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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谨言     庶子夺唐txt下载     庶子夺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借马寻衅

    两军阵前,刀剑无眼,与将士同在的战马便显得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在很多情况下战马便是行伍之人的第二条性命,故而行伍中人最是好马,犹在兵刃之上。

    李恪也是行伍之人,和李世民一样,嗜马如命,他一眼看到被拽进园中的那匹骏马,所有的注意一下子便被吸引住了。

    那匹战马被拉进园中,仿佛就像一团雪白的云迎面而来,一瞬间便吸引住了李世民以及包括李恪在内的一众武臣的注意。

    李世民行伍出身,好马,喜围猎,平日里也会驯养些鹰鸟,但与眼前的这匹神骏想比,他豢养于宫中的那些山鹰又算得了什么。

    “马头高俊如削,双目瞪如垂铃,脊强如将,腹阔如城,尾似流星,蹄圆而卓立,筋骨匀壮,好身姿,果然是万中无一的好马。”李恪看着这批雪白如云的骏马,双眼放光,低声赞道。

    李恪的状态也是所有在座武臣的状态,看着眼前的骏马,大多眼热地很,倒是坐在李恪身旁的武媚娘却颇为不解。

    她好端端的一个俏女子坐在他的身旁,又是他未来的楚王妃,他都不曾多看两眼,竟盯着一匹马看得这般仔细,看得这般出神。

    片刻之后,武媚娘见得李恪的眼睛还在这匹马上,于是娇嗔道:“殿下,这匹马当真就如此好看吗?”

    李恪的注意力正被这匹难得一遇的骏马吸引,也未多想武媚娘的话,不假思索地回道:“那是自然,此马身姿卓美,体态得宜,着实难得一见。”

    武媚娘听着,李恪竟是这般回她的,心中不知怎的竟泛起了一丝醋意,她看着眼前雪白一片的庞然大物,也不知美在何处,只是推了推李恪,咬唇问道:“难不成这马比媚娘还美吗?”

    武媚娘的言态正是相恋中小儿女的模样,正嗔怪着自己的情郎冷落佳人呢。

    李恪原还未多想,可听了武媚娘这话,哪还不知她的心思,当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着武媚娘,连忙笑道:“自然是媚娘美,媚娘天姿国色,正是这京中牡丹,岂是旁人比得的。”

    武媚娘原本只是一时赌气,这才问了李恪这些话,她也没想到李恪竟会这般夸她,这还是李恪第一次当面赞她生的极美。

    武媚娘迎着李恪的目光,倒是一下子羞红了脸,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去。

    李恪看着武媚娘的这幅娇羞之态,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不禁觉得大为有趣,原来人前落落大方的武媚娘,竟也有这般模样。

    武媚娘低着头过了片刻,发现李恪也并未再盯着她了,这才抬起了头,故作出一副全然无事的模样。

    武媚娘看着站在席间的大度设,也不知是真感兴趣,还是为了岔开话来,武媚娘对李恪问道:“殿下可识得薛延陀的这位王子,看他这模样似乎颇有几分倨傲。”

    李恪点了点头,轻笑了一声,回道:“大度设是薛延陀夷男可汗长子,与本王倒也打过交道。”

    武媚娘道:“听殿下的意思,似乎对此人颇为不喜。”

    李恪道:“此人生性好斗,乃野心之辈,当初药师公北伐,大度设也曾为薛延陀先锋南下助阵,功毕之后便欲据诺真水一带为己有,为薛延陀之土。”

    武媚娘不知军事,甚至连诺真水在哪儿都不知,但李恪的话却叫她来了兴致,接着问道:“而后呢,诺真水可曾叫他占了去。”

    李恪笑道笑道:“当然不曾,阴山以北百里,寸土不让,本就是我大唐北策。诺真水北依阴山北麓,乃北地紧要之地,水草肥美,岂能留于资敌。那时本王恰在军中,药师公也曾同本王议及此事,商讨之后便一面命人向父皇禀奏,一面下手书命北线的李绩将大度设逐出了阴山。”

    武媚娘道:“如此说来殿下倒是与他早有过节了。”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声道:“何止是本王与他之间,薛延陀上下多有狼子野心之辈,却又自不量力,大唐与薛延陀早晚必有一战,若有机会本王倒想亲自提兵北上,再定漠北。”

    武媚娘看着李恪的眼神,她能够感觉到李恪言语中的杀意,后背竟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寒气,但不知怎的,兴许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缘故,感觉这后背的这股寒意在身上慢慢散开,她不仅未觉着有半分的不适,反倒生出了一种大丈夫当如是的感叹。

    李恪和武媚娘正在说着话,那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也已经被大度设的五名家奴拖拽着拉进了园中。

    “启禀陛下,此马便是外臣进献陛下的神骏。”大度设指着此马,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好马,也善相马,所乘六骏无一不是天下名驹,眼前的马李世民看一下,便知绝非凡品,更在他的六骏之上。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不错,确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大度设闻言,面有得色道:“此马出自薛延陀郁督军山脚下草场,虎背龙骨,吼声震云,纵是在草原之上也是绝无仅有。只是此马野性难驯,常人骑之不得,我奉父汗之命将此马送至长安也是费了不少功夫。”

    李世民少年时也训过马,尤其是这样神骏的马便更是难驯,将它从薛延陀一路带至长安着实要废上许多功夫。

    李世民道:“王子将如此神骏送来长安确实不易,一路辛苦了。”

    大度设道:“此马能得陛下赞赏,不止是此马,也是我薛延陀的荣幸,只是这马却有一奇特之处,与常马大不相同,还需陛下知晓。”

    李世民不解地问道:“哦?却不知是何奇特之处?”

    大度设回道:“此马长于郁督军山,牙廷脚下,乃我薛延陀万马之王,百年难遇,最通人性,谁能伏之,谁便是其主。三十年前,我薛延陀野咥可汗所乘战马便与此马相同,待野咥可汗故后,可汗之马便也就绝食而死,旁人皆不得降。”

    李世民闻言,笑道:“竟有此事,如此说来,朕欲得此马,还需得亲自降服,不得假手他人了?”

    大度设回道:“正是如此。”

    大度设之言防落,还不等李世民开口,倒是席间坐着的魏王李泰坐不住了。

    李泰急着起身喝道:“大度设,你好大的胆子,此马野性难驯,岂能轻易乘之,你要父皇亲自驯马,到底按的是什么心。”

    李泰之言一出,席间顿时嘈杂了起来,呵斥之声不决于耳,俱是在指责大度设妄言之罪。

    不过大度设面对满朝非议,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倒露出了一丝笑意,对李泰道:“魏王所言之罪,外臣万不敢当,殿下若是以为外臣所言不妥,外臣便只当自己从未献过此马,将此马收回,带回薛延陀便是。”

    大度设的话说的看似退了一步,但却颇有意味,若是他薛延陀使节千里迢迢带骏马来长安,献于唐皇,结果唐皇连试马的胆气都没有,若是传了出去,李世民这天可汗的颜面又置于何处?

第三十一章 不过刍狗

    “陛下,大度设之言狼子野心,陛下万不可听信。”

    “大度设此举有谋害君上之嫌,臣请将其逐出长安。”

    ......

    大度设之言方落,大宴之上越发地吵杂了起来,众臣纷纷指向了大度设,大有将他治罪的意思。

    大殿之上群情激愤,大度设身处正中,李世民坐在上首,神色如常,看着下面站着的大度设问道:“群臣之议,王子可有话说?”

    此时大度设若是低个头,认个罪,大宴之上李世民也不会太过为难他,兴许此事也就过去了,但大度设向来傲慢,除了他的父汗夷男,谁都不曾看在眼中。

    在他看来,如今的薛延陀统帅铁勒九部,雄踞漠北,胜兵二十万,早已今非昔比,就算大唐也不是他们薛延陀儿郎的对手,万不敢同他们薛延陀开战,他又怎会低这个头。

    不知者不惧,所谓夜郎自大大多如是,大度设生于郁督军山,只知铁勒之强,却不知大唐更盛,又怎会有敬畏之心。

    大度设俯身回道:“外臣并无犯上之意,外臣不过奉父汗之意进献骏马于陛下,也好一观陛下骑术,魏王及众位大臣所言之罪外臣万不敢当,还望陛下为外臣做主。”

    听得大度设之言,他倒成了无辜之人,反倒是大唐群臣加罪于他,与他为难了。

    李世民听了大度设的话,倒也不便降罪于他了,盖因大度设所言并无不敬之语,大唐乃万邦之主,总不能因为大度设上了一匹野性难驯的骏马,便治了他的罪,失了大国气度吧。

    “既如此,王子且将这马交由我,本将自诩略通骑术,我来为陛下试马。”大唐立国之初,朝中猛将如云,此马虽是野性难驯,但朝中善驭马者也不在少数,秦叔宝、尉迟恭竟不约而同地齐齐站起了身子,对大度设道。

    有秦叔宝和尉迟恭起了头,朝中的众将也纷纷站了出来,自请为李世民试马。

    不过任凭朝中众将如何说话,站在席间的大度设却仍旧是岿然不动,只是淡淡回道:“此马是我薛延陀马王,尊贵非常,非薛延陀君上不可乘之,乃是父汗献于陛下的,岂是旁人可试。”

    大度设的话说的倒也有趣地很,一口咬死了此马在薛延陀非比寻常,乃是他奉夷男可汗之命献于李世民,李世民若是将此马赠于了旁人,反倒是轻慢了此马,轻慢了薛延陀。

    大度设的此番话说的寸步不让,也着实是惹恼了席间坐着的众将,他们看向大度设的眼神饱含怒意,大有只消李世民一声令下,便要将大度设拿下的意思。

    如此,摆在大唐群臣眼前的只剩下两个选择了,一是李世马试马,叫大度设闭嘴,二便是李世民不愿试马,将此马退回薛延陀。当然,李世民也可借身子包恙等故,先将此马收下,暂缓试马,但这样一来,总归在许多臣邦面前就失了颜面。

    李世民自幼出身行伍,骑术精湛,少年时得了良马也常亲自驯服,但如今他已三十有六,尊为帝王,虽也时常骑马围猎,但手上功夫到底是不比盛年了。

    更何况如今的李世民早已不是当初唐国公府的那个少年,身为国之君王,一身所系乃天下之安危,他不是好逞匹夫之勇,巨鼎而死的秦武王赢当,他也不会为了跟区区一个大度设置气,去犯险驯这匹烈马。

    一时间,李世民倒也有些为难了。

    而此时,席间坐着的李恪倒是神情如常,但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以他对大度设的了解,大度设一向倨傲自大,少有长谋,今日之举虽然有犯上之嫌,但言语上却叫人难以指摘,倒是与他一贯所为多有不同,莫不是背后有谁在指点于他?

    李恪反应与席中重臣全然不同,也落在了一旁武媚娘的眼中,武媚娘看着李恪,好奇问道:“看殿下稳如泰山,莫不是已有良策?”

    李恪闻言,看了武媚娘一眼,低声道:“薛延陀跳梁小丑而已,早晚必亡于大唐刀下。”

    说完,李恪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衣袖,站起了身子。

    “大度设,本王亦是行伍出身,此马本王甚是喜之,不知可否一试?”李恪站起身子,对大度设笑问道。

    大度设虽然在长安待了不过数日,但是李恪他还是识得的,大度设笑道:“方才我已将此事同诸位严明,殿下要试马,恐怕还要问过陛下。”

    李恪摇了摇头道:“本王自与他们不同。”

    大度设问道:“哦,殿下又有何不同?”

    李恪并未直接回答大度设的话,而是反问道:“方才听王子所言,此马乃薛延陀牙廷所出,非夷男可汗君上不可乘之,可有此事?”

    大度设回道:“正是。”

    李恪笑道:“如此本王试马便在情理之中了,贞观初年,本王初到突厥之时,薛延陀尚是北境小邦,令尊夷男为得我大唐之助,曾伏于本王脚下称臣纳拜,口称君上,卑如刍狗,这马,本王可还试得?”

    李恪之言一出,大度设的脸色顿时变作了一片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大度设眉头紧皱,对李恪道:“今日大宴之上,殿下这样说话,恐怕不妥吧。”

    如果说方才朝中众臣只是在呵斥大度设,那现在,李恪把夷男比作刍狗,就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揭薛延陀,揭夷男,揭大度设的老底了,大度设的心中自然生怒。

    李恪倒也不惧大度设,李恪冷笑了一声道:“本王之言有何不妥,八年前,薛延陀不过蕞尔小邦,夷男得父皇册封,赖我大唐相助,才有今日,难道本王说的差了吗?”

    大度设被李恪这么一问,顿时哑然了,李恪所言虽然直白了些,但也是实情。

    昔日的突厥虎踞草原,控弦百万,若非大唐赌上国运,倾全国之力与之一战,光靠一个不足十万人众的薛延陀,如何是颉利的对手。

    大度设被李恪一言堵地语塞,还不知该如何回话,情急之下回道:“大唐确于我薛延陀有恩,我薛延陀也尊大唐为上邦,殿下在陛下面前却对父汗以刍狗相称,也太过了!”

    李恪轻哼了一声,道:“忘恩而负义者,是为禽兽,大唐有恩于薛延陀,薛延陀却几次三番地南下诺真水,侵我大唐北线,岂非禽兽之举,与本王口中之刍狗何异!”

    李恪的一番话,说地大度设面红耳赤,胸口也涨地起伏难定,片刻之后才憋出了一句,对李恪回道:“殿下若欲试马,只管去了便是,殿下若当真能能将此马驯服,我大度设便是给殿下跪下磕头也无不可。”

第三十二章 试马

    李世民有子十余人,但真正能言善骑射者唯李恪一人而已。

    此马彪悍,野性未驯,若是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燕王李佑几人试马,李世民断没有同意的道理,如果说诸位皇子中还有谁能驯服此马的话,便只有李恪了。

    李恪少年为质,长于突厥,本就打下了不错的底子,而后回京又拜名将秦叔宝为师,习得一身好武艺,除了枪法和箭术之外,骑术也是上佳,甚至连秦叔宝都赞誉有加。

    在扬州时,李恪能以一杆虎头湛金枪力败牛进达,便足以证明了李恪的武艺不俗,李恪的一身武艺甚至高过了禁军中大部分将领,比之李世民盛年时也是只高不低,对李恪的本事李世民倒还颇有几分把握。

    芙蓉园外,曲江池畔,一片平坦的草场,禁军将士已经围出了一圈宽阔围栏,摆作了临时的马场,而李恪正神色淡然,负手立于其中。

    此时的李恪已经脱下了那身长摆宽袖的王服,换上了窄袖束腰的简便胡服,脚踩革靴,正静静地盯着那匹被牵住的白马。

    朝中众臣,无论文武,都齐齐地看着李恪,面色凝重。

    李恪在朝中为官,又是李世民宠爱的皇子,朝中上下与李恪不和的人大有人在,往常也常有人盼着李恪吃亏,但此时,李恪站在这围场之中代表着的却是大唐的颜面,纵是与李恪一向不和的长孙无忌,也提着颗心,不望李恪失手,在臣邦面前丢了大唐天朝上国的颜面。

    “殿下,千万小心。”席君买不放心旁人,亲自扯着马缰,把马缰缓缓地交到了李恪的手中。

    “无妨。”李恪轻声一笑,自席君买手中接过了马缰。

    李恪一手拿着马缰,一手按于马背之上,纵身一跃,脚掾并着衣摆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翻身上马,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之上。

    “好!”旁的不说,光是李恪上马的这手招式便绝非等闲,没有数年苦练绝难有成,而场中众人又多是马术行家,李恪一上马,众人顿时喝了个满堂彩。

    而李恪上马,一旁看着的大度设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大度设身于漠北,骑术自也不差,他只只看了李恪上马的姿态,便也知道,李恪绝非等闲之辈,至少不是他原本所想的那般不堪,现在大度设唯一指望的就是这批马野性太甚,李恪也无力驯服。

    这匹马大度设既然在今日大宴之上牵出,自然也是做了准备的,早在大度设命人牵马入园前,这马早已被喂饱了草料,正是气力旺盛的时候。

    李恪方一上马,白马便觉出了背上的异常,被压了东西,很是不适。

    这白马乃世间罕有的千里良驹,自也高傲地很,如何能容得有人压在他的背上,跳着颠了颠,便想要将背上的李恪甩下身去。

    这马背上坐着的若是常人,兴许被这么一颠也就下去了,但李恪马术精湛,又早有准备,双腿紧夹马腹,紧拽缰绳,任凭这马几番蹦跳,李恪都稳稳地坐在马背之上,纹丝不动。

    片刻之后,白马似乎也觉出了不对,竟也变了法子,一边上下使劲地颠跳着,一边又在场中快速地疾奔了起来,试图借此将李恪自背上甩下。

    这白马确是难得的良驹,它后腿一蹬,猛然加速,如疾风骤出,李恪应对不急,下盘吃力,竟被甩下了马背,险些直接摔在了地上。

    不过好在李恪身手矫健,就在李恪快被甩出马背的一瞬间,李恪双脚合拢,如钩子般紧紧卡住了马颈,双腿回弹,又将整个身子给拉了回来,又坐回了马背之上。

    “殿下小心!”李恪险相一出,场中围观的众人心头为之一紧,一心系于李恪身上的武媚娘竟被惊地轻呼出了声来。

    在马场的另一边,看着李恪险像陡生,左武卫大将军秦叔宝已经不经意地攥了手边的佩剑,只待李恪遇险,便要上前将这批难得一见的骏马杀于剑下,保得李恪周全。

    现在的李恪自然已经没有精力再去估计场外的情况,对于佳人的惊呼也罔若未闻,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如何驯服这匹骏马之上。

    “嘶!”

    这匹马两次三番地都未能将李恪自背上甩下,似乎也是动了怒,一声长嘶,刺地李恪耳朵有些发麻,紧接着,白马竟发狂似地跳动了几下,以自己的四蹄为圆,竟在场中不停地转起了圈来。

    白马速度极快,体力又比寻常的马要旺盛上许多,它这一转,竟似旋风,非但骑在马背上的李恪被绕地有些发晕,甚至就连场外看着的众人都有些花眼了。

    身下的白马本能地带着李恪不停地转圈,试图将李恪从它自己的身上甩出,;李恪骑术精湛,自也知道该如何应对,于是一边紧夹马腹,一边手腕翻转,将马缰紧紧地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朝着马头转圈的另外一侧使劲地拉过去。

    李恪驯马的法子本就是经验之道,以往李恪驯马时也曾用过,倒也还算好使,可同样的法子用在不同的马的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李恪以往所乘的马自也上佳,但现在李恪胯下所骑的这一批白马乃万中无一的神骏,无论速度还算气力都不是李恪府中的马所能相较的,当李恪手缠着缰绳,试图把缰绳往回拉时,却发现手臂吃痛,只是稍稍地扭转马头,竟也异常地费力。

    李恪要想降马就必须要使马头回正,而白马又认了死理要将李恪自背上甩出,一时间,场上的局面竟有些僵住了。就连场下看着的李世民都不禁为李恪捏了一把汗。

    现在,要么是白马力竭,被李恪扭转过马头,要么就是李恪力竭,最终被白马甩下身去。

    李恪自幼打磨的气力,异于常人,若是寻常的马,场边围观的众人自也不担忧,可这匹马乃薛延陀马王,非比寻常,恐怕李恪真的未必真的能撑到白马力竭的时候。

    果然也正如众人所担忧地那般,盏茶之后,僵局依旧,而李恪的脸色已经渐渐有些苍白,不知还能撑上几时,可李恪胯下的白马似乎却还仍有余力,速度虽是满了一些,但势头仍在。

    李恪力竭似乎就在不远之后,众人的人一下子也提到了嗓子眼,可就在众人觉得李恪已经渐难回天的时候,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一阵震耳欲聋的响雷在天边滚过,围场之上的马蹄声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第三十三章 定北

    “轰隆隆!”

    突如其来的一声春雷,在长安上空炸开,刺地人耳朵生疼,震地场中众人都是一愣,甚至有些胆子小些的都不禁打了一颤。

    众人尚且如此,场中正和李恪角力的那只畜生自也难免。

    待众人回过神来,再看向场中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叫他们瞠目结舌。

    不知何时开始,方才还在绕着圈子,嘶声不断的白马已经悄然安静了下来,顿住了身形,停在原地踏着步子,时不时地还回头看着骑在背上的李恪,讨好似地向李恪呼着热气。

    眼前的一幕倒也叫李恪觉得讶异非常,他万没想到,一声响雷之后,这匹白马前后变化竟这般大。

    不过李恪细细想了想,似乎也猜到了其中的缘故,多半是这白马被空中的响雷给惊吓住了,不敢再做反抗。

    李恪心中想着,翻身下马,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试探着轻轻摸了摸白马如云一般松软雪白的鬃毛,白马竟“吁、吁、吁”长吁了三声,蹲下了腿,在李恪的身前伏颈跪下了。

    眼前的一幕看呆了场外的众人,他们也没想到不过片刻之间,变化竟会这般的大,方才李恪还是危在旦夕的局面,可转眼间竟就大功告成了。

    “殿下福德深厚,有漫天诸神护体,竟得紫薇大帝相助,降天雷降龙驹!”

    短暂的安静之后,场中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打破了安静。

    眼下不过正月十五,还远没到春蛰的时候,这声春雷来的却是太早,也诡异地很。

    神鬼之说,于唐本就很是盛行,所谓紫薇大帝,便是中天北极紫微太皇大帝,乃道教之神,四御之首,万星之主,役使雷电鬼神,掌五雷,司战!

    李恪遇险,眼看或将遇不测,空中却突然不早不晚地降下神雷相助,这不是天神相助是什么?

    这声呼声方落,场中的众人也都反应了过来,一下子,场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之声,也都是与从天而降的这道雷声有关。

    众人的议论声中,李恪牵着这匹白马,缓缓地走到了李世民的身前,李恪俯身拜道:“儿臣幸不辱命,降得白马。”

    李恪自问没有叫天降神雷的本事,此事也必定只是一个巧合,李恪自己倒是未曾多言,但时人多信鬼神,眼下又正是宣扬唐威的时候,这天降神雷助李恪降马,岂不正是时候?

    李世民身后站着的房玄龄当先道:“恭喜陛下,今日天降神雷,助殿下降得薛延陀马王,正是上苍护佑我大唐,福泽天下。”

    有了宰相带头,房玄龄话音刚落,群臣也纷纷应和道:“恭喜陛下,上苍护佑我大唐,福泽天下,大唐必盛。”

    李世民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满的笑意,亲自上前将李恪扶起,拍着李恪的手臂笑道:“我儿辛苦了。”

    李恪起身,将手中的马缰递到了李世民的手中,对李世民道:“借父皇神威,此马已然降服,儿臣向父皇交令。”

    李世民从李恪的手中接过马缰,看了看李恪,又看了看李恪身旁的白马,把马缰又重新塞回了李恪的手中,对李恪道:“此马既是你降服的,便赠于你了。”

    李恪忙道:“此马乃薛延陀进贡父皇之物,儿臣岂敢贪据。”

    李世民摆了摆手笑道:“此马乃当世神骏,自当驰骋疆场,威震八方,朕已为人君,自再无军前临阵的机会,此马若是放在朕的手中,养于内苑也是可惜,不如便交由了你。”

    李世民少年从戎,行伍出身,故而好马,而如今李世民已为皇帝,坐拥四海,自不必再如少年时那般亲临两军阵前,这马到了李世民的手中反倒没了用武之地,故而李世民便也就赐予了李恪。

    李恪手中紧握马缰,对李世民道:“谢父皇赐马,儿臣自当秉父皇之志,为父皇定鼎海内,扬我大唐国威。”

    李世民诸子,文韬武略真正与李世民相像的唯李恪一人,李世民看着身前站着的李恪,英气勃发,丰神俊秀,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不禁也拍了拍李恪的肩膀,朗声笑道:“我儿英果类我,甚好,甚好。”

    英果类我四字,于李世民而言,只是对爱子的赞许之语,并无他意,但这些话传到了群臣的耳中,却有了其他的味道。

    李世民不是常人,他是皇帝,如今太子失德,声望大不如前,李世民这个时候在天下人面前说出了这四个字,是否又意味着其他的意思呢,不必李世民多说,群臣自有揣度。

    李世民之言一出,群臣中许多人看向李恪的眼神已然不同了,李世民先是赠马于李恪,而后有言英果类我,是否是有意使李恪承其之志,立为储君?

    李世民之意自不易揣度清楚,更无人敢去问询,可听在有些人的耳中却很不是滋味,原本还在作壁上观的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的脸色便难看了许多,但偏偏他们面对如此情状却又无能为力。

    李泰宽胖,上马尚且不易,更遑论驯马了,李承乾自问也没有这份本事和胆量,方才大度设叫嚣,他们能做的只是言辞呵斥,但真正能为李世民分忧的只有李恪,而他们也只能干看着。

    李恪手牵着白马,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李世民道:“此马既是父皇所赐,儿臣还请父皇赐名。”

    李世民看着正值少年,一身胡服,牵马立于眼前的李恪,胸中顿时升腾起一股子豪气,对李恪道:“你是行伍出身,少时又曾助朕北伐突厥,这马便就叫定北吧。”

    李世民在这个时候,为李恪的战马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自是另有深意。

    李世民说着是为李恪突厥之功,但如今突厥以平,大唐北疆能谓之为患者,为薛延陀而已,李世民为李恪战马取的“定北”之名,定的是谁,意在何处,不言自明。

    李世民的话已经是明着在警示薛延陀了,大度设听着李世民的话,脸色顿时难看了下来。

    而就在此时,李恪也应景地摸了摸“定北”的马头,低声道:“来日若有机会,我自当与你同往北疆,平我大唐北患,还我海内清平。”

第三十四章 题字

    正月十五,长安天街。

    正月里,上元佳节,又是热闹的一日,方才了入了夜,南北长十里的天街已经是花枝招展,灯火通明的一片,来往人流如织,各色人等汇集,倒也是一派盛世场面。

    “三郎怎的未骑日间新得的那匹马,那匹马媚娘看着神骏非常,正与三郎相和。”武媚娘和李恪并肩走在一处,看着李恪牵着的马非是今日李世民才赐的那匹“定北”,好奇地问道。

    李恪笑道:“定北确是好马,但太过张扬了些,今日陪你逛这天街灯会,我连护卫都未准他们近前,只想着你我二人便好,免得叫你不自在。”

    今日李恪新的那匹白马确是难得一见的神骏,但此马高大,比起寻常的马来总要高上那么一头,而且通身雪白的一片,不见半根杂毛,这样的马若是牵出来,哪怕是在长安城,也是扎眼地很。上元节出游本就是图个与民同乐的乐子,若是大张旗鼓地反为不美。

    武媚娘倒是未曾想到李恪竟会这样说,竟会为她考虑地这般细致,武媚娘嫣然一笑,便靠在李恪的身旁,贴的更近了。

    天街之上摆着的,无非就是些花彩灯笼,各色杂耍玩意儿,每年也都大体相近,对于这些东西,李恪游历四方,看的多了,没有太大的兴致,倒是武媚娘这些小女子看的颇有兴致,李恪跟在武媚娘的身后左左右右地看了许多。

    “三郎快来,三郎快来,你且看这是何物?”李恪与武媚娘正并肩走着,武媚娘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指着前面的一件铺面,忙对李恪道。

    听着武媚娘的呼声,李恪顺着武媚娘指着的方向看去,当先入眼的竟是一个半人多高,浅黄色油纸做成的硕大灯笼,只是这只灯笼还未着彩,灯笼面上空白的一片,倒是和其他铺子上的大有不同。

    李恪看着眼前的灯笼,对武媚娘道:“这也是彩灯,只是这彩灯还未及绘色罢了。”

    武媚娘问道:“既是彩灯,缘何不绘上颜色,岂不是怪异地很吗?”

    李恪笑了笑,解释道:“这彩灯大地很,灯面空着的地方也是专门留给客人自己依喜好涂绘,若是再算上彩墨的耗费,恐怕这彩灯的作价比起寻常的还要贵上一些。”

    武媚娘听了李恪的话,顿时来了兴致,武媚娘走到这家铺面的跟前,端详了这彩灯片刻,对店家问道:“这等着实有些意思,却不知如何卖?”

    店家回道:“灯作价两百钱,若是小娘再用得上笔墨,则需另加一百钱。”

    这店铺的作价倒是与李恪所猜想的一样,寻常彩灯尚不足两百文,可这家铺中还未着彩的灯便需两百文,这还是没算上着彩所需的笔墨钱。

    不过这彩灯虽不便宜,但这区区几百钱对李恪而言更算不得什么,武媚娘扭过头去对李恪问道:“媚娘曾听得阿爹有言,三郎文采斐然,胜于常人,不知可有兴致在此留下墨宝?”

    李恪闻言,摇了摇头道:“若论字,我兴许还能留下几笔,但绘彩讲究的是丹青,丹青之道非我所长,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我便不在此献丑了吧。”

    李世民诸子,若论骑射之术,当以李恪为冠,这也是举世皆知的,但若论丹青,李恪于此道着实名声不显,李恪所言也是实情。

    不过武媚娘却道:“三郎若是不欲作画倒也无妨,这丹青之道媚娘也还略同一二,不如便由媚娘献丑,为这灯着彩,三郎题字,如何?”

    自打武媚娘与李恪相识,而后定亲,这还是李恪第一次得暇与武媚娘闲逛,李恪看着武媚娘兴致颇高,倒也不忍回绝,于是笑着应道:“如此也好,我也好趁此见识一下媚娘的本事。”

    武媚娘道:“那媚娘便献丑了。”

    武媚娘说着,便自店家手中接过了笔,沾各样水色便在空白灯笼上画了起来。

    武媚娘年纪在此,学画统共也不过三五载的功夫,与李恪见过的那些宫中画师自然相去甚远,不过好在武媚娘天资聪慧,动起笔来倒也颇见几分功底。

    李恪看着武媚娘动笔,李恪原以为如武媚娘这样的小女子作画,想必画的也大多是些花鸟之类,可武媚娘方一开笔,便叫李恪觉得大为诧异。

    武媚娘最先开篇的是一座夕阳之下,连绵漫开的群山,而后是点缀在天边的六七点孤鸿,而在群山脚下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场,草场之上一个少年郎正骑着一匹瘦马,放着一群羔羊。

    这画中的少年郎约莫**岁的年纪,身姿清瘦但却挺拔,手中正拿着一个长长地竹节,竹节之上系着的则是牦牛的尾毛,正回头南顾。

    武媚娘画的很是明显,这画中的少年也不难猜出是谁,还不等李恪开口,连一旁看着的店家都猜了出来。

    “这位小娘画的莫不是楚王殿下昔年在阴山牧羊之景?”店家看着武媚娘所绘的灯笼,对武媚娘问道。

    武媚娘道:“正是,你也能看的出来?”

    店家笑着回道:“楚王北质,救关中百姓于水火,我岂能看不出。更何况当初殿下凯旋难归,我还曾瞧见过殿下一眼呢。”

    武媚娘看了眼身旁的李恪,对店家笑着问道:“若此说来你还识得楚王了。”

    店家想了想,摇头道:“那哪还记得,那已是四年前的事情,楚王的模样早已记得模糊了。”

    武媚娘笑了笑,也不再同店家问话了,转而对一旁的李恪道:“媚娘的画已经作好了,便看三郎的题字了。”

    “好。”李恪应了一声。

    李恪早先看着武媚娘作画,便有打算,他自铺上拿了支笔,蘸饱了墨,便在武媚娘的画旁提UU小说墨。

    武媚娘靠在李恪的身旁,看着李恪落笔,随着李恪一字一字落于纸上,轻声念道:“异域阴山外,孤城雪海边。秋来唯有雁,夏尽不闻蝉。雨拂毡墙湿,风摇毳幕膻。轮台万里地,无事历三年。”

    武媚娘看着李恪书于纸上的诗,脸上已然动容,世人皆知李恪在阴山牧羊,但却少有人知其清苦,这首诗短短四个短句,却将这幅画所有未尽之意尽数书于纸上。

    “公子的诗甚好,只是未免太过谦了,若非公子在北地斡旋,大唐又怎会如此顺畅地定鼎突厥?”

    就在李恪刚刚把笔搁下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李恪脑海深处,似曾相识的声音。

第三十五章 再会赵德言

    耳边的声音李恪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在何处听过,可是当李恪仔细回想,却又想不起是在何处,听何人讲过,但李恪可以确信,此人必是对自己颇为熟悉,否则绝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李恪缓缓回过头去,却看到了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头戴毡帽,挡住自己半边脸的男子。

    长安乃大唐国都,海乃百川,各色人等皆有,风俗各异,头戴毡帽在长安城闲逛的倒也大有人在,只不过眼前这个男子的身形,却叫李恪莫名一阵熟悉。

    李恪本能地拉过武媚娘的手腕,将武媚娘挡在自己的身后,警惕地对身前地男子问道:“阁下是何人?怎知李某的事情?”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叫武媚娘一惊,但武媚娘似乎很是喜欢李恪这样护着她的感觉,她乖巧地躲在李恪的身后,手扶着李恪结实的后腰。

    这一幕来的着实突然,不止是李恪和武媚娘,就连原本在不远处跟随李恪之后护卫的王府卫率也被李恪的动静给惊住了,连忙便要上前将这头戴毡帽之人拿下。

    只是还不等王府卫率上前,男子连忙开口道:“殿下莫要担忧,在下绝无恶意。”

    男子说着,还将原本挡住了半边脸的毡帽稍稍抬起,在李恪的面前露出了自己的脸。

    李恪刚一看到眼前的这张脸,眼中顿时露出满满的诧异之色,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当初那个在突厥时便叫李恪看之不透的颉利谋主赵德言。

    当初在铁山之战时,颉利败逃,突厥汗室尽数被擒,唯独有颉利谋主,突厥宰相之称的帕夏赵德言不见了踪影,唐军在突厥人中寻了许久也未能寻得,没想到今日竟叫李恪在此见着了。

    李恪不知赵德言来寻他何事,但赵德言乃一文士,虽不至手无缚鸡之力,但想伤了李恪却是万无可能的。而且赵德言其人的立场当初在突厥时李恪便摸之不透,也看不清是敌是友,李恪在不明赵德言来意之前还不想妄下定论,于是抬了抬手,示意王府卫率莫要近前。

    李恪对赵德言问道:“赵先生在此,想必是专程寻本王来的,却不知所为何事?”

    赵德言看了看四周,对李恪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公子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天街之上各色人等混杂,耳目众多,赵德言这么说自也有道理,而且赵德言身份敏感,朝中识得他的人虽然不多,但万一要是叫人认了出来,对李恪而言也是件麻烦事。

    李恪抬头看了看周边,对赵德言道:“本王在不远处有一处产业,做得是茶楼买卖,先生便随本王同去坐坐吧。”

    赵德言点了点头,笑道:“如此最好。”

    李恪得李世民宠爱,常有赏赐,再加之永业田和封邑、盐行的各项收益,楚王府可谓豪富,故而李恪为了方便,也在长安城中广置产业,李恪口中的茶楼便是其中之一。

    李恪口中的茶楼便在安业坊临街的地方,面朝着天街,距离此地也不过走上半盏茶的功夫,李恪并着赵德言等人到了茶楼,一边安顿好了武媚娘,一面自己寻了个僻静的雅间坐下,与赵德言议事。

    “若是在下猜得没错,方才与殿下同行的恐怕就算应国公之女了,殿下喜事将近,在下先在此恭贺了。”雅间中,赵德言方一落座,便拱了拱手,对李恪笑道。

    李恪瞥了眼面前坐着的赵德言,不动声色地淡淡回道:“先生与本王并无交情,犯险来见本王,想必不是为了专程来恭贺本王册妃之喜的吧。”

    突厥曾为大唐死敌,赵德言又是侥幸逃脱的突厥可汗颉利心腹,就算称之为要犯也无不可,他这趟在这人来人往的天街之上见李恪,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自不会是来同李恪说这些可有可无的话。

    赵德言笑了笑,并非直接回答了李恪的话,而是反问道:“殿下可知当初在下是如何逃出生天,如何苟活到了现在?”

    对于赵德言的这个话,李恪倒是还颇感几分兴趣,当初铁山被破,而后颉利遭擒,李恪也曾下令搜捕过赵德言,但无奈实在寻不得半分踪迹。

    李恪道:“愿闻其详。”

    赵德言回道:“当初在下在铁山将破之前便骑了匹快马,一路向北,到了郁督军山。”

    “郁督军山,你去了薛延陀?”李恪听了赵德言的话,讶然问道。

    当初在突厥时,赵德言的所为便常叫李恪不解,赵德言老谋深算,分明多次看出了李恪的意图,但却对李恪不闻不问,而且时有在背后推波助澜之意,甚至助李恪取了颉利臂膀康苏密的性命。

    起初李恪不明就里,也无其他实据,只当赵德言之所以阴助他对付康苏密是为了突厥的权位争夺,可如今听了赵德言的话后,李恪再仔细想来,似乎明白了过来,原来赵德言从头到尾都不是颉利的人。

    赵德言点了点头,回道:“不错,我正是一路北上去了薛延陀。”

    李恪问道:“先生莫不是夷男可汗的人?”

    赵德言摇了摇头道:“我此番自薛延陀而来,随大度设南下,却是实实在在的汉人,夷男虽然横行一时,但短短数载间暮气已显,此人非是英主,尚比不得颉利,又如何做的了我赵德言之主。”

    李恪闻言,接着问道:“那大度设呢,大度设倒是果敢,先生以为大度设如何?”

    “哈哈哈。”

    赵德言听了李恪的话,竟笑出了声来,回道:“大度设不过是一莽夫,空有一身的野心,却连隐认二字都不知,骨子里还不如其父,又算得了什么。”

    李恪听了赵德言的话,一下子想了起来,难怪今日在大宴之上大度设的表现与他以往如此大相径庭,原来其中的缘故竟然在这儿。

    李恪端起了手边的茶碗,轻轻地啜了一口,笑道:“夷男和大度设也算是一方人物了,没想到竟都不入先生之眼,这天底下也不知还有谁能入先生的眼了。”

    赵德言也同李恪一般,端起了手中的茶碗轻轻地啜了一口,回道:“在赵某眼中,这天下能谓为英主的不过两人而已。”

    李恪好奇地问道:“却不知的哪两位?”

    赵德言回道:“陛下少年起兵,随上皇威加四海,宾服四夷,乃千古少有之圣君,当为英主。”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道:“不错,父皇之功千古彪炳,假以时日当可盖秦皇汉武,确为英主,这是却不知是另外一人又是谁。”

    赵德言盯着李恪,缓缓地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地对李恪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赵某所言的另一位英主便是殿下。”

    “本王?本王一介少年,不想竟也能得先生如此推崇?”李恪听了赵德言所言,脸上露出了一丝讶色,李恪与赵德言非敌非友,不甚亲近,他自己也未没想到赵德言竟会拿着他与李世民相提并论。

    不过赵德言却道:“赵某与殿下初见时便觉得殿下英果,绝非池中之物,今日再见,便是越发地肯定了。”

    赵德言此番犯险见他,必定是有要事同他商量,赵德言的话李恪自然不敢尽信。

    李恪摆了摆手回道:“先生来见本王,莫不是专为奉承本王而来,本王可是受之不起。”

    赵德言道:“赵某此来乃是投诚而来,而且赵某也带来了赵某的诚意,绝不叫殿下难做。”

    李恪听了赵德言的话,倒是来了兴致,问道:“却不知先生的诚意是什么?先生怎知本王就会领了先生的诚意?”

    “平戎策。”赵德言轻声一笑,口中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第三十六章 推恩令

    平戎策,这三个字不止一次地在李恪的耳边响起过。

    大唐能人志士确不少,李恪坐镇一方,在扬州、在长安时便常有士子投书府上,多有言及北境安定之事。

    这些士子中不乏忠君爱国之辈,但更多的还是相中了李恪的权位与名望,欲借投书于李恪,博李恪青眼,以为仕途晋身之资。

    这些东西李恪看了不少,但真正言之有物,又切实可行的着实少之又少,大多是空泛之言,如今李恪自赵德言的口中又听到了这三个字,自也不会觉得讶异。

    大度设乃傲慢独断之辈,空有野心,但却无才德,在他手下人事不好过,赵德言是汉人,想要另换门墙也在情理之中。

    在李恪的眼中,赵德言到底叫他看之不透,与那些初出茅庐的士子不可相提并论,李恪还是道:“好一个平戎策,本王倒是感兴趣地很,却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赵德言既来寻了李恪,便早有腹稿在胸,李恪话音刚落,赵德言便不假思索地回道:“薛延陀得突厥大半之土,居于北地,早晚必为大唐之大患,赵某口中的‘戎’,便是隐患北地的薛延陀,不知殿下以为然否。”

    今日在大宴之上,李恪已经与大度设撕破了颜面,当着赵德言的面,李恪也懒得掩饰,于是回道:“先生所言不错,薛延陀贼心不死,其国上下多有好战之辈,觊觎我大唐富庶,早晚必有一战。”

    赵德言点了点头,接着道:“不过薛延陀不同新罗、南诏等小邦,论国力虽不及鼎盛时的东突厥,但也不在吐蕃、西突厥之下,若欲强兵北征,一来耗费甚巨,二来铁勒人善战,绝非一时可定,故而欲定薛延陀,不宜一味用强,而当刚柔并济,内外同进。”

    刚柔并济,内外同进。

    这四个字传入李恪的耳中,李恪的脸上稍稍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李恪也曾同楚王府门下议及薛延陀之事,所想倒是与赵德言所言不谋而合。

    “愿闻其详。”李恪亲自起手,为赵德言倒了杯茶,缓缓道。

    赵德言双手作捧,自李恪手中接过递来的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身前,接着道:“薛延陀虽强及一时,但却不同于突厥,突厥之强,累计百年,又尽在其汗室阿史那氏一族,同出一门,故而内外一心,定之不易,但薛延陀之强,却不过短短数载,又盛在铁勒九部,非在薛延陀一族,其心不一。”

    赵德言说着,有些口干了,清了清喉咙,接着道:“而且薛延陀虽为一国,但他却不只外分九部,国内夷男也尚有数子,内争不断,想要内外分化,绝非难事,只要薛延陀国内一乱,大唐想要自外击之,破之,便非难事。”

    李恪听着赵德言的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赵德言所言,正与李恪所思相似,薛延陀看似强盛,实则内忧外患。

    薛延陀号称胜兵二十万,兵强马壮,但又如何比得上当初带甲百万的突厥,薛延陀的确全拒漠北,占地甚广,但他的二十万士卒不止要镇守各处,防备大唐和西突厥,还需防备与他同宗的回纥、思结等部,尤其是回纥部,兵强马壮更不在薛延陀之下。

    薛延陀内不能服九姓,安汗庭,外不能定西域,灭西突厥,他的里子,远没有表面上看来的那般强盛。

    李恪笑道:“先生之意,倒与本王不谋而合,本王也正欲与父皇言及此事。”

    赵德言看着李恪脸上的笑意,似乎李恪也早有谋划,于是道:“既是如此,殿下不妨与在下一起将自己心中所想书于这桌案之上,且看你我所思是否尽同,可好?”

    “自无不可。”李恪轻笑了一声,应道。

    “如此殿下先请。”赵德言对李恪道。

    李恪抬了抬手也道:“先生也请。”

    两人说完,各自用左手挡住了自己的身前一块,右手蘸着茶水在桌案上缓缓地写了起来。

    片刻之后,待两人写毕,互视了一眼,便抬起了挡着的左手,看向了对方的身前。

    入得李恪和赵德言眼中的,都是一模一样地三个字:“推恩令。”

    所为推恩令,乃西汉武帝,为削藩王之权,依谋主主父偃之言,对各藩王于各自国内再行分封,化大国为小国,自分其力,划其地,不必朝廷动一兵一卒,各地强藩便都分崩离析了。

    赵德言对李恪道:“大唐乃天朝上国,万邦之主,正比西汉之朝廷,而薛延陀便是藩王,只消效汉之推恩令,分封薛延陀夷男诸子,并铁勒九姓子弟,届时其心不一,国力自散,再过些年,大唐要定薛延陀,不过翻掌之间而已。”

    薛延陀本不过小邦,立国未久,底蕴本就不深,若是由李世民下旨,分封夷男诸子和铁勒九姓部落,命他们各自为小可汗,各自为政,时日只要稍久,自然各自离心,国力四散,不复为大唐北敌。

    赵德言的话确实不错,也正和李恪心意,不过李恪始终不知赵德言的底细,也不知他的用意,对他的话又怎敢尽信。

    李恪缓缓地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对赵德言问道:“先生曾为突厥智囊,如今又在薛延陀为官,你为何要同本王说这番话?”

    赵德言回道:“良禽择木而栖,薛延陀螳臂当车,早晚必亡,而殿下乃当世英主,赵某自当相投。”

    李恪抬起头,看着赵德言的模样,嘴角微挑,问道:“先生莫非真当本王乃是无知小儿,随口便可哄骗吗?你既已到了长安,长安城中有父皇,有太子,还有魏王,他们都可助你,你为何偏生来寻本王这个庶子?”

    赵德言听了李恪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苦色,有些话赵德言不想点破,但李恪的眼中却揉不得半点沙子,也由不得他含糊其辞了。

    赵德言回道:“赵某不过三十余,尚未过四旬,自觉壮志犹在,不甘为一田舍翁。而如今长安城中,除了殿下,殿下以为赵某还有的选吗?”

    李恪闻言,先是一愣,但稍稍一想,随即便明白了过来。

    赵德言在突厥时仗着颉利的宠幸,开罪了无数突厥重臣,而如今这些突厥重臣又大多在大唐为官,若是赵德言大摇大摆地入宫求见李世民,这些突厥昔日的重臣如何能饶了他,届时李世民为了顾及突厥降臣,难免不会牺牲了他。

    至于太子和魏王,他们对赵德言更是一无所知,若是赵德言贸然去投奔了他们,又如何能博得他们的信重,说不定还会被擒拿,送入宫中邀宠。唯独赵德言和李恪还有些交情,李恪又是野心之辈,尚能容得下赵德言,引为重用。

    李恪道:“先生之意本王清楚,但本王用人但信一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还不知先生底细,又如何信得过先生。”

    赵德言听了李恪的话,想了想,而后猛然起身,对李恪拜道:“在下的来路,现还不便对殿下言明,不过殿下放心,在下投效殿下,必是一片赤诚,带到时机到了,自当对殿下言明。”

    李恪不动神色,接着问道:“本王如何信你?”

    赵德言道:“今日在下与殿下不过初面,殿下信不过在下也是有的,两年之内薛延陀内乱,便是在下献于殿下的诚意,届时在下再拜入殿下门墙。”

第三十七章 诉情

    以赵德言眼下的处境而言,李恪隐约觉得他的话并非虚言,不过李恪出于本能的谨慎,也并未给予他赵德言太多的承诺,先将他应付了,便让他离去了。

    赵德言离去后,李恪命人套了辆马车,自己也和武媚娘一同离开了茶楼。

    “三郎,方才那人是谁,三郎对他似乎还颇有些忌惮。”方才李恪和赵德言议事,武媚娘一人在茶室中待了许久,武媚娘和李恪刚上了马车,武媚娘便好奇地对李恪问道。

    赵德言身份敏感,李恪同他接触,无论目的、结果如何,终于不便叫人知晓,李恪笑了一声,回道:“倒也谈不上忌惮,不过是当初本王北质突厥时的故人而已。”

    对于李恪的话,武媚娘心中自是存疑,以李恪的身份,若只是普通的故人,何至于叫他如此谨慎,还将人带到了自家的茶楼中方才放心议事?

    武媚娘心中虽然不解,但也不便追问,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突厥竟也有汉人吗?”

    李恪回道:“那是自然,前隋末年,中原内乱,群雄逐鹿,突厥一度凌驾中原之上,那日许多中原空有才干,却报销无门的才能之士亦有北投突厥的,这位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武媚娘懂轻重,知进退,看得出李恪不想多言此事,于是也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在李恪跟前,武媚娘倒是乖巧地很,李恪看了看武媚娘,又看了看武媚娘一直拎着,现在放在身旁的那盏花灯,笑着问道:“方才本王因此事耽搁了些许时间,媚娘今日玩的可还尽兴,若是还未尽兴本王便再陪你四处转转。”

    武媚娘回道:“不必了,今日三郎陪媚娘逛了灯会,又得了三郎亲笔题字的彩灯,已然尽兴了,况且看着时候也不早了,若是媚娘再不回去,恐怕阿爹那边也该担心了。”

    现在的时辰已是戌时末,将近亥时,今日上元佳节,举城同庆,虽无宵禁,武媚娘与李恪在一处也不至有什么危险,但两人终究还未大婚,回去地太晚多少也有些不妥。

    李恪点了点头也道:“如此也好,本王便先送你回府。”

    武媚娘谢道:“如此便有劳三郎了。”

    “无妨。”李恪摆了摆手,便对驾车的王府卫率吩咐了一声,往武府去了。

    李恪自茶楼回武府,沿着天街继续往北走,时间虽已迟了,但天街之上仍旧是热闹非常,来来往往的人流虽不如起先那般密织,但也是三五成群,不至空旷,马车行的也不快。

    就当李恪和武媚娘坐着马车,正要自天街往丰乐坊转去时,却听到了马车外的一阵欢呼声。

    听得车外突然响起的欢呼声,武媚娘连忙掀起了车帘,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探头望了出去,入眼的是一盏盏自街上平地飞起的孔明灯。

    这些孔明灯大小不一,粗略数去,怕不是有百盏之多,一个个如星火般闪耀着光芒,自百姓的手中飞入空中,与漫天的星辰融为了一体,照耀着夜幕下的长安城。

    武媚娘看着外面渐渐升起的孔明灯,笑着对李恪道:“三郎,这可就是天灯,好生漂亮。”

    李恪看着武媚娘颇有几分激动的模样,惊讶对武媚娘问道:“这便是天灯,难道媚娘此前从未见过吗?”

    武媚娘回道:“媚娘曾阿爹提起过,每逢中秋、上元节,长安城便有百姓放天灯,以往媚娘在长安府中时只是远远地看过,从未亲眼见人放过。”

    李恪道:“天灯又作孔明灯,乃蜀汉丞相诸葛亮所创,起初多为军用,晋末后始见与民间。长安城每逢佳节,便有百姓聚于天街之上放灯祈福,以求来年家宅平安,一岁丰收。”

    武媚娘闻言,好奇地问道:“放灯祈福,竟还有这般说法?”

    李恪点头回道:“放灯祈福之说乃是自蜀中传入长安,传言对着天灯祈福,心中所愿便能得成。”

    武媚娘笑道:“竟有此事,那媚娘也要试试。”

    武媚娘说完,便双目微阖,双手合十于胸前,满脸虔诚,唇齿微动,竟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了起来,似乎正是如李恪所言,在心中许了什么愿望。

    片刻之后,待武媚娘心中念完,这才缓缓放下了手,把眼睛睁开。

    “媚娘许了什么愿望?”李恪看着武媚娘一脸认真的模样,问道。

    武媚娘浅笑着回道:“媚娘许的愿望太大了,兴许贪心了些。”

    李恪听了武媚娘的话,越发地好奇了,接着问道:“哦?不知可否说于本王听听?”

    武媚娘如实回道:“媚娘许愿殿下身体康健,诸事顺遂,早日壮志得酬,一展胸中抱负。”

    李恪倒是没想到武媚娘竟会这么说,若是寻常小女子,祈福许愿也大多是些女儿家的事情,可武媚娘开口,便是国事。

    不过武媚娘的话倒也不错,她所许的愿望着实是大了些,李恪志在天下,欲夺皇位,李恪若是壮志得酬,自然就是登基称帝了,武媚娘许了这样的愿望,自然不小。

    李恪笑道:“媚娘也信这些?这愿若当真能成,家国天下大事,这小小的一个天灯怕不是要承载万钧之重了。”

    武媚娘盯着李恪的眼睛,笃定地回道:“殿下乃当世英豪。只要殿下愿意,这世上哪还有殿下做不成的事情。”

    李恪听了武媚娘的话,心中还微微有些一愣,李世民诸子之中,李恪虽是名望最高,但毕竟还是庶出,这天底下真正看中了李恪的人并不多,李恪倒是没想到,武媚娘竟能说的这般笃定,仿佛在她的心中,这便是约定俗成的东西,她的情郎本就是这天下最好的人儿。

    月光下,这是李恪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去端详这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毋庸置疑,武媚娘生的极美,美如璧人,无可挑剔,但这远远不是全部,武媚娘身上最为难得的还是武媚娘看着李恪时,她眼中闪闪冒出的光芒,叫人觉得在武媚娘的眼中,李恪便是她的太阳。

    李恪不知,甚至连武媚娘自己也不知,不知从何时开始,武媚娘的一颗心已经紧紧地拴在了李恪的身上,开始关心着李恪的一切,仿佛融为一体。

    李恪看着眼前娇俏的人儿,他开始意识到,这不是旁人,不是武则天,也不是那个女皇,而是他的妻子,那个即将陪着他生死与共的女人。

    这一刻,外面的声音嘈杂依旧,但李恪的内心却安静地落针可闻,这世上谁都有野心,武媚娘,李恪更有,甚至李恪的野心更加狂妄和放肆,但武媚娘就是愿意陪着他,站在他的身后,自顾地信着他,那他还有什么理由拒人于千里呢?

    李恪双眸如水,紧紧地盯着武媚娘,不知不觉地已经盯了许久,片刻后就连一向都落落大方的武媚娘都被盯地面色羞红了。

    “三郎...”武媚娘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低着头,轻声对李恪娇嗔道。

    李恪看着武媚娘低着头的羞态,也回过了神来。

    女儿家娇羞最是传神,李恪看着眼前美不胜收的一幕,心中一动,竟低下了头,靠着武媚娘的耳下鬓角轻轻一嗅,顿时满鼻醉人的女儿香。

第三十八章 下聘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次日,正月十六,早后。

    昨夜灯会,武媚娘被李恪送回府后已是亥时,睡得比以往晚了许多,故而起地也迟了些,当武媚娘起身梳洗后,坐于妆台前时天色已然大亮。

    武媚娘妆台便在武媚娘的闺房之中,斜对着绣床,倚窗摆放。妆台不大,但却精致地很,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一面铜镜,还有梳妆所用的各色胭脂水粉之类。

    武媚娘正端坐于妆台之前,而在武媚娘的背后,侍女锦儿正站在武媚娘的身后,为武媚娘梳理着云鬓。

    “小娘昨日同阿郎出游,回的迟了,歇息地也迟,婢子本以为小娘想必会有些疲乏,可不曾想小娘今日的气色竟这般好,比起往日还要好看。”锦儿手拿着梳篦,正细细地为武媚娘梳理着头发,看着武媚娘如二月桃花般淡红的面色,笑道。

    武媚娘自是生的极美,否则也不会叫杨妃一眼相中,她自小便听多了溢美之词,但今日锦儿的这一句,却颇得她的心意,尤其是锦儿口中看似不经意说出的“阿郎”二字。

    凡大唐权贵人家,以仆唤主,皆可称之为“阿郎”,武府中的婢女便俱是如此称呼家主武士彟的,但武媚娘知道,方才锦儿口中的“阿郎”二字可不是称呼的武士彟,而是李恪。

    李恪乃皇子,贵为楚王,自不同于寻常权贵人家,李恪有王爵在身,凡楚王府中家奴,除了如丹儿这般自李恪开府前便跟着李恪的心腹,余者都需对李恪尊称一声“殿下”,当然,还有一个人是特例,那就是跟着楚王正妃一同嫁入楚王府的王妃近侍。

    锦儿这么称呼李恪,便是以楚王正妃,王府大妇的婢女自居了,而李恪那个明媒正娶的楚王妃自然就是武媚娘了。

    武媚娘轻轻地看了锦儿一眼,道:“就你嘴巴嘴甜,偏生挑些好听的话来哄我。”

    锦儿闻言,忙道:“婢子说的可是句句实话,小娘面如桃夭,灼灼其华,恐怕不必梳妆,便可看的阿郎目不暇接了。”

    看的李恪目不暇接,锦儿的话,不禁叫武媚娘想起了昨夜在马车中的场景,那时李恪深深地看着她,寸目不移,几乎要将她陷进了眼窝,岂不正是如此吗?

    武媚娘想着李恪昨日的目光,竟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模样的,不禁心头一阵甜丝丝的味道,轻轻拍了拍锦儿手,佯怪道:“你呀,多半就是惫懒,不肯细细地替我梳妆,才在这边胡说八道的吧。”

    锦儿也是机敏之人,知道武媚娘并未动怒,但也还是连忙解释道:“婢子不敢,婢子这不是为小娘仔细梳理着鬓发了嘛。”

    说着,锦儿为了显得自己梳理地仔细,还将武媚娘左边鬓角的头发轻轻撩起,正要仔细地梳理起来。

    可就当锦儿将武媚娘的鬓发撩起,不过才看了一眼,先还是一顿,片刻后脸颊顿时一下子羞地满是通红,低下了头。

    锦儿的异样透过铜镜,也落入了武媚娘的眼中,武媚娘见状,好奇地问道:“锦儿,你怎的突然愣住了?”

    锦儿红着脸,对武媚娘小声道:“小娘,你可曾看到自己左耳的耳珠(耳垂)了?”

    武媚娘闻言,也不知锦儿之意,只是顺着锦儿的话便望向了自己左耳的耳珠,这才发现,原本自己如玉坠般白皙的耳珠,竟已经红了一块,宛如一颗半熟的葡萄,挂在耳下,武媚娘顿时知道锦儿面红的缘故了,在心中已经不自觉地嗔怪起了李恪。

    武媚娘清楚地记得,昨夜李恪乘着马车将她送回时,李恪曾趁着她被盯地羞怯,螓首微低的时候,靠在了她的耳边,把她的耳珠含在口中轻轻地吮了一口。

    那时她并未觉得疼痛,只觉着一阵酥麻感自耳边荡开,播散至全身,一片软绵绵的感觉,有着一种说不出,也羞于启齿的舒服,可不曾想自己的耳珠竟已被李恪吮吸地红了,若非锦儿提醒,他还不知呢。

    锦儿是她的贴身婢女,将来也是要随着她一同嫁入楚王府的,她看到了自然无碍,现在的武媚娘倒是有几分庆幸,也有几分羞恼于李恪的大胆。

    锦儿看着武媚娘羞地鲜红欲滴的脸颊,掩嘴轻笑道:“小娘去了灯会回来便是这番模样,这想必是阿郎所为了。”

    武媚娘轻咬红唇,对锦儿道:“除了他,还能有谁,难不成还是我自己掐的不成。耳珠红的这般明显,若是叫人看了出来可如何是好。”

    锦儿拿起了妆台上的一盒水粉道:“小娘不必担忧,小娘的耳珠红的不大,只消用水粉稍稍遮一遮,应该盖得住。”

    “如此便好,可不能叫人看了出来。”武媚娘听了锦儿的话,这才放下了心。

    “小娘放心便是。”锦儿拿着粉盒,便仔细均匀涂抹在武媚娘的耳珠之上。

    锦儿正在给武媚娘着粉,就在此时,生母杨氏手拿命册,突然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二囡,你看娘的这身衣裳可还好看?”杨氏方一进屋,便对武媚娘道。

    武媚娘闻言,回身望去,原来杨氏的身上竟换上了一身浅紫色的钿钗礼衣,双臂舒展,笑盈盈地站在武媚娘的身前。

    武媚娘看着杨氏身上的礼衣,笑着问道:“这可是国夫人的翟服?”

    凡大唐外命妇朝参所服,皆为钿钗礼衣,款式大体相近,而唯一区分品级的便是戴于头上的钿钗。

    一品国夫人佩九钿,三品郡夫人佩八钿,四品郡君佩七钿,五品县君佩六钿,五品乡君则佩五钿,杨氏的发髻之上戴着九钿金钗,自然就是国夫人的礼衣了。

    杨妃笑着回道:“方才宫中中官来府上下聘,并着传下陛下旨意,册娘为一品应国夫人,这便是一并赐下的礼衣和册书。”

    武家本就是巨商起家,家中豪富,若只是今日金银珠玉、绫罗绸缎之类的聘礼,纵然贵重,倒也不止叫杨氏如此喜出望外,但这一身国夫人的钿钗礼衣却是杨氏思求多年而不得的东西,她自然欣喜。

    武媚娘问道:“陛下怎的突然下旨册阿娘封爵了,可有什么名目?”

    杨氏笑道:“圣旨中说的是酬你阿爹功劳,但依娘看来,必定是为了你和殿下的婚事,毕竟日后娘也是殿下的丈娘了,总不能是一介白身吧。”

    依朝例,国公及一品大员之母或妻可封国夫人,但这国夫人之爵却也并非人尽可封,唐朝立国之初,有国公四十余人,但得封国夫人的却不足半数,若是为酬武士彟之功,恐怕杨氏早就封了国夫人,又岂会等到今日。

    杨氏封国夫人,只能是因为武媚娘的缘故,武媚娘听着杨氏的话,原本对李恪的嗔怪也都烟消云散了。

第三十九章 太子选马

    正月,午后,东宫。

    在东宫之后,射殿与鹰鹞院之间,有一处马场,马场中养着的乃是太子李承乾的用马,李承乾虽不善骑射,但为应和李世民之喜,也刻意习马,常往城外打猎,故而东宫的马场中也养了十余匹骏马。

    “奴婢拜见太子。”李承乾带着一众东宫卫率并上随从,刚到马场门外,为李承乾养马的马奴便连忙上前,对李承乾拜道。

    “恩,起来吧。”李承乾点头应了一声。

    马奴起身,看着李承乾和身后跟着的一众,问道:“不知今日太子来此可有什么吩咐?”

    李承乾回道:“本宫近日来此乃是为了选马而来,顺带着也看看你这马养的如何了。”

    马奴连忙将李承乾引入马场之中,指着马场边马厩中喂养着的几匹马,对李承乾道:“太子放心,宫中的马奴每日草料不断,也常出宫外牧,匹匹都是膘肥马壮,太子尽管选来。”

    李承乾走到了马厩边,抬头看着眼前的十余匹马,快速地一眼扫过,却缓缓地摇了摇头,显然对马厩中的马都不甚满意。

    马奴看着李承乾的反应,顿时一慌,生怕李承乾怪罪,于是连忙问道:“不知这些马可有什么不对,叫太子不喜了。”

    李承乾指着这些马,对马奴道:“别的不说,光是这个头便远远不足,竟没有一匹肩高过四尺半的,如何用的?”

    马奴听了李承乾的话,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苦色。

    李承乾身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马只要他想要,自然不难,只是李承乾年少,加之骑术不精,只能骑得性情温驯些的小马,若是高大些的,马奴也担心李承乾无力驾驭,万一摔着了,哪是他能担待得起的。

    不过李承乾最要颜面,这些话马奴自然不敢同李承乾讲的,马奴只是道:“四尺半以上的倒是也有,只是都还在太仆寺典厩署养着,还未领回。”

    李承乾问道:“太仆寺便有好马?”

    马奴回道:“太仆寺掌国之马政,典厩署更是良马无数,想要寻得一匹肩高过四尺半的,当非难事。”

    李承乾皱着眉头道:“才四尺半?四尺半如何能够,可有肩高过五尺的?”

    “太子玩笑了,肩高过五尺,这天下哪有这般高的马?就是秦将军的忽雷驳,天下闻名,也不过才四尺八寸,若当真高过五尺,恐怕寻常人上都上不得。”马奴闻言,讶然道。

    李承乾不悦道:“你莫不是当本宫不识数不成,昨日在曲江,本宫亲眼见着了父皇赐予三郎的白马,其高至少也在五尺四寸,这世上怎的会没有高逾五尺的马。”

    听得李承乾的话,马奴这才明白了过来,难怪李承乾会这么说,原来竟是因为见了那匹白马的缘故,马奴解释道:“太子兴许不知,楚王的那匹定北确乃当世良驹,可谓万中无一,这马乃薛延陀马王,莫说是在大唐了,就算是在盛产良马的漠北草原,也是难得一见。”

    这马奴既是马奴,自是好马之人,可谓嗜马如命,说起马来也是如数家珍,李恪定北乃天下罕有的神骏,就是马奴识马无数也是生平仅见,故而提起李恪的定北便多是溢美之词。马奴的话本也算是公允,可落到了李承乾的耳中,终究不是个滋味。

    李承乾今日专程来马场选马,绝非心血来潮,而是另有缘故。

    如今上元节已过,凡外州进宫禀政的地方官员,无论文武,俱已陆续离京返任,李恪身为扬州大都督,本也在其中。但今日朝后宫中家宴,李世民于宴上特准李恪暂留长安,过完正月后再另择期离京。至于李世民着李恪延期离京的缘故,李承乾也很清楚。

    按朝中每岁旧例,再过几日,便是昆明池春猎之时,朝中重臣,无论文武俱当前往,李承乾身为太子,自也在其列。李世民着李恪延期离京,多半便是因此。

    李世民行伍出身,自登基以来,每逢正月末,必于长安城西昆明池春猎,而他登基八载,春猎七回,最为得意的便莫过于贞观六年,李恪猎虎的那一次,那一次李恪于春猎中拔得头筹,煊宗室武名,着实叫李世民面上有光。

    而李世民诸子,谓之弓马娴熟,精擅骑射者,唯李恪一人而已,去岁李恪因外放扬州之官,故而未及春猎便离京南下,那一次春猎,所有宗室子弟中唯任城王李道宗一人还可看一看,余者皆不堪入目。

    这一次李世民专程在春猎前将李恪留下,便是要李恪为他也长长脸,免得宗室子弟再如去岁那般难堪。

    李恪在朝中本就颇有武名,再加之昨日天降神雷助李恪降马,甚至已有人隐传,李恪乃紫徽垣内天枢星下凡,得北极紫薇大帝相助,有天命加身,故得如此。

    李恪声望已然至厮,若是春猎中再叫李恪拔得头筹,稳稳地压了李承乾这个太子一头,那他的太子之位可就是越发地可危了。

    也正是因此,李承乾这才特来马场选马,一来要坐骑高大神骏,卖相上不能落了颜面,二来习练骑射,到时他在侍卫相助之下也未尝就会输于了李恪。只是今日李承乾看了一圈,却没有叫他中意的坐骑。

    李承乾心中正在愁着此事,可就在此时,一阵响亮的马嘶声却传入了李承乾的耳中,李承乾循声望去,原来在马场不起眼的角落,正站着一匹通身乌青色的骏马。

    此马嘶声悠长,体态匀称,一看便是良驹,更为难得的是此马身高也达四尺七寸有余,可谓神骏。

    李承乾指着这匹马,问道:“此马便甚好,为何不早拿出来?”

    马奴见状,忙解释道:“此马出自吐谷浑,名作乌海青,确是好马,只是此马刚入厩不过几日,尚带着几分野性,烈地很,恐怕太子驾驭不易,奴婢是想着待野性尽去后再献于太子。”

    李承乾闻言,顿时不悦,问道:“此马的野性比之三郎的定北如何?”

    马奴看着李承乾的模样,也只得如实回道:“此马已驯了几日,野性去了不少,比起野性恐怕不及楚王的那匹定北。”

    论野性,论马力,乌海青就算从未驯过,也远远比不得李恪的那匹定北,更何况这匹马的野性已经被驯去了七分,自然更是如此了。

    李承乾闻言,指着这匹乌海青道:“三郎能驯马,本宫也能,这马本宫近日骑定了。”

第四十章 坠马

    李恪自幼为质,北上突厥,在草原待了四载,马背上的功夫本就不弱,再加之他回朝后拜左武卫大将军秦叔宝为师,磨砺数载,骑术便越发地精进了,就是与朝中武将相较,也丝毫不弱。

    可李承乾却不同,李承乾自幼体弱,少年时还生过几场重病,虽不至要了性命,但因此身子骨却一向虚浮,习武从戎自是不成了,马倒还可以骑一骑,只是以往所骑的也大多是些性情温顺,长于马场的陇右马,烈马倒是不曾骑过。

    这匹青海骢,乃吐谷浑青海边山中所出,是为千里良驹,李世民曾有《咏饮马》诗云:“骏骨饮长泾,奔流洒络缨。细纹连喷聚,乱荇绕蹄萦。水光鞍上侧,马影溜中横。翻似天池里,腾波龙种生。”这诗中所言及的马,便是青海骢。

    这匹青海骢乃吐谷浑去岁末上贡于大唐,合计六匹,太仆寺本是依例分于东宫、楚王府、魏王府各一匹,东宫的这匹青海骢便是先行驯养,留待李承乾弱冠后再用的。

    青海骢确乃千里良驹,虽比不得李恪的那匹定北,但也是难得,只是此马本就是烈马,再加之野性尚未尽数驯去,以李承乾眼下的年纪、骑术和气力,驾驭起来恐怕不易。

    李恪虽也年少,但自少从戎,行伍多年,岂是养尊处优的李承乾能够比得的,但李承乾一向与李恪不和,这些话,马奴又怎敢当面去跟李承乾去说,触了李承乾的霉头。

    马奴见得李承乾一意孤行,自知人微言轻,也不敢上前再劝,只得将眼睛转向李承乾心腹,东宫左卫率赵节,望着赵节能够劝阻住李承乾。

    可马奴不敢劝阻,赵节又如何有这个胆子,赵节本不过东宫左卫率区区一个从八品的参军,论才干也属寻常,只因投得李承乾所好,故而一路擢拔,短短数载间便一跃成为了东宫六率中左卫率府卫率,官居正四品,这样的人份属幸进,又怎敢忤逆李承乾的意思。

    赵节看着马奴望过来的眼神,仿若未闻一眼,全然不顾。

    马奴无奈,只得上前牵过了那匹青海骢,把马缰交到了李承乾的手中。

    “此马甚烈,野性未驯,太子千万小心。”马奴牵马来后,又对李承乾嘱咐道。

    李承乾自马奴手中接过了马缰,不耐烦道:“本宫乃国之储君,区区一匹马如何骑不得,不必你在此聒噪。”

    李承乾说着,攥着缰绳,踩着矮凳便上了马。

    这匹青海骢高四尺七寸多,比起以往李承乾所骑的马高出了半尺有余,李承乾骑在马背之上,顿觉眼见高了许多,看着宽敞的马场,心中竟也生出几分策马扬鞭的畅意。

    “太子英武非凡,与此马正是相称。”待得李承乾在马背上坐定,赵节连忙递来马鞭,对李承乾赞道。

    李承乾从赵节的手中接过递来的马鞭,对“懂事”的赵节笑道:“将军且看本宫逞威。”

    说着,一夹马腹,轻扬马鞭,便策马而出。

    李承乾虽然身子骨弱了些,但也时往城外围猎,骑术也还是有几分底子的,策马刚出的几步,骑得倒也稳当。

    李承乾本就生的俊美,再坐于马背之上,策马驰骋,迎面而来的春风拂面,吹得李承乾鬓发飘飞,确也有几分少年英姿,意气风发的意思。

    “昔日公子出南皮,何处相寻玄武陂。骏马翩翩西北驰,左右弯弧仰月支。连钱障泥渡水骑,白玉手板落盘螭。君言丈夫无意气,试问燕山那得碑。”

    李承乾骑于马背之上,兴致大好,竟不禁吟唱起了南朝文宗庾信的这首《杨柳歌》,可见恣意。

    起初李承乾因马奴的嘱咐,嘴上虽然未说,但心里到底还有几分谨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跨下所乘的青海骢并未见半分异常,便放松了警惕,心中越发地得意了。

    “驾!驾!”

    李承乾正是得意,马也骑得越发地快了,宛如旋风般在马场中飞驰,手中的马鞭也如雨点般落在了青海骢的马臀之上。

    赵节看着场中欢快的李承乾,脸上满是笑意,但一旁的马奴却提着一颗心,巴不得李承乾赶紧停住,下了马来。

    可现在的李承乾正在兴头上,哪里还记得这些,哪里还知道跨下所乘的青海骢是一匹野性未驯的烈马。

    也正如马奴所担忧地那般,就在李承乾的马鞭抽马愈急的时候,野性未驯的青海骢吃痛,终于再耐不住,猛地一声长嘶,一甩马脖,马脖上的鬃毛扬起,不顾李承乾手中拽着的马缰,宛如一道乌青色的闪电,兀自在场中狂奔了起来。

    跨下的马突然发狂,着实叫李承乾始料未及,李承乾也是知马之人,倒也不至全然无措,连忙紧紧地攥住手中的马缰,想要将马勒停。

    可这乌海青乃千里良驹,气力甚大,李承乾哪有与它角力的本事,李承乾猛地用力,手掌一阵吃痛,非但没有将马拉下,反倒将手掌勒出了一道血痕,鲜血直流。

    “护驾、护驾!”青海骢失控,靠着李承乾自己已经无力掌控,于是李承乾连忙对场外站着的众人吼道。

    场外站着的东宫卫率见状,连忙便要上前救驾,可这青海骢的脚力快如疾风,寻常人又如何拦得住。

    若现在场外站着的是李恪的卫率府统领席君买,以席君买力能格虎的本事,兴许还能将此马拉下,但赵节哪有这样的胆量和气力,站在场外看着干着急,却也不敢上前。

    “杀马!快杀马!”李承乾骑在马背之上,众人生怕伤了李承乾,故而谁都不敢妄动,片刻之后还是李承乾惊慌失措地对赵节吩咐道。

    赵节得令,生怕李承乾性命有忧,不敢再有半分耽搁,连忙命卫率中擅射之人持弓射杀青海骢。

    “诺。”

    能为东宫卫率,近身护卫李承乾的,自有射术精湛之人,李承乾之言方落,当即便有卫率领命,张弓搭箭,一箭射向了青海骢,正中马腹。

    “呜!!!”

    青海骢马腹中箭,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前腿一软,后腿向上一顶,轰然倒地,便猛然停了下来,同时也将马背上的李承乾重重地摔了出去。

    青海骢本就奔地极快,猛然停下后也将李承乾甩地极远,李承乾被高高抛下后落在了地上,右腿着地,重重地砸在了场边栓马的石桩上,竟将结实的石桩都砸作了两半。

第四十一章 断腿

    延康坊,楚王府,马场。

    李恪的楚王府承自前隋权臣杨素的宅邸,占地甚广,华美非常,而且杨素本就是行伍出身,是为武臣,故而楚王府中自然少不了马场,楚王府的马场便在王府的后院,宽绰非常。

    “殿下您看,自打昨日定北进了马厩后,府中其他的马已经一日未曾进食了。”楚王府马场的马厩边,马场管事指着李恪昨日新得的定北,对李恪抱怨道。

    李恪虽是皇子,但份属武臣,本身也好骑射,故而李恪的楚王府中也养了许多骏马,统共十余匹上下,其中无一不是万一挑一的良驹,

    这些马,大多都有些来头,有的是李世民赐下的,有的是苏定方、张公瑾等与李恪相熟的边将相赠的,有的则是自己见着了高价买来的,但这些骏马尽管来路不一,但无论哪一匹放在世面上,都在千金之上,难得一见。

    但现在,就是这些良驹,包括太仆寺刚分于李恪的那匹贡马青海骢,竟都被新来的定北挤在了马厩的半边,空着肚子,唯有定北一匹马独占半边马厩,对着马槽里的马料大快朵颐,其他的马只能在一旁看着,不敢近前。

    李恪见状,对管事问道:“这是何时开始的事情?”

    管事如实回道:“自打昨日午后定北被牵来了马厩中便是如此了,就在昨日晚间,那匹新来几日的青海骢还跟定北起了冲突,耳朵叫定北给咬伤了。”

    李恪讶然问道:“咬伤了?青海骢可有大碍?”

    马匹之间若有相争,从来都是动马蹄踢的居多,倒是罕见咬伤,这定北果然是蛮横,野性未驯。

    管事回道:“昨夜青海骢伤了之后小人便看过了,青海骢的伤倒也无碍,养上几日便好了,只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李恪问道:“那你为何不将定北牵出,另行安置。”

    管事苦笑了一声,回道:“小人倒是也想,可自打昨日殿下亲自将定北牵进了马厩,除了填料的,旁人都近不得身,况且定北又是陛下所赏,紫薇大帝赐予殿下的神驹,我等哪敢冒犯。”

    如今长安盛传,李恪降马时得北极紫薇大帝降天雷相助,故而人尽都以定北乃紫薇大帝赐予李恪的神驹,管事只是王府家奴,如何敢去冒犯了御赐的神驹。

    李恪闻言,笑了一声,只得对管事道:“既如此,那你便与丹儿商议一下,在府中另辟一处马场,专留于饲喂定北便是。”

    管事问道:“那不知以殿下的意思,又在何处另辟马场呢?”

    李恪想了想,回道:“便将西面的角院拆了吧,西角院临街,不至扰民,便把哪里拆了作马场。”

    李恪的楚王府占地十二顷,有屋千余间,李恪搬进楚王府已经快四年了,都未曾走遍,至于西角院李恪更是从未去过,故而拆了倒也无妨。

    “诺,小人这就去安排。”管事领命,下去与丹儿商议去了。

    管事走后,李恪便走到了马厩边,亲自看了看这匹在马场横行无忌的定北。

    这定北果是良驹,对旁人都凶恶地很,唯独识得李恪,它见得李恪上前,便抬头长嘶李恪一声,鼻孔喷着热气,靠着李恪以示亲近。

    李恪见状,也抬起了手,亲亲地摸在了定北的马颈之上,亲自为定北梳理着如流云般雪白的鬃毛。

    “殿下、殿下。”李恪在马厩中又待了不过盏茶的功夫,此时本该与马场管事商议另建马场之事的丹儿突然走了进来,到了李恪的身边。

    李恪抬头看着丹儿,见丹儿神色凝重,呼吸急促,显然是一路小跑来的。

    “何事如此慌张?”李恪对丹儿问道。

    丹儿回道:“殿下,东宫传来的消息,太子在东宫坠马,当场昏死了过去,至今情况未明。”

    太子坠马!

    李恪听到这四个字,瞳孔猛然放大,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搓了搓手,当即对丹儿吩咐道:“走,替本王更衣,随本王入宫。”

    ————————————————

    东宫,太子寝殿光天殿。

    自打李承乾坠马后,便被人护送到了此处,一面传太医速来诊治,一面急往宫中告知了李世民和长孙皇后。

    李承乾乃当朝储君,事涉国本,干系重大,再加之李承乾本就最得李世民宠爱,李世民方一得知此事,便连忙和长孙皇后一同自太极宫赶到了光天殿。

    李世民一路赶来,刚到光天殿,便看到了殿中床榻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李承乾,心中大急,连忙对一旁诊治的太医署太医令李莲心问道:“李太医,太子如何了?”

    李莲心看着李承乾略显苍白的脸色,放下了李承乾的手腕,起身对李世民回道:“回禀陛下,太子乃是昏死之状,想必是坠马后疼痛难当,故而如此。”

    李世民接着问道:“什么?昏死之状,那太子可有大碍?”

    李莲心叹了口气,回道:“太子只是痛极而昏,多加歇息便可转醒,只消稍加调理,性命当无大碍,只是...”

    李莲心说着,一下子顿住了。

    李世民看着李莲心的模样,心中“咯噔”一下,不安地问道:“只是什么?”

    李莲心低下头,看着李承乾的右腿,对李世民回道:“只是太子右腿砸在了石墩之上,伤患极重,难以诊治,恐怕日后会落下残疾。”

    李世民听了李莲心的话,心中一震,顿觉一阵气短,胸口闷得难受,至于站在李世民身旁的长孙皇后,更觉眼前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李承乾不同于寻常皇子,乃是太子,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都对他寄予厚望,李承乾如他的名字一样,将来是要继承国统,登基为帝的,可如今李承乾的腿居然断了,甚至还会落得残疾,长孙皇后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一时间如何接受得住。

    李世民连忙伸手扶住了昏昏欲倒的长孙皇后,对李莲心问道:“你身为太医令,执掌太医署,难道连太子的腿都接不好吗?”

    李莲心一脸苦色地回道:“陛下容禀,太子腿伤,不同其他。太子腿伤太重,腿骨已全然断裂,正如破镜难圆,纵是华佗在世,也难全愈,就算是接上了,日后行路恐怕也难免颠跛。”

第四十二章 李恪入宫

    李恪的楚王府距东宫不远,以李恪的脚程,不满一炷香的功夫便可赶至东宫,但李恪人到东宫的时间却是有讲究的。

    李恪若是到的早了,显得耳目灵通,在东宫留有耳线,只会叫李世民忌惮,若是去的迟了,李承乾乃李恪长兄,李恪尚且不甚关切,又如何圆的过兄弟情深之说。

    在李恪自丹儿口中得知消息后,并未立即赶往东宫,而是换了身常服,稍稍压了压时间,才赶往了东宫,正赶在李承乾舅父长孙无忌之后,却又在群臣之前。

    当李恪赶到光天殿之前,李世民还在殿中,还未离去,而在光天殿外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人。

    “陛下,楚王前来探视太子。”李恪到了光天殿外,李世民近侍常涂进殿对李世民禀告道。

    李承乾还未转醒,为了避免搅扰到李承乾,李世民有命,将前来探视的众人都挡在了殿外,不得入内,就连李恪想要探视李承乾,也需通禀。

    李世民听得李恪专程前来探视,现在殿外等候,于是道:“准三郎进殿。”

    “诺。”常涂应了一声,下去领了李恪进殿。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拜见皇后。”李恪进殿,看着正在殿内坐着的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上前拜道。

    李世民抬了抬手,对李恪道:“恪儿有心了,快快起身。”

    “谢父皇。”李恪应了一声,直起了身子。

    李恪起身后,靠近了些,看了眼床榻之上躺着的,面色苍白的李承乾,眉头微皱,对一旁侍候着的太医令李莲心,紧张地问道:“李太医,皇兄的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李莲心如实回道:“太子性命倒是无碍,已经用了针,再过些时候便可转醒,只是腿上伤着实重了些。”

    李恪闻言,得知李承乾性命无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放心道:“性命无碍便好,腿上的伤多养些时日,总是能养好的。”

    李恪的话出口,殿中众人的脸色并未见半分轻松,李世民也仍旧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

    李世民叹了口气,回道:“若当真是如虎头所言那般,只是叫太子吃些苦头,反倒好了,方才李莲心已经诊治过了,太子腿上的伤,只怕是难愈了。”

    李恪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满满的讶色,他没想到,李承乾的腿竟就这样断了。

    这时李恪也明白李世民如此愁眉苦脸的缘故了,李承乾身为太子,为一国储君,将来是要登基,做大唐帝王的,在天下万民,海内臣邦的面前,他的仪态便代表了大唐,如今李承乾的腿断了,若是无法痊愈,将来又如何君临天下?

    而李世民如此,一旁长孙无忌的脸色也难看地厉害。

    以往太子失德,大可以年少为由,多加管教便是,可如今太子的腿伤了,从此以后行动多有不便,李承乾本就岌岌可危的储君之位,便又多了一层危机,而且这一层危机是永远无法抹除的。

    只是今日李恪的反应,却着实出乎了长孙无忌的意料,李承乾坠马,生死难料,李恪本该是受益之人,但李恪对李承乾的安危却似乎很是担忧,在自李莲心口中得知李承乾性命无虞后,也明显松了口气。

    长孙无忌识人无数,自诩还有几分相人之能,他看不出李恪的神情有半分作伪的样子,反倒真像是关心李承乾的生死一般,这着实叫长孙无忌有几分不解。

    长孙无忌看着李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模样,心中反而更有几分隐忧。

    若是此时李恪表现出对李承乾太过热切,亦或是对太子之位的野心,这一切反倒在长孙无忌的意料之中,不至叫长孙无忌心乱如麻,可如今李恪面色沉静,片语不发,便叫长孙无忌越发地猜不出李恪的心思了。

    眼下虽还是在东宫,但不知不觉,朝堂上的博弈已经悄然开始。

    李恪在光天殿中待了一炷香的功夫,李承乾还是没有转醒的意思,未免搅扰了李承乾歇息,依着太医令李莲心的意思,李世民便命众人纷纷退出了殿去。

    李恪刚出了光天殿,正欲离去,却看到了从他身旁一同出殿的魏王李泰。

    李泰走到了李恪的身旁,悠悠地叹了口气,似是惋惜地对李恪道:“太子皇兄正当风华之年,不想竟遭遇此厄,断了腿,着实叫人惋惜啊。”

    李世民诸子,储君之位争的最凶的便是李承乾、李恪、李泰,还有李佑四人,不过李恪无论声望还是圣宠都不足与前三人相比,故也不足为虑,李承乾断了腿,太子之位自然越发地危机,李泰心里不去偷着乐便是好的了,又怎会为李承乾惋惜。

    不过李恪与李泰处境相当,倒也懒得去点破李泰,只是应道:“青雀说的是,皇兄年不过十六,便遇此劫数,对他的打击着实是大了些。”

    李泰看了眼李恪,问道:“此事之后,却不知皇兄作何打算?”

    李恪闻言,稍稍一顿,问道:“什么打算?不知青雀问的是何事?”

    李泰回道:“自是皇兄南下之事,太子突逢此变,恐怕朝中难免变数,说不得父皇还有用得着皇兄的地方。”

    李恪听了李泰的话,顿时明白了过来,这李泰哪是在问李恪南下的安排,分明就是在试探李恪。

    李恪若是因李承乾受伤推迟南下的时间,那李恪自然就是对储君之位蠢蠢欲动了。

    太子失德,此番又落得了残疾,失了君仪,朝中上下,恐怕不少人都在揣度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还能坐到几时,李泰动了心思,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李恪又怎会叫他看出了端倪,李恪不动声色地回道:“南下之事我自当依从父皇的安排,我虽是心系皇兄安危,但毕竟身担重任,随意耽搁不得,待出了正月,我便该南下了。”

    李泰听得李恪如期南下,隐约也知道了李恪的意思,拱了拱手对李恪道:“皇兄南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小弟在朝中相助的,皇兄只管开口,小弟必不推辞。”

    李泰的话说的倒是客气,李恪除了要动太子,倒也没有什么要同李泰联手的,只是拱手回道:“青雀有心了,为兄谢过。”

第四十三章 欲保东宫

    李恪与李泰告了辞后便往南走,出了嘉福门,径直回了楚王府。

    “阿郎,岑中书正在府中求见。”李恪刚下了马,将马缰递到了王府门子的手中,丹儿便上前通禀道。

    李恪问道:“岑师现在何处?”

    丹儿回道:“岑中书来的隐蔽,婢子并未叫旁人知晓,故而将岑中书安置在了殿下的内苑书房。”

    东宫有李恪的眼线,李恪的楚王府自然也少不了东宫和长孙无忌的眼线。

    岑文本新拜中书侍郎未久,身为宰辅,在太子落马重伤后便即刻来见李恪,自然叫人生疑,故而丹儿便避开府中之人,亲自将岑文本安排在了李恪的内苑书房。李恪的内苑中都是跟随多年的心腹,旁人进不得,自然信得过。

    李恪应了一声道:“甚好,本王这就过去。”

    岑文本此时来见李恪,自是有要事相商,李恪说完,也不更衣歇脚,便径直往内苑书房一路疾行而去。

    “臣拜见殿下。”李恪刚一进书房的门,便看到了书房中坐着的岑文本,岑文本也连忙起身拜道。

    李恪上前扶起岑文本,对岑文本道:“岑师来访,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岑文本与李恪一同坐下,道:“太子坠马,干系重大,届时朝局必有动荡,臣此番来此便是与殿下商议此事。”

    李恪问道:“太子之事,岑师也知道了?”

    岑文本道:“太子干系国本,太子坠马,生死未卜,恐怕早已满朝皆知了,殿下此时行事需千万仔细。”

    李承乾的情况如何,至今尚未传开,岑文本这些外臣得到的消息还是李承乾坠马,至今未醒,生死不知。

    李恪对岑文本道:“弟子刚自光天殿出来,太子虽然坠马,但性命无碍,只是右腿恐怕是断了。”

    岑文本听了李恪的话,面沉如水,未见波动,沉思了片刻后才道:“此事殿下以为如何?”

    李恪知道岑文本问的是什么,想了想,回道:“为君者确需有才德,但仪态亦不可或缺,自古以来,从无腿脚不便之人能称帝的,太子出了这等事,恐怕这储君之位是难保了。”

    岑文本抬头看着李恪,笑着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李恪闻言,想起了什么,对岑文本道:“本王欲使台中御史上奏父皇,劾太子顽劣,无君上之行,如何?”

    李恪之言方落,岑文本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收,紧皱眉头对李恪道:“殿下可是要对太子动手,只是此时动手是不是太急了些。”

    李恪摇了摇头,对岑文本道:“岑师放心,弟子自然不是对太子动手,太子方才坠马,身受重伤,父皇正是关切之时,此时谁跳出来对太子动手,便无异于自寻死路,弟子岂敢。”

    李承乾身为李世民的嫡长子,最得李世民宠爱,此番李承乾坠马受伤,已经断了右腿,李世民眼下对李承乾正是怜爱的时候,还远远没有思及易储之事,李恪哪敢在这个时候对李承乾动手。

    听了李恪的话,岑文本这才送了口气,只是李恪既不欲对李承乾动手,又为何要在此时着人弹劾李承乾?

    岑文本稍稍思虑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对李恪道:“殿下莫不是要保太子?”

    岑文本之言入耳,李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岑文本确乃智谋之士,思虑周密,李恪不过稍稍一提,便叫岑文本猜了出来。

    李恪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岑师,岑师之言正是弟子所想。太子新伤,无论是谁,只要在此时弹劾太子,必叫父皇震怒,父皇必定出手回护,届时弟子再上书为太子壮声,太子的储君之位,便算是暂时稳住了。”

    岑文本道:“殿下急着用这种法子,助太子稳住储君之位,可是因南下之故?”

    李恪道:“不错,弟子南下在即,若是太子此时失位,弟子远在扬州,鞭长莫及,到时恐怕就宜了魏王。太子的储君之位可以丢,也必须丢,但绝不能是现在丢。朝中诸事我尚未布局妥当,若是此时易储,长孙无忌和皇后转助魏王,弟子绝非对手。”

    李恪想要夺储,故而必须要扳倒李承乾,如今以李承乾的处境,再过些时日,李恪和李泰联手要想扳倒李承乾非是难事,但难就难在李承乾失位后李恪如何得位,若是李恪不能得位,那扳倒了李承乾又有何意义?只是平白便宜了旁人。

    如今的大唐朝局,无论内外,李恪布局不过短短数载,想要凭借着区区数载的功夫,与长孙一党、皇后,还有关陇门阀对抗,还是太显单薄了些。

    李恪要先保住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待时机成熟,自己羽翼丰满之日,再对李承乾动手,一举尽功,否则只会叫李泰之辈坐收渔人之利。

    岑文本点了点头道:“殿下所言甚是,如此看来,倒是臣杞人忧天了,殿下既有此意,臣便放心了。”

    岑文本原是担忧李恪急于求成,欲此番趁着李承乾坠马重伤,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反倒惹得李世民忌惮,以致前功尽弃,故而专程来府上提点李恪,不过如今听得李恪这么说,岑文本便不必再担心李恪冒进了。

    李恪看着岑文本,却接着道:“太子乃是嫡长,又得父皇宠爱,父皇想来也不愿因此废了太子的储君之位,但弟子担心离京后变数太多,魏王又野心勃勃,恐怕凡事未必能尽如弟子所愿。”

    岑文本闻言,笑道:“殿下不担心此番保了太子,日后又该如何叫太子失位,反倒担心魏王趁着殿下不在京中之时作乱,想来殿下是对日后扳倒太子之事已是十拿九稳了?”

    李恪道:“太子性情如此,对弟子而言要对付他倒非难事,弟子明日便当进宫,一来暂保太子储君之位,二来,弟子也不会叫太子的储君之位坐的太过安稳。”

    岑文本看着李恪的模样,似乎已有成竹在胸,岑文本对李恪道:“魏王之事殿下倒是不必忧心,臣也自有法子对付,为殿下顾好长安之事。”

第四十四章 太子易师

    “陛下圣览,臣密本禀奏:太子承乾,为陛下嫡长,居东宫之要,立国储之本,一身所系,天下万民,海内安稳。然太子年少顽劣,不知其重,竟与孩童无异,岂有人君之相,又怎宰治万民,为人表率?臣等闻之,痛切腑内...”

    李承乾坠马,断了右腿,李世民的心里本就不甚爽利,随着一封自御史台发来的匿名弹劾的奏疏,李世民的心中便越发的不悦了。

    这封密奏所禀,仔细讲来,所言确也不虚,太子李承乾身为国本之重,自需谨言慎行,方是应当,可李承乾却先失其德,再失其行,全无人君之相。有李世民文武双全,珠玉在前,李承乾这个储君着实显得太过不堪了些。

    只是这些话虽是不虚,若是放在平时,李世民也能听得进去,但现在,在这个关头,李世民怎么看着都觉着是句句诛心,似是在隐射、污蔑太子,恨不得将这包藏祸心的上书之人提来面前,重杖三十。

    在李世民想来,这密本上书之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坦荡君子,必是另有阴谋,若非如此,当真是如他自己本中所言那般忧国忧民,便该如魏征那般直言劝谏,而非在背后作怪。

    但这一封奏本还不是最为致命的,致命的是随着这封密本进宫,朝中内外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似乎已有太子德不配位,理当废除的风声。

    李世民也下令常涂着内侍省彻查,三法司严肃,但这些东西便如山中之风,来的毫无痕迹,想抓又如何能抓得住,反倒越发惹得朝中谣言四起,李承乾的处境更为不堪了。

    不过此事虽然一时间查不出端倪来,然既是弹劾太子,必涉储位之争,造势之人必有后手,李世民也在宫中等着,等着谁最先坐不住,露出了马脚来。

    就在李世民稳坐钓台,在宫中等候的时候,有一个人终于出现了,只是这个人却是李世民万万不希望看到的。

    楚王李恪,李世民诸子中最为得意的皇子,无论是文才武略,还是朝野名望,都远非其他皇子可比,虽非嫡长,却与李世民最为酷肖,甚至在李恪的身上,李世民一度能看到自己少年时的模样,故而李世民对他也极是宠爱,不在嫡子之下。

    但今日,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地时候,李恪出现在了李世民的面前,却叫李世民万分失望,甚至有些痛楚,李世民万不希望李恪会是那背后重伤太子的人。

    但自李承乾被弹劾的消息出来后,众位皇子中,李恪是第一个主动来见他的,李世民又如何不担忧。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李恪站在殿中,对身前坐着的李世民俯身拜道。

    李世民心中虽有些失落,但终究李恪还未开口,李世民抬了抬手,对李恪道:“恪儿来了,快快起身。”

    “谢父皇。”李恪道了声谢,站起了身子。

    李世民看着李恪,对李恪问道:“恪儿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李恪道:“儿臣来此乃是为朝中弹劾太子之事。”

    李世民闻言,心中一阵切痛,他最为担忧地事情终究还是要发生了。李世民不怕朝中大臣弹劾李承乾,李世民最怕看到的却是诸皇子兄弟失和,手足相残。

    李世民强压着心中的失望,沉声问道:“太子何事与恪儿何关,竟要恪儿亲自来进宫。”

    李世民同李恪说话,乃是父于子,君于臣,他竟用上了“亲自”二字,也算是在点示李恪了。

    不过李恪倒是对李世民的点示浑然不觉,仍旧自顾道:“皇兄日前坠马,朝中风声四起,多是不利太子之言,臣以为此中多为包藏祸心之意,祸乱超纲,儿臣以为父皇万不可信,以免伤我天家父子之情。”

    李恪之言方落,李世民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亮光,李世民只知李恪是为太子而来,他却没想到李恪竟是为了回护太子而来。

    如此说来,倒是他这个父皇把李恪想的差了,一时间,李世民反倒对李恪生出了一丝愧疚。

    李世民上前,看着李恪问道:“我儿也以为朝中之言不当?”

    李恪当即跪拜于地,对李世民俯首道:“儿臣愿意身家性命为皇兄作保,皇兄失行,不过一时之举,盖因年少,只消父皇并东宫诸位师傅多加管教,皇兄必能向好,还望父皇勿以皇兄之行生怒,生易储之心,伤父子之和。”

    所谓以身家性命作保,不过是李恪送到嘴边的取巧之言罢了,说了也是无碍,难不成将来李承乾再次失行,李世民还能因此责罚李恪不成?

    反倒是李恪的话,真正地说进了李世民的心中,在李世民看来,李恪肯以身家性命作押,力保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可见李恪一片赤诚,手足情深。

    李世民心中溢过满满的感动,面色动容,亲自上前,拍了拍李恪的肩膀,双手扶着李恪,感慨道:“我儿果与太子手足情深,若是太子知晓此事,想必也会甚为欣慰。朕得子如此,为父者何求!”

    李世民身为帝王,本该隐七情,藏六欲,言行公端,他此刻当着李恪的面说出这番话,可见李世民心中已对李恪中意甚极。

    李恪轻声笑了笑,也不知是被李世民夸的,还是自己惭愧的,面色突然一红,对李恪道:“父皇谬赞了,儿臣为弟,知皇兄行或有不当,但为全兄弟情谊,不使手足不和,从不曾直言谏兄,已是羞愧,如何当得起父皇之言。”

    李世民双手扶着李恪的肩膀,听着李恪的话,满身都是一阵暖意,笑道:“此非我儿之过,我儿之言甚是,为全兄弟情谊,有些话你着实不便开口。在朕看来,此事错的不是我儿,是东宫詹事府的那帮臣子,若是他们能有魏征之志,以谏诤为心,太子又何至今日。”

    李恪提及谏兄之事,等的就是李世民这句话,李世民之言方落,李恪便道:“太子詹事玄龄公才德兼备,确是举世罕有之干臣,这一点断无可指摘,只是玄龄公性情太过圆和了些,若为谏臣恐怕不妥,况且玄龄公身兼尚书仆射一职,省务繁多,东宫之事未必能尽数顾及,倒也不是玄龄公之过。”

    李恪之言,倒也是实情,李世民闻言,点了点头,赞同道:“我儿之言甚是,房玄龄性情温润,为相尚可,为师便有不足,这东宫教导太子之人,却需另择铮骨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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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末年,玄武乱后。唐皇世民将临天下,权贵门阀暗战渐起;太子承乾还是乖乖少年,武女媚娘仍扎着总角;突厥已于北地窥伺,西域胡曲前调奏起。名将、宰相、世家、亡国奴,还有突厥女,当那个身怀两朝帝血,英果类我的小子李恪横空出世时,一切都已悄然变化。李恪说:“贞观虽是盛世,但我却将带领大唐走向最高的巅峰!”庶子夺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子夺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子夺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