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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谨言     庶子夺唐txt下载     庶子夺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岑文本拜相

    时不过三日,长安城风波已定。

    李恪外镇扬州之事本就闹得满城风雨,而随后的分封诏令更是触动了满朝文武那根敏感的神经,不过好在李世民非是独断之君,在李恪作的局下,君臣见一番斡旋,此事也算是告了一段落,长安城似乎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贞观七年,岁末,腊月十六。

    奉旨巡狩淮北,监察吏治的门下省侍中魏征终于在一月余后返还长安。

    而早在东巡途中,魏征就已知京中之事,故已早有腹稿在胸,他刚回长安,还未进魏府,一道奏疏便进了太极宫。

    分封诸王之事已然搁置,魏征的这封奏疏自然不是劝谏李世民,而是在意在弹劾,他弹劾的便是中书省中书侍郎颜师古。

    中书省中书令一职暂缺,故中书省主事之人便是中书侍郎。

    中书侍郎为两人,一位身兼太子左庶子的于志宁,二便是颜师古。

    但因近来东宫多事,故于志宁奉李世民之命,多在东宫教导太子,少在中书省理事,中书省务便大多交到了颜师古的手中。

    此番李世民下分封诏,诏令过中书省,中书省亦可不予加盖中书省官印,有封驳之权,但中书侍郎颜师古虽文采有余,但却胆略不足,竟未行封驳,而是直接加印发去了门下,确有失职之过。

    这封分封诏令门下省予以封驳,就连李世民自己也都将此事搁置,中书省在此事之上的不作为自然就在无形中被放大了,魏征的一封弹劾倒也不无道理。

    于是乎,一封诏书传下,颜师古坐事罢中书侍郎之职,转秘书少监,奉旨校订古籍去了,又转御史大夫温彦博为中书令,掌中书省事。

    而中书侍郎一人出缺,依惯例,中书侍郎免职,便需自列位中书舍人中擢拔一人为中书侍郎。

    六位中书舍人中,又以岑文本资历颇深,文名最甚,尚在颜师古之上,更是极得李世民推崇,于是这中侍郎之职便落到了岑文本的手中。

    长安城,长兴坊岑府。

    岑文本出生南族名门,新野邓氏,再加之他文采斐然,在朝中交游广泛,中书侍郎有辅相之称,位高权重,他新拜中书侍郎,前往府中恭贺之人自不在少数。

    岑府门前熙熙攘攘了半日,待天色渐暗,岑文本小心仔细了大半日,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恭贺的同僚,总算是歇了下来。

    可还没等岑文本坐下多歇上片刻,便又有人带了贺礼入府了,只不过这一次来额却不是外人,而是岑文本的弟子李恪,李恪对岑府再熟悉不过,也不等门子通报,自己便摸着地方走了进来。

    “岑师入朝八载,终得拜宰辅,列位中枢,可喜可贺!”李恪一边走进偏厅厅门,一边自身后的王府卫率手中接过贺礼,对岑文本笑道。

    岑文本起身笑道:“些许小事,殿下竟还专程跑来一趟。”

    李恪一边将手中的贺礼递到岑文本的手中,一边对岑文本道:“弟子姗姗来迟,岑师勿怪便好。”

    岑文本行事一向谨慎,今日朝中同僚送来的贺礼,岑文本已经尽数退了回去,片纸未留,但李恪乃是爱徒,感情甚笃,与旁人自是不同,岑文本笑着便自李恪的手中接过了李恪带来的贺礼,顺手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之上。

    岑文本摆了摆手,示意家奴和李恪身后的王府卫率出去,而后才对李恪道:“殿下来的正好,若是再早了,恐怕来府上之人太多,反倒容易传出口舌。”

    李恪和岑文本有师徒名分,两人又关系匪浅。中书令温彦博本就与李恪较好,再加之年迈,虽身子大体还算康健,但要诸多省务都亲力亲为恐怕不易,而于志宁又奉旨教导东宫,亦无暇顾及中书省务,此番岑文本官拜中书侍郎,多半便是要行中书省之权了。

    中书省乃朝廷中枢,掌机密要政,一应诏令文书咨解草撰,执政事之笔,虽是权重但亦敏感地很,若是叫人传出口舌,自是对李恪、对岑文本俱是不利。

    李恪点了点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乎是身后还站着长孙家的太子。眼下太子看似渐微,但其势犹在,绝非一朝一夕便可倒之。弟子若是行事太甚,叫父皇猜忌,多生事端,反倒不美。”

    今日长安生事太多,背后关于东宫易主的传闻更是甚嚣尘上,传闻的中心便是三人,太子李承乾、楚王李恪、魏王李泰,李恪若是在这个时候动作太过,难免会叫李世民不悦。

    岑文本道:“我本还担忧殿下年少,不明局势,恐为眼前乱花所迷,如旁人一般行事失了分寸,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李恪闻言,笑着问道:“岑师口中的旁人可是四弟魏王李泰?”

    岑文本点了点头道:“不错,自打今岁殿下庐州遇刺后,太子名望大降,魏王便在朝中大肆结交外臣,期间多有朝内外各方官员投麾下,可谓风头正劲,已然压过了殿下和太子。”

    李恪笑道:“四弟风头正劲也是好事,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四弟大杀四方,有四弟这棵大树挡着,我楚王府反倒安生了不少,也算是美事一桩了。”

    岑文本问道:“那不知殿下的打算是?”

    李恪并未直接回了岑文本的话,而是道:“依本王看来,储位之争倒是与隋末乱世,群雄逐鹿也差不太多。”

    岑文本闻言,脸上微露不解之色,问道:“殿下何意?”

    李恪笑了一声,双拳轻攥,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神色,回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如此可得天下。”

    李恪之言入耳,岑文本一下子愣住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九个字若是自房玄龄口中说出,岑文本兴许还不会觉得那般怪异,可这番话自年仅十五岁的李恪口中说出,便足矣叫岑文本折舌了。

    乱世逐鹿,所循的无非就是这九个字,李恪用这区区九个字竟是将其中的道理道了个干净,难不成这世上真就有天生帝命之人?李恪的两朝帝王血脉,也绝非偶然。

    岑文本感叹道:“有殿下这番话,我便放心了,殿下若早生二十载,当可与上皇夺天下,未为败也。”

第十六章 媚娘抵京

    太子失德,名望大跌,楚王、魏王在朝中的声望便随之水涨船高。

    长孙家欲谋李恪外镇,以解此危局,然谁曾想到竟被李恪借巧力破解,李恪非但未伤分毫,反倒是李恪的业师岑文本借势坐上了中书侍郎的位置,权知中书省事,掌中书省大权。

    如此一来,与李承乾截然相反,李恪的声望反倒随着岑文本拜相而陡升,欲弃太子而拜入楚王门墙的朝臣大有人在,楚王李恪与李世民嫡次子魏王李泰便成了朝中呼声最高的两位皇子。

    但自打李恪在岑府之后,便一如他同岑文本所言,任凭魏王李泰如何作势,结交群臣,李恪就是视若未见,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回了府后李恪更是直接下令闭了府门,除了那些朝中故交,余者一概托病不见,谢绝入府,无论官职高低。

    而在这寒冬之中,又是闲暇无事之时,又有何事比约了好友,饮酒吃肉来的快意。

    楚王府内院中,楚王李恪,翼国公府小公爷秦怀道,还有岁末奉旨自北线戍边还朝禀政的朔州都督苏定方,并上王府卫率统领席君买,四人正在围炉烤火,用锅釜煮了羊肉,饮着苏定方自北地带回的马奶酒。

    “这口马奶酒才是真正的北地风味,自打本王从突厥还京,可是有些日子未尝到这口滋味了,今日沾了苏定方的光,才又饮得。”李恪手中拿着酒樽,一口滚烫的羊肉下肚,满满地饮了口酒,对苏定方笑道。

    苏定方道:“殿下若是喜欢,末将年后北归再多命人送些来京,殿下只管存在府中,想喝了便取来喝。”

    李恪摆了摆手笑道:“眼下长安局势正紧,定方又是边帅,拥兵朔州,面子上还是莫同本王走地太近才是,免得落人口舌。”

    苏定方听了李恪的话,脸色一正,当即道:“殿下说的哪里话,若非殿下知遇之恩,苏定方恐怕现在还只是府军一小卒,哪来的今日。这大唐上下,谁不知我苏定方出自楚王府,本就是殿下门下,末将甘为殿下效死,任他们说去便是。”

    李恪官拜扬州大都督,兼右骁卫大将军,治军数载,麾下将领不在少数,但那些却与苏定方都无法相比。

    苏定方本为刘黑闼旧部,败军之后后归于李唐,而后得秦叔宝举荐,为李恪亲随,随李恪北上为质,一去四载,患难生死,身上早就打上了洗都洗不去的楚王府烙印,是李恪在军中的最大助力,岂是军中的那些麾下将领可比。

    苏定方话音刚落,就连一旁的秦怀道也开口对李恪道:“长安朝堂,众人皆在议论殿下与魏王之事,搞得沸沸扬扬,殿下怎的一点都不着急,反倒像是怕了魏王一般。”

    秦怀道的话中带着几分抱怨,显然也是对李恪进来的过分低调有些不解。

    自打庐州遇刺之后,太子声望大跌,朝中多有臣子转而向楚王李恪和魏王李泰示好,这本是拉拢朝臣的大好时机,可李恪却在这个时候选择闭门不出,任由李泰的魏王党壮大,风头正劲,而李恪却对府外的局势不闻不问,由得李泰坐大,这与李恪以往作风大不相同。

    庐州行刺一事本就是李恪一手策划,最后得益的反倒是魏王,李恪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秦怀道怎能不急。

    不过李恪笑了笑,却道:“左右几根墙头草罢了,本王要之何用?朝中大局,乃至储位定夺,何时轮得到这些顺风使舵之辈说了算了。”

    储君之位不比其他,若是廷议朝政,自是群臣议定而夺,但东宫归属事关重大,既是国事也是家事,绝非那些骑墙观风之辈可以置喙。

    能在此事上说的上话的,除了可一言而决的皇帝李世民,满朝文武绝不会再超过十个人,而这些天前来楚王府和魏王府拜府的却大多是写五品以下的官员,远不入中枢之列。

    而那些趁着李承乾不利,忙着另拜门墙的朝臣,李恪结交了他们,丰满羽翼,大肆扩充朝中势力,只会叫李世民生疑,对李恪而言,这些人除了壮壮声势外,余者别无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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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岁末,当李恪几番较量,得保全身而退后,李恪便收敛羽翼,在府中蛰伏,与此同时,连赶了几日路的荆州都督武士彟一行也终于行抵长安。

    长安城,十里外,灞桥驿。

    武士彟虽为国公,荆州都督,但却为太上皇心腹,不比侯君集、张公瑾这些久随李世民征战沙场的宿将,故而行事也一向低调惯了,他合府进京,也未多加铺张,只带了些许随从便简行北上了。

    武士彟带着武家兄弟正在众人之前策马而行,而主母杨氏则带着三女乘马车在后。

    “过了灞桥,便算是到了长安,今日雪大,晚间你们回府后好生歇息,就莫要再出门了。”杨氏轻轻地掀起马车厚厚的门帘,看着窗外如鹅毛般落下的大雪,对身旁坐着的武家姐妹道。

    “阿娘说的是。”大姐武顺和三妹武清听得阿娘的话,齐齐应了一声。

    倒是武家二姐武媚娘顿了顿,对杨氏道:“阿娘,今日回去我便早些歇着,明日我可能出门?”

    杨氏不解地问道:“这天寒地冻的,你出门作甚?”

    这一次,倒是不等武媚娘先开口,一旁坐着的武顺先说话了,武顺掩嘴笑道:“能叫阿妹这般上心的还能是何事,必是要去见她的李郎了吧。”

    杨氏听了武顺的话,于是扭头看了看武媚娘,只见武媚娘一脸娇羞,面颊粉红,哪还不知是何事?

    杨氏问道:“你要去见楚王?”

    武媚娘的脸色却有些羞红,但胆子倒也大,杨氏问她,她也毫不避讳地点头回道:“儿同他说过的,待儿岁末返京,再去王府见他。”

    杨氏闻言,也是稍稍沉思了片刻,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笑意,杨氏对武媚娘道:“明日你且不急着去见楚王,先随娘入宫一趟。”

    武媚娘虽是国公之女,但此前也从未入过皇宫,武媚娘不解地问道:“阿娘要儿入宫作甚?”

    杨氏笑道:“娘要带你去见一位杨氏族人。”

    武媚娘接着问道:“阿娘在宫中尚有同宗族人吗?”

    杨氏回道:“贵妃娘娘与娘同出弘农杨氏,怎的不是同宗族人?”

第十七章 杨氏入宫

    应国公武士彟正室杨氏,出自弘农杨氏,乃前隋宗室,与李恪生母杨妃同宗,其父杨达乃前隋始安郡侯。

    而杨氏之父杨达乃观德王杨雄之弟,故杨氏便与弘农杨家观王房杨恭仁为堂兄妹,也就和李恪生母杨妃为同宗姊妹,杨氏难得回京一趟,入宫拜见杨妃自也在情理之中。

    杨妃和杨氏此前少有谋面,关系虽已经走的远了,但这层同宗的关系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再加之武士彟于李恪又有救命之恩,杨妃自不会将杨氏拒之门外。

    次日早后,太极宫,昭庆殿。

    此前武媚娘虽从未入过宫,但毕竟聪慧,又出身权贵,行事自也不会失了分寸,一早武媚娘和阿姊武顺便随其母杨氏进了宫。

    杨氏带着武家姊妹在昭庆殿会客的偏殿待了不过片刻,杨妃便拾掇好也到了偏殿。

    “应国公府武杨氏携小女拜见贵妃娘娘。”杨妃刚一入殿,杨氏便连忙起身,带着武家姊妹对杨妃行宫礼拜道。

    杨妃见状,连忙上前,扶起了杨氏,对杨氏道:“夫人快快起身,此处不比殿外,你我乃同宗姊妹,何来的这般多的礼数,随意些便是。”

    “谢贵妃。”杨氏道了声些,便站起了身。

    杨妃站在杨氏的身旁,看着跟在杨氏身后的武家姊妹,俱是一副俏生生的模样,于是问道:“这两位小娘便是府上千金?”

    杨氏点了点头回道:“正是。”

    “如此才好。”

    杨妃便说着,便自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两枚浅紫色的玉环,分别塞进了武家姊妹的手中,对武家姊妹道:“你们娘亲是本宫的堂姊,你们便是本宫后辈,本宫初见你们也来的匆忙,未及准备地太过仔细,这是恪儿回京时给本宫带回的玉环,便转赠给你们了。”

    这两枚紫玉环本就是一双,是李恪自盐帮周鼎方处得来的,这玉环既能叫李恪拿来赠予杨妃,自然不是凡品,武媚娘将这枚玉环攥在手中,却收也不是,推也不是,只得和阿姊一同抬头望向了阿娘。

    杨妃既见面便给了两个小辈这般厚礼,自是认下了他们这门宗亲,杨氏又怎会往外推。

    杨氏对武家姊妹,笑道:“贵妃也是你们族中长亲,既是贵妃给的,你们收下便是。”

    武媚娘和武顺闻言,这才收了下来,对杨妃谢道:“谢贵妃娘娘。”

    杨妃看着面容娇俏的两人,摸了摸她们的头顶,对杨妃问道:“这两位小娘,哪个是将恪儿自水中救起的那位?”

    杨妃乃当朝贵妃,而杨氏虽为应国公武士彟之妻,却为续娶,并无诰命在身,杨妃今日能如此礼待杨氏,既是因为杨家的这层关系,更是因为武家对李恪的救命之恩。

    杨氏笑了笑,轻轻推了推武媚娘的后背,对杨妃道:“回贵妃的话,那日将楚王殿下自洪湖救起的便是二囡。”

    若论容貌,武媚娘和武顺样貌俱为上佳,生的端的是秀美迭丽,虽因年少还未全然张开,但已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莫说是在旁处了,就算是搁在这花锦满城的国都长安,也是数得着的。

    更何况,与长姐武顺相比,武媚娘的眉宇间更多了三分机敏与英气,在女子身上更显得尤为难得。

    武媚娘对李恪有救命之恩,杨氏爱屋及乌,眼里看着武媚娘自也是喜欢地很,杨妃拉过武媚娘的手,对武媚娘问道:“原来便是你救了恪儿,你叫什么名字?”

    武媚娘回道:“回贵妃的话,小女乃武家二女,名作武珝。”

    杨妃闻之,点了点头道:“珝者,玉之名也,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倒是个好字,正和你这般妙人。”

    武媚娘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浅笑,欠身道:“贵妃谬赞了,所为‘珝’之名,不过爹娘寄望而已,小女万不敢当。小女以为既为女子,又何须如如玉之温良,德肩君子,凡能相夫教子,使家宅内外得安,上下协心,是为可矣。如再能如贵妃这般,内宁六宫,外佐君王,方可谓之贤良。”

    杨妃听了武媚娘的话,心头竟微微一震,贵妃当面,若是寻常小女,恐怕早就手足局促,心中惴惴不安了,但武媚娘到底不同常人,杨妃尊贵,她虽是初见,但言语举止间却不见丝毫唯诺,反倒大方地很。

    要知道,眼前的这个女郎可是一个年不过十一的少女,正是青涩稚嫩的年纪,可武媚娘的抬手谈吐间竟从容如行云流水,自然大方,说话也能和人心意,叫人闻之如沐春风。

    杨妃拉着武媚娘的手,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武媚娘的眼睛纯净地清澈如水,眼含笑意又宛如朝阳,杨妃就仿佛看到了山野间一汪早阳下汩汩流出的清泉,清新淡雅,又不失如花年华该有的朝气。

    杨妃识人无数,她透过武媚娘的眼睛看得出来,这番话绝非旁人刻意教她,而是她自己说出来的。

    李恪志在皇位,有夺储之心,身边自然少不得一个贤内助,而武媚娘虽非世家门阀所出,但她身家简单清白,武家家主武士彟也行事谨慎,更为难得的是武媚娘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晓事,将来或可为李恪内房助力,杨妃看着武媚娘,心中已经生了其他的心思。

    杨妃看似无意地对杨氏问道:“夫人,武顺和武珝看着年纪尚小,可曾说了人家。”

    杨氏闻言,心中多少也猜到了杨妃的意思,忙回道:“顺儿是长女,年纪稍长些,已经说于了武川贺兰家的贺兰越石,只待过些年完婚,珝儿年少些,倒是还尚未许配。”

    杨妃看中的原本就是武媚娘,杨妃听得杨氏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杨妃对杨氏道:“阿珝曾救得恪儿性命,说不得便是恪儿命中福星,也是一段缘分,过两日待本宫得了空,必当带着恪儿亲自拜府谢过,也见一见应国公。”

    李恪与旁人不同,少年时便最有主见,杨妃虽对武媚娘颇为合意,但也需问过李恪自己的意思,故而也未将此事说透,只说是拜府谢过救命之恩,与武士彟见上一见,可届时再可与李恪商议。

第十八章 武萧之间

    杨妃既已问了武媚娘是否许了人家,自不会是平白多嘴,多半也是动了联姻的心思,而杨妃育有两子一女,次子梁王李愔年幼,远还未到婚娶的时候,唯一可能的自然就是已到了适婚之龄的楚王李恪了。

    杨氏得了杨妃的话,也知杨妃欲带李恪拜府的意思,心中越发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自打昭庆殿出门竟觉着身子骨都轻了三分,压在她心头的事也不似以往那般叫她不安了。

    杨氏嫁于武士彟十余载,夫妻相敬如宾,过的倒也还算是顺心,可唯一叫杨氏觉着郁结便是她的子嗣问题。

    武士彟虽是商户出身,但得太上皇李渊青眼,委以重用,随李渊太原起兵,历任大将军府司铠参军,大唐立朝后入禁军为将,拜检校右厢宿卫,是为天子近卫,而后历任地方,官职荆州都督。

    武士彟虽非名门子弟,但为李渊亲信二十载,在朝中和地方颇有人脉,也算是一方权贵,更难得的是武士彟行事谨慎,从不逾矩,这也是为何李世民登基后先后清洗朝中旧臣,但仍旧能留武士彟在荆州要地的缘故。

    杨氏与武士彟成婚十余载,虽为武士彟育下三女,武士彟对这三女也颇为疼爱,但杨氏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生下一子。

    武士彟有武元庆、武元爽两子,俱为其原配相里氏所出,武士彟年已近六旬,将来若是武士彟去后,武家便是武家兄弟做主,而武家兄弟一向又对杨氏不甚礼敬,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仇视,他们又岂会善待杨氏母女。

    长女武顺已然许给了贺兰越石,但贺兰氏虽是代州豪族,但贺兰越石一脉却名声不显,贺兰越石自己除了自祖上袭来的一个空有名头的山县开国男,余者并未官职在身,凭武顺的这层关系自然护不得她们母女周全。

    但武媚娘便不同了,在杨氏看来,武媚娘于李恪有救命之恩,李恪又对武媚娘颇有好感,甚至以媚娘称之,若是将来武媚娘嫁于了李恪,做了李恪的楚王妃,那这天下还有谁能欺了她们去?

    亲王妃位比贵妃,为正一品,比之国公还要尊贵上许多,武家兄弟就算将来袭爵,做了这武家家主,也不敢有分毫怠慢于她,更需礼敬。

    更何况李恪得李世民宠爱,在朝中也是位高权重,更有甚者,将来李恪若能更进一步,登基称帝,那武媚娘岂不就是一国之后了吗?

    杨氏自后宫出来,心中还在盘算此事,一边在出宫的宫道上走着,一边还对一旁的武媚娘嘱咐道:“贵妃一言九鼎,她既说了不日同楚王来府上拜会,便必会过来,你这些日子可切莫再胡乱出门,一旦伤风着凉,或者是冻伤了,气色不佳,可就不好了。”

    杨妃与李恪来府,说是为了当面谢过救命之恩,其实就是杨妃欲借此次机会为李恪定亲,若是这一次两方都相中了,这婚事说不得便定了下来,杨氏岂能不重视。

    与杨妃一同出门的武顺闻言,对杨氏道:“阿娘只管放心便是,咱们姐妹三人中阿妹生地最是好看,哪是其他女子及得上的,阿妹只要稍加打扮,必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定能将楚王迷住。”

    武则天生的好看,若待再张开些,纵谓之国色天香亦不为过,自是十足的美人,不过杨氏闻言,却道:“楚王不同常人,自幼生在宫闱,哪样的女子未曾见过,想要叫楚王倾心谈何容易。”

    武顺走到武媚娘的身边,拉着武媚娘的手道:“楚王怎的不是对阿妹一见倾心,楚王若非倾心阿妹,又怎会唤阿妹作媚娘这般昵称。”

    杨氏一脸严肃道:“楚王确是对二囡颇有好感不错,但楚王年少,只怕也有风流之性,媚娘与楚王数月未见,哪能拿得准他的心思。”

    楚王风流,可谓名声在外,长安城坊里老少谁人不知,杨氏的话倒也有道理。

    李恪被掳去荆州本就是风流之罪,李恪的花名武媚娘自也清楚,不过武媚娘却面露笑意,语气中也自信地对杨氏道:“这天下哪有不风流的男子,更何况还是楚王这般人,不过阿娘只管放心便是,以色侍君又岂能得久,儿自有拴住楚王心的法子。”

    杨氏看着武媚娘自信的模样,好奇地问道:“你小小年纪,有什么法子?”

    武媚娘笑道:“眼下还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不过儿自有办法。”

    武媚娘虽年少,但却有着同龄人少有的自信,不止是对于自己的容貌,还有自己的聪慧和手段,武媚娘要做的不止是李恪的贤内助,她知道李恪的志向,她更要做李恪的女诸葛,成为李恪登基路上不可或缺的最大助力,只不过这些话现在还远不是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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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氏带着武家姐妹正外宫外走去,此时的他们尚还不知,她们的行踪已经落到了旁人的眼中。

    长孙皇后掌管六宫,平日里看着虽是和气,但却也是真正的六宫之主,后宫之中凡风吹草动,少能有瞒得过长孙皇后的耳目的,更何况是杨氏这样大张旗鼓地入宫拜见。

    杨氏还未出了皇宫,长孙皇后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除了江陵的那一次,应国公府和楚王府并无往来,今日武士彟之妻杨氏怎的进宫见了贵妃?”恰巧国舅长孙无忌也在丽正宫中,长孙皇后方知此事便将此事告知了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好奇地对长孙皇后问道。

    若是武士彟同李恪叙旧,当是武士彟亲自前往楚王府,拜见李恪,而非杨氏入宫来见杨妃,如此一来便难免有挟恩之嫌。

    宫中之事,长孙皇后自是比长孙无忌更加清楚些,长孙皇后道:“阿兄也该听到,杨氏此番入宫可非孤身一人,阿兄莫不是忘了我曾同你提过的事情。”

    长孙无忌低头想了想,片刻之后便突然想了起来,对长孙皇后道:“皇后所言莫不是楚王的婚事?”

    李恪一十有五,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今岁秋后,李世民便曾着杨妃为李恪在朝中各家寻摸适龄女子,此事长孙皇后也曾同长孙无忌提起。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道:“不错,楚王的性命乃是武家之女所救,李恪与这武家女想必是熟识的,此番杨氏入宫说不得便是为了此事。”

    长孙皇后只当杨氏此番入宫乃杨妃所传,故而有了这番猜测,不过长孙皇后到底聪慧,杨氏入宫虽非杨妃传召,但是结果她倒是猜中了八分。

    长孙无忌问道:“如此说来,贵妃所属意的楚王妃便是武家女了?”

    长孙皇后摇了摇头道:“这倒也未必,早在月余之前,楚王尚未回京时,杨妃曾在陛下跟前数次提及兰陵萧家女,似乎已有意请萧老夫人出面做媒,想必陛下和贵妃更属意的当是萧家女,武家女只是权当比较罢了。”

    兰陵萧氏?

    长孙无忌听得长孙皇后的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兰陵萧家和武家相比,孰轻孰重,谁人看不出?

    武家只武士彟一人在朝为官,而且已然年迈,撑不得几载了,可兰陵萧氏却是天下世家翘楚,南族之冠,宗族故旧遍及朝野,人脉甚广,李恪若是娶了萧家女,与兰陵萧氏联姻,对李恪的助益自然极大。

    兰陵萧氏对李恪的助益极大,对长孙家而言自然便是不利,长孙无忌听了长孙皇后的话,眉头微皱,心里已经悄然动了心思。

第十九章 李恪拜府

    武士彟于李恪有救命之恩,杨妃为李恪生母,与杨氏又为同宗,杨妃要带李恪亲自往武府道谢自也在情理之中,李恪倒也未曾多想,便跟着杨妃去了。

    三日后,大雪已歇,天气渐已放晴,李恪和杨妃便同往丰乐坊的武府而去。

    “阿娘,武府到了。”李恪身着月白色锦袍,带着席君买并一众王府卫率策马在外,轻声对马车内的杨妃道。

    杨妃闻言,在瓶儿的搀扶下,缓缓掀起了门帘,走下了马车。

    武府正坐落在坊道的边上,坊道两侧大雪还未消融,正是最冷的时候,李恪见杨妃下了马车,便连忙自一旁的瓶儿手中接过披风,亲自为杨妃披上。

    杨妃出了马车,抬头看着武府门前的鎏金门匾,对李恪道:“虎头,咱们出府不过才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这武府离你的王府倒是不远。”

    李恪笑道:“儿的王府在延康坊,武府在丰乐坊,中间不过隔了个兴化坊,一坊之隔而已,自是近的很,若非顾及阿娘,儿策马盏茶便到了。”

    杨妃听了李恪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宠溺之色,拍了拍李恪的手背道:“长安国都,坊道之中岂能容你策马横行,左右武侯卫虽管不得你,可回头要是叫御史台那帮人知晓,又该去你父皇那边参你了。”

    李恪笑道:“儿不过随口一说罢了,阿娘还较了真了,外面风大,我们快些进去吧。”

    李恪说着,便带着杨妃一同进了武府。

    楚王李恪和杨妃入府拜访,早在刚一接到拜帖的时候,武家便已正门大开,在正厅专候李恪。

    武府正厅之中,武士彟并杨氏正在等候,至于武元庆和武元爽这对武家兄弟则因在李恪客居荆州都督府时在言语上冒犯过李恪,故而被武士彟斥了出去,不叫他们出现在李恪的眼前,免得叫李恪不快。

    “臣武士彟、武杨氏拜见贵妃,拜见殿下。”李恪和杨妃刚进厅中,武士彟和杨氏便连忙上前,对李恪拜道。

    杨妃上前,将武士彟和杨氏夫妻,对二人道:“本宫此番前来,是为谢过应国公对恪儿的救命之恩,应国公、杨夫人不比多礼。”

    “谢贵妃,谢殿下。”武士彟夫妇应了一声,站起了身子。

    “抬进来。”杨妃对门外的王府卫率轻唤了一声,原本站在门外的王府卫率便抬了个及膝高的木箱走了进来。

    杨妃命人将这木箱放在了厅中,对武士彟道:“本宫今日前来,是为谢应国公于恪儿救命之恩,些许薄礼,还请应国公笑纳。”

    武士彟见状,忙推辞道:“护驾之功,陛下早已下旨恩赏,臣岂敢再取贵妃之赐。”

    早在今岁早些时候,李恪为武士彟所救的消息传到长安,李世民便已经下旨赏赐,准武士彟故后,其子可不降封袭爵。

    凡大唐公侯之爵,除圣旨所出,准世袭罔替外,余者只可承袭三代,父传子,子传孙,而后若无再立功勋者,则为白身,不复为勋贵也。而纵是这初传的三代中,每代袭爵亦是降等而封,不同其父。

    武士彟的应国公非是世袭罔替之爵,若依朝例,待武士彟故后,其长子武元庆袭爵,所袭之爵位便非应国公之爵,而是降了一等的郡公甚至是县公或者是侯爵。

    而因武士彟救李恪有功,故李世民特下恩旨,准武士彟之子袭爵时可不将=降封等,仍袭应国公之爵,自算得上是极大的恩遇了,这比之金银甚至是官职都要厚重了许多。

    杨妃闻言,却笑道:“陛下之赐乃朝廷恩赏,与本宫无关,本宫今日来此是为家事,今日本宫送来的谢礼也是如此,应国公便不要推辞了。”

    这时一旁的李恪也道:“母妃之言甚至,应国公更非外人,只管收下便是。”

    李恪说武士彟非是外人,乃是指武士彟与李恪交好,已算是他在朝中盟友之意,可杨氏动了嫁女的心思,把李恪的话听在耳中,却有了其他的味道。

    杨氏担心李恪误会武士彟疏远于他,也在旁劝慰道:“殿下也说了,阿郎非是外人,既是殿下的意思,阿郎收下便是了。”

    武士彟曾赠酒于李恪,此番李恪上门谢礼,武士彟收下倒也无不妥,于是武士彟拱了拱手,对李恪道:既是殿下之意,那臣便谢过贵妃,谢过殿下了。”

    李恪笑道:“如此才好。”

    杨妃今日同李恪来此,谢礼只是其次,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带着李恪一起看看那位武家小娘,杨妃看了看,见武媚娘并不在厅中,于是道:“咦?那日救了恪儿的小娘怎的不在,莫不是出府去了吗?”

    杨氏解释道:“二囡正在内院待着呢,臣妇只是担心她年少,恐行事不妥,故而未使她出来。”

    杨妃闻言,当即道:“那小娘虽年少些,但行事何来的不妥,她倒是挺合本宫得眼缘的,她是恪儿的贵人,快些请她出来一见吧。”

    杨氏笑道:“既如此,贵妃和楚王稍待,臣妇这便请人去叫她。”

    说着,杨氏便唤了一婢子过来,去内院传武媚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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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杨妃和楚王入府,武媚娘在内院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和阿姊武顺待在内院等着阿娘传话,坐立不安。

    “小妹,我方才听门子说了,楚王此番可是带了个箱子来的,莫不是赠你的纳采之礼?”武顺看着小妹在内院坐着,却时不时地抬头望向院门的方向,哪不知武媚娘的心思,于是对武媚娘打笑道。

    成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若是行了纳采之礼,两人的婚事便是已经定了个大概,不过眼下显然还未到这一步。

    武媚娘正在内院等地心焦,听了阿姊的话,忙回道:“我同殿下这才是哪儿,怎的就来送纳采之礼了。”

    武媚娘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画面,脸上又露出了一丝娇羞,对武顺道:“更何况以殿下的身份,哪有亲自登门纳采的,阿姊莫要玩笑我了才是。”

    纳采之礼向来都是媒妁为之,李恪贵为亲王,若是他纳采,出面的要么是朝中重臣,要么便是宗室长亲,绝不会是他亲来。

    武顺看着武媚娘的满面娇红,笑道:“说来也是,殿下贵为楚王,乃诸王之冠,又得陛下宠爱,若是殿下纳采,必是有圣旨达下,比之此番定要热闹上不少。”

    武媚娘听着武顺的话,脸上也慢慢露出了笑意,似乎已经看到了圣旨临门,宫媒纳采的那一幕。

    就在武媚娘正同武顺玩笑的时候,终于奉杨氏之命前通传的婢子也到了,婢子入了院门便对武媚娘道:“小娘拾掇好了便快些去前院正厅吧,贵妃指了名要见小娘。”

第二十章 初定

    杨妃传见,武媚娘没有丝毫的耽搁,便跟着传话的婢子,往武府前院正厅去了。

    “贵妃、楚王,小娘到了。”婢子带着武媚娘到了厅外,对厅中的杨妃和李恪道。

    李恪听得厅外婢子的声音,放下了手中端着的茶碗,不经意地抬眼瞥去,可就是这么原不经意地一瞥,却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惊艳到了。

    武媚娘未染片妆,素面朝面,被冻地微红的脸颊红地宛若桃花,透着少女豆蔻之年该有的活泼和纯澈。

    一袭水青色的隐花长裙裹在身上,将将曳地,外罩鹅黄色锦袄,裁剪得宜,衬着屋外还未及消融的积雪,武媚娘就这样俏生生地站在那边,便仿佛是一朵开在纯白雪地之上花骨朵儿,迎面宛如春来。

    眼前的一幕,深深地将李恪惊艳住了。

    “小女拜见贵妃,拜见楚王。”武媚娘在众人的视线中缓缓走到了厅内,站在杨妃和李恪的身前屈膝拜道。

    武媚娘于李恪有救命之恩,见得武媚娘拜在身前,当即起身虚扶起了武媚娘,对武媚娘道:“媚娘不必客气,快快起身。”

    “谢殿下。”武媚娘闻言,站起了身子。

    李恪这一声媚娘叫地轻巧,武媚娘应地也干脆,但这一幕落在了杨妃的眼中,心中却满是不解。

    杨妃对武士彟问道:“应国公,媚娘可是小娘的乳名?”

    杨妃只当媚娘是武媚娘的乳名,便如李恪的虎头一般,可男女初见,又哪有直接称呼女子乳名的道理,这般失礼,万不像是李恪所为。

    不过武士彟却摇了摇头道:“这倒也不是,二囡的乳名非是媚娘,这媚娘二字臣还是第一次听。”

    杨妃听了武士彟的回答,越发地奇怪了,杨妃对李恪轻责道:“恪儿,你好端端地见了人家,乱叫的什么名字。”

    李恪自武士彟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心中也正纳了闷,难不成眼前这武家此女的名字竟不叫媚娘不成,李恪的内心一下子也被眼前的场景搅扰地有些乱了。

    此时还不等李恪回话,倒是武媚娘先开口道:“回贵妃的话,‘媚娘’二字乃是殿下在荆州时对小女的近称,小女未曾对阿爹提及,阿爹自然不知。”

    李恪听了武媚娘的话,这才想了起来,原来史册所载武媚娘的媚娘之名乃是贞观十一年,出自武媚娘进宫后李世民赐予她的武媚封号,非是她的本名。而眼下不过才是贞观七年末,武媚娘远还未到入宫的时候,又何来的媚娘一说?

    李恪江陵城外的随口一句,在李恪看来自是闹了个笑话,但在旁人眼中可就并非如此了。

    《诗经》有云:“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

    一个“媚”字本就是夫郎对于意中之人的爱称,李恪当着杨妃,当着武士彟夫妇的面称呼了一声“媚娘”,这两个字可就代表了太多的意思了。

    别的不说,光是厅中坐着的杨妃、武士彟、杨氏三人脸上都已露出了笑意,武媚娘的脸颊也已经羞红欲滴了。

    李恪自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不过眼下也不是解释的时候,更何况就算他解释,又如何能解释地通,李恪只得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一旁。

    杨妃见了李恪的模样,只当李恪年少,也是羞于此事,于是对武士彟和杨氏道:“恪儿虽生在宗室,但却自幼长在北地,稍大些便在军中统兵,说话行事难免直率了些,还望勿怪。”

    李恪中意武媚娘,本就是杨氏乐见其成之事,至于武士彟,身为武臣,他对李恪其人更是多为推崇,眼前之事虽来的突然,倒也不至叫他无措,于是两人也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

    有了三日前宫中初见,杨妃本就对武媚娘颇为合意,如今又见了李恪这般模样,看着眼前乖巧伶俐的武媚娘便越发地喜欢了,杨妃指着身旁的座位对武媚娘道:“媚娘站着作甚,快来本宫身边坐。”

    杨妃乃贵妃,是为后宫四妃之首,在宫中论及位分仅次于皇后,再加之李世民很是疼爱李恪,母凭子贵,故而杨妃在皇宫内外都极有分量,寻常女郎哪得与她同坐,杨妃拉着武媚娘坐在自己的身旁,自是对武媚娘尤为看重了。

    “谢贵妃。”武媚娘没有太多的忸怩,一如杨妃初见时的那般落落大方,轻轻地应了一声,便走到了杨妃的身旁,坐了下来。

    杨妃看着武媚娘做在自己的身旁,亭亭玉立的模样,双手置于膝前,举止娴静,正是大家闺秀,杨妃嘴角也勾勒出一丝笑意,对于武士彟和杨氏道:“恪儿虽年少,但识人倒还有几分功底,媚娘秀外慧中,着实当得上恪儿这一个‘媚’字。”

    杨氏谦虚道:“贵妃谬赞了,不想小女蒲柳之姿,竟能如贵妃和殿下贵眼。”

    杨妃闻言,拉过了武媚娘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中,笑道:“若是媚娘还是蒲柳之姿,这天下恐就无人能称得上美人二字了。”

    杨妃说着,一边轻轻地握着武媚娘的手中,好似疼爱般地放在手心轻轻摩挲了起来。

    杨妃摩挲着武媚娘的手掌,看似无意,实则却是有意为之。

    武媚娘的手生地很是好看,手指细长,握在手中宛如纤纤软玉,手背细腻,指尖滑过如抚锦缎,但这些都不是杨妃真正关注的地方,一直到杨妃握着武媚娘的手,摸到了武媚娘拇指前段的指茧时,脸上的笑意才更浓了。

    武媚娘生在国公府,得武士彟宠爱,自幼也是娇生惯养,她拇指上的指茧自然不会是劳作而来,而且这茧只在拇指的前端小小的一块,只能是常年累月握笔所生,武媚娘当也是知书识礼的女子。

    杨妃对武媚娘问道:“媚娘往日在府中闲暇时却不知作何消遣?”

    武媚娘身子半侧向杨妃,低眉道:“小女平日在府中也无甚喜好,闲暇乏闷时也就是读书作画,偶也做些女红刺绣之类。”

    “哦?那你平日可有喜读的书?”杨妃接着对武媚娘问道。

    武媚娘回道:“阿娘每日常使小女读《女诫》,除此之外也会随先生读些四书五经。”

    杨氏听了武媚娘的回答,越发地满意了,杨妃对武媚娘道:“如此最好了,女子既是知书识礼,又能兼顾家宅内外,方谓之良人,来日你若得空,可与你娘一同入宫,兴许陛下也想见见你。”

    杨妃之言一出,武媚娘哪还不知道杨妃的意思。

    李世民乃是天子,国务繁重,日理万机,就算是武士彟想见都难见得,又哪来的功夫去见武媚娘这样的小女子,杨妃这是对武媚娘颇为满意,要李恪的父皇见见李恪未来的楚王妃了。

    武媚娘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即便面色便归于了平和,起身应道:“小女领命。”

第二十一章 议亲

    方才在武府,大多是杨妃在同武媚娘讲话,李恪甚少开口,直到李恪跟着杨妃出了武府,心中还带着几分不解。

    “阿娘,方才你在府中为何对武家如此亲昵?”李恪虽然看出了杨妃的意思,但还是不知杨妃为何如此,李恪刚刚上路,便对杨妃问道。

    杨妃笑了笑,回道:“自然是为你议亲,你已到了成婚的年纪,陛下也不止一次地在娘跟前提及,自然是要早做些打算的。”

    李恪接着问道:“那为何是武媚娘?”

    杨妃回道:“在见媚娘之前,娘原本相中的是兰陵萧家的姑娘,不过你既中意这武家姑娘,你依你的意思来吧。”

    在杨妃看来,李恪必是中意武媚娘的,而且武媚娘无论是样貌还是品性也俱是上佳,杨妃自也不会相阻。

    不过李恪听了杨妃的话,却道:“阿娘如何看出儿中意武家姑娘的。”

    杨妃笑道:“你不是中意人家,好端端地管人家叫媚娘作甚?”

    李恪称呼媚娘的缘故本就是李恪心中私密,岂能说于旁人,李恪被杨妃这么一问也有些语塞了,顿了顿才道:“这只是一番误会,儿并无此意。”

    杨妃面露讶色,问道:“莫不是你不喜这武家姑娘?”

    李恪被杨妃这么一问,一下子也有些沉默了,他对于武媚娘的态度如何,他自己都不清楚。

    论样貌,武媚娘俏丽秀美,自然是没得挑,哪怕李恪阅人无数,也不得不承认武媚娘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论品性,武媚娘举止端庄,娴静大方,对他更有救命之恩,就这一点,李恪也决然谈不上对她有什么不喜;

    论才智,武媚娘自幼机敏,颇有手段,城府虽然浅了些,但这也是年少所致,若是真正计较起来,二十年后的武媚娘能以女子之身搅动天下风云,终登帝位,就算是李恪也比不得她。

    李恪骑在马背上,也未急着回答杨妃的话,可他细细思索了许久,竟找不出自己不喜武媚娘的理由,唯一能够解释地通的也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恪自己忌惮她。

    李恪想到这一步,自己都不禁觉得好笑,堂堂楚王,坐镇一方的大都督,竟然会忌惮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而这一切竟都是源自李恪记忆中那些远还未发生的事情。

    李恪并未回答杨妃的话,而是反问道:“阿娘以为呢?”

    李恪择妃不同寻常,杨妃神色凝重地斟酌了片刻,才对李恪道:“我儿我是甘为亲王,萧家女出身名门,行事端正娴熟,自然更好些,但我儿若是另有他志,媚娘绝非寻常女子,可谓内宅助力,当是良配。”

    杨妃历经隋唐两朝皇室,看惯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能走到今日这一步,自有自己的识人之能。

    杨妃兴许不知武媚娘到底胜在何处,但在她的感觉里,武媚娘绝非寻常女子,就杨妃与她几面见下来,这样的年纪,杨妃还从未见过如武媚娘这般处事得体和机敏的女子,若待她将来长成,又该是何等模样?

    李恪要走的路与旁人不同,荆棘遍布,有这样的主母在府,李恪不必顾及身后之事,对李恪而言自是极大的助力,这是旁人都给不了李恪的。

    杨妃的话传入李恪的耳中,李恪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李恪绝非不喜武媚娘,甚至对她还颇有好感,李恪不喜欢或者说是忌惮的更非眼下的武媚娘,而是数十年后那个日月凌空,女掌天下,屠戮李唐宗室如刍狗的则天皇帝。

    但眼下,武媚娘还远远不是那个心狠手辣武则天,她只是一个年不过十一的小娘,李恪担心这些,未免太早了些。

    更何况,这些也绝不是李恪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李恪若不为帝,大唐便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他连性命都尚且难保,又去担心那些作甚。李恪不是性情软弱的李治,他自幼北上为质,又久在行伍,难不成他以亲王之尊,连这样的一个小娘都拿不住吗?

    杨妃看着李恪的模样,与他以往的果决大不相同,只当他是担心已经与萧夫人提及的萧家那边,于是道:“我儿若是担心萧家那边,便大可不必,萧夫人与娘相交颇深,娘自可前往分说。此事本就是阿娘与萧夫人私下闲谈提及,尚未摆及台面,萧夫人通情达理,想必不会见怪。”

    李恪闻言,也点了点头,对杨妃回道:“阿娘多虑了,儿臣顾虑的倒也不是萧家那边。”

    李恪对萧家有恩,而且楚王府和兰陵萧氏更是利益攸关,自打萧瑀为李恪上疏分封之事后,萧家也已经与他绑在一处,正如杨妃所言,就算李恪不娶萧家女,兰陵萧氏也照样可以为他所用。

    但萧家如此,武媚娘却非如此,今日李恪若是不娶武媚娘,今日便算是羞辱了她,他与武媚娘之间的关系便算是断了,甚至还会因此反目,来日她无论是入宫,还是另嫁,都是李恪的对头,有这样的一个对头盯着自己,恐怕李恪真的就寝食难安了。

    李恪虽然点了头,但李恪脸上的难色还是落在杨妃的眼中,杨妃心理越发地不解了。

    李恪顾忌的既不是萧家,又能是什么?

    往日李恪面对满殿君臣尚且应对自如,哪怕是如武德九年,突厥兵叩渭水,李恪自请为质之时都未曾如今日这般踌躇,怎的面对一个年仅十一的少女,李恪竟这般为难了。

    杨妃哪知李恪的心思,左右也不知李恪到底在思量些什么,想了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我儿这般为难,可是因为突厥的那位公主?”

    李恪听了杨妃的话,微微一愣,脑海中一下子浮现起了那个如流云般的草原女子,仔细说起来,李恪与他却是也有些日子未见了,李恪也并未将她忘却,但李恪今日如此为难,倒也确与她无关。

    李恪道:“儿倒也非是因为阿云,阿云远在漠南,相隔万里,儿臣除非北上戍边,否则恐怕此生都难相见了。”

    杨妃闻言,这才放下道:“恪儿,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要走的路与旁人不同,你自己清楚便好。”

    杨妃之言也正是李恪眼下的处境,李恪欲为帝王,婚姻大事便从来不是凭着自己一己喜好便可草断,他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楚王府、内廷、世家、朝堂、军方,各方都要他去权衡,他断不会,也不敢任性妄为。

    李恪斟酌了片刻,终于道:“阿娘说的是,媚娘秀外慧中,儿自是中意的,此番便劳烦阿娘替儿说和了。”

第二十二章 长孙作茧

    岁末,太极宫,甘露殿,书房。

    “陛下,长孙司空求见。”书房中,李世民正拿着近来新的王羲之《乐毅论》练笔,宫外的近侍入内,禀告道。

    “哦?辅机来了,快进。”李世民与长孙无忌相交甚笃,甚至不等內侍通报,自己便对门外道。

    长孙无忌乃长孙皇后兄长,当朝国舅,更与李世民少年相识,不同于旁人,他听得书房内李世民的传唤,便依命走了进去。

    待长孙无忌入内,李世民问道:“辅机突然进宫,可有要事?”

    长孙无忌回道:“启禀陛下,北线传来的急报。”

    李世民闻言,眉头微皱,问道:“何事?”

    时未开春,漠北仍是天寒地冻的一片,行军不利,这个时候北族敌寇谁敢擅动刀兵,谁若是动了,别的不说,便先是自损八百。

    长孙无忌递上的手中的边关急件,对李世民道:“襄州都督张公瑾命人传书兵部,今岁入冬后,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之子大度设纵兵南下,率军三万余,围猎诺真水,似有寻衅之意。”

    诺真水,在漠南偏北侧,与故定襄城相接,本是突厥故地,但随着贞观四年大唐北伐,兵灭突厥,漠南便为大唐所有。

    漠南已出河套,草原阔远,唐军自也没有那般多的兵力四处驻防,大唐只在定襄城布军,加之大唐对这些草场本也不甚在意,故而大唐在诺真水并无兵力,算是空防之地,但纵是如此,薛延陀随意纵兵南下,也算是逾矩了。

    李世民快速地扫视了一边手中的急件,对长孙无忌道:“今年来,薛延陀可是越发地放肆了。”

    长孙无忌道:“自打贞观六年中,薛延陀整合铁勒九部,兵定阿跌、霫等族后,漠北便尽为薛延陀所有,薛延陀便时常寻衅北关,进出阴山南北,不过此前大多只是千百骑零星南下,这一次的动静着实大了些。”

    李世民轻哼了一声,道:“薛延陀这是在试探朕,朕若是对大度设此举不闻不问,恐怕下一步薛延陀就不止是在诺真水围猎这般简单了。”

    长孙无忌也道:“臣也以为此例断不可开,若是开了此例,恐怕不出三载,河套以北,白道川上下不复为我大唐所有矣。”

    李世民问道:“辅机的意思是?”

    长孙无忌道:“臣的意思与张都督相同,此事无论薛延陀之意为何,当可先使张都督北上巡边,以示我大唐扬武之意,而后下旨薛延陀,伤叱夷男。”

    大唐立国之初,武得天下,朝中大臣无论文武,凡在边政问题上,大多都是强硬做派,薛延陀既胆敢牧马南下,大唐君臣便绝不会相让寸步。

    长孙无忌所言也正是李世民之意,李世民点了点头道:“辅机之言深得朕意,此事便依你之言,待来年开春后着张公瑾率本部人马北上巡边,而后命中书省拟诏,伤叱夷男。”

    “诺。”长孙无忌闻言,当即应道。

    李世民看着手中的急件,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问道:“阿史那思摩何在?”

    长孙无忌如实回道:“阿史那思摩奉陛下之命,统颉利旧部正居于北开州。”

    李世民接着问道:“那阿史那思摩近来如何?”

    长孙无忌似乎也猜到了李世民的意思,回道:“阿史那思摩虽居于河套,然对河套风物似乎不甚习惯,曾不止一次来信兵部,请另调他处。”

    李世民沉思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既阿史那思摩不久留于河套,那边依他所言,着他明岁开春后,颉利军民旧部二十万北上,过黄河,居于阴山南北。”

    长孙无忌问道:“陛下可是欲以突厥为我大唐北线屏障,阻隔薛延陀?”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不错,朕命他们北渡黄河,重返故地便是为了充实漠南之地,威慑薛延陀,以固我大唐北防。”

    长孙无忌听了李世民的话,脸上竟不自觉地露出了难掩的笑意,对李世民笑道:“陛下英明,突厥乃胡族,久居河套终究不是良策,使他们北渡黄河,戍守阴山正是妥当。”

    长孙无忌虽为国舅,与李世民少年相识,但他行事却一向板正,哪怕是私下奏对也是如此,甚少失态,更遑论如今日这般露笑了。长孙无忌与李世民奏对朝事,长孙无忌说着竟莫名笑了出来,李世民怎能察觉不到。

    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好奇地问道:“朕使阿史那思摩北上,辅机何笑之有?”

    长孙无忌今日这般作态,本就是故意,这也是长孙无忌此番入宫的目的之一。

    长孙无忌见得李世民发问,先是故作出一副惶恐之色,对李世民请罪道:“臣君前失仪非是因阿史那思摩之事,还望陛下恕罪。”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非寻常君臣,怎会因这点小节便加罪于长孙无忌,李世民笑道:“无妨,朕看辅机面色带喜,可是近来可是有什么喜事”

    长孙无忌回道:“陛下圣明,一猜既中,近来臣府上长房添丁,也算是一桩喜事了。臣方才突然想及,这才一时失了仪态”

    长孙无忌身为司空,朝中重臣,寻常事自然不值当他君前失态,他口中的添丁自然就是他的子孙辈了,不过长孙无忌年已四旬,他的长房夫人也同他年纪相仿,已数年无出,他今日君前发笑理当不是他的夫人产子,最大地可能便是长孙无忌添了孙儿了。

    李世民笑问道:“哦?可是辅机添了长孙了?”

    长孙无忌回道:“正是犬子长孙涣得子,为臣府上添了长孙。”

    李世民笑道:“辅机好福气,年长于朕不过四载,便得含饴弄孙之乐,朕看着也甚是眼热啊。”

    长孙无忌笑道:“陛下何羡之有,魏王已然定亲,而楚王也相了武士彟家的小娘,不日也将下聘,最多再有一载陛下也当添孙了。”

    长孙无忌的话传入李世民的耳中,李世民面露讶色,问道:“武士彟家的小娘,恪儿何时说了武士彟家的小娘?”

    长孙无忌也是一脸诧异,对李世民问道:“武士彟携妻女还京,贵妃携楚王前往武府拜会,此事长安坊里早已妇孺皆知,难道陛下还未知吗?”

    “竟有此事?”李世民讶然道。

    杨妃倒是曾于李世民提起过兰陵萧家的小娘,这武家小娘他倒是还从未听闻,一下子自长孙无忌口中闻得此事,难免讶异。

    不过李恪若是娶妻,李世民终究还是喜得,李世民顿了顿,又对身旁伺候地常涂笑道:“常涂,你速命人传命,诏楚王、贵妃甘露殿见驾。”

第二十三章 大度设

    杨妃本已与李世民提及李恪与萧家小娘的婚事,若是此时再突然反口,要将武家小娘说于李恪,李世民难免多想。

    杨妃本也正在想着如何跟李世民开口,才不显唐突,但长孙无忌的出现,他的一席话倒是解了杨妃和李恪的难处。

    当李恪应诏到了甘露殿,在来的路上自内侍口中得知此事时,心中虽不觉得讶异,但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若非李恪夺嫡,横空出世,二十余年后,晋王李治登基,长孙无忌和武媚娘将会是彼此最大的对头,双方乃生死之敌,处境较之眼下李恪和长孙无忌还要不堪,甚至到了最后,连纵横朝堂数十载的长孙无忌都死在了武媚娘的手中。

    可如今,因李恪的缘故,长孙无忌竟在帮着武媚娘,巴不得把这个二十年后的对头推到现在的对头李恪身边,作茧自缚,李恪想想着实也有趣地很。

    长孙无忌之所以希望李恪迎娶武媚娘,其中的缘故李恪自然清楚。

    与甲冠南族的兰陵萧氏相比,武家无论是家声、底蕴还是权势都显得单薄地多,全然不可相提并论。长孙无忌与李恪不和,他自然希望与楚王府联姻的是武家,而非萧家。

    长孙无忌的盘算纵然打的漂亮,但他如何知道,武媚娘绝非寻常女子。没有了兰陵萧氏,这天底下还有许多世家门阀,萧家落没,片刻间便可有人取而代之。而女主为皇的则天女帝千百年来却只此一人,无可替代。

    武媚娘之于李恪,绝非兰陵萧氏可以比拟,现在长孙无忌还不知他今日之举是给以后的自己掘了一座怎样的坟墓。

    “儿李恪拜见阿爹。”李恪进了甘露殿长孙无忌已然离去,李恪见得殿中除了李世民和杨妃外并无旁人,于是上前拜道。

    李世民笑道:“虎头来了,快些起身近前。”

    “谢阿爹。”李恪应了一声,起身走到了李世民的身旁。

    李恪站在李世民的跟前,李世民看着眼前已经高及他眉间的李恪,轻轻拍了拍李恪的肩膀,笑道:“难怪此前同你提及册妃之事你闭口不言,原来竟是早有中意女子了。”

    李恪笑了笑道:“原来此事阿爹已经知晓了。”

    李世民道:“你不说于为父,难不成为父便不知了吗?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你早些说来便是。”

    李恪顺着李世民的话,解释道:“叫阿爹笑话了,儿本也无意隐瞒阿爹,只是对此事儿也还是头一遭,不知该如何着手而已。自儿在江陵见了媚娘后,便就暗自动了心思,回了京思虑再三,这才央求着阿娘与儿臣同往武府,若是阿娘悄的对了,再说于阿爹做主。”

    “哈哈哈。”

    李恪的模样正是小儿该有的作态,李恪看着李恪的模样,高声笑了出来,对李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何笑话的,你也是行伍中人,男女之事上怎的也这般忸怩,你昆明池畔猎虎的胆量哪去了。”

    李恪挠了挠头道:“父皇说的哪里话,这婚娶之事如何比得行伍,非是胆量大些便能成的。”

    李世民笑道:“怎的不是,男女之事本就该是如快刀斩乱麻,干净利落。想当出你皇祖母初长成,名动天下,北周襄阳长公主为女择良婿,太上皇便是靠着一手射术,两箭连中画屏雀眼,技压满堂,这才娶回了你皇祖母。你自幼习武,箭术当不在太上皇之下,怎的如此忸怩。”

    李恪当即应道:“祖父英武,儿的能耐岂敢同祖父相较。”

    李世民看着李恪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对李恪笑道:“不过说来也是,我儿年少,自幼又在北地,男女之情上恐所及不多,不过此事倒也无碍,我儿生在皇室,凡事自有为父和贵妃为你打点,你便不必操心了。”

    李恪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李世民,问道:“如此说来阿爹可是应了。”

    李世民道:“那是自然,武士彟也是立朝功勋,朝中重臣,武家小娘与你正是门当户对,为父有何不应。”

    李恪与武媚娘的婚事,李世民没有任何的理由拒绝,一来武媚娘乃开国功臣之后,与李恪本就是门当户对,二来武媚娘之父武士彟乃太上皇李渊心腹,颇得李渊信重,李恪娶了武士彟之女,也可视为李恪对太上皇旧臣的恩宠,缓和他和李渊之间的关系,李世民自然乐见其成。

    ————————————————

    漠北,薛延陀,浚稽山。

    “此番南下诺真水,是你之意,眼下父汗来信降责,又该如何!”薛延陀大帐之中,薛延陀主帅大度设手中拿着自郁督军山牙廷送来的书信,丢在了地上,对身前俯身在地的中年男子怒道。

    中年男子跪拜在大度设的跟前,并未起身,手中捡起身前地上的书信,打开看了看,片刻后对大度设道:“可汗自得了漠北,每日便只顾在牙廷作乐,雄心壮志已不比以往,特勤乃草原雄鹰,自不当如可汗这般。”

    大度设乃薛延陀可汗夷男之子,被夷男封为薛延陀特勤(位比大都督),率军五万驻守于浚稽山一代,防备大唐。

    此次大度设南下诺真水便是受这中年男子所蛊惑,只是李世民伤叱的诏书还未到,倒是夷男可汗的信先到了。

    大度设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对跪拜在中年男子道:“我不关心父汗的雄心壮志如何,我只想要如愿以偿地坐上汗位,此番我听你之言南下诺真水,非但未叫父汗赞许,反倒等到了父汗责骂,此事你如何解释。”

    中年男子道:“特勤大可放心,可汗之所责骂特勤,都是为唐人所蒙蔽,信了唐人两国永和的谎言,只要交可汗看到了唐人的真面目,可汗必定信重特勤今日之举,特勤的汗位便指日可待了。”

    听了中年男子的话,大度设的怒火似乎稍稍减去了些,大度设指着跪在身前的中年男子,冷声道:“最好如你所言,否则我便将你绑了送于唐人,要你死无葬生之地。”

    中年男子忙道:“若非特勤仁慈,在下早就跟着颉利一同被绑去了长安,在下这条命都是特勤所救,对特勤自然忠心耿耿。”

    “如此便好。”大度设轻哼了一声道。

第二十四章 贪狼会火铃

    李恪乃李世民爱子,李恪娶妻,李世民亲自下诏赐婚,一应规格与魏王李泰同等,耗费俱出宗正寺、太常寺,若有不足则由皇帝内府拨资。

    皇帝亲下圣旨,李恪又是朝中重臣,宗正寺、太常寺奉了旨后不敢怠慢,当即便依亲王婚娶六礼行册妃之事。

    纳采、问名之礼倒也顺利,只是到了纳吉之时,杨妃的想法却与两寺相左了。

    所谓纳吉,便是收婚嫁两人庚帖,生辰八字,于神前请问吉凶,择良期。依宗正、太常两寺的意思,纳吉之事自当遵循前例,交由太史局,由太史局太史令并司吏议定佳期,而后择日成婚,但杨妃却另有考虑,杨妃坚持的为纳吉定期之人正是长安玄都观栖云道长。

    当初李恪在玄武门遇刺,险些丢了性命,宫中太医署也俱无良策,那时便是杨妃先往玄都观立愿,李恪而后转醒的。

    玄都观栖云道长能否通玄,救得李恪性命,这暂且不说,但只因此一事,杨妃便对栖云道长甚是推崇,务必要亲自带着李恪往玄都观纳吉问期。

    长安城南,玄都观。

    李恪上次来此,还是武德九年入秋,随杨妃还愿而来,那一日李恪还在观中偶遇了岑文本和袁天罡弈棋,与岑文本结下师徒之缘。

    李恪再来此处已是时隔八载,八载间虽不至物是人非,但世事早已变幻多端。

    当初的青涩孩童长成了丰神俊秀的少年郎君,将欲娶妻,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跟在杨妃身后的汉中郡王,如今朝中三足鼎立,李恪已是其中之一,终成一方气候。

    世事皆变,不变的只有观前的那一对石狮,还有依旧神秘莫测的栖云道长。

    杨妃不是初次来此,对于观中布置自然熟悉,命随身的卫率留在了外观,带着李恪和随李恪近身护卫的席君买便进了观中。

    “此处乃玄都观内院要地,旁人非请莫进,还请居士止步。”李恪并着杨妃正往观内行走,到了观主栖云道长所在的内院门口,正欲进门,却被守门的小道士拦住了去路。

    杨妃信道,每岁都会来玄都观中学道,为李恪、李愔还有高阳祈福,出手也很是大方,观中辈分高些的道长大多识得杨妃的模样,自不会阻拦,不过这小道士看着不过十来岁上下,想来也是新拜入观中不久,未曾见过杨妃。

    杨妃对小道士道:“还请小道长代为通传,栖云道长故交弘农李杨氏携子拜会,还望拨暇一见。”

    杨妃轻车简从来此,自是不欲张扬,但小道士听了杨妃的话,却摇了摇头道:“观主正在观内坐道,闲杂人等不得擅进,还望居士莫怪。”

    小道士的话说着还是中规中矩,但语气却硬气地很,全然不讲半分情面,甚至有几分傲慢。

    这小道士会在此候门,在观中自然辈分不高,不过他却能如此讲话,其中的缘故李恪自是清楚的。

    李唐一朝重道,以道教为大唐国教,追道教始祖老子为祖,敬封老子为“玄元皇帝”,故而道士在国中颇有地位。再加之玄都观主栖云道长道法深厚,最得世人推崇,就算是朝中大员见了栖云道长也需礼敬,这小道士为栖云道长候门,难免就傲慢了几分。

    不过说到底,道教在唐能有这般气象也多是皇室给的,李恪身为大唐皇子,又岂能容他怠慢了去,李恪不开口,但身旁的席君买已经坐不住了。

    这小道士话音刚落,席君买便道:“栖云道长好大的架子,贵妃和楚王亲自来观拜会,竟也被拒之门外,莫不是我家殿下也见不得他吗?”

    小道士听了席君买的话,脸上一愣,顿时呆住了,李恪名声在外,他岂会不知,只是他如何能想得到,眼前的这个少年竟是楚王殿下。

    玄都观背靠朝堂,对朝中大臣尽数可以傲慢些,但唯一不可开罪的便是大唐皇室,小道士闻言,连忙道:“小道不知贵人当面,贵妃和殿下稍待,小道这就前往通禀。”

    小道士说完,便连忙小跑进了内院。

    “玄都观主栖云道长谓为大唐国师,极得父皇和太上皇推崇,本当是世外高人,不曾想他的坐下弟子也是这般模样。”李恪看着小道士前倨后恭的模样,对杨妃笑道。

    杨妃闻言,转身轻瞪了李恪一眼,对李恪道:“道长确却乃高人,你小小年纪不知道法精妙亦不可乱言,免得天尊降罪。”

    李恪被杨妃训斥了一顿,低了低头,悻悻道:“阿娘说的是,儿臣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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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都观内院,一处掩映在竹林深处的小楼中,李恪还不知,此时有两双眼睛正悄悄地看着他们。

    “师父既知楚王来此,又为何不出观相迎,反倒故意怠慢。”小楼之中,栖云道长的嫡传弟子袁天罡正同栖云道长站在一处,看着远处的李恪,对栖云道长问道。

    栖云道长眉头轻蹙,看着内院门外不远处的李恪,对袁天罡道:“你擅相面,可能看得出这位楚王殿下的命格?”

    袁天罡道:“八年前弟子便曾为楚王殿下卜一卦,那时便觉出这位楚王殿下绝非池中之物,或应了太微易主之变。”

    栖云道长点了点头道:“这位楚王殿下面相极贵,又在太子之上,确为当世罕有。”

    袁天罡问道:“既是如此,师父又为何对殿下刻意疏远?”

    栖云道长虽为化外之人,但却也并非全然脱俗,栖云道长能受李渊国师之封便是明证,可如今到了命格极贵的李恪这边,他却变得异常谨慎了起来。

    栖云道长看了眼身旁的袁天罡,无奈道:“楚王的命格若当真如此简单,那倒好了。”

    袁天罡不解地问道:“师父之言何意?”

    栖云道长叹了口气回道:“贪狼命坐,泛水桃花。自打今岁白虹贯日后,贪狼会火铃,命乱紫薇数,短短半载,满幅星象竟被搅扰大半,恐怕天下又该多事了。”

    袁天罡闻言,面露讶色,过了片刻后,才似是自言自语道:“贪狼化天禄,三方火铃照。火铃遇贪狼,便是命数大兆,只是不知这命乱紫薇的贪狼应的是火星还是铃星了。”

    栖云道长道:“无论所应为何,俱是俗世之事,绝非我等化外之人可定。这紫薇命乱之事虽非数载可成,但依我看,自今日后,这位楚王殿下,你我以后还是避开些的好。”

第二十五章 命格

    “观中后辈不识贵妃与楚王尊驾,拦于门外,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勿怪。”李恪和杨妃被领进了内院,方才坐定,栖云道长便对杨妃和李恪唱了个道号,赔罪道。

    杨妃轻笑了一声,对栖云道长道:“真人言重了,我等既来观中,便当守这观中的规矩,不敢胡乱搅扰了真人清修。”

    杨妃和栖云道长正在会面寒暄,一旁的李恪左右无事,便打量起了这道房里的布置。

    门口是一扇年久木门,缓缓推开时还会带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进门的正中,抬眼望去,是一面漆色斑驳的白墙,墙上挂着则是一幅看着有些古旧的太极阴阳图,除此之外,便只有三五草蒲,一副白瓷茶壶,再无他物。

    这道房里的布置比李恪原本想的要简单地多,栖云道长身为大唐国师,为太上皇李渊所敬重,在李恪想来这栖云道长的道房想必也该是颇为厚重华贵的,可李恪没想到,大唐国师、玄都观主栖云道长的道房竟如此简朴。

    当然,在这道房之中李恪还瞧见了一个熟人,那便是栖云道长的嫡传弟子袁天罡。

    李恪和袁天罡有过两面之缘,一是八年前在这玄都观中,二便是今岁初在甘露殿上,李恪记性不差,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今日非是讲道的日子,贵妃怎的携同楚王突然来此。”四人坐定,栖云道长亲自为杨妃和李恪奉茶,对杨妃问道。

    杨妃道:“我今日歇恪儿来此非是为了听道,而是有一事想要劳烦真人。”

    栖云道长抬了抬手道:“贵妃请讲。”

    杨妃笑道:“我儿已与应国公武家之女议亲,纳采、问名之礼已过,眼下正行纳吉之礼,宗正寺的意思是由太史局来行纳吉之礼,但我以为真人道法精深,当世罕有,故想劳烦真人。”

    果然,听了杨妃的话,栖云道长和一旁的袁天罡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也正是印证了方才栖云道长所言。

    贪狼命坐,泛水桃花。贪狼星与火铃相会果然正是印在了这男女之事上,如此看来这星相之上的紫薇乱数是难免了。

    栖云道长顿了顿,压下了心中的讶异,片刻后才笑道:“殿下成婚,这是好事啊。”

    杨妃道:“真人飘然物外,非是官家人,此事本不该劳烦真人。只是恪儿之命乃玄都观所救,这吉期非真人不可算之,还望真人勿怪唐突才好。”

    栖云道长摆了摆手,笑道:“殿下曾以一己之躯,护佑关中子民,有百万功德在身,贫道能为殿下效力,实为我道门幸事。”

    杨妃闻言,见栖云道长应了下来,这才笑道:“如此便有劳真人了。”

    杨妃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字条,递到了栖云道长的手边。

    这张字条中所写乃李恪和武媚娘的生辰八字,杨妃将纸条递给栖云道长自是为了测算吉期。

    栖云道长自杨妃的手中接过字条,大概地扫视了一眼,神情先是一阵讶异,而后凝重,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奇之事。

    紧接着,栖云道长又盯着李恪的脸端详了起来,过了片刻后,神色才渐渐地缓了过来,微微地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恪是如何来的,什么底细,李恪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李恪看着栖云道长道长这般模样,也不知他是真的看出了什么,还是在装模作样,心中也颇不安稳。

    栖云道长的反应也落在了杨妃的眼中,杨妃问道:“真人,不知这纳吉之事如何,可有什么因果?”

    栖云道长将手中写了李恪和武媚娘生辰八字的字条置于一旁的火盆之上,紧紧地盯着火盆里的字条,待字条尽数燃去后,才对杨妃笑道:“殿下自有天命,又何必问于旁人?”

    杨妃听了栖云道长的话,微微一愣,不解地问道:“不知真人何意?”

    栖云道长看着李恪,面容和蔼地对李恪道:“既非世间人,何问世间事?殿下命格玄妙乃贫道前所未见,今日着实测算不出,还望勿怪。”

    “既非世间人,何问世间事?”

    如果说方才李恪还对栖云道长所言存疑的话,当栖云道长这十个字传入李恪耳中时,李恪的心头被猛地震了一下。

    这栖云道长所言何意?莫不是看出了他的来头,李恪抬头往栖云道长看去,只见栖云道长依旧眉目和善地看着他,毫不波动,叫李恪看不出半分端倪。

    栖云道长的话叫李恪震惊,而杨妃闻言,只当李恪命有不测,担忧地问道:“这是为何?”

    栖云道长莫测高深地笑了笑,对杨妃和李恪道:“殿下远非常人,本有天命,凡事大可放手为之,自有漫天星宿庇护,又何必在意纳吉之期。”

    栖云道长的话虽难以听地透彻,但显然不是恶语,而栖云道长对李恪也并无恶意,李恪和杨妃都放下了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

    至于其他的,李恪显然是不敢尽信的。

    何谓本有天命,何谓漫天星宿庇佑,突厥狼谷、定襄城下,还有猎虎的昆明池边,等等等等,多少次,李恪险些丢了性命,那时怎的就不见漫天星宿来庇佑他?

    不过李恪不管心中怎想,还是道:“小子李恪多谢真人吉言,来日若有机会,在向真人请教。”

    说完,李恪欠身示意,而后站了起来。

    这栖云道长总给李恪一种很是怪异的感觉,似乎能看透他的内心一般,这种感觉是旁人从未给过李恪的,这种感觉也叫李恪很是不适和不安,这道房他是待不下去了。

    李恪起身告辞后,便径直出了玄都观。

    “栖云道长似乎对我儿颇为赞许。”刚出了玄都观的观门,将欲登车回宫,杨妃突然对李恪道。

    栖云道长说李恪自有天命,又有漫天星宿庇佑,在旁人挺好自然是好话,故而杨妃也有此一言。

    李恪不愿杨妃担忧,应声道:“栖云道长弟子袁天罡乃岑师挚友,想必自岑师口中对儿也有些了解,栖云道长既有此言,想来不会差了。”

    杨妃展颜一笑,对李恪道:“如此便好,娘也就宽心了。”

    杨妃说着,便弯腰走进了马车。

    李恪看着杨妃上了马车,自己也翻身上马,临行前握了握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汗水打湿的掌心,回头又看了眼眼前的玄都观,李恪在心中已经暗自决定,无论这栖云道长是人是道,这玄都观他都是绝不会再来了。

第二十六章 请帖

    “阳和潜发荡寒阴,便使川原景象深。入户风泉声沥沥,当轩云岫影沉沉。残云带雨轻飘雪,嫩柳含烟小绽金。虽有眼前诗酒兴,邀游争得称闲心。”

    自打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以来,大唐朝局变幻之大,便以贞观七年为最。

    贞观七年,李恪之官扬州,长孙无忌权掌兵部,中书省堂上官更是换了一番,而其中最为震动的还属李恪遇刺,太子失德,而魏王李泰乘势坐大,无论是朝局还是储位,都多了几分扑朔迷离的味道。

    但无论贞观七年如何多舛,贞观七年终会过去,随着贞观七年最后一场大雪停歇。春色渐近,贞观年号终于迎来了它的第八个年头。

    贞观八年初春,元日,正逢太上皇李渊大病初愈,李世民既为贺新春之禧,又为恭祝太上皇身体康泰,欲于曲江池的畔芙蓉园设宴,宴请在京要员及各方朝觐使节。

    芙蓉园春宴,也不是每岁都有,但凡设宴,能与宴者,除了别有身份者,余者俱是四品及以上京官,亦或是在京地方刺史、都督,至于各府女眷,亦是如此。

    武媚娘虽为应国公武士彟之女,但却并无品级在身,武士彟在公候满地走的长安也算不得什么权贵,武媚娘为武府次女,本不在受邀之列。

    但今时不同往日,武媚娘已与李恪行纳采、问名、纳吉之礼,虽还未纳征下聘,但六礼已过其半,又有李世民赐婚圣旨,武媚娘和李恪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武媚娘便算是半个楚王妃,也是李世民半个儿媳了,司宴的光禄寺那边自不敢疏漏,专程便命人将帖子送到了武府。

    贞观八年,元月初三,长安城丰乐坊,武府。

    武媚娘还未嫁,小女子的内闺本该是多为胭脂水粉,彩缎绢绸之类,但武媚娘的闺房内却满满地堆上了一地的京中邸报。

    所谓京中邸报,又名“宫门抄”,乃每逢朝中下达政令、官员任免、皇帝谕旨及臣僚奏议,由邸吏择其可录者,抄录于纸,每隔四日则张贴于宫门之外,公诸传抄。

    武媚娘的闺房中,厚厚的一堆邸报,及膝高地堆了三摞,怕不是有近千张之多。这一幕若是发生在府衙的吏房倒还说得过去,可在女子闺房里未免就太过怪异了些。

    “阿妹,原来你央求阿爹为你找来的邸报便是这些,怎的这般多?”武媚娘长姐武顺来到武媚娘房中,看着满地的邸报,惊讶地问道。

    武媚娘道:“这是自贞观元年以来的所有邸报,堆积了七年自然就有这般多了。”

    武顺问道:“你看这些作甚?”

    武媚娘认真地回道:“凡天下要事,通达各府衙地方,大多可自邸报中见得一二端倪,我只消熟悉了这些邸报,朝中事便熟稔了大半了。”

    武顺闻言,叹了口气道:“城南韦家的小姐约咱们去樊川游园你不去,谯国公府的小娘邀你入府饮茶你也不去,原来竟是整日在琢磨这些东西。”

    武媚娘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邸报,对武顺道:“阿姊若想去,自己去了便是,何必非要拉上小妹。”

    武顺在武媚娘的身前坐下,道:“京兆韦家乃关中世家之首,谯国公柴府更是皇亲国戚,他们家的嫡女相邀,哪里是邀的我,分明邀的是阿妹,我一个人去了哪成。”

    武顺的话传进武媚娘的耳中,武媚娘的脸上虽只浅笑,但心里却乐开了花。

    自打李世民赐婚以来,不只是武家兄弟在内的武家人对她的态度大为转变,甚至就连韦家、柴府这些原本看来高不可及的门第人家,也都对她礼敬有加,她当然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什么,自然都是她身后站着的那个男子。

    武媚娘到底不同于寻常女子,这骤然来的一切虽叫她心中生喜,却也并未使她飘然而失了本心,她行事反倒越发地谨慎了。

    武媚娘道:“这些京中高门,以往和阿爹,和武家都无甚往来,今日突然邀我,多半是为了殿下,我自不可随意应下什么,免得叫殿下为难。”

    她即将成为楚王妃,从圣旨传下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已经不仅仅代表着她一个小女子了,更多情况下她可以象征着楚王府,象征着李恪,未免给李恪添事,她不轻易允人一言,出言处事也是思虑再三,俨然一副谨言慎行的楚王正妃模样了。

    武顺看着武媚娘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竟突然对这个原本熟悉非常的小妹多了几分陌生和突然而来的敬畏,也需是因为她即将成为楚王妃的身份,也需是因为她的性子。

    武顺换了个话头,转而道:“阿妹看得如何了,可曾看完了?”

    武媚娘摇了摇头道:“才看了大半,还需些时日。”

    武顺闻言,好奇问道:“阿娘要你自己在房中做些女红,绣些衣裳手帕之类的,一来以做嫁用,二来也可平日里赠于殿下,你每日忙着看邸报,如何来得及?”

    武媚娘出嫁之期虽不在这几日,但带嫁的一些女红刺绣也该早早地准备起来了,不过眼下武媚娘却每日都忙着看这些邸报,如何有空暇去做那些女红。

    不过此事武媚娘倒也并非全无考量,武媚娘笑了笑回道:“无妨,我家殿下乃天潢贵胄,身边岂会缺了这些,更何况殿下志向高远,非是常人,我将这些邸报看地通透了,了然朝中之事才是对他的助益,那些女红不过可有可无罢了,待我看了邸报再做打算吧。”

    武媚娘所言自有道理,李恪贵为亲王,又得皇帝宠爱,李恪大婚一应所需自有宫中尚衣局去筹备,哪里用的上她来一针一线地去织,楚王府家大业大,靠着武媚娘一人要忙到何时去。

    武顺听了武媚娘的话,打笑道:“阿妹还未嫁过去,便我家殿下,我家殿下地叫着,若待嫁了过去,岂不是整日你侬我侬,阿姊哪还能见得着你。”

    武媚娘到底还是女子,被武顺这么一说,脸颊顿时浮上了一丝微红,娇声道:“阿姊此来莫不是专程玩笑小妹的不成。”

    武顺闻言,这才想了起来,一边把手探进自己的衣袖,一边对武媚娘道:“方才入门时被你这满屋子的邸报被惊住了,竟险些忘了正事,我是奉阿娘之命来给你送东西的,你可能猜到是何物?”

    武媚娘看着武顺颇为神秘的模样,摇了摇头道:“阿姊不说,小妹如何猜得到。”

    武顺自衣袖中取了一份帖子,对武媚娘道:“陛下上元节于芙蓉园设宴,邀京中权贵前往,阿娘特要我来将帖子转给你。”

    武媚娘从武顺手中接过了帖子,缓缓地拿在手中,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武顺看着武媚娘手中的请帖,带着几分艳羡,对武媚娘道:“听阿娘之言,这芙蓉园宴非比寻常,非朝中权贵,地方要员不得与宴,就连阿娘都是沾着阿妹的光才得特许随阿爹入园,而且阿妹的这张请帖似乎比阿爹的还要好看许多。”

    武媚娘的请帖和武士彟的请帖同为浅紫色,大体相似,只是武媚娘的请帖更多镶一圈金边,显得华贵了许多。

    武媚娘仔细端详着请帖,对武顺道:“确与阿爹往年的有所不同,我也不知是何故,但想来是别有用处的,兴许殿下的也是如此吧。

    武媚娘虽不知缘故,但倒也猜出了大半。这紫色乃是朝中三品大员所配,武士彟为国公,请帖自然是紫色,而武媚娘请帖外面镶着的一圈金边则是亲王府独有,这就是光禄寺对这位准楚王妃的礼遇了,也是光禄寺变相地向武媚娘示好。

    武顺看着武媚娘,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对武媚娘道:“阿妹,你既要看这些邸报,又要忙着去芙蓉园赴宴,如何得空来做女红。不如你告诉我,你可有想做的女红款样,我左右无事,便替你做了,免得你出嫁当日来不及,只能用外面买来的绣面,叫人说出话来。”

    武媚娘闻言,笑道:“如此最好了,阿姊女红走线手法正与我相似,代我做了旁人也看不出端倪来。”

    李恪大婚,一应所需虽有宫中筹备,李恪生母杨妃又是贵妃,正管着后宫六司局,宫人自然不敢怠慢,但枕面、被褥、手帕一类终于还是要有自己做的女红,有了武顺这句话,武媚娘便是无忧了。

第二十七章 芙蓉园宴

    正月十五,上元节。

    武媚娘虽是因李恪而收的帖子,但因还未真正嫁入楚王府,武媚娘仍旧是随着武士彟前往了芙蓉园。

    芙蓉园位处长安城南,曲江池畔,乃京中胜景,景色秀美,自前隋始便为皇家御苑。

    当武媚娘随着武士彟还有杨妃乘马车来到芙蓉园外时,已近午时。

    “阿爹,此间便是芙蓉园吗?”武媚娘下了马车,看着迎目临水而设的一处园林,高高的白色围墙,周回十余里,宛如一条镶在水边的丝带,好奇地对武士彟问道。

    武媚娘虽也常随武士彟来京,但芙蓉园乃皇家园林,外人莫得近前,故而武媚娘也从未进过。

    武士彟道:“不错,芙蓉园园墙与长安外郭相连,每次你自明德门南归,远远看见的便是此处了。”

    “原来如此。”武媚娘说着,跟在武士彟的身后,往园中走去。

    时值早春,严冬刚过,又值正午,气候比之以往已经暖和了许多,武媚娘随武士彟入园,看着满园嫩绿的草芽,还有身着朱紫,行于园中的朝中权贵,倒也颇有几分热闹的味道。

    芙蓉园并非一处简单的,占地大些的园林,而是由多个雅致的小园嵌合而成的林苑,大大小小的近十处。

    而今日又值御宴,人等复杂,皇帝并着一众朝中要员俱会来此,故而这园中也是戒备森严,各处园林的出入口都不乏禁军值哨。

    这些禁军值守宫城,来往的宗亲权贵已经见了不知多少,加之职责所在,这些禁军将士不管来者何人,也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武媚娘一路走来俱是如此。

    可就当武媚娘走到西侧的一处院门时,院中守卫的将士竟突然发出了声来。

    “末将拜见应国公,拜见小娘。”院门前守卫的禁军将士拱了拱手,对武士彟和武媚娘道。

    眼前的一幕虽不至吓住看武媚娘,但也足以叫武媚娘讶异,武媚娘不禁抬头看向了武士彟。

    武媚娘的这幅模样,武士彟也知道武媚娘在好奇什么,看着这些将士衣裳的豹骑绣徽,回道:“这些将士非是旁人,乃殿下麾下右骁卫率。”

    武媚娘闻言,顿时明白了过来,李恪身兼右骁卫大将军,眼前的这些豹骑将士便是他的麾下,他们见到武士彟和武媚娘问声礼也就不奇怪了。

    武媚娘对右骁卫卫率问道:“这位将军,你可知殿下可到了?”

    右骁卫卫率指着北侧的方向回道:“殿下盏茶前刚自此过,往流觞园去了。”

    所谓流觞园便是芙蓉园主园,也是大宴所设之处,因前隋炀帝于园中雕刻水饰,效魏晋曲水流觞故事而得其名。

    武媚娘听了右骁卫将士的话,知李恪已在园内,心中倒也定下了几分。这园中权贵太多,也不知他们和李恪的亲疏,李恪在园中,她便无需为难了。

    武媚娘跟着武士彟到了流觞园,果然,在流觞园中,她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园中坐着的李恪。李恪的席位很是靠前,便在上首主位的右手边第一个,武媚娘只是稍一抬眼便瞧见了。

    此时的李恪正坐于席位之上,于下手边身着紫服官员寒暄,武媚娘看到了李恪,李恪也看到了武媚娘,同她招了招手,微微点头示意。

    武媚娘虽已得李世民赐婚,算是半个楚王妃了,但终究还未成婚,故而并未上前,只是回了一笑,便随着杨氏在女眷席坐下。

    流觞园占地甚大,约莫五百余亩,又是临水,故而这坐席排序也颇有些意思。

    两张主位在曲江上游,待坐的自然就是皇帝李世民和太上皇李渊,李恪所在的上席则紧邻着主位,而能与李恪团簇而坐的自然也就只能是朝中的亲王宰相和大邦使节了,而在李恪所在上席之下,则是朝中文武百官、番邦来使,这些人大多身着朱紫,武媚娘之父武士彟便在席中。

    而在次席之下,才是武媚娘和杨氏所在的女眷席,距上首坐着的李世民和李渊颇远,甚至都看得不甚真切。

    但武媚娘也很清楚,就是这样的席位,也是朝中多少人求之而不得的,至少她的阿娘便是眼巴巴地看了数年,直到今日才能进得园来。

    武媚娘就坐在女眷席中,也不甚起眼,原本她也以为自己的第一次芙蓉园宴也就这样过去了,可她万万不曾想到,太上皇李渊竟提起了她。

    酒才过一巡,李渊坐在上首主位,左右无事,扫视下面坐着的众人,当他看到李恪时,突然想了起来,于是对李恪问道:“恪儿,你怎的一人坐于此,武家小娘何在?”

    李恪坐于下首,原本正顾着饮酒,不曾想到李渊竟会这么问,听得李渊的话,一口佳酿卡在喉头,一下子被呛住了。

    “咳咳咳...”

    这酒虽不烈,但卡在喉间终归难受,呛地李恪连连咳嗽了出来。

    “禀皇祖父的话,方才入园时孙儿见得媚娘一面,想必现还在园中吧。”李恪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回道。

    李渊看着李恪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也觉得好笑,武士彟是李渊至交,李渊视武媚娘如后辈,李恪娶了武士彟的女儿,也算是亲上加亲了,李渊看着李恪倒是比其他皇子更要顺眼几分。

    李渊压了压手,示意李恪坐下先歇着,而后转头对武士彟问道:“信明(武士彟字),你可能告诉我,我的孙媳何在?”

    大唐风气开放,男女大防不似宋明,权贵高门间便更是如此。而且武媚娘已经被下圣旨说于了李恪为妃,有了御赐的名分,此时李渊称一声孙媳虽然早了些,但也并无不妥。

    武士彟起身道:“禀上皇的话,小女现在女眷席坐着。”

    武士彟本就是从龙功臣,李渊尚是太原留守时便跟随李渊身边,与李渊亦臣亦友,相交甚笃。

    李世民本也有心与李渊多缓和些关系,于是看着李渊兴致颇高的模样,对身后伺候着的內侍道:“武家小娘既已受旨册封,又过了三礼,自当是我李家媳妇儿,岂可坐于女眷席,当与我儿共席而坐,你速速请上来。”

    “诺。”內侍应了一声,下去请武媚娘去了。

    眼前的一幕着实叫武媚娘有些受宠若惊,可当她在众目之下,跟着內侍上前时,看着上首坐着的李世民和李渊时,心中却一下子犯了难。

    武媚娘想起了一个看似寻常,但却最难决断的问题,皇上与太上皇,一父一子,她又该如何前后见礼?

第二十八章 媚娘善道

    李世民和李渊对旁人而言只是君臣,自是以李世民为尊,论及先后自然简单,可武媚娘与旁人不同,她不只是武士彟之女,更是李恪即将明媒正娶的楚王妃,是他李家的儿媳。

    皇帝李世民,太上皇李渊,一个海内之主,君临天下的皇帝,一个是德高望重,皇帝生父的太上皇,眼前的两人她究竟先拜谁,着实有些难办。

    若论公,李世民为君,又是武媚娘的赐婚之人,武媚娘自当先拜李世民,可若论私,李渊乃李世民生父,又是其父旧主,武媚娘当先拜李渊。她先拜谁,都有道理,可这也就意味着她先拜谁,又都没有道理。

    今日是武媚娘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以准楚王妃的名分向李世民和李渊见礼,若是做得差了,非但连着李恪叫着满朝文武笑话,甚至还决定了李世民对她这个儿媳,对楚王府主母的印象。

    能坐在这主席之上的,有几个不是人精,众人看着武媚娘上前。也都明白她眼下的处境,纷纷都看向了她,有看热闹的,也有担忧地,反倒是一旁的楚王李恪,神色却显得还算平常。

    武媚娘是李恪未来的楚王妃,与李恪攸息相关,李恪自然关心武媚娘,但是李恪尽管也有些担心,但心里却对他这个王妃有着一种莫名地自信,李恪不觉得眼下的场合能够难得住她。

    也正如李恪所想,武媚娘虽然年少,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大的场面,但她仿佛天生便是为大场面而生的一般。

    武媚娘依李世民之言,自女眷席而上,八十余级石阶,在众人注目之下,武媚娘轻提裙裾,慢踏莲步,神色平和如常,不见分毫的慌张和急促,一步一步,落落大方地沿着石阶走向了上席。

    “端庄娴雅,林下风致,正是我李家儿媳,我儿好福气。”武媚娘举止淑雅得体,与寻常同岁的女郎全然不同,甚至就连李世民都不禁赞叹出了声来。

    武媚娘拾阶而上,不疾不徐,片刻后走到了上首的主位之前,在李恪所坐的桌案前停下。

    众人之前,李恪看着眼前的武媚娘,也不便同她交代太多,只是对她笑了笑,也是要她不必担忧。

    武媚娘也回以一笑,而后看着上首坐着的李世民和李渊二人,顿了顿,先走到了李渊的身前,屈膝拜道:“小女拜见上皇。”

    而后,武媚娘才起身来到李世民的跟前,再次屈膝拜道:“小女拜见陛下。”

    凡上前见礼,必有先后,很显然,武媚娘选择的则是先拜李渊,再拜李世民。

    李渊乃太上皇,李世民之父,武媚娘先拜李渊在有些人看来虽有些不妥,但也无可指摘,就是李世民的脸上也未见不悦。

    不过李世民虽未开口,李渊却笑了笑,对武媚娘道:“皇上乃帝王,海内之主,你日后行礼当先拜皇上,而后拜我,可不能因少年无知,乱了次序。”

    李渊之言,本意在提点和回护武媚娘,怕她行事不知前后,恼了李世民,故而也特别加重了“少年无知”四个字,要李世民不必动怒。

    李渊本是好意,武媚娘也知,不过武媚娘说话,也绝非全无打算,她在走来的路上早已经想好的说辞。

    武媚娘笑了笑,回道:“上皇、陛下容禀,小女先拜上皇,后拜陛下非是因少年无知,而是另有思量。”

    李世民一代圣君,何等气度,魏征时常在朝上同他争地面红耳赤,他尚且能容得魏征,更何况是一个小女子。哪怕武媚娘人前无意冒犯了他,他又怎会同她一个小女子计较。

    李世民原本看着武媚娘上前,举止大方得体,本就颇有好感,觉得武媚娘非是寻常女子,如今听了武媚娘的话,反倒越发地感兴趣了。

    李世民笑问道:“哦?你有何道理,且说来。”

    武媚娘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回道:“小女尤记得在江陵时,殿下同小女谈心时曾说过,殿下与陛下虽是君臣,但更是父子。殿下在外每每以君臣之名相称陛下,但心里却更愿意以父子相处,唤陛下一声‘阿爹’,只是殿下羞于男儿情面,难于开口而已。”

    “哈哈。”

    武媚娘话还未尽,李世民闻言,已经当场笑了出来,李世民指着面色微红的李恪,大笑道:“你所言,倒也正和虎头的性情,像是他说的话。虎头少年老成,与朕颇为相似,故而虎头在朕的面前也是沉闷非常,寡言少语,不曾想他在你的面前竟是尽数说了出来,难得难得。”

    父子情重,正是李世民所愿,武媚娘的话很得李世民的心,李世民大悦之下,竟当着满园宾客,叫出了李恪的乳名,甚至说出了李恪性情与他颇为相似的话来,可见对李恪的宠爱。

    李恪看着李世民正在兴头上,于是也起身道:“小儿之言,叫阿爹见笑了。”

    李世民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你的性情朕自是清楚,你且坐下,朕要听武家小娘接着说。”

    “诺。”

    武媚娘见状,也知道自己的话正说中了李世民的喜处,心中也更多了几分底气,于是接着道:“常言皆道,子性随父,殿下最是敬重陛下,想必陛下也是如此,最是敬重上皇,故而小女斗胆,先拜上皇,而后拜陛下,想必陛下仁孝,不会见怪。”

    自打玄武门兵变后,李世民和李渊之间的关系便大不如以往,虽然明面上仍旧和睦,但背地不经意间已经疏远了许多,甚至时常有人暗议天家父子之事,于李世民声誉颇为不利。

    此番武媚娘当着满朝文武说出这番话,倒是正中李世民的下怀,合了他的心意。

    李世民笑道:“小娘之言甚合朕意,亦是朕之所思,朕岂会见怪。岑文本,你亲自替朕拟诏,日后凡宗室子弟,非在朝堂之上,均需先见上皇,而后拜朕,以示朕恭顺仁孝之心。”

    “诺。”席间坐着的中书侍郎岑文本闻言,起身应道。

    原本还是叫武媚娘为难之事,可武媚娘不过区区数言,非但化解了难局,还连带着李恪和武媚娘一起讨得了李世民欢心。

    席间坐着的长孙无忌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李世民命武媚娘上前本就是临时起意,今日之事武媚娘断没有提前知晓的可能,也就是说武媚娘方才所言乃是临机应变而出。这当真是一个年仅十二的少女能够的聪慧和手段吗?再十载她又该如何?

    一瞬间,长孙无忌忽然有一种担忧,他一力促成李恪和武媚娘的婚事是否真的就是对的?

第二十九章 献马

    武媚娘今日的表现与长孙无忌所想浑然不同,武士彟商户出身,而后资助李渊起兵才有今日,论才干,论家世,武士彟都不过尔尔,可怎的就能教养出武媚娘这等女子?

    年不过十二,可当着满园权贵的面非但举止贤淑雅度,落落大方,甚至在不经意间便能连带着李恪,讨得李世民和李渊的欢心。这一点是李恪都不曾做到的,可武媚娘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长孙无忌自幼看着长孙皇后长大,甚至连同样年岁的长孙皇后都没有武媚娘这样的手段,一个李恪已经足够难缠,叫长孙无忌为之头疼了,若是再加上一个武媚娘,又该是何等局面?

    长孙无忌还有几分恍惚,另外一边武媚娘已经依命在李恪身旁坐下。

    “好聪慧的小娘,今日之后,恐怕媚娘机敏之誉当满冠长安了。”武媚娘在李恪身旁盈盈坐下,李恪看了眼身旁的武媚娘,笑了笑,轻声道。

    武媚娘看着身旁面带笑意的李恪,也轻声回道:“殿下谬赞,媚娘愚钝,没给殿下添麻烦就是了。”

    李恪笑道:“媚娘谦虚了,若是你再愚钝,这天底下可就没有聪慧女子了。”

    武媚娘坐在李恪的身旁,瞧见李恪的酒杯已然空了,于是亲自拿起酒壶为李恪满了杯酒,嫣然笑道:“殿下如此说,媚娘可就当殿下是在夸我了。”

    李恪端起酒杯一口饮尽,道:“今日之事你助我甚多,我自是在夸你。”

    方才武媚娘君前所言,让李恪同时邀好了李世民和李渊两人,自然是助了李恪,李恪此言倒也在理。

    武媚娘闻言,放下了酒壶,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李恪,问道:“既如此,媚娘可否求殿下一事?”

    武媚娘之言方落,李恪的神情虽未见丝毫变化,但心里却闪过了一丝警惕。

    武媚娘是何人,她是那个本该在二十余年后日月凌空,女主为王的则天皇帝,李恪方才赞许过了她,武媚娘便向他提了请求,李恪自是本能地有所防备。

    “哦?不知是何事,且说来听听。”李恪并未直接应允了武媚娘,先是不动声色地问道。

    武媚娘的脸上露出了如初春早阳般暖人的笑容,对李恪道:“今日入夜后长安天街之上将有上元等会,听闻比往年还要热闹上许多,殿下可否陪媚娘逛逛?”

    李恪听了武媚娘的话,微微一顿,他没想到武媚娘说的竟是此事,此事也正和小女子贪玩的性子,倒是他自己多心了。

    说来也是,武媚娘说破了天,心里住着的也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只是比常人聪慧些,机敏些罢了,又如何能同李恪所想的那个历经世事困苦,一步步留着鲜血上位,深沉狠辣的武则天相较。

    李恪道:“我道是何事,这有何难,待会儿大宴散后,你且先虽应国公回府换身简便些的衣裳,待傍晚申末酉初,我亲自去府外候你。”

    武媚娘笑道:“如此便有劳殿下了。”

    ——————————————————————

    芙蓉园宴,本是喜事,但就在这满园欢庆中,但有一人面色却难看地很,此人便是奉父命来长安朝觐的薛延陀大度设。

    薛延陀,本为铁勒九部之一,为突厥附属,但随着大唐北伐,薛延陀也与突厥乘势反目,自牙廷郁督军山起兵,与大唐合攻突厥,终得灭之。

    唐灭突厥后,薛延陀作为大唐北部盟友,得与大唐共分突厥旧土,大唐得漠南,而薛延陀得漠北,可以说,薛延陀继承了原突厥大部分的势力,也正是因此,薛延陀从一个缩居一隅的小部,在短短数年间一跃而成北地之主,国势大涨。

    若论国力,薛延陀虽不及大唐,但也不在吐蕃之下,更是远非西突厥、高句丽之流可比,可就在今日大宴之上,薛延陀得位次却排的极低,甚至还在南陲小邦国南诏之下,位居末席。

    大度设位居末席的缘故他自己也很清楚,无非就是因为去岁岁末,他率军南下诺真水,惹恼了李世民,故而李世民特意借此机会给他的下马威。

    大度设是最纯粹的薛延陀人,他的性子和流淌在他体内的铁勒血液一样争强好胜,他向以北邦大国、草原雄鹰自居,如今却位居末流,他的面上自然挂不住。

    待酒过三巡之后,大度设依旧被遗忘在大宴的角落,生性高傲的大度设终于坐不住了。

    大度设看准时机,一曲奏罢,缓缓地自末席走上了正中。

    “薛延陀大度设拜见陛下、拜见上皇。”大度设走到席中,对上首坐着的李世民和李渊拜道。

    此番大度设被排在末席,本就是李世民刻意为之,也是借此敲打大度设,敲打薛延陀。李世民看着大度设席间出列,点了点头,他想看看大度设出来究竟何意。

    就眼下而言,大唐与薛延陀仍是盟友,若是大度设服软认罪,李世民仍旧可以容得薛延陀,让他在北地称王,可若是大度设仍旧傲慢,不知悔改的话,李世民便不得不重新考虑这漠北究竟该交给谁了。

    李世民看着拜在身前的大度设,面沉如水,不见喜怒地问道:“王子出列何事?”

    大度设行了一礼,貌似恭敬道:“此前外臣无知,擅自南下牧马,不曾想竟无意中误入漠南之地,犯了唐土,外臣此来是奉父汗之命向陛下赔罪,还望陛下恕罪。”

    大度设之言自是敷衍,诺真水与他镇守的浚稽山相隔三百余里,怎的会是误入。

    李世民闻言,对大度设道:“如此说来,王子此番出列乃是封夷男可汗之命赔罪了?”

    夷男行事一向稳重,甚少逾矩,每每借牧马之名南下叩边的便多是大度设麾下,方才大度设所言只提夷男之命,不论自己,李世民觉出大度设的心中恐怕还是抱着几分怨气。

    果然,李世民话音刚落,大度设便道:“外臣正是专为陛下赔罪而来,近来外臣新自漠北得了匹万中无一的好马,愿敬献陛下,现已带至此处,还望陛下笑纳。”

    漠北多良马,李世民也是好马之人,听得大度设之言,倒也来了兴致,于是道:“既是好马,且先牵来看看。”

    “外臣领命。”大度设说着,对随自己而来家奴吩咐了一声,命他牵马入园。

    片刻后,一匹通体雪白,嘶吼如雷,肩高逾五尺的神骏被五个大汉扯着马缰拽进了园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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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末年,玄武乱后。唐皇世民将临天下,权贵门阀暗战渐起;太子承乾还是乖乖少年,武女媚娘仍扎着总角;突厥已于北地窥伺,西域胡曲前调奏起。名将、宰相、世家、亡国奴,还有突厥女,当那个身怀两朝帝血,英果类我的小子李恪横空出世时,一切都已悄然变化。李恪说:“贞观虽是盛世,但我却将带领大唐走向最高的巅峰!”庶子夺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子夺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子夺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