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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谨言     庶子夺唐txt下载     庶子夺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请旨

    当李恪知道薛延陀南侵,兵围定襄城时,李恪的心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和震撼,相反地,李恪的内心更多的是一种兴奋和激动,等了这么久,薛延陀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不过想来也是,李世民为防备薛延陀,安定北境,把阿史那思摩的二十万突厥部众自河套调去了漠南,薛延陀和突厥本就是宿敌,如今旧敌临墙,薛延陀自然坐不住了。

    其实若只是一个突厥倒也罢了,如今阿史那思摩麾下的突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带甲百万,雄踞阴山的突厥汗国了,不过是一个躲于大唐羽翼之下方得喘息的雏鸟,根本不是薛延陀这头野狼的对手,薛延陀也无从惧之。

    薛延陀真正担心的是大唐的态度,大唐对薛延陀和突厥的态度。

    拉弱打强,本就是大唐一贯的伎俩,当初突厥兴盛,凌霸北境,大唐便是拉拢着铁勒,南北夹击突厥,可随着突厥战败,颉利身死,薛延陀承袭了突厥大半故土,大唐最大的北境之患已经成了薛延陀,到了此时,大唐还能如以往那般容得下薛延陀吗?

    着阿史那思摩北上,驻守定襄城,这样的故事,夷男听着似曾相识,心中自然生惧,夷男也不愿坐以待毙,重蹈当年颉利的覆辙,先下手为强,既是威慑突厥,又是向大唐示强,这便是夷男唯一的路了。

    其实夷男原本想的倒也妥当,命大度设兵出诺真水,先行试探李世民对此事的反应,若是李世民对此不闻不问,便说明了李世民并非对薛延陀动了杀心,自是最好,薛延陀便据有诺真水草原,慢慢向南蚕食突厥便可。

    可若是李世民对此反应过激,则说明李世民对薛延陀动了杀心,薛延陀便可在尚未铸成大错之前,先称误会,而后使人向李世民请罪,薛延陀大军退出诺真水,图谋后事。

    夷男也很清楚,大唐虽强于薛延陀,但薛延陀拥兵二十万,铁勒九部更是人多势众,也非随意可欺,李世民必定还未做好和薛延陀北上决战的准备,否则入驻定襄城的不会是阿史那思摩的突厥军,而是精锐的大唐边军了。

    夷男所思倒也算是进退有据,但夷男却万万没有算到大度设的野心和狂妄,夷男命大度设出兵诺真水试探唐军,可大度设倒好,竟然直接挥师南下,先占诺真水,再越过了白道川,竟围上了定襄城。过了定襄城,再往南百里,可就直接兵逼大唐了。

    定襄城是大唐北线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昔年大唐和突厥交锋的最前端,大度设围了定襄城,便等同是在向大唐宣战,李世民不动怒才是怪事。

    太极宫,两仪殿。

    当李恪接了令,自楚王府一路赶到宫中,两仪殿中为薛延陀之事已经炸开了锅,吵翻了天。

    只不过唐人好战尚武,无论文武俱是如此,殿中所争吵的不是对大度设南侵的战与和,而是直接出兵北上决战,灭了薛延陀,还是出兵先破大度设之兵,而后逼降薛延陀。

    两方人所持不一,各执一词,当着李世民的面,已经争吵地面红耳赤,若非是大殿之上,只怕就大打出手了。

    主大军北上灭国者,无非就是因薛延陀寻衅大唐,大唐天威不可犯,国土不可侵,务必需将狼子野心的薛延陀铲除,一劳永逸。

    不过说来也是,自打贞观四年,唐军北伐大胜,大唐军威日盛,天下无匹,朝内又是名帅辈出,良将如云,从来都是大唐去打人,何曾被人围于城下?

    而主先战而后逼降的,便是因大唐西北战事正酣,关中粮草吃紧,不宜两线为战。

    他们说的自也有道理,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西北战事未定,吐谷浑未降,若是此时大军北上同薛延陀决战,纵是大唐的将士应付地过来,国库的粮草也吃不消。

    李世民坐在上首,看着殿下纷扰的群臣,宛若身处菜市,心中正是一阵烦乱,而就在此时,李恪缓缓地从大殿的角门处溜了进来,站在了人群之中。

    李世民看着李恪,心中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即压了压手,命殿中的群臣静下,而后指着李恪,对李恪问道:“楚王可是才到?怎的,新婚燕尔,连朝务都不放在心上了吗?”

    “哈哈哈...”

    李恪年少,而眼下殿中的群臣又大多是十余年前便追随李世民的天策府旧臣,也算是看着李恪长大的,而且李恪在朝中人脉颇广,这些人又大多同李恪熟识,故而李世民之言方落,殿中的众臣便哄笑了出来。

    李恪不知李世民为何会突然点了自己,但还是连忙出列道:“禀父皇的话,方才在儿臣进宫的路上,定北不知怎的,突然撂了蹶子,儿臣费了好些功夫将才又降好,故而迟了些,还望父皇恕罪。”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这倒是无妨,不过这定北乃天下良驹,怎的会突然撂了蹶子?”

    李恪想了想,似是玩笑地回道:“秋高马肥,正是战时,定北本就是北马,想必是思战了。”

    李恪的话听着是在说马,实则是借马言人,恐怕思战的不止是定北,还有李恪吧。

    李世民对李恪问道:“当初为了北破突厥,收降薛延陀本就是你的意思,如今薛延陀再叛,竟越过了白道川,兵围定襄城,你以为该当如何?”

    李世民之言,倒也没有责怪李恪的意思,当年突厥带甲百万,凌霸北境,李恪拉拢薛延陀灭突厥,乃是立了大功,如今薛延陀狼子野心,复叛大唐,李世民再问李恪,也是因李恪对薛延陀颇为熟悉,胜过朝中众臣。

    李恪想了想,回道:“儿臣以为,无论大举北伐于否,当先打了再说,当务之急是先行遣一良将统兵北上,解了定襄城之围,若是定襄城落入敌手,恐怕多生事端。”

    李世民闻言点了点头道:“我儿所言甚是,定襄城乃阴山要塞,如若失守,确是麻烦,我儿可有统军人选?”

    李恪拱手拜道:“当初拉拢薛延陀乃是儿臣之意,此番薛延陀复叛,儿臣难辞其咎,儿臣愿统兵北上,解定襄城之危,将功赎过,还望父皇允准。”

第十九章 寻机

    “当初拉拢薛延陀乃是儿臣之意,此番薛延陀复叛,儿臣难辞其咎,儿臣愿统兵北上,解定襄城之危,将功赎过,还望父皇允准。”

    李恪之言在大殿之中回响,殿中众人的脸色,已经阴晴不一,但其中还是觉着颇有趣味的居多。

    北结薛延陀,已破突厥,这确是李恪的意思,当初突厥强盛,大唐独与之敌难言必胜,李恪建议拉拢薛延陀,由铁勒九部自碛北出兵,袭扰颉利背后,断其粮,扰其兵,前后至少帮大唐牵制了三成突厥士卒,为大唐平灭突厥出力甚多。

    李恪建议李世民北结薛延陀,无论什么时候,怎么看,都是有功无过,但李恪却偏偏在此事以此事为罪,请求统兵北战,殿中的群臣也大多知道李恪的心思。

    恐怕李恪请罪是假,想统兵北上才是真。

    唐军好战,朝中将领更是如此,薛延陀北犯,朝中诸将中跃跃欲试的不知多少,只待李世民出言相询,便要即刻请战了。

    可他们哪里想得到,李恪的动作竟这般快,李恪不过开口问李恪的看法,李恪便就顺势请战,着实出乎众将意料。

    不过这北定薛延陀的战功不知多少都在眼巴巴地看着,李恪虽先开了口,可旁人又岂会坐视,李恪话音不过才落,一旁的宿国公、左领军大将军程知节出列道:“当初北平突厥,楚王有功无罪,又何来戴罪立功之说,更何况区区薛延陀,岂劳楚王大驾,末将愿领兵北上,还望陛下准允。”

    今岁初,大唐以西海道总管段志玄为帅,率樊兴、契苾何力、薛万均等众,统军三万西征吐谷浑,那时的程知节便因身子不适未能从行,现在的程知节身子转好,早就憋了大半载了,如今得此良机自然急于请战。

    有程知节带了头,朝中众将又纷纷站了出来,请战薛延陀,才刚刚安静下来的大殿又纷扰了起来。

    其实关于统兵人选,李世民早有属意,李世民压了压手,示意众人静下,而后又对长孙无忌问道:“辅机,你是兵部尚书,你可有人选?”

    大唐朝中重臣,最不懂李世民心意的是侍中魏征,而最懂李世民的心意的便是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乃李世民内兄,少年相识,相交二十余载,长孙无忌跟随李世民的时间最长,自然也最善揣度李世民的心思。

    有时李世民在朝堂上询问长孙无忌的意思,未必是真的在问长孙无忌的意思,而是想借长孙无忌之口说出自己的心思。

    而且长孙无忌和李恪不和,薛延陀又不是非李恪不可定,故而长孙无忌也不愿李恪北上,立下此功,于公于私,长孙无忌都要另举旁人。

    况且定襄城乃阴山要塞,薛延陀兵围定襄城,李世民岂能不知其中之危,可李世民却不先提退敌之事,而是先问退敌后如何处置薛延陀,自然是已经有了主帅人选。

    正所谓兵贵神速,李世民行伍出身,亦是当世名帅岂能不知这个道理,李世民之所以如此坐得住,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李世民中意的主帅已经到了北线,或者说他本来就在那边。

    长孙无忌想到了这些,于是开口道:“回禀陛下,我大唐幅员广阔,良将如云,薛延陀大度设不过小患,若要退敌,又何必自京中遣将,北线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襄州都督张公瑾、朔州都督苏定方,俱是良将,可败大度设。”

    长孙无忌的话正和李世民的心思,李世民闻言,点了点头,笑道:“辅机之言甚是,如此便依辅机所谏,以李绩为定襄道行军总管,苏定方为金河道行军总管,张公瑾为通漠道行军总管,三路齐出,各领本部人马北上,解定襄城之围,诛大度设贼军。”

    李世民口中所用不是退字,而是一个诛字,显然也是动了怒意,无论薛延陀何意,李世民都要杀一儆百,让已经安宁数载,渐渐有些忘乎所以的草原部族见见血,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随着李世民一声令下,北征的将领已然敲定,李恪的心中多少有几分失望。

    其实李恪此次请命领军北上,倒也不是为了这退敌之功。李恪本就有大功在身,多了还是少了这一份退敌的功劳于他所碍不大,李恪图的就是北上之机。

    扬州虽是富庶,但远在东南,非但距天子千里之遥,而且军备不兴,若是寻常亲王居之,荣华富贵,自是极好,可李恪志在储位,久居扬州总归不是办法。

    李恪此番自请北上不过是个借口,李恪相中的不是军功,相中的是并州,是并州治所太原。

    眼下北边的局势李恪很清楚,自大唐北伐突厥大胜后,大唐于外的局势便由守转攻,从贞观四年至今,大唐境内虽是国泰民安,但大唐边线却战祸四起。大唐儿郎南征北战,突厥、吐谷浑、吐蕃、西域诸胡、辽东各部,短短三载有余,大唐的边线外拓千里,兵威凌于天下。

    大唐外战,虽说是胜多败少,远扬国威,但大唐毕竟立国不过十余载,又是自乱世中得的天下,根底尚浅,纵是大唐男儿好战尚武,但连年征战,大唐的粮草和军备终究是吃不消的。

    李恪知道,以大唐眼下的家底,支持段志玄在西北和吐谷浑相争尚可,但薛延陀雄踞漠北,非吐谷浑可比,大唐要灭薛延陀,非十万大军不可,而动辄十余万大军的灭国之战,眼下大唐的国库是撑不起的,所以此次北上,绝不会是大唐和薛延陀间的决战。

    李恪若是此次能挂帅北上,便可择机留于并州,以谋划薛延陀之名经略河东,以太原为基,触及东西两都。

    并州和扬州军事首官虽都是挂大都督衔,品级不相上下,但并州大都督坐镇太原,太原乃大唐北都,龙兴之地,非是扬州可比,且并州距离关中颇近,快马加鞭不需两日便可至,若是京中有变,李恪也能速至。

    李恪虽人还在殿中,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此难得的良机,无论如何,李恪都要想个法子,先去了并州再说。

第二十章 贤内助

    李恪出了两仪殿后,已是傍晚,天色渐暗。

    李恪的心中还在思索着方才朝中之事,神色毫不轻松,而当李恪满怀心事地回到府中书房时,却发现武媚娘还在屋中候着他。

    “三郎回来了。”李恪刚回了书房,武媚娘便起身迎上了李恪,对李恪道。

    李恪看着迎面带笑而来的武媚娘,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李恪看着武媚娘,问道:“王妃怎的还在书房?”

    武媚娘指着桌上已经被仔细地分作数摞的书信,对李恪回道:“媚娘知道三郎进宫,回来的恐怕迟些,担心晚间误了三郎歇息,故而将这些书信整好,逐一另外附页做了批注,媚娘虽是女儿见识,未必周全,但多少也能帮着三郎参详一写。”

    “哦?本王瞧瞧。”李恪闻言,脸上有一丝好奇,俯下身去,拿起了桌案上的书信,仔细地看了起来,李恪这一看倒不打紧,片刻过后,却被自己亲眼看到的给惊住了。

    李恪手中是各军府报上的书信,每一张书信的背后都被武媚娘附上了一张白纸,而纸上写着的正是武媚娘对信中所禀之事的处置意见。

    李恪低头看着附页上娟秀的楷字,也不得不心生喟叹,有些人,当真就是天生政客,武媚娘附页所书,却不能说是尽善尽美,但也能得其中精要,**不离十,就算是比起李恪,也逊色不多。

    可要知道,李恪少年便入朝堂,浸淫数载,自然熟门熟路,而武媚娘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女郎,甚至此前在江陵除了眼见,还从未亲手处理过这些地方公务,可她今日初处,竟能拿捏得宜,诸事处置地恰如其份,这份天赋,不得不叫李恪折舌了。

    李恪看着手中的书信,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写的?”

    武媚娘看着李恪眼中的讶色,似乎颇为受用,眼中稍带着几分笑意,回道:“媚娘些许拙见,叫三郎见笑了。”

    武媚娘的反应落入了李恪的眼中,李恪似乎有些明白了过来,也许武媚娘要帮她做事,兴许非是为了接近权力,也需只是为了李恪知道她的聪慧,让李恪越发地疼爱她罢了。

    李恪想到了这些,再加之今日朝中发生的事情,有些事情李恪慢慢地想通了。

    李恪摄于对史上那个女主为皇的武则天的忌惮,不愿自己的爱妻成为那般模样,以往总是有意疏远武媚娘和权力之间的距离,但此时,李恪却改变了心思。

    李恪出身行伍,不是性情软弱的李治,而且现在武士彟尚在,武媚娘未经世间人情冷暖,有李恪在,日后她也不会再受那些委屈,她绝不会成为那个被人生苦难折磨地性情冰冷、狠厉的武则天。

    现在的武媚娘不过是个想帮着李恪,得到李恪更多赞许的贤内助、小娇妻而已,李恪大可不必如此敏感。

    更何况,退一万步讲,现在的李恪只是一个皇子,甚至还不是储君,现在的他去忌惮武媚娘,去限制武媚娘接触权力,无异于自断一臂,失去了一个内宅助力,武媚娘能做的绝不只是一个贤妻,她能做的还有更多。

    今日在朝中吃了闷亏,叫李恪想到了这些,李恪捏了捏武媚娘的脸颊,笑道:“王妃这可不是什么拙见,王妃所写,与本王所思略同,王妃若是男子,现在被本王留在扬州的恐怕就不是宾王了。”

    李恪之言入耳,武媚娘的脸上洋溢着笑意。

    李恪口中的宾王是谁,武媚娘自然知道。李恪麾下除了已经拜为宰辅的恩师岑文本,还有两个智囊,一个是每日跟随李恪身后的王玄策,另外一个便是代李恪坐镇东南的马周。

    马周虽挂扬州大都督府司马职,但却行长史事,李恪不在扬州,扬州大都督府便是以马周为尊,李恪敢放着马周执掌东南,对马周能力的信任自然不必赘言,而李恪拿着马周与武媚娘相较,也是极高的赞誉了。

    武媚娘谦虚道:“马先生乃三郎智囊,左膀右臂,媚娘不过一介女子,才疏学浅,怎敢当三郎所赞,媚娘只是盼着能帮着三郎些,便是满足了。”

    李恪笑道:“你我大婚,宾王受命在身,不得回京,他还专程命人送贺礼来府上,来日若有机会,本王再将他引荐与你认识,宾王虽出身寒门,却有宰相之才,本王视之甚重,你同他认识一下也是好的。”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哪里还不知李恪的意思,李恪倚重马周,视他为国士,李恪要将马周引荐于她认识,这也意味着李恪开始有意地让武媚娘去跟楚王府麾下要臣接触,李恪对武媚娘有了更高的期许,甚至是要开始放权给她了。

    “媚娘全凭三郎安排。”自己得到李恪的认可,视自己为贤内助,这正是武媚娘想要看到的,武媚娘闻言,笑着应了一声。

    武媚娘看着李恪,又接着问道:“三郎今日是为商讨薛延陀之事入宫,可曾议出了什么结果来?”

    李恪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薛延陀南侵,本王本欲请将,挂帅北征,但却为能如愿。”

    武媚娘问道:“三郎竟欲挂帅北征薛延陀?”

    李恪回道:“不错,本王本欲请帅,可惜却被长孙无忌所阻,另荐了旁人。”

    因长孙涣和长孙嘉庆的缘故,武媚娘对长孙无忌本就无甚好感,如今又嫁于了李恪,与长孙无忌利益相冲,自然就更是如此了。

    武媚娘道:“长孙无忌老匹夫,最会同咱们楚王府作对,着实是可恨地很。”

    李恪无奈道:“长孙无忌乃国之元宿,又是皇后亲弟,极得父皇信重,一时间本王拿他也无甚法子。”

    武媚娘不解地问道:“两军交战,最是凶险,以三郎如今的位置,也不缺些许军功,为何还要犯险请帅?”

    武媚娘再聪慧,毕竟还是女子,也会本能地回避战场,回避这些以身犯险之事。

    不过李恪却回道:“本王本欲借此番北上之机会经略北境,不过却为长孙无忌所阻,日后再寻机怕是难了。”

    武媚娘闻言,知晓了李恪之意,点了点头,也陷入了沉思。

    武媚娘凝眉思虑了片刻,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对李恪道:“三郎欲北上,媚娘倒是有一个法子?”

    李恪倒是没想到武媚娘会这么说,忙问道:“哦?说来听听?”

    武媚娘道:“我大唐名将如云,挂帅出征,凡朝中将领皆可为之,三郎若欲北上,还需寻一个旁人都替代不得,非三郎不可的理由才是。”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有些明白了武媚娘的意思,道:“王妃既这么说,想必是有法子了?”

    武媚娘回道:“媚娘曾看过一封贞观四年的邸报,贞观四年末,卫尉卿刘弘基曾上奏陛下,请为稳固突厥人心,请于突厥王族中另立可汗,封于漠南,当时因薛延陀初降,陛下担心薛延陀不稳,此议便被陛下否了,三郎可还有印象?”

第二十一章 议封可汗

    次日,太极宫,甘露殿。

    李世民正端坐于殿上桌案之前,而在殿下,户部尚书唐俭、司农卿李纬、太府卿萧钦正在殿下候着。

    户部掌国之税赋,朝廷度支;司农寺掌各地仓署,粮草廪藏;而太府寺则掌左藏国库,皇帝内府,这三人同时出现在宫中,自然就是大唐财赋不充,李世民手头吃紧了。

    “萧钦,你是太府卿,管着大唐国库,怎的我大唐国库如此捉襟见肘,竟连区区一百万石粮草都调拨不出?”李恪手边放着唐俭、李纬、萧钦三人的奏报,不满地对萧钦问道。

    一百万石粮草,正是十万大军三月所需的损耗,李世民既欲调拨如此多的粮草,自然是为了北上平定薛延陀之用。

    此番薛延陀大度设寻衅,兵围定襄城,李世民本欲借此机大军北上,一举平了此患。可当李世民召来这管着大唐钱袋子的三部首官,看了他们递上的奏报,这才发现,原来大唐国库早已捉襟见肘,最多只能拼凑出四十万石粮草,距他所要的一百万石还相去甚远,尚不足半数。

    薛延陀雄踞漠北,铁勒九部更是兵强马壮,绝非撮尔小国,大唐远征北上,若是离了十万大军,纵是他亲自挂帅,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十万大军北上,三月折耗粮草一百万石,这还是在北伐顺利,唐军可以在冬前解决薛延陀的前提下,一旦唐军未能在三个月内灭了薛延陀,将北征之战拖进了冬天,拖到了来年入春,那粮草的损耗至少还需在翻上两倍,需得三百万石才可。

    李世民行伍出身,他比谁都清楚,十万大军,人吃马嚼,还有来回转运粮草的牛马损耗,一百万石尚不算充裕,只是能勉强对付地得过去而已,可若只是区区四十万石,便更是杯水车薪了。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李世民欲北征,可光是粮草这一关都过不去,李世民自然不满。

    太府卿萧钦闻言,忙上前回道:“禀陛下的话,我大唐连年征战,每岁粮草折耗本就甚重,今岁开春,西北战事又调去了三十万石,国库上下统共剩下不过百万石,总不能为了平定薛延陀,搬空了国库吧。”

    大唐的国库,绝不只是为了战事而存,除了每岁供应边州外,皇宫耗用,百官岁粮,还有天灾赈济,都需自国库拨粮,为了防范于未然,萧钦这个太府卿也绝不会允许李世民为了北征一战搬空了国库。

    萧钦所言李世民自然清楚,李世民知晓轻重,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薛延陀一战至天下生民于不顾。

    李世民摆了摆手,萧钦退到了一旁,李世民转而对司农卿李纬问道:“李卿,长安、洛阳、及各地仓禀如何?可还能调出余粮来?”

    司农卿李纬上前回道:“去岁两淮大涝,洛阳、淮南的粮仓都就近放粮赈灾,仓中余粮也不甚丰。”

    李世民问道:“去岁两淮放了这么多粮吗?”

    李纬回道:“去岁放的不止是赈灾粮,还有入了春的种粮,所耗甚巨。”

    李世民警惕地问道:“凡岁皆有旧例,各地仓储官用、军用之粮各半,两淮水灾,所调用的不过是那半数的官粮,当还有兵粮尚在仓中,难不成也被赈济了不成?”

    大唐粮储之法自有规程,赈灾粮属官用,最多可调半数,去岁大涝,两淮粮仓中所调的当俱是官粮才是,不过听李纬的口气,似乎连专供军备的兵粮也被征调了,李世民的第一反应便是有人趁着水灾挪用、贪墨了仓粮。

    李纬闻言,解释道:“去岁淮水决堤,淮南水涝甚重,百姓无地可耕,无粮可食,官粮尽数征调之后仍旧不足,只得暂调山阳仓的兵粮应急,今岁秋后淮南丰收,便可补上。”

    李世民闻言,一拍桌案,喝问道:“谁给你们的权力,竟敢擅征兵粮!”

    兵粮关系地方军备,干系甚大,非地方都督上奏,经兵、户两部准允,不得擅动,淮南虽是内州,少经战祸,但规矩便是规矩,岂能轻乱?李世民听到这个消息,自然生怒。

    李纬见得李世民骤然生怒,周身一震,连忙回道:“司农寺只有看仓管粮之权,并无征调之权,去岁征调山阳仓兵粮,是楚王亲自下的条子,经尚书省房仆射过印,兵、户两部准允,这才放的粮,此事两部尚书都是知晓的,尚书省也该禀奏过陛下才是。”

    一旁的户部尚书唐俭连上前应道:“李司农之言极是,臣可以为证。”

    上首的李世民听了李纬和唐俭的话,这才想起,去岁岁中却有此事,当时淮南大涝,李恪上疏请征调山阳仓仓粮,当时李世民心疼爱子,生怕李恪在淮南短了粮草,手头吃紧,受了委屈,便当即批了条子,方才若非李纬提醒,竟都忘了。

    李纬是外臣,若是因他看管不利致仓粮短缺,自然就是李纬之过,可若是事涉爱子李恪,那李世民的态度可就立刻变了。

    李世民道:“去岁淮南大涝,楚王调粮,是为救淮南百姓于将死,情有可原,有功而无过,况且扬州承平已久,征调兵粮应急倒也无妨。”

    一旁的唐俭闻言,也顺势道:“启奏陛下,淮南富庶,本就是我大唐东南粮仓,去岁淮南大涝,各地官仓入不敷出,而今岁尚早,秋收之粮也未入库,实在不宜妄动刀兵,还望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待各地秋粮归仓,所用丰沛之时再另做决议。”

    李世民少年从军,行伍出身,虽然好战,但绝非穷兵黩武之辈,臣子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更何况如今形势如此,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李世民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朕也是知兵之人,我大唐粮草不充,又如何北上千里赴战。薛延陀虽是狂妄,但也只能命边军击而退之。至于大举北上,平灭薛延陀却是不能了。此次平白错过了如此良机,实在可惜。”

    李世民说着,咬了咬牙,双拳也不禁紧握,话中也透着几分不甘和愤懑。

    就在此时,方才已经沉闷了许久的太府卿萧钦却突然开口道:“启禀陛下,臣于薛延陀一事,倒是有些许浅见,愿为陛下分忧。”

    李世民闻言,问道:“哦?萧卿有何建言,不妨说来听听。”

    萧钦道:“薛延陀南侵,兵围定襄城,所仗的无非就是突厥新至,立足未稳,故而叫薛延陀占得先机。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阿史那思摩以怀化郡王之名入主定襄城,终是不妥,也不显得陛下重视,陛下何不复阿史那思摩可汗之名,册阿史那思摩于漠南复其旧国,为大唐臣邦。一来此举可敲打薛延陀,叫其日后慎行,不敢擅侵;二来可收突厥部众人心,更固北疆。”

    听着萧钦的话,李世民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些许笑意。

    萧钦之言正和李世民之心,当初薛延陀国兴,靠的便是大唐册封夷男可汗,又于暗中扶持,李世民若是再效以往扶持薛延陀那般扶持突厥,必能震慑薛延陀部众,也叫夷男不安。

    李世民册封突厥,以为臣邦后,若是薛延陀识相,就此收敛,谨言慎行,李世民也能多容得他们几载,若是他们不识相,仍旧与突厥为难,也正给了李世民北伐的借口,可灭其国。

    李世民笑道:“萧卿之言甚好,深和朕心,只是不知这北上册封之人,萧卿可有人选?”

    册封阿史那思摩为汗,复突厥旧国,不止是为了册封这般简单,更多的是为了震慑薛延陀,故而这册封使臣也不是寻常臣子可任的。

    萧钦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故作模样地沉吟片刻后才道:“出使人选定夺绝不可草率,此人既要在朝中地位尊崇,极得陛下信重,又要名传北地,在突厥和薛延陀两部中都颇有名望,压得住突厥和薛延陀部众,最好还能是个武臣。臣细数朝中上下,臣以为为使之人非药师公不可。”

    萧钦口中的药师公便是李靖,李靖用兵如神,能以军功拜相,可见李靖其人极为李世民所重,贞观四年,李靖更曾挂帅北征,北平突厥,在北地威望甚高,若是以李靖为使,自无不可,可李世民听了萧钦之言,却出言否决了。

    李世民道:“药师确是合适人选,但药师年迈,今岁初,更是身患足疾,行走尚且离不得手仗,如何能千里北赴为使。”

    萧钦闻言,为难地点了点头,应道:“陛下所言也是,只是这满朝上下,除了药师公,谁还能有这般声望?”

    李世民想了想,嘴角缓缓地挂起了笑意,对萧钦道:“萧卿所思不错,但却忘了一人,朕的心中却有一个比药师更加合适的人选。”

    萧钦带着好奇的语气,明知故问地问道:“臣愚钝,却不知陛下所言何人?”

    李世民并未直接回萧钦的话,而是对身旁侍候的常涂吩咐道:“遣人去趟楚王府,让恪儿速入宫见朕。”

第二十二章 并州大都督

    李靖固然功高望重,更是朝中权贵,由他来做这个传旨之人自无不妥,但朝中还有一个人比他更为合适,那个人便是李恪。

    论身份,李恪贵为皇子,当朝楚王,比之更显李靖尊贵;论功绩,李恪在突厥为质四载,北伐之战中出力甚多,与李靖并为首功;论亲疏,眼下突厥主将,多与李恪相识多年,自也卖李恪几分面子。皇子出使,既显李世民重视突厥,对薛延陀更多了几分威慑。

    当李恪在府中得到传召的消息,也知李世民所为何事,没有半分耽搁,当即便进了宫。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当李恪走进甘露殿时,户部尚书唐俭、司农卿李纬、太府卿萧钦俱已离去,殿中只剩下李世民尚在殿中,李恪上前拜道。

    李世民抬了抬手,对李恪道:“恪儿来了,快坐。”

    “谢父皇。”李恪应了一身,在殿中一旁的锦凳上坐下了。

    李世民当先问道:“恪儿可知今日为父传你入宫所为何事?”

    太府卿萧钦是兰陵萧家子弟,萧钦方才在殿中所言本就是李恪所教,李恪怎会不知李世民传他入宫何意,不过李恪的谋划自也不会表露出来,李恪回道:“儿臣返扬之官在即,莫不是父皇对儿臣另有叮嘱。”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这扬州你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去了。”

    李恪似是不解地问道:“儿臣不知父皇何意?”

    李世民道:“你生于关中,又在大漠数载,想必在扬州也待地不甚习惯,昨日你请缨北上,为父并未允你,今日为父便为你另安排一项差事,让你北上一趟。”

    李恪闻言,起身应道:“儿臣愿听父皇安排。”

    李世民看着李恪豁然起身,连忙压了压手,笑道:“你我父子闲聊,不比朝堂那般规矩,坐下,不必起身。”

    “诺。”李恪笑着应了一声,又坐了下去。

    李世民问道:“你可知朕为何要遣你北上一趟?”

    李恪回道:“近日北地最大的事莫过于大度设兵围定襄城了,父皇此时遣儿臣北山,莫非也是为了此事?”

    李世民回道:“不错,正是此事。朕欲加封阿史那思摩为突厥可汗,你与突厥人有旧交,名望颇重,朕要你亲自北上传旨。”

    李恪想了想,问道:“父皇急着要儿臣北上,恐怕不止是为了册封突厥这般简单吧?”

    李世民道:“不错,朕欲使你为使,一来册封突厥可汗,给阿史那思摩一个名分,二来震慑薛延陀,叫薛延陀日后行事多加仔细,不得逾矩。”

    李恪脸上露出了满满的讶色,问道:“父皇难道准备就此放过薛延陀吗?薛延陀狼子野心,早晚必还会南侵,若只是册封突厥,只加敲打,恐怕不治根本啊。”

    李世民长呼了一口气,无奈道:“恪儿的意思为父何尝不知,为父也想挥师北上,一举平定薛延陀,但无奈粮草不足,暂无力大举北伐啊。”

    李世民的难处早在李恪意料之中,但李恪闻言,还是眉头微皱着问道:“所谓‘军无辎重则败,军无粮则败’,粮草若有不济,确不可擅动刀兵。只是兵贵神速,若是此次不能北伐,待到来日,有所准备的不止是大唐,还有薛延陀,父皇还需早做准备才是。”

    此事之后,大唐和薛延陀的脸面便算是彻底撕破了,所谓的和平不过是名存实亡,两国之间也早晚必有一战,大唐筹备北伐,薛延陀自然也是如此,到时想平薛延陀,决然不易。

    李世民赞同道:“恪儿所言甚是,薛延陀之事确该早做谋划了。”

    李世民之言方落,李恪便顺着李世民的话道:“儿臣昨夜思虑许久,倒有一策,愿献于父皇。”

    李恪在北地四载,和突厥还有薛延陀打交道最多,若论对薛延陀和整个铁勒九部的了解,满朝权贵,无人及得上李恪,李世民听得李恪之言,忙问道:“恪儿有何良策?”

    李恪回道:“薛延陀乃草原部族,薛延陀所强,在铁勒九部,也在草原各族,若只论郁督军山的汗庭,拥兵尚不足八万,而且又非尽是精锐,若是能自内分之,破薛延陀便不难了。”

    李世民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恪儿既出此言,必是已有良策了?”

    李恪道:“父皇可知汉之‘推恩令’?”

    李世民听了李恪的话,先是面露思索之色,紧接着,脸上面露出了笑意。

    李世民道:“恪儿是想借分封夷男诸子分化薛延陀?”

    李恪道:“不只是薛延陀,还有铁勒,父皇可下旨封薛延陀之子为小可汗,亦可册封铁勒九部中实力较强的回纥和契苾等部为汗,以分化薛延陀之力。”

    “我儿这是阳谋。”李世民赞许地点了点头。

    李恪所言是阳谋,是哪怕夷男看出了大唐的用心,也无从拒绝的阳谋。

    在草原之上,可汗是至高无上的称谓和荣耀,是无数草原部落无法拒绝的渴求,李世民若是以天可汗名义下旨册封他们为汗,哪怕他们明知接封会惹恼了夷男,但面对可汗封号的诱惑,他们不会也不愿拒绝。

    同样的,夷男明知李世民此举是为分化薛延陀,但夷男也不能从中阻挠,若是阻挠,便是直接与铁勒各部为敌,到时不必大唐动手,他们铁勒内部便会自起纷争。

    李恪道:“铁勒九部,若各自为政,不再以薛延陀为尊,短则三五载,长则七八载,便可分化铁勒,择机一举定之。”

    李恪口中还在说着,李世民看着眼前侃侃而谈、口若悬河的李恪,骄傲与欣慰的感受在心中交汇,李世民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他的爱子竟已可以独当一面,真正地坐镇一方了。

    并州多战,又有大唐龙兴之地,北都太原坐落于此,更与关中隔河相望,是关中的东北屏障,北地第一重镇。

    正因此地之重,故而李世民不敢轻易将并州委手于人,哪怕是昔日旧部李绩,李世民也是以年幼的李治为并州大都督,以李绩为并州大都督府长史代行大都督权,不敢轻易将并州大都督交给他。

    若是以往,北地尚安,如此作为自无不可,可如今大唐和薛延陀已经撕破了脸面,早晚必有一战,若是此时并州军事首官还是李治遥领,便有所不妥了,行事也难免有不便之处。

    李世民要动薛延陀,便需一绝对信得过的心腹之人经略北地,而比起外臣,李世民最是信重的自然是自己的亲子,而在李世民诸子中,又以爱子李恪文武双全,对草原各部最是熟悉,自然是经略北地的最佳人选。

    李世民脑海中闪过了一种念头,忽然脸色一正,待李恪说完后,郑重地问道:“恪儿,若是你主并州军政,以平薛延陀,你待如何?”

    李恪虽早有腹稿在胸,但还是思虑了片刻后才回道:“先行推恩之令,分化铁勒,自内离间,而后西结西突厥,东交辽东诸部,以东西牵制。屯田数载,以兵代牧,而后寻机北上,东西合击,内外夹攻,必可破薛延陀。”

    李恪所言,主次有序,轻重得宜,正和李世民所想,李世民脑海中的念头便愈发地坚定了。

    在李世民看来,前隋之所以亡,除了隋炀帝暴虐无道外,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前隋未行分封。隋炀帝尽收宗室之权,又将子孙尽数圈养于身侧,以致前隋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四起,可宗室无权,根本无力平乱,只能坐视杨氏失了天下。

    李世民借前隋亡国之鉴,重分封,而轻郡县,故在李世民登基之初便欲行分封之制,只不过朝中阻力甚大,只得暂罢。

    当初李世民欲行分封之制,将诸子分封于天下各要州,各掌权柄,以众星拱月之势巩固长安,那时李世民便有意将行伍出身的李恪封于并州,以为长安北线屏障,只不过那时的李恪尚且稚嫩,恐难当大任,可如今看来,李恪已然长成,只要再有良臣辅佐,把控大局,便可为之。

    李世民看着李恪,问道:“恪儿,朕若以你为并州大都督,经略北地,主平薛延陀之事,你可敢应下?”

    李恪说了这般许久,等的就是李世民这句话,李世民话音刚落,李恪便当即应道:“有何不敢,父皇若委儿臣平北要事,儿臣可立军令状,六载之内,必灭薛延陀!”

第二十三章 圣旨至

    “门下:御侮折冲,朝寄尤切,任惟勋德,实伫亲贤。右骁卫大将军、上柱国楚王恪,器宇冲深,智谋英果,专征阃外,茂绩克宣。可授并州大都督,坐于北都,节制河东,以备北患,余并如故,择日之官。”

    李恪午前出宫,不过午后申时,一道转封李恪为并州大都督的圣旨便送到了楚王府。

    “媚娘恭喜三郎得偿所愿,终往并州。”楚王府内院偏厅,武媚娘看着刚刚送到了楚王府的圣旨,微微屈膝,对李恪笑着恭贺道。

    李恪看着武媚娘俏皮的模样,轻笑了一声,一手揽过武媚娘盈盈一握的柳腰,叫武媚娘坐在了自己的膝上,对武媚娘笑道:“本王能得偿所愿,王妃可是本王的功臣,若非王妃献策,恐怕本王现在还是一筹莫展呢。”

    武媚娘坐在李恪的膝上,靠在李恪的怀中,道:“那也是三郎文武双全,为陛下所重,若非如此,纵是媚娘有通天之策,也帮不到三郎。”

    李恪看着武媚娘乖巧地坐在自己的膝上,笑道:“依本王看来,大唐宗室众亲王妃,唯本王的王妃最是才貌双全,无人可比,有王妃替本王分忧,本王安心不少。”

    李恪的话传入武媚娘的耳中,显然是触及了武媚娘那根敏感的神经,原本还是满面笑意的武媚娘,竟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低下头去,脸上平静,似是在酝酿着什么,却看不出喜怒。

    “媚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本王的哪句话伤了你,惹你不悦了吗?”李恪看着武媚娘一下子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忙问道。

    武媚娘再抬起头时,眼眶中已经有些湿润,但脸上却已经挂起了笑意,武媚娘对李恪道:“媚娘非是不悦。”

    李恪问道:“那是为何?”

    武媚娘回道:“媚娘非是世家女,母族亦无权势,甚是两位阿兄还需靠着三郎提携才有今日。府外中人,多以三郎娶了媚娘而为惋惜,唯三郎视媚娘如珍宝,百般依顺。今日媚娘有了三郎这番话,自是心中觉着欢喜。”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看着武媚娘眼中朦胧的水雾,一下子愣住了。

    武媚娘是个聪明人,有时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坏处,武媚娘非是世家女,其父武士彟更是商户起家,论出身,大唐宗室诸位亲王正妃中以武媚娘家世最差。而大唐诸王中,却又以楚王李恪最贤,声望最隆。

    时人最重家世,武媚娘嫁于李恪,乍看之确与李恪相差极大,更谈不上对李恪的助益了,甚至就连长孙无忌都是如此心思,这才有了他一力促成李恪与武媚娘大婚的事。

    武媚娘虽在府内,但府外的这些言语她不可能不知,而武媚娘偏生又是生性好强之人,她所担的压力和所受的委屈可想而知,这也是为何武媚娘总想着要为李恪分忧的缘故。

    武媚娘再是聪慧,再有城府,现在的她也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啊,也会柔弱,也会彷徨,也会害怕,如今她已外嫁楚王府,所能依仗的也就只有李恪这个夫君而已。

    方才李恪将她揽于怀中,不吝溢美之词,甚至将她摆在了众位亲王妃之上,武媚娘见着李恪如此看重她,视若珍宝,自然一时意动,难免露了小女子之态。

    李恪看着武媚娘含烟带雾的一双眼眸,哪还不知武媚娘之意。

    武媚娘眼中的水雾仿佛一场雨,下在了李恪的心中,李恪拉过武媚娘的手,轻轻地握在掌心,柔声道:“你是本王的妻,圣旨赐婚,百官齐贺,亲王仪仗迎进门的妻。夫妻一体,何分高低,你若是哭了,本王该心疼了。能娶你为妻也是本王之幸,今日是最后一次,日后可不许再说这些胡话了。”

    “好。”武媚娘乖巧地应了一声,笑了出来。

    武媚娘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拭去了眼角的泪珠,转而将心思放在了这张圣旨上,对李恪问道:“殿下准备何时启程北上?”

    李恪想了想,回道:“父皇虽未在圣旨中明言敦促,但命本王择日进京,想必已是在暗示本王快些动身了。军机不可误,待本王稍作收拾一下,明日便启程北上。”

    武媚娘也应道:“想来陛下也正是此意。”

    李恪道:“你我新婚燕尔,本王却不能陪着你,实在是惋惜。不过你放心,待本王在北地站住了脚跟,诸事停当,便接你一同北上。”

    武媚娘闻言,知道李恪将是自己放在了心上,心里自然欢喜,但武媚娘也是识大体之人,武媚娘摇了摇头道:“殿下还是以大事为重,不必太过顾及媚娘,而且...”

    武媚娘说着,顿了顿,才又接着道:“而且并州不比扬州,扬州虽是富庶,但偏安一隅,并州大都督坐镇北都,位高权重,三郎在并州时朝中难免会有宵小觊觎,暗箭伤人,媚娘留在朝中,多少也能安定人心,也算是帮了殿下的忙了。”

    “哈哈...”

    李恪闻得武媚娘之言,当即笑了出来,李恪看着武媚娘,笑道:“王妃不是怕朝中有人非议,是怕父皇忌惮本王吧。”

    武媚娘讶然道:“殿下猜到媚娘的心思了?”

    武媚娘虽未直说,但李恪的话却正中了她的心思,不过说来也是,并州不比扬州,并州临近关中,并州大都督又掌边军,权柄极重,如此重的权柄握在李恪的手中,朝中自有人不放心,常在李世民耳边嚼些舌根也是有的。

    在武媚娘看来,兵权自古以来都是极为敏感之物,尤其是身在皇室,便更是如此。李世民眼下自然是信得过李恪的,可若是耳边的谗言听得多了,谁又能保证李世民不会动心呢?

    武媚娘是楚王妃,有武媚娘留在长安,也算是人质,多少对李恪还有几分牵制,朝中之人自然也会多几分安心,故而武媚娘才有此一言。

    李恪摆了摆手,笑道:“你多心了,父皇何等英武,父皇怕天下人反他,却唯独不怕本王反他,至少父皇不怕本王在并州大都督任上反他。”

    武媚娘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李恪道:“其一,长安城中,南北两衙禁军二十万,乃天下精锐,无一不是百战老卒,以一当十,并州边军也难与之敌;其二,父皇行伍出身,精于武事,本就是当世名帅,天下莫敌,怎会将我一个小儿看在眼中;

    其三,父皇征伐天下十余载,我大唐十六卫大将军,各州都督,有几人不是父皇旧部,岂会从乱;其四,太原乃我大唐龙兴之地,极得民心,我在太原起兵,以子反父,谁人肯从?只要父皇龙体康健,还在长安,手中还握着禁军,这天底下就没人能造的了父皇的反。”

第二十四章 长孙冲从军

    兵部掌军务,李恪转任并州大都督分属军务,兵部得到了消息,作为兵部尚书的长孙无忌更是消息灵通,当李世民的圣旨送刚到了楚王府时,长孙无忌已经知晓了此事。

    长安,长孙府。

    “不知阿爹急命儿来此所为何事?”长孙府书房中,长孙无忌正在书房中端坐,长孙无忌的嫡长子长孙冲上前对长孙无忌拜道。

    长孙无忌让长孙冲坐下,而后将手中兵部制书令史刚刚草拟好的部令,递到了长孙冲的手中,对长孙冲道:“冲儿,你先看看吧。”

    长孙冲依言,自长孙无忌的手中接过兵部部令,仔细地看了起来,片刻之后,脸上便满是讶色。

    “陛下竟转楚王为并州大都督,经略河东?”长孙冲手中拿着兵部部令,讶然道。

    长孙无忌道:“不错,这是今日午间自宫中刚出的圣旨,为父也很是诧异啊。”

    长孙冲问道:“并州权重,不比扬州,陛下何以会准楚王往并州?”

    长孙无忌道:“近日薛延陀南侵,兵围定襄城,楚王此时北上,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长孙冲问道:“陛下已遣李绩、张公瑾、苏定方三将北上解定襄城之围,怎的又调楚王北上,岂非多此一举?”

    长孙无忌并未回长孙冲的话,而是反问道:“冲儿以为呢?”

    长孙冲知道长孙无忌这是有意在考较他,长孙冲思虑了片刻,回道:“听闻陛下本欲大举北伐,平灭薛延陀,只是碍于粮草不足,故而未能如愿,难不成陛下调楚王北上竟是为了此事?是为日后平灭薛延陀另做筹备?”

    长孙无忌听了长孙冲的话,颇带几分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冲儿想的不错,正是如此。”

    听着长孙无忌的回答,长孙冲的脸上的讶色更重了,长孙冲问道:“楚王年不过十六,何德何能,竟能主灭国之战?”

    长孙无忌道:“李恪必是同陛下说了什么,李恪是如何说服陛下的为父也不知,但事实如此,不容置疑。”

    长孙冲问道:“并州大都督坐镇北都,经略河东,麾下十万边军,难道陛下就不忌惮楚王吗?”

    并州不比扬州,扬州大都督麾下统军府不过一十八处,掌府军三万余,可并州大都督却领河东边军,辖朔、代、吕、晋一十六州,并州大都督所辖州府虽不及扬州大都督来的多,但河东乃要地,并州大都督麾下统军府八十五处,掌军十万,为大唐四大都督之首,权柄甚重。

    在长孙冲眼中,李恪手握如此重镇,又临近关中,李世民能全然安心才是怪事。

    不过长孙无忌摇了摇头,却道:“你还是不了解陛下,陛下行伍出身,马背上得的天下,他李恪不过黄口小儿,虽有些手段,但如何能是陛下的对手,陛下有何忌惮可言。

    更何况,十万边军,太原直属不过三万,余者各布于河东一十六州,掌军的各州都督、统军又多是陛下旧部,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更是陛下心腹爱将,岂会从乱,李恪是聪明人,绝不敢有反意。”

    “原来如此。”长孙冲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长孙无忌道:“为父倒是希望李恪举兵,如此一来才是他自寻死路,只可惜这只小狐狸狡猾地很,要他入套谈何容易。”

    若是依长孙无忌的意思,他倒是巴不得李恪起兵造反,如此一来才是必死无疑,都不必长孙无忌再另费心思了。

    长孙冲道:“并州相距关中不过一日多的路程,若是叫楚王在并州站住了脚跟,必成大患。”

    长孙无忌道:“不错,为父命你来此也正为此事。”

    长孙冲问道:“阿爹可是有什么要交代儿的?”

    长孙无忌道:“若是为父向陛下举你为并州大都督府录事参军事,你可敢前往?”

    长孙冲听了长孙无忌的话,一下子愣住了,长孙无忌是文臣,长孙冲自己官拜宗正丞,也是文臣,而录事参军事却在边州军府,算是武臣,他没想到长孙无忌竟会突然这么说。

    长孙冲顿了片刻后才问道:“阿爹怎的突然问及此事?阿爹可是要儿入并州大都督府以为内应?可楚王知道儿是阿爹之子,必定多加堤防,恐怕行事不易吧。”

    长孙无忌道:“为父是想你入并州大都督府,不过倒也不是为了要你做内应,正如你所言,李恪知道你的身份,必加防备,探听消息不易。”

    长孙冲闻言,越发的不解了,接着问道:“那是为何?”

    长孙无忌道:“其一,你是长孙家嫡子,你在并州,李恪心存顾忌,行事多少还会忌惮几分;其二,你已一十有八,年近弱冠,也该去军中搏些军功了,总留于长安能成何气候?此番李恪主事北平薛延陀,正是搏功之时,你去了正是时候。”

    大唐立国之初,重武轻文,凡朝中三品及以上重臣,哪怕是文臣,身上多多少少都背着几分军功,长孙冲是长孙无忌嫡长子,将来是要承继长孙无忌家业的,岂能是全无军功压身。

    长孙冲虽是文臣出仕,但手上也有几分弓马功夫,若是从军,他倒也不甚抵触,只是投于李恪麾下,李恪和长孙家又一向不和,长孙冲的心里却有些不安。

    长孙冲道:“若要儿从军,儿自无不应之理,只是楚王和阿爹不和,视同仇寇,战阵之前又是刀剑无情,只怕儿难以保全性命啊。”

    长孙冲所忧倒也不无道理,沙场无情,李恪和长孙无忌又向来不和,李恪堂堂并州大都督,想要设局做死一个七品的录事参军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长孙冲是长孙无忌的嫡长子,诸子中又以他最贤,长孙无忌自然很是在意长孙冲的安危。

    不过长孙无忌却笃定道:“这一点我儿倒是不必忧心,楚王何等聪敏,你是为父之子,为父又和楚王不和,正因如此,楚王反倒会竭力保住你的性命,以免朝中非议,陛下猜疑。”

    长孙冲听了长孙无忌的话,想了想,似乎也确是这么个道理,李恪其志不小,越是如此,便越是爱惜自己的羽毛,越是在乎李世民对他的看法。长孙冲是李世民的内甥,颇得李世民疼爱,长孙冲若是在并州有个好歹,李恪跟李世民也无法交代。

    长孙冲道:“阿爹所言极是,倒是儿想的差了,只是儿还有一事不解,还望阿爹解惑。”

    长孙无忌道:“何事,你只管问来便是。”

    长孙冲问道:“听着阿爹的口气,似乎也认定了李恪能平薛延陀,只是李恪虽挂右骁卫大将军,也曾为扬州大都督,但从未于边州统军,阿爹又为何这般笃信李恪,要儿去取这份军功?”

    长孙无忌听了长孙冲的话,叹了口气道:“陛下既命李恪为并州大都督,经略河东,自有陛下的道理。而且李恪虽年少,又与为父不和,但有一点为父却也不得不认。李恪文武双全,论文才武略、论城府手段、论心胸眼识,李恪确为当世翘楚,胜太子和魏王多矣,你随在他左右,多学着些也是好的。”

    长孙无忌和李恪不和,但长孙无忌在内宅评起李恪,却也并非尽是不堪之语,反倒颇多赞许,倒也不失盛世大唐、戎马宰相的风度。

第二十五章 长安少年

    长孙无忌和李世民相交二十载,关系甚笃,长孙冲更是李世民的内甥,也算是自幼长在李世民身边。

    长孙冲自幼聪慧晓事,又是长孙家长男,故而颇得李世民疼爱,长孙无忌举荐长孙冲北上从军,捞一份军功,李世民岂有不应之理,长孙无忌的荐书方到宫中,李世民便应了下来。

    次日,清早,长安天街。

    秋日露重,刚刚入秋的清晨已经有几分清冷,积了一夜的露水打在长安城天街上,湿润了铺路的古旧青石板,印出几分古朴的花纹。

    “踢踏、踢踏、踢踏...”

    一阵阵细碎的马蹄声自北而来,踏碎了长安城早间早间的静谧,将这座历史千年关中雄城从睡梦中唤醒。

    随着这阵马蹄声来的是一队身着禁军制甲的精锐士卒,在这些士卒的正中,一位身着明光铠,胯下纯白龙驹的少年正策马缓行,而在少年的身后,则有两位壮力之士分别肩扛大旗,一书“并州大都督”、一书“楚王奉旨督边”。

    自不必说,正中的这位雄姿英发的少年自然就是奉旨北上镇抚河东的楚王李恪,而在李恪身后跟着的便是随军护驾的八百右骁卫豹骑。

    大唐禁军多是关中儿郎,故而百姓拥军,尤其是长安百姓便更是如此,虽然时候尚早,但已有许多早起的长安百姓,百姓们见得有军士过路,非但不以为惧,反倒围在了路的两旁驻足围观。

    “阿婆,这位骑着大马的谁,他身上的衣服真好看。”

    李恪身着的明光铠乃李世民所赐,最是精良,早晨的阳光洒在李恪的身上,也映射出了耀眼的光芒。在路旁,一个束着总角的孩童正指着李恪,对身旁拉着他的祖母问道。

    这孩童身旁站着的祖母听了他的话,突然一拍他的手,带着些许训斥的口气道:“不得无礼,这是救过你性命的楚王殿下。”

    孩童看着不远处的李恪,好奇地问道:“他救过我的性命,我怎的不知?”

    祖母耐心地解释道:“确切地说来,楚王殿下不是救了你的性命,而是救了咱们全家的性命。八年前,你还是个不记事的襁褓婴儿,突厥颉利可汗南下关中,咱们老家泾州被破,全城百姓出城逃难。

    那时突厥兵在关中横行,死了不知多少人,就是我们也险些丢了性命。楚王殿下不忍百姓遭难,就在眼看国破家亡的时候,自愿随颉利可汗北上,做了那质子,这才保住看长安城,也救了我们全家的性命。”

    男童年少,显然还不知质子是什么意思,他抬头看着祖母,问道:“阿婆,质子是什么?”

    祖母回道:“质子就是送到突厥的人质,楚王殿下是把自己抵给了突厥,草原天寒地冻,殿下在草原上受了四年的苦楚,险些丢了性命,这才救了我们全家,没有殿下,我们全家八年前就该饿死在野外,你说殿下是不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男童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他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鲜衣怒马的贵族少年竟也同他有过这般的渊源。

    男童看着李恪的行去方向,似乎又是出城而去,于是问道:“阿婆,这一次殿下做什么,又是去做质子吗?”

    祖母笑了笑道:“自然不是,不过这一次殿下北上杀敌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殿下要把咱们大唐的敌人挡在关外,保护长安和长安百姓。”

    战场杀敌自然是凶险的,男童听着祖母的话,心中竟对这个原本素未相识的楚王殿下多了几分担忧,男童问道:“那殿下会有危险吗?”

    祖母点了点头回道:“那时当然,战场上刀剑无眼,谁都有危险,不过殿下身后跟着的都是他的护卫,为殿下而战,会在战场上保护殿下。”

    祖母的话传入男童的耳中,这一瞬间,男童再看向李恪时,李恪身上明光铠散发出的似乎已经不再是阳光,而是一种光环,叫着年才总角的关中儿郎为之神往的光环。

    关中儿郎共饮一水,吃着秦川大地种出的粮食长大,似乎也延承了父辈身上的那股子血气,虽年幼,但却也重恩重义。

    男童小小的拳头紧握,看着李恪,看着李恪身后的将士,对祖母道:“阿婆,将来我也要做殿下的护卫,保护殿下,为殿下而战。”

    一个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男童,一个轻飘飘,远的看不着边的话,构成长安街边一道不起眼的景儿,这样的场面看似无关紧要,难左大局,可当同样类似的场景重复地发生了一千次,一万次,甚至更多的时候,纵是滴水,也能浮舟。

    街边孩童的心思李恪自然不知,现在的李恪正在思虑着河东之事。

    “先生,本王命你送的消息送出去了吗?”李恪策马行于众人之前,对身后的王玄策问道。

    王玄策听得李恪唤他,轻夹马腹,也上了前去,只落后一个马头和李恪并行。

    王玄策回道:“殿下放心,扬州那边的消息已经送出去了,想必后日便可到宾王的手中。待宾王安置好扬州诸事,最快七月初便可北上太原。”

    以往李恪任扬州大都督时,马周以扬州大都督府司马一职代李恪坐镇扬州,如今李恪转任并州大都督,北上太原,马周自然就没有了继续留在扬州的名分和必要。

    马周是李恪臂膀,有治国之才,李恪初到并州也离不开马周,于是就在李恪昨日刚刚接到圣旨后,当晚便着王玄策传信,召马周北上。

    李恪想了想,对王玄策道:“本王北上先处置薛延陀之事,再去一趟定襄城,前后少说也需月余,宾王北上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如今本王虽人已不在扬州,但扬州毕竟还有本王经营两载余的底子,让宾王打点好了再动身北上不迟。”

    “诺。”王玄策应了一声。

    王玄策先是应下了李恪吩咐之事,而后又问道:“那萧娘子呢?殿下可要将萧娘子召来?”

    李恪沉吟了片刻,道:“洛阳乃东都,居天下正中,本王本欲命仙娘先往洛阳布置,而后长安,可薛延陀起兵来地突然,倒是打乱了本王的计划,先生可有建议?”

    王玄策想了想,回道:“太原乃北都,同样紧要。而且太原不比扬州,太原世家、军府、勋旧三方势力交错,关系驳杂,未免殿下初到太原人手不足,凡事又诸多掣肘,还是召萧娘子北上的好。”

    太原乃大唐龙兴之地,太原一地颇多勋贵,而且军府及太原世家门阀势力极大,非扬州可比,李恪初到难免凡事掣肘,若是有萧月仙在,帮着他做些他不便出面的事情,自然便利许多。

    李恪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洛阳便先暂缓,先命仙娘来太原吧。”

第二十六章 云中城

    军机不可误,李恪奉旨巡边,北上之官,并未先往太原,而是直奔云州而去。

    云州本名云中郡,位临长城,处大唐北境,武德年间为突厥所有,贞观四年唐灭突厥,取云中郡故地置云州,乃有此地。

    云州紧邻定襄,治所云中城与定襄城也隔长城远望,相距不过百余里,此处也是大唐北拒草原之敌的最前沿,重兵屯守的重镇。

    李恪连日策马北上,一路不敢多歇,自长安赶至云州,不过四日余的时间,当李恪一行到了云中城外时,正是傍晚。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自打贞观四年从漠北返京,途径云中城,李恪再故地重游,已是四载之后。李恪在云州官道上策马而行,看着天边如血残阳,落日余晖下屹立千年的古城云中,不禁轻声感叹道。

    “殿下故地重游,可是心有所感?”在李恪的身旁,王玄策听得李恪口中的感叹,对李恪问道。

    李恪笑道:“先生知我,自打贞观四年,本王北质还京后,在长安、在扬州温软之地蹉跎四载,虽然逍遥,却也乏趣。曾几何时,本王也只能在梦中再回北疆,马踏燕然,不曾想时至今日,本王所梦竟又成真了。”

    王玄策也笑道:“殿下所志,在天下靖平,如今时隔四载再得北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李恪点了点头道:“功名但在马上取,我辈武臣,本该请缨北战,久卧长安又岂是长久之计。”

    李恪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于是竟点了身后长孙冲的名,问道:“子敬(长孙冲表字),你以为如何?”

    长孙冲为并州大都督府录事参军事,掌机要文书,也算是随侍左右的近臣,方才长孙冲正是跟在李恪身后,只是他没想到李恪竟会主动点了他的名。

    长孙冲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才上前回道:“殿下所言极是。”

    李恪看着长孙冲似乎反应慢了些,显然是方才心不在焉,或是心中另有所思,于是问道:“看子敬的样子似乎有些精神不振,可是初到北地水土不服,一时难以适应?”

    长孙冲摇了摇头道:“谢殿下关心,臣的身子尚可,并无不适。”

    李恪问道:“那子敬方才为何有些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心事?”

    长孙冲如实回道:“方才殿下所吟短诗壮阔寥落,一时难寻,实乃佳作,只是似乎还有未尽之意,当还有下文,臣一时思索,竟左右应和不上,失了神,还望殿下勿怪。”

    “哈哈...”

    李恪听了长孙冲的话,笑了出来,李恪问道:“子敬也好此道?”

    长孙冲回道:“臣在府中也常自己琢磨着些,偶也有所得,不过大多粗浅,比不得殿下。便是方才殿下那短短一句,臣便应和不出,殿下胜过臣多矣。”

    李恪摆了摆手道:“这才是几时,子敬太过谦了。”

    长孙冲如实道:“臣非是过谦而是实言,臣没有殿下那般心胸,纵是给臣十载,臣也写不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样朴实壮阔的短诗,还望殿下赐教。”

    李恪看着长孙冲一本正经的模样,脸上倒是缓缓露出了几许笑意。

    长孙冲虽和其弟长孙涣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但长孙冲的性子却和长孙涣全然不同,长孙涣纨绔、跋扈,叫人生厌,可长孙冲却性情敦儒谦和,颇有古名士之风。若非其父是长孙无忌,李恪倒还真有同他深交的意思。

    李恪道:“这诗确有未尽之意,不过现在说来还是言之过早,难免有骄纵之嫌,还是待功成之后再行补全吧。”

    “如此也好,那臣到时再向殿下请教。”长孙冲拱了拱手,应了下来。

    李恪和长孙冲之父长孙无忌虽然政见不和,但两人都还年少,年纪又相仿,既然已经开了头,自然也能说得上话。而且长孙冲谈吐不俗,言之有物,对并州军务显然也是下了功夫的,两人边走边聊,不多时便也就到了云中城下。

    当李恪一众到了城外时,驻于城中的一众将领早已在城外等候多时。

    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襄州都督张公瑾、朔州都督苏定方,还有检校云州都督乔师望,四人立于最前,身后站着的则是与战的各府属官和统军。

    “末将拜见大都督!”李恪方至城下,一众人等便齐齐俯身拜道。

    李恪连忙下马,走到站在正中李绩跟前,抬手扶起,道:“众位将军快快请起。”

    “谢大都督。”众人道了声谢,站起了身子。

    此番出城迎候李恪众人,真正能同李恪说上话的无非就是长史李绩和三位都督,旁人都是陪衬而已,而就在这领头的四人中,朔州都督苏定方乃李恪旧部,曾为李恪近卫,随行漠北,自然和李恪最是亲近。

    但也正因苏定方是李恪心腹,苏定方也未曾急着上前说话,倒是早年便和李恪有几分交情的襄州都督张公瑾当先开口道:“时隔八载,不想今日又同大都督相见于云州,大都督可比当年更添几分英武啊。”

    贞观四年时,张公瑾便曾为李靖副将,参与突厥之战,那时张公瑾便同李恪相识,也算有些交情了。而且当初定襄城之战,颉利以死相挟,命李恪阵前劝降,时年仅十二的李恪能以大义为重,说出那句“大唐只有战死的李恪,没有投降的皇子”,张公瑾便对李恪很是敬重,直到今日。

    李恪笑着回道:“张都督也是风采依旧,更胜当年。贞观四年突厥之战,张都督昔年音容似还在眼前啊。”

    张公瑾也笑道:“那时殿下尚是少年,谁曾想,不过四载,末将便在大都督麾下了。”

    “哪里,哪里。”

    李恪先是谦虚了一声,而后拱了拱手,对身前的四人道:“本王虽是出自行伍,但在边州领军还是初次,若有不到之处,还望诸位多加指点。”

    四人闻言,也齐齐拱手道:“我等自当辅弼大都督,共定北事。”

    说完,算是东道主的检校云州都督乔师望抬了抬手,对李恪道:“天色不早了,城外风寒,还请大都督进城说话。”

    “也好。”李恪应了一声,当先进了云中城。

    李恪进城中,原本城外迎候的众位统军也都齐齐散去,只留下了李绩等四人跟在李恪身后。

    寒暄之后,李恪最是关心的自然还是战事,李恪一面走着,一面对李绩问道:“李总管,眼下定襄城局势如何,大度设现在何处?”

    李绩回道:“定襄城之围已解,但有一事末将拿不得主意,还需大都督定夺。”

第二十七章 出兵与否

    黄沙百战,乃有江山,大唐本就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再加之贞观年间,大唐立国之初,朝堂内外更是名将如云,如繁星般璀璨。

    凡大唐武臣,官在一州都督亦或是爵在郡公及以上的,无一不是战功累累,名镇一方,但就在这漫天光华中,却有三颗最是璀璨,最是耀眼的星辰。

    一个自不必说,便是立国首功,百战定唐的皇帝李世民,另外两个便是名列武庙十哲,以武入相的名帅李靖和李绩。

    若论战功,论名望,眼下的李绩似乎还不能同平灭突厥、声望如日中天的李靖相提并论,但李恪却很清楚,李靖年迈,身子已不比往年康健,待数载后,李靖退下,大唐军方便当以李绩为冠,执天下牛耳,无可出其右者。

    李绩是李靖的门生,曾随李靖习兵法,但李绩从李靖身上学到的不只是兵法,还有李靖的处事之道,甚至论及明哲保身之能,李绩恐怕还在李靖之上。

    李绩贞观元年为并州都督,贞观四年以平突厥之功拜并州大都督,为并州首官,官任一载,而后转为并州大都督府长史,但并州大都督李治却因年幼不曾之官,故而李绩还是实际上的并州首官。

    李绩在并州主政八载,还有何事是他拿不来的主意?

    李恪一听李绩所言心里便有了揣测,李绩不是拿不得注意,而是李绩不想也不敢拿这个主意。

    李恪问道:“哦?不知何事竟叫李总管如此为难?”

    李绩回道:“定襄城乃坚城,薛延陀围之不下,又受我大唐内外夹击,故而潜逃,撤出了定襄和白道川,但却在诺真水结阵固守,末将不知当不当攻。”

    果然,李绩之言一出,李恪便在心中轻声叹了出来。

    李世民圣旨所下,是命李绩解定襄城之围,但如今薛延陀大军已退,定襄城之围已解,李绩已然可以交旨。

    可关于诺真水的安排,是否要诛杀首恶,是否要同薛延陀彻底撕破脸,李世民并未在圣旨中言明,事关两国,干系重大,李绩行事一向谨慎,也不敢擅断。

    若是没有李恪这个新任的并州大都督,这个自然是李绩要去头疼的问题,可如今李恪来了,这个心便不必李绩去操,这个干系也不必李绩去担,李绩自然乐得去向李恪请示。

    李绩是个武臣,但却不似寻常武臣那般耿率,甚至李恪觉着李绩竟好似泥鳅那般滑不溜手。

    开疆僻壤,无坚不摧,李绩之能毋庸置疑,可想把李绩这把剑握在手中,却着实不易。

    李恪问道:“可是大度率军在诺真水驻守,莫不是欲据诺真水为己有?”

    李绩回道:“大度设狼子野心,以往寻机来诺真水围猎也不是一两次了,恐怕正有其意。”

    李恪听着李绩的话,点了点头,李绩虽未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李恪从李绩口中“狼子野心”四个字,已经知道了李绩的态度,这一仗,李绩是想打的,否则李绩不会如此厌恶大度设。

    李恪知道李绩圆滑,可李绩身为定襄道行军主管,李恪又怎会让他如愿置身之外。

    李恪明知故问,接着问道:“本王才到北地,又是初领边军,河东军务还多有不熟之处,李总管乃当世名将,镇守并州多年,必有高见,李总管可有策教我?”

    李绩道:“大都督乃陛下钦点的主帅,我等乃大都督麾下,自当以大都督之命马首是瞻。”

    李恪笑道:“李总管谦虚了,本王离京前,父皇特将本王传至身旁,耳提面命,言及本王年少,做事难免有不到之处,要本王到了河东后凡事不明需多向李总管请教,不可擅断。”

    方才李绩所言所有吹捧李恪的意思,若是寻常少年得了这等名帅的奉承,恐怕一时飘忽,真就自己做主拿了主意,可李恪何等谨慎,又怎会因李绩的奉承便忘乎所以,反倒是一句话又将李绩拉了回来。

    至于李恪所言,搬出了李世民的口谕,倒叫李绩有些退无可退了,李绩若是仍旧闭口不言,便是抗旨,毕竟李绩总不能进京一趟,圣前询问李世民是否真的同李恪说过这些话吧。

    李绩无法,只得开口道:“诺真水草场水草丰美,向是草原各部必争之地,若是叫大度设得了此地,既可为薛延陀南取白道川的前沿,又可为部落马场,蓄养牛马,实乃大患。臣以为诺真水断不可让。”

    李绩所言,也正是李恪所想,若是丢了诺真水,整个漠南便丢了北面门户,最核心的白道川便对薛延陀大军敞开,再无遮挡,片刻可下。而白道川若失,定襄城便危了。

    李恪道:“本王也正是此意,诺真水不可让,此战非打不可,务必要将大度设逐出诺真水。”

    一旁的张公瑾闻言点了点头道:“大都督所言甚是,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大都督是否先向陛下请命,而后出兵。”

    张公瑾也是军中宿将,看得清局势,他知道,眼下的李世民还没有和薛延陀彻底撕破脸的意思,否则现在北上的不会是李恪,而应该是李靖,而李世民既然不欲和薛延陀彻底撕破了脸,这仗该如何打,就颇待商榷了。

    张公瑾之言自然周全,也是在为李恪考虑,可李恪凝眉思虑了片刻,却摇了摇头道:“自云州往长安,纵是快马加鞭,来回最少也需五、六日路程,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薛延陀掉大军南下,重兵布防了,到时薛延陀以逸待劳,我们再想取之,恐怕不易。”

    张公瑾问道:“大都督的意思是?”

    李恪回道:“不让寸土本就是我大唐军策,此番本王北上,父皇也有交代。本王以为当先出兵北上,夺回诺真水,而后去信向父皇禀奏。”

    张公瑾担忧道:“如此一来,只怕御史台那边又该多事了。”

    李恪以皇子督边,不同于寻常武臣,朝中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这一点张公瑾也很清楚,若是李恪所为逾矩,朝中弹劾李恪的声音不会少。

    张公瑾自是好意,但李恪听了张公瑾的话,摇了摇头,却坚持道:“此事无妨,若是御史台弹劾,本王亲自向父皇解释便是。”

    张公瑾的意思李恪自然清楚,但李恪更清楚李世民命他北上的目的,御史台的弹劾李恪不怕,若是丢了诺真水,他才是铸成大错。

第二十八章 阿史那思摩封汗

    随着李恪的一声令下,并州大都督府以下为之风动,不过短短半日,便在云州城外集结了三万大军,开拔北上。

    这三万大军还只是前部,随着李恪大军开拔,李恪的帅令也送到了定襄城,请怀化郡王阿史那思摩领军助战。

    李恪虽是并州大都督,楚亲王,论及官位、爵位和圣眷,都远在阿史那思摩之上,绝非阿史那思摩可比,但阿史那思摩直奉皇命驻守定襄城,镇守漠南,不在李恪麾下,若非大度设占了诺真水,是为阿史那思摩失职,李恪也调不动他。

    只不过这也只是名义上的关系而已,阿史那思摩本就和李恪相熟,如今他坐守漠南,独木难支,李恪的并州大都督府便是他身后最大的底气,李恪之命,阿史那思摩怎敢不遵。

    次日,定襄城外,李恪率领并州大都督府三万边军才至,阿史那思摩率两万胡骑早已在定襄城外等候。

    “大都督,末将尝闻,降唐的突厥诸将,以执失思力及阿史那思摩两人之能为最,执失思力与末将相熟,也确堪为名将,只是这阿史那思摩何德何能,竟也能同执失思力齐称,号为名将?”李恪正行于众军之前,苏定方也紧随李恪之后,统帅中军,苏定方看着远处的阿史那思摩,笑道。

    苏定方乃李恪心腹,身旁又无旁人,说话行事自然随意些,倒也不必太多顾忌。

    不过李恪听了苏定方的话,看着定襄城下的阿史那思摩和军容尚算整肃的突厥胡骑,不解地问道:“定方何出此言?”

    苏定方回道:“眼下正是战时,定襄城又是塞外孤城,殿下人还为至,阿史那思摩已大开城门迎候,若是大度设出奇兵,趁此时奇袭定襄城,定襄城岂不就拱手让人了?”

    苏定方的话听着虽似是有些在挑阿史那思摩的刺,但说的却也不无道理,定襄城孤立于塞外,依山而立,若是大度设折头重返,趁着阿史那思摩出城之机率轻骑突袭定襄城,突厥胡骑不是薛延陀的对手,定襄城必失。

    李恪道:“阿史那思摩降唐数载,心气早已被磨平了,他不是周亚夫,他麾下的突厥胡骑更不是细柳精锐,怎敢将本王据于门外。”

    苏定方担忧道:“阿史那思摩行事如此,将他放在关外,独镇漠南是否会有些不妥,毕竟定襄城控扼阴山南道,若是丢了,危及河东啊。”

    李恪笑道:“阿史那思摩虽不强项,但也是行伍多年,颇知军事,攻或不足,守则有余,若非如此,定方以为突厥阿史那汗室人数之众,父皇何以专封阿史那思摩为汗,驻守漠南?”

    苏定方为将,所思只在疆场,甚少顾忌朝堂,他听着李恪所言,起初还有些不明,但思虑了片刻后,便明白了过来。

    阿史那思摩虽也是阿史那氏所出,但却非突厥汗室嫡系,贞观四年颉利可汗被擒,连带着降唐的阿史那氏子弟还有许多,比阿史那思摩更有资格做这个突厥可汗的也大有人在,但李世民偏生要封阿史那思摩为汗,看重的便是阿史那思摩的性子和他在突厥汗室中的地位。

    其一,阿史那思摩非是野心之辈,反而行事谨慎,有阿史那思摩坐镇漠南,李世民不必担忧阿史那思摩有叛唐的可能;其二,就算阿史那思摩叛唐,以他在突厥各族中的名望,也不足叫各部首领冒着身死之危,随他作乱,如此一来,有阿史那思摩在漠南,李世民自然放心。

    苏定方道:“如此说来,阿史那思摩倒是陛下布在漠南的一步妙棋了。”

    李恪道:“不止是对父皇,对本王而言也是如此,父皇命本王经略河东,图谋北事,有这样一个听话的突厥可汗在,本王行事也会便宜上许多。”

    李恪和苏定方正在说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定襄城下。

    “末将阿史那思摩拜见大都督。”李恪近前,阿史那思摩连忙上前拜道。

    李恪翻身下马,缓缓地走到阿史那思摩的身前,并未将他扶起,反倒是从身旁定北背负的革袋中取出了一卷圣旨,抬手举起了圣旨,朗声道:“本王乃并州大都督、楚王恪,本王奉父皇圣喻传旨,怀化郡王阿史那思摩并突厥部众接旨!”

    李世民诏封阿史那思摩为突厥可汗之事所知之人不多,定襄城消息闭塞,更无从知晓,阿史那思摩原只当李恪此来只是为统军北上,夺回诺真水,没想到竟还兼着封诏传旨。

    李恪是何等人物,皇帝爱子,坐镇河东的并州大都督,若只是寻常诏令,何以劳烦李恪亲自来一趟?

    “莫不是漠南战败,连失诺真水和白道川,定襄城被围之事触怒了李世民,特命李恪问罪来了?”阿史那思摩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自己在心中暗自思忖了起来。

    阿史那思摩所思,也不无道理,毕竟阿史那思摩奉旨驻守漠南,可他到漠南不过数月,便受薛延陀入侵,甚至险些丢了定襄城。

    不过待李恪展开手中圣旨,接下来的话却叫阿史那思摩大为意外。

    “门下:於戏!突厥部众,代居沙漠,元戎才举,龙城克定。三部种类,十角酋渠,咸袭冠带,俱为臣妾。朕光宅**,亭育万品,爰降大造,存其亡国。既复故庭,乃树君长。惟尔右武候大将军、怀化郡王阿史那思摩,器量明远,识用宏通,忠孝之节,简於朕心,明智之材,重於蕃落。朕用是命尔为乙弥泥孰俟利苾可汗。传之子孙,为唐藩屏...”

    随着李恪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入阿史那思摩的耳中,阿史那思摩脸上的讶色越发地重了,他没想到,他等来的竟然不是李世民问罪的诏书,而是册封他为突厥可汗的圣旨。

    其实关于漠南之地的安置,朝中一直争议颇多,不过大多数朝臣都是持一个意见,那就是划漠南之地为都护府,纳入唐治。阿史那思摩从未想过,他身为突厥降将,有朝一日李世民竟会册封他为可汗,将他封于突厥故土。

    阿史那思摩听着李恪的话,一时间反应不及,竟有些愣住了,还是李恪看着阿史那思摩有些出神,亲自将阿史那思摩扶起,把手中的圣旨交到了阿史那思摩的手中,对阿史那思摩笑道:“父皇恩旨,怜突厥百信思故国之情,特下旨复突厥旧国,册你为可汗,号乙弥泥孰俟利苾。”

    阿史那思摩连忙起身,自李恪的手中接过圣旨,谢恩道:“臣阿史那思摩谢陛下恩赏。”

    李恪对阿史那思摩道:“父皇册你为可汗,镇守漠南,日后你我相邻,可要多守望相助啊。”

    阿史那思摩想来谨慎,忙道:“大都督严重了,阿史那思摩自唯以大都督之命是从。”

第二十九章 诺真水之战

    自定襄城往西北而去,过白道川,便到了诺真水。

    诺真水草场,当李恪率三万河东边军和两万胡骑赶到时,大度设的五万薛延陀士卒也早已在诺真水结阵以待。

    自打贞观四年后,大唐北平突厥,收漠南之地,薛延陀借大唐之威,趁两国交战之机取漠北为己有,尔来四载矣。

    四载间,大唐和薛延陀间虽小有摩擦,但大体并无不和,更无从大军交战之例,但随着大度设兵围定襄城,李恪又以并州大都督北上督边,两国间短暂的和平便被撕碎了。

    眼下东突厥已灭,西突厥也日落西山,吐蕃尚未崛起高原,普天之下,若论强国,当以唐为首,其次薛延陀,今日之战,也是两方强国的初战。

    自打入了贞观年,数载间,大唐南征北战,鲜有败绩,正是兵强马壮,睥睨天下;而薛延陀西拒西突厥,东压辽东各部,也是称雄漠北,风头一时无两。

    今日一战,无论是大唐还是薛延陀,都不知何以为惧,当李恪率军兵临诺真水时,两方都已于开阔的草场外布兵,一场硬战在所难免。

    “大都督,左右军斥候回报,诺真水内外并无伏兵,薛延陀主力俱在眼前。”李恪坐镇中军,协理李恪掌军的朔州都督苏定方对李恪道。

    李恪率五万大军欲攻大度设,李恪和苏定方统军两万坐镇中军,李绩统军一万居左军,张公瑾和阿史那思摩统两万胡骑居右军,分别护卫东西。

    李恪虽是行伍多年,在右骁卫大将军和扬州大都督任上也曾统军,但在统帅数万人马,在两军阵前还是初次,故而李恪特留下了苏定方辅弼。其实对于此战,李恪本就有着至少七成把握,如今又有苏定方在侧,更是十**稳。

    “大度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臣犯君,侵我诺真水,本王率天军至此,还不快下马受俘,本王看在你当初献马有功的份上,兴许还能饶过你一命。”两军阵前,李恪策马立于中军,剑指大度设,高声喝道。

    其实今日一战,不止是李恪,大度设也同样企盼已久,大度设在薛延陀从来主战,但夷男却一向谨慎,颇为畏惧大唐军势,不敢擅起刀兵,若是今日一战大度设能败李恪,甚至将其生擒,自然就可以打消夷男的顾虑,挥师南下。全据草原了。

    大度设高声回道:“李恪,当初在长安,我时运不佳,叫你取巧得了马,今日我便要你的性命来洗当日羞辱。”

    李恪笑道:“自不量力,你父尚且是本王阶下之臣,况乎于你?只怕你今日又是来自取其辱了。”

    夷男可汗为了得到大唐的扶持,对抗突厥,曾跪拜李恪称臣,这是薛延陀莫大的屈辱,在长安此事甚至还被李恪当着天下人的面重提了出来,此番李恪又在两军阵前再提此事,李恪的话一下子便将大度设本就暴躁的性子点着,大度设如何能够不怒。

    大度设怒道:“当初在长安,我动不得你,今日到了草原上,我必杀你!”

    大度设说着,手中马刀向前猛挥,麾下士卒饿虎扑食般直奔唐军而去。

    两军交战,李恪早已做好布置,本就是有意逼薛延陀先攻,大度设此举倒也正和李恪心意。

    李恪看着眼前浚稽山倾巢而出的五万薛延陀士卒,面色沉着如水,看不出喜怒,对苏定方缓缓道:“三军擂鼓,备战。”

    “诺。”苏定方手持中军令旗,向前一挥,一阵鼓响,大唐士卒也纷纷上前,迎着薛延陀骑兵便顶了前去。

    大度设所仗,无非就是薛延陀儿郎生于马背,骑术精湛,非大唐寻常士卒可比,大战伊始,薛延陀士卒便直奔唐军而去,似是一把尖刀,要将挡在李恪身前的唐军撕裂。

    “放箭!”

    大唐士卒看着迎面奔来的薛延陀骑兵,巍然不惧,随着苏定方令下,一阵箭雨落下,伤敌数千,去了敌军两成战力,也叫薛延陀骑兵的速度稍稍减缓。

    一阵箭雨看似凌厉,也伤敌不少,但实则收益并不甚大,因为冲锋的薛延陀士卒竟不畏死,片刻的慌乱后,竟又迅速整顿,迎着箭雨冲杀上来。

    “结盾。”

    苏定方见状,令旗再挥,前方唐军手持铁盾,站于最前,后排的唐军横执长矛,架于铁盾之上,要将薛延陀骑兵的攻势挡下。

    草原一马平川,不比山丘,一眼望之可尽,兵法可用,但两军阵前却无从取巧,至少这第一波强攻,必须要顶下来。

    马蹄声越发逼近,片刻后随着滚雷般的巨响,薛延陀的士卒已经狠狠撞上了唐军前排的盾兵。

    “嘶呜....”

    随着一阵阵战马的哀鸣声,薛延陀的战马已经与唐军正面交锋,唐军的长矛透过铁盾,刺进了薛延陀战马的马腹,冲在最前的骑卒连人带马都纷纷倒下。

    “嘣、蹦、蹦...”

    猛烈的撞击声夹着的战马的嘶鸣在李恪的耳边响起,李恪虽然面色沉稳依旧,但他的双拳在不禁意间紧握,显出了心中的紧张,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唐军若是能挡住这薛延陀骑兵的首轮冲杀,薛延陀骑兵的速度便会被彻底压下,一旦骑兵无法冲锋,以动打进,被逼的同步卒短兵相接,那骑兵的优势便会当然无存,跨下的战马反倒就成了他们的累赘,唐军扭转战局,反守为攻的机会就到了。

    大唐边军,既能横行天下又岂是等闲,薛延陀的攻势虽强,但唐军的盾兵却宛如铁壁,虽也颇有损失,但却牢牢地挡住了薛延陀骑卒的冲击,纵是偶有破壁而出的,也被迅速击杀。

    一波,两波,三波...随着薛延陀的攻势被挡下,慢慢地薛延陀骑卒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李恪等待的机会似乎到了。

    可就在此时,正当李恪准备下令反攻时,战场上的局势却又突然变了。

    苏定方指着薛延陀军后方的方向,对李恪道:“大都督,薛延陀变阵了。”

    李恪闻言,顺着苏定方指着的方向望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些年薛延陀称霸漠北,倒也在同各族征战中摸索出了自己的门道,只见不远处的薛延陀骑兵竟突然变了阵型,众人纷纷下马,以五人为一组,将所乘的战马交由一人之后,另外四人转骑兵为步卒,持刀冲向了唐军。

    这一幕来的突然,李恪也未曾想到大度设竟还有此招,倒是打了李恪一个措手不及。

第三十章 破阵

    薛延陀突然变阵,转骑兵为步卒,如此一来被动的便成了唐军。

    步卒比起骑兵更加灵活便捷,如此一来,唐军前列的盾兵便显得笨拙了许多,两军短兵相接,周转不开,前方大唐的盾兵反应不及,许多人都因此沦为了薛延陀士卒的刀下亡魂。

    “变阵!”薛延陀换阵来地突然,但李恪倒也不至全无防备,李恪看着前军短兵相接,也随机应变,对苏定方吩咐道。

    苏定方闻言,也知李恪之意,当即高声吼道:“前军退散,步卒近前。”

    说完,苏定方手中令旗先向两侧一挥,而后往前一指,大唐的步卒应令上前,冲向了薛延陀士卒。

    唐军悍勇,皆不畏死,手持刀枪便直扑薛延陀士卒而去,生死搏杀。

    河东边军,征战多年,又多是老卒,以逸待劳的步卒方一上前,便止住了前军的颓势,叫薛延陀士卒进之不得。

    薛延陀的士卒虽被挡住,双方拉锯,一时间都难言胜负,但就在这两军阵前,李恪抬眼望去,却有一人却显得颇为扎眼。

    只见在两军厮杀的最前,有一个薛延陀将军身材宽大,宛如山岳般厚重,望之便觉膂力惊人,此人手持长刀正在阵前肆意搏杀,凡周身半丈之内,无人可近,不过片刻间,死伤在他刀下的唐军便有近百人。

    李恪看着此人,脸露奇色,指着那人对苏定方问道:“此人好生勇武,定方可知是何人?”

    苏定方看了一眼,回道:“末将曾闻大度设麾下有一将名作拔野力,最是彪悍,乃浚稽山第一猛将,草原之上罕逢敌手,想必就是此人。”

    李恪看着此人,确是巨力,非常人可比,但倒也不惧,反倒轻笑了一声,转过身去,对身侧的席君买问道:“定方说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君买以为如何?”

    席君买回道:“此人手持阔刀,气力不俗,若是马战冲锋,或还算是一员良将,但弃马步战,难维长久,不过尔尔,若遇善战之将,片刻可擒。”

    李恪笑道:“君买所言,正与本王不谋而合。此人冲阵虽凶,乃敌军胆气所在,本王欲取此人首级,破敌之胆,一盏茶内君买可能拿来?”

    席君买看着场中正如修罗般肆意屠杀的拔野力,嘴角微挑,对李恪回道:“何须一盏茶,片刻足矣。”

    席君买说完,对身后的王府卫率又吩咐道:“众军结阵,保护殿下。”

    席君买一声令下,话音未落,便一夹马腹,银枪一挺,如离弦之箭般直奔拔野力而去。

    席君买乃李恪亲卫统领,跨下战马也是李恪所赐,虽不比定北,但也是少有的神骏,不过眨眼间便到了前部。

    前部的大唐和薛延陀士卒厮杀正酣,听得有马蹄之声,都本能的避让,将拔野力身前的一片地空了出来。

    “拔野力,你可是猖狂够了?”席君买策马近前,一边疾奔,一边对拔野力喝道。

    此时的拔野力手持长阔刀,正将身前的唐军杀散,听得身前一声暴喝,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明光甲,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的唐军将领迎面而来。

    席君买不同于寻常猛将,他虽是天生神力,武艺绝伦,但却非是膀大腰圆的模样,反倒是身形瘦削,除了稍显高大外,与寻常将士差异不大,拔野力倒也未将席君买看着眼中。

    拔野力看着席君买挺枪刺来,抬起手,便要将席君买的刺来的银枪荡开。

    原本在拔野力想来,席君买身形看似瘦削,气力当也不过寻常,纵是仗着马势,也不足为惧,甚至拔野力都已经想好,待他将席君买的银枪荡开后,又该如何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

    “铛!”

    随着一声刺耳的脆响,拔野力和席君买刀枪相撞,一股巨力竟自拔野力的刀传到了他的掌心,拔野力先是手掌发麻,紧接着这种震荡感通过手掌传到了他的双臂,他的双臂顿时失了知觉,连手中的长刀都握不住了。

    “哐当”一声,全无半分心理准备的拔野力被震地双臂发麻失力,手中的长刀应声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席君买没有给拔野力半分机会,人在马背之上,手中银枪轻转,反手刺进了拔野力的心窝。

    就在银枪透体而入的一瞬间,拔野力的脑中才满是懊悔,他知道自己不是席君买的对手,可若是他不拿大,不去硬挡席君买势如雷霆的这一枪,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尽管现在拔野力知道了席君买气力有多大,这杆席君买拿着看似轻飘的银枪有多沉,但一切都已经迟了。

    当席君买把手中的银枪自拔野力的后心拔出,拔野力脱力倒地,再也不起,而席君买并未就此作罢,反倒双脚一蹬,枪指着大度设所在的薛延陀中军,高喝一声道:“众将听令,随我杀。”

    将是兵胆,随着拔野力速死,薛延陀前部士气已落,此消彼长间唐军士气高涨,闻得席君买一声高喝,唐军竟随着席君买直杀向了薛延陀中军。

    苏定方站在李恪的身旁,看着阵前的席君买正如一支无坚不摧的利箭,撕开了薛延陀的防线,直奔大度设而去,苏定方感慨道:“末将只知席将军护卫殿下身侧,乃一员骁将,不想竟勇猛至厮。席将军年少气盛,末将乍一看之,席将军竟似有当年翼国公之势。”

    翼国公秦叔宝,论武艺和吴国公尉迟敬德并为大唐武将之最,以往跟随李世民平定天下时,阵前冲锋,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亦是常事,苏定方如此夸赞席君买,自也是极高的赞誉了。

    李恪闻言,也笑道:“不错,席君买之勇,确可比翼国公,看着本王正是心中激荡,若非本王是主帅,不可轻动,本王也想持枪上阵了。”

    苏定方听着李恪的话,这才想起,身旁这个在三军阵前镇静自若的大都督也不过才十来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而且李恪师从秦叔宝,武艺精湛,更非等闲,恐怕真是动了上阵杀敌的心思了。

    而就在李恪和苏定方说话间,席君买已经率众杀进了敌军深处,几乎贯穿了整个薛延陀的阵型,将薛延陀人杀散,而此时李恪等待良久的机会终于也到了。

    薛延陀的战法可变骑兵为步卒,虽是灵活,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们的后方。

    薛延陀骑兵五人一队,四人冲锋,一人看马,只要唐军夺了他们的马,他们阵型自乱。

    眼下有席君买率军在前,牵制住了薛延陀的前军大部,后方正是无人顾及之时,此时不夺又待何时?

    李恪当即下令道:“定方,传令左右军,出轻骑,直取敌军后部,务必要断其后路,将薛延陀前军一举全歼。”

    “诺。”

    李恪一声令下,苏定方应下,正要命传令使前往左右军传令,可就在此时,李恪发现,不等李恪的帅令送到,左右军两翼竟已出轻骑劫后。

    李恪在战前已授两翼大军临机决断之权,而李绩和张公瑾乃是当世名将,又岂会错过如此良机?

    李恪看着两翼绕出的轻骑,脸上挂起了一丝笑意,他知道,这一仗胜了。

第三十一章 杀俘

    薛延陀的军制与大唐不同,大唐地方虽多行府兵制,每逢战事,征调府军上阵,有些府军士卒虽也需自备弓刀和载运粮草的马驴之类,但骑兵战阵杀敌的战马却都是军府所备。

    但薛延陀却不同,薛延陀的士卒虽也多是战时征召,但薛延陀骑兵所用的战马却是他们自行带来的,为他们自己所私有,若是战马被劫了,便是他们自己的损失。

    而且此处相距浚稽山尚有数百里,若是他们战马被劫,便无马可乘,需得自行走回浚稽山,路途遥远,寻常人如何遭得住?

    故而当前部正同唐军交战的薛延陀士卒看着自己的战马被劫,顿时慌了,哪里还有继续恋战的心思,只顾得连忙摆脱纠缠着的唐军,去救自己的战马。

    可欲速则不达,更何况战场之上本就唐军占尽先机,薛延陀士卒越是想退,便越是被唐军死死缠住,进退不得,死伤也是骤增。

    从唐军左右两翼出轻骑绕后,再到薛延陀后军被袭,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前方的战事已经顿时急转直下,唐军已经稳稳占据了优势。心思不在,军心不稳的薛延陀士卒只有被剿杀的份了。

    这些薛延陀士卒亦是精锐,但是他们一向打贯了顺风仗,自打薛延陀崛起漠北以来,还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被敌军压着打,时间稍短或还尚可,但一久,便没了斗志,渐渐地,竟有人弃械请降了。

    三万薛延陀士卒入阵,厮杀片刻,损失惨重,而此时战阵之中,所存薛延陀士卒已不足两万,剩下的薛延陀士卒见有人率先请降,开了先例,竟也都纷纷弃械降了唐军,所剩下的不过数千人还在负隅顽抗。

    “大都督,薛延陀前部请降。”薛延陀士卒请降,便有前军通报,苏定方见状,忙对李恪禀告道。

    此时大胜在即,本该是李恪欣喜之时,可李恪看着阵前场中躺着的唐军士卒,嘴角微微抽动,脸上原本挂着的笑意也被越发地冲淡,到了此时,脸上竟再也挤不出哪怕半分笑意。

    所谓“慈不掌兵”,这样的道理李恪自然清楚,方才阵前厮杀正酣,你来我往之时,李恪尚还不觉。可当唐军渐胜,看着慢慢地显得稀疏的战场,看着遍地的尸体,李恪的心里反倒越发地沉重了。

    两军酣战许久,薛延陀士卒死伤万余,折军近半,大唐士卒又何尝不是如此,一战之后,唐军的死伤也在数千之数。

    李恪稍稍近前,看着地上躺着的唐军士卒,面沉如水,半晌前,他们可都还是活生生的河东儿郎啊,还是无数河东父老妻儿的牵挂,可现在,便躺在了诺真水的草原之上,魂断异乡。

    李恪不是初经行伍,当初大唐北伐之时李恪所见的死伤远比眼下还要多得多,可那时的李恪只是质子,并非主帅,那些士卒的死他还无法体会地如此真切。

    可这一次,李恪身为三军统帅,执掌杀伐大权,他才明白了过来,原来将军身上担着的不止是一场战局的胜负,他身上担着的更是数万同袍的生死。

    大军出征,数万袍泽都将自己的性命托于他手,他必须要负起这个责任,把他们活着带回去。

    看着满地的唐军尸首,李恪在心中慢慢地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可能会叫他被口水生生淹没的决定。

    “杀。”李恪的口中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李恪的语气平淡,仿佛面对着的不是万余薛延陀士卒,不是人命,而是万余牛羊那般轻巧。

    但旁人不知,苏定方跟随李恪多年,他很清楚李恪的脾性,李恪在怒到极致时往往表现出的不是暴跳如雷,而是沉静如水,在本该生怒的时候,李恪越是平静,越是代表着李恪心中已然怒极。

    不过苏定方毕竟不是外人,若是旁人知晓李恪生怒,自然不会去触碰李恪的霉头,只管依命行事便是,可苏定方不同,苏定方是李恪的心腹爱将,自然要为李恪考虑。

    苏定方道:“殿下,薛延陀士卒已降,若是杀之,恐怕会遭非议,朝堂之上于殿下极为不利,而且杀俘不详,对殿下也有妨碍。”

    苏定方所言,是出自大局,这万余薛延陀士卒已降,若是李恪执意要杀,必定引得朝中百官弹劾,甚至留下暴虐之名,于李恪不利。

    可李恪既说出了话,自然也有他的坚持,李恪道:“今日这些人若是不杀,待来日本王北伐,他们又是我大唐的敌手,为了今日这一仗,本王已经折损数千儿郎,难道来日再战,本王还要为了今日所谓的仁慈损兵折将吗?”

    李恪顿了顿,咬牙接着道:“况乎我大唐数万儿郎北上却敌,却有数千人葬身北地,怎能就此作罢,本王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给河东父老一个交代!”

    苏定方听着李恪的话,看着李恪眼中的杀气,似乎觉出了李恪话中的意味,显然,李恪还有其他的意思。

    苏定方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除恶勿尽,薛延陀既敢入我大唐之境,本王便要将他们的性命尽数留下。”

    说着,李恪俯身自定北的马背上取过挂着的虎头湛金枪,高举过顶,高声喝道:“传本王令,全军冲锋,此战不抓俘,只以首级论功,能斩大度设者,官升五级,赏金百斤,良田千亩。”

    李恪很清楚,李恪奉李世民之命经略河东,为的就是平灭薛延陀,今日杀的薛延陀人越多,来日北伐,唐军的敌人便越少,李恪自然是想将眼前这五万薛延陀士卒尽数除尽,以为来日北伐铺路。

    至于所谓的“仁慈”之名,并不能助李恪取胜,更不能帮李恪夺得储位。李恪要之何用?

    “诺!”苏定方知晓李恪的心思,李恪下令,苏定方当即应诺,手中令旗猛挥,大唐五万士卒得令,纷纷扑向了不远处的薛延陀大军。

    战局瞬息万变,李恪看的出来胜局已定,另一边的大度设自然也看得出来。

    大度设看得出来,随着唐军大举压进,战局已经开始收尾,这时的大度设才清醒过来,原来他所谓战无不胜,引以为傲的浚稽山薛延陀精锐,在唐军的面前竟也只是如此而已。

    大度设自知回天乏力,看着自己手中的残军,也没了和唐军争锋的资本,只得弃了前军,转马便逃,往北奔去。

第三十二章 忠心耿耿赵德言

    随着席君买入阵,斩杀拔野力,先破薛延陀胆气,而后左右两翼大军各出轻骑,去薛延陀后端,薛延陀已然注定了败局。

    大度设自浚稽山率五万薛延陀大军南下,诺真水一战李恪下了杀令,薛延陀大军折损三万,过半人马死在了诺真水。

    如此损失,与薛延陀而言不可谓不惨重,旁的不说,至少经此战后,薛延陀南部的浚稽山部五载内是再无力南下侵扰了。

    不过这还不是李恪想要的全部,除恶务尽的道理李恪岂会不知,大度设在薛延陀,最是主战,此役若是能将他和麾下的士卒尽数诛杀,既可免漠南再被侵扰之忧,也可为日后北伐扫平阻障。

    大度设溃逃,李恪一声令下,亲自率众追击,过了阴山隘口,山北一马平川,一眼望去尽是草原,李恪倒也不惧埋有伏兵。

    李恪亲率轻骑一路追杀,但凡行动稍慢些,落了队的,或是后军挤住,撤退不及的薛延陀士卒,便沦为了唐军的刀下亡魂,甚至其中还有许多不甚坠马,被后方的同袍骑马活活踩死的。

    大度设率两万残军北逃,当他逃出诺真水草原,越过漠南、漠北之交后,身边剩下的人马已是十不存一了。

    大度设一路不敢稍歇,生怕唐军追上,便要了他的性命,一路逃到了浚稽山地界才停下了脚步。

    “特勤,唐军追击的前军似乎不见了。”薛延陀一众奔逃多时,早已累的气喘吁吁,大度设是武将,底子不错,倒还尚可,可跟随大度设身旁的赵德言却是文臣,连奔了半日后早已是气喘嘘嘘,强撑在马背上对大度设道。

    大度设看了眼身后,也慢慢勒停了马,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问道:“唐军的追兵可是停下了?”

    赵德言回道:“此处已是浚稽山地界,想必唐军也不敢擅至,必是已经停在了边线。”

    此时大度设的脸上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看了看身旁跟随着的士卒,比之刚退时还要稀疏上许多,大度设对赵德言吩咐道:“清点人数,看看随我北返的还有多少人?”

    赵德言领命,随即下去大致地清点了一下,片刻后回禀道:“禀特勤的话,随特勤回到浚稽山的将士只剩五千上下了。”

    大度设看着人群稀疏,也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大度设听着赵德言的话,听到了那个数字时,还是心中猛地一颤,觉着心窝子里一阵绞痛,竟险些栽下马来。

    大度设知道此役损失惨重,可他没想到竟如此惨重,五万大军南下,前后还不足一月,竟只剩下一成了。

    这五万大军几乎是浚稽山全部的人马,也是他在薛延陀立足的最大依仗,这五万大军没了,他又如何去争那可汗之位,从此他在汗庭说话恐怕都没了底气。

    大度设扶着马背,强撑着骑在马上,眼中仿佛失了神一般,问道:“怎会如此?”

    赵德言见状,忙宽慰道:“特勤勿忧,方才撤军太急,恐怕多有走散的将士,兴许再过半日便能回拢了。”

    其实赵德言所言,也真的只是在宽慰大度设而已,方才撤军时赵德言自己看得清楚,唐军大军碾过,薛延陀士卒大部亡于刀下,至于极少逃出的,也只是四散奔去。

    草原茫茫,不知方向,更何况他们的身上又没有干粮,撑不了几日,就算他们侥幸逃生,也未见得还有命活着回到浚稽山。经此一役,大度设损兵折将,这元气只怕是再难恢复了。

    大度设拍了拍大腿,懊恼道:“只恨当初未听先生所言,弃了诺真水,才落得今日这般。”

    当日大度设取定襄城未成,退至诺真水,赵德言曾劝大度设未免同唐军开战,弃守诺真水,尽数撤军回浚稽山保存实力。

    其实当时赵德言的本意既是不愿大度设据有水草丰美的诺真水草场,平添势力,也是担心李恪初到草原,未必是大度设的对手,再折损了兵将。

    可如今看来,倒是赵德言低估了李恪的本事和固守疆土的决心,李恪初到河东便提军北上,丝毫不给大度设喘息的时机,而后一战而定,歼尽了大度设的麾下精锐,叫大度设无力再起。

    赵德言本也是在暗中相助李恪,可如今看来,当初赵德言劝大度设弃了诺真水,反倒是对大度设的良言了,也难怪大度设会如此懊恼。

    赵德言道:“特勤,眼下不是懊恼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着如何应对可汗。”

    此番大度设兵围定襄城本就是抗命行事,如今又损兵折将,夷男自然要把其中的罪责加在大度设的身上,以平息大唐的怒火,大度设虽然逃出生天,但他现在的处境并不好过。

    大度设本就不是善谋之人,如今更是乱了心思,所能依仗的也只有赵德言了,大度设问道:“我已落得这般田地,又还能如何?”

    赵德言满是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一口应道:“特勤放心,在下这条命是特勤给的,无论特勤如何,在下都会同特勤共进退,同生死。”

    赵德言的话落入大度设的耳中,大度设的心里竟有一股子莫名的感动。现在的大度设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手握五万精锐,坐镇浚稽山千里草原的特勤,而是一个与战不利,或将为可汗问罪的败军之将。

    现在的大度设已经是人尽远之,可大度设却从未想到,赵德言竟仍旧以他为主,原本他都不甚瞧得上眼的赵德言竟是如此的忠耿。

    此时的大度设若知秦王异人和吕不韦之事,恐怕当即便该说出:“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的话来。

    大度设对赵德言问道:“此事之后父汗必会重惩于我,汗庭的那几位兄弟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不知先生有何法子助我保全性命,东山再起。”

    赵德言道:“特勤战败,汗庭上下必已容不得特勤,要杀了特勤向唐求和,汗庭和浚稽山是不能待了,当务之急是趁着可汗未至,速速离去。”

    大度设连忙问道:“我若是离去,又能去往何处?”

    赵德言故作模样地思虑了片刻,对大度设道:“科布多,特勤可以去金山脚下的科布多草场投奔母族部落,请求庇护。”

    当初薛延陀和突厥大战,便是大度设第一个率军攻下了突厥的金山汗庭,为了表大度设之功,夷男可汗便将金山西北处一处肥沃的科布多草场赐给了大度设的母族,此番赵德言便是劝大度设前往投奔母族,求一立身之所,以图来日东山再起。

    不过大度设闻言,却担忧地问道:“科布多虽然是我的母族,能够收留我,但科布多背靠金山,与西突厥盘踞浮图城的阿史那社尔相邻,我同他有旧仇,他如何能容得下我,到时阿史那社尔和父汗两相夹攻,我必死无疑。”

    赵德言解释道:“特勤不知,正是因为科布多草原位处西突厥和薛延陀之间,特勤才能保命。阿史那社尔虽然拥兵占据可汗浮图城,但他与可汗有仇,却不是与特勤有仇,特勤只需许诺阿史那社尔共取薛延陀,阿史那社尔必会同意联合特勤一同对抗薛延陀。

    到时特勤只需在科布多喘息一载,积攒兵力,再借得西突厥之兵,便可乘着可汗不备,一举攻回郁督军山汗庭,夺得汗位,到时再和李恪一较高下,雪今日之辱,岂不美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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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夺唐介绍:
武德末年,玄武乱后。唐皇世民将临天下,权贵门阀暗战渐起;太子承乾还是乖乖少年,武女媚娘仍扎着总角;突厥已于北地窥伺,西域胡曲前调奏起。名将、宰相、世家、亡国奴,还有突厥女,当那个身怀两朝帝血,英果类我的小子李恪横空出世时,一切都已悄然变化。李恪说:“贞观虽是盛世,但我却将带领大唐走向最高的巅峰!”庶子夺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子夺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子夺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