉慈那般善饮,待得桌上的一坛酒饮尽,李长沙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

    李恪饮酒,比李长沙更猛更急也更多,当李长沙自觉有几分熏醉的时候,李长沙抬眼再看向李恪,李恪也是脸颊微红,眼神稍显涣散,看样子也是醉了。

    “酒呢?可还有酒?再去拿去。”桌上摆着的一坛子酒已经被三人饮尽,李恪带着几分熏醉,却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仍旧吵着要酒喝。

    这桌上的整整一坛子酒怕不是有近五斤重,三人把一坛饮尽已是不少了,一旁的陪坐的王玄策见得李恪醉醺醺的模样还要酒喝,于是劝道:“殿下,你喝多了,还是罢了吧。”

    李恪贵为亲王,每日又要处置军务,若是把李恪喝伤了身子,李长沙也担待不起,看着王玄策在劝李恪,李长沙也想着一同劝劝,劝李恪停了酒,好生歇着去了。

    可李长沙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还不等李长沙出声,李恪却先摆了摆手道:“本王和堂兄难得一见,正是心中欣喜,多饮几杯又有何妨,更何况,如今朝局如此,堂兄一家在晋阳还不知能待到几时,我不同堂兄多喝几杯,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李恪已然酒醉,说的话自然也就酒后之言,随口而出,可王玄策听着李恪话,却神色一震,连忙挡住了李恪将欲说下去的意思,对李恪道:“此事不过政事堂草议,尚未定论,殿下万不可早言,乱了人心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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