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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谨言     庶子夺唐txt下载     庶子夺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二章 手书

    五日后,随着扬州一十六家水行主事齐聚扬州,在李恪力促之下共设漕行,立漕规,分漕事,扬州漕务至此便厘了清楚,在扬州城南一处毫不起眼的一处街道之中,二十年后那个分漕天下,贯运南北的都漕转运司已初有其形。

    与此同时,当经连日奔波,梁王李愔终于也带着李恪的手书回了长安。

    李世民虽已对李恪遇刺之事连下三道诏书,但因有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珠玉在前”,李承乾妄言之事还远远没有过去,朝中大臣盯着李承乾的还不在少数,众人也都在等着李愔从扬州带来李恪的态度。

    贞观七年,夏末,旬日内朝。

    李世民端坐于两仪殿正中上首,而殿下两侧则是分列群臣,分文武而处。而太子李承乾也正如往日一般立于群臣之首。

    太子是为国之储君,位超人臣,立于首位自是在情理之中,也是一份尊荣,只不过今日,李承乾立于此处,却显得局促非常,更没有往日的那般从容。

    李承乾有些慌张的缘故很多,一来是他近来的声望大减,朝野之中的风评也大不如前,所谓流言杀人,李世民虽未动他的太子之位,但满朝文武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叫他难于自处;

    其二,今日李愔还朝,在李承乾的眼中,李愔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孩童,难成气候,但李愔此来代表着的却是李恪对此事的的态度,若是李恪当真执着此事,意欲深究,就算是李世民有意护着他,李承乾也难全身而退。

    毕竟李恪不是寻常臣子,李恪在朝中本就颇有几分势力,更何况他少年出质塞北,数百万关中百姓都还承着他的恩,李世民再回护于他,也不会置民情于不顾。

    “启禀陛下,梁王于殿外求见。”中官的声音自殿门处传入殿中,也传入了李承乾的耳中,李承乾的内心咯噔一下。

    “传。”

    随着李世民的一声应和,李承乾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瞥向了殿门的方向。

    李愔如今一十二岁,此前虽也上过朝堂,但如今日这般入朝禀事,他还是头一遭。

    “儿臣李愔,拜见父皇。”李愔在众人的注视中迈入大殿之中,稳稳当当地走到了殿下,对殿上坐着的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见得李愔拜在殿下,抬了抬手,对李恪道:“六郎来了,快快起身。”

    李愔北归,紧张地其实不止是李承乾,李世民也同样如此,只不过他的担忧却与李承乾不同,李承乾是担心李愔当朝发难,而李世民担心的是李恪对此事不依不饶,让他这个父皇难做,也叫满朝文武看着他天家兄弟不和。

    李世民不称李愔爵位,不称李愔姓名,而是称呼他一声六郎,便是在告诉李愔,今日之事当以兄弟之情为重。

    李世民也不知李愔有否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只见李愔缓缓起身,自袖中取出了一封信,双手呈上,对李世民道:“启禀父皇,儿臣此番奉皇命南下加封三皇兄,三皇兄已手书回旨,还请父皇阅览。”

    李愔之言一出,顿时,整个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了李愔,看向了李愔手中的手书,他们都清楚这封手书的意义。

    而众人之中,神色最为精彩的便莫过于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了。

    李承乾正处风暴正中,他担心李恪手书当中有为难之意,叫他当朝难堪,而李泰则巴不得李恪以手书发难,以李愔之口当朝质询李承乾,如此一来,李承乾声望大跌,而李恪也因此遭李世民不满,他李泰则可坐收渔人之利,在这场储君之争中占尽便宜。

    “呈上来。”李愔在大殿之上,当着满朝文武将李恪的手书拿出,无论李世民愿意与否,都不可视而不见,只得摆了摆手,对一旁伺候着的常涂道。

    常涂得令,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李愔手中的李恪手书接过,递到了李世民的手边。

    李世民又自常涂手中接过手书,缓缓打开,这一瞬间也牵动了朝中无数人的心。

    “父皇圣启,儿臣李恪恭书:儿闻自儿于庐州遇刺后,便使京中四起流言,言儿臣遇刺或为太子所策,刺客乃东宫所出。儿臣虽不在长安,却也觉此言甚谬,实为离间我天家兄弟,万不可信。儿臣自幼与太子相知,少时为伴,太子皇兄于儿臣之照拂,儿臣至今仍然在目,我等手足之情甚笃,又岂是外臣可知,岂效曹魏故事。往父皇明察此事,洗太子冤屈,勿使天家手足失和,太子失名...”

    李恪的字俊逸清秀,别具一格,固是赏心悦目,可李恪信中之意,却更叫李世民万分欣慰。

    太子失德,出那无兄无弟之言,叫李世民很是失望,但好在李恪总算识得大体,非但未追李承乾罪责,甚至还专程来信为李承乾澄清、求情,也算是保全了他的一张脸面。

    一瞬间,李世民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李恪,也回忆起了武德九年,他初登帝位之时,李恪为保关中,慨然出质突厥时的场景,不禁多了几分思念和心疼。

    “你们可知我儿信中所言何事?”李世民扬着手中的李恪手书,对殿中的众人问道。

    自打李世民看了李恪的手书后,李世民的脸上明显多了几分轻视,朝中的众人哪个不是人精,看着李世民的模样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只是谁又会在此时当朝去揣度李世民的心意,于是众人纷纷闭口不言。

    过了片刻之后,李世民见众人都闭口不言,于是道:“我儿信中有言,此次庐州遇刺,非是如传闻所言,此信便是我儿力保太子之奏疏,兄弟情深,已跃然纸上。”

    李世民之言方落,大殿之下已经泛起了议论之声,惊讶有之,轻松有之,敬佩有之,不甘亦有之。

    兴许年少的太子李承乾还有几分逃得大难的庆幸,但长孙无忌这只老狐狸的脸色却已经难看非常。

    太子与楚王,两相对比,高下立现,不只是群臣,甚至是在李世民眼中也是如此。

    长孙无忌很清楚,今日之局,无论李恪如何作为,都不可能动得了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取而代之,而李恪却选了最合适的办法,为自己谋得了最大的利益,也在无形之中再次贬低了太子。

    只此一着,李恪占尽了便宜,而也是至此,储位之争上终于攻守易位。

第一章 朝觐

    贞观七年末,隆冬。

    凡大唐地方官员,州刺史及以上,每逢岁末均需上疏省台禀政,于奏疏中言明今岁地方民治、吏治之情,而后再由省台,将年末岁考之上、末两端报于皇帝李世民,再由李世民决定是否于京中传见,是否升迁抑或是贬谪。

    当然,这些都是外臣朝觐之道,李恪身为亲王,又是为李世民所宠爱的皇子,自然不在此列,李世民一早便送来了旨意,着李恪务必早日还京,使父子相见。

    十二月方才过了月初,李恪已经奉皇命准备返京。

    扬州城,扬子渡。

    渡口之上寒风彻骨,虽不比漠北那般凌冽,却也别有一番南方独有的湿冷。

    李恪正身披大氅立于渡口的码头之上,身后跟着王玄策、席君买、丹儿等一众随着李恪返京的亲信,而在李恪的身前,则是被李恪专程留在扬州,待掌权柄,全权处理大都督府军务的马周。

    码头旁的河边,王府卫率和漕行船工正忙着整备船只,将李恪的随身之物一箱箱地搬上大船,忙得热火朝天,而在码头之上,李恪也正马周交代着地方府事。

    “宾王,本王此番返京,扬州诸事便有劳你了。”李恪站在马周的身前,拍了拍马周的手臂,对马周道。

    马周擅内政,李恪身在扬州时,扬州军政要务便多赖马周辅弼,凡李恪外出巡监州县,待李恪掌大都督权柄,留守扬州的必是马周无疑。

    李恪权柄之重,冠绝东南,也是真正地东南王,李恪奉旨还京,将东南大事交由马周,自也是极大的信任。要知道,在两载之前,马周还只是一个落拓街头的书生,而如今,他的一言一行竟已能在不经意见波动东南。

    马周拱手回道:“臣蒙得殿下信重,托以东南之事,臣虽自知才浅,但也当竭力而为。”

    马周的本事,连与他不过一面之缘的杜如晦都深为推崇,甚至有意举荐于李世民,宰相之才,称量天下,区区一个东南又如何能难得倒他,李恪自是放心地很。

    李恪道:“东南诸事有宾王在,本王自然放心,只有一事,本王尚需宾王千万仔细。”

    马周道:“不知是何事,殿下但请吩咐。”

    李恪问道:“宾王以为贺休其人如何?”

    贺休为扬州刺史,论官位,在扬州,贺休只在李恪之下,李恪突然问及贺休,马周岂会不知,马周想了想回道:“这些世家子,行事一向怪异地很,看贺休近日所为,恐非吾道中人。”

    李恪为楚王,扬州大都督,扬州又是他的封地所在,扬州便是李恪的根本,李恪对扬州的重视不言自喻,在这样的地方,李恪怎会放心扬州刺史竟与他不是一路人。

    李恪对马周道:“日后你在扬州行事,凡事也不必太顾及贺休,他既不能为本王所用,那他便不宜再留在扬州了,本王此次还京,当设法将贺休调离扬州。”

    若论贺休其人,对李恪自然甚是礼敬,只是贺休出自河北门阀,他代表着的不止是他自己,更是整个广平贺氏,对李恪总有些似有似无的疏远,李恪也曾多次有意拉拢于他,可他却对李恪之意视而不见,是铁了心地不掺和储君之争,这样的人,李恪留在扬州只是祸患,又有何用。

    马周问道:“殿下欲动贺休,宜早不宜迟,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殿下可有替代贺休的属意人选?”

    对于此事,李恪显然是早有思量,李恪毫不犹疑地便回道:“庐州刺史朱琮曾在庐州相助本王,又是岑师同窗,就很不错,宾王以为如何?”

    马周点了点头,回道:“朱刺史确是上佳人选,既可为殿下心腹,官职又不低,若是今岁岁考中上,官升一级不在话下。”

    李恪在庐州遇刺,便是朱琮推了李恪一把,才使得那一箭避开了李恪的心窝,此事虽是李恪一手策划,但在朱琮自己、在外人的眼中,至少朱琮救了李恪一命,有这样的功劳,朱琮楚王党羽的身份自然也是坐实了。

    而且扬州乃东南首府,位置险要,若是贸然调人就任,恐怕难免不妥,而朱琮本就在淮南任官,若是由他官升一级,右迁扬州刺史,倒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岁末官考,李恪身为扬州黜陟大使,他的态度,对于扬州地方官员的考语,本就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李恪有意日后将东南之事托付于马周,而与马周交道最多的扬州刺史,李恪自然要询问马周的意见。

    ——————————

    荆州,江陵城。

    李恪正欲进京,而与此同时,远在江陵的武士彟,也收到了岁末传召进京的诏书。只不过武士彟进京的缘故却与李恪不同,武士彟进京缘故有二:一为入朝觐见李世民,二为探视太上皇李渊。

    自打入了贞观七年以来,李渊平日里的伤风受寒也不经意地变多,身子骨倒是比之前两年要弱上许多,武士彟曾为李渊近臣,此番武士彟进京,便是为了探视李渊。

    “阿爹,我听得阿娘说起,阿爹不日便将启程北上,入京朝觐,可是真的?”这一日,武士彟刚自府衙回府,才入得内室歇息,武士彟的此女武媚娘便走了进来,对武士彟道。

    武士彟即将进京,本也不是什么密事,武士彟笑了笑便回道:“不错,为父昨日已收到皇上和太上皇的诏书,月中便当启程。”

    武媚娘道:“阿爹,我此番也想虽阿爹进京看看,阿爹进京带上我可好?”

    武士彟闻言,不解地问道:“要带上你倒也无不可,只是你要进京作甚,去岁进京,你在长安灯会上不是还闹得颇不愉快,闹着再不入长安了吗?”

    贞观六年,武媚娘曾在上元灯会上开罪过长孙兄弟,担心因此事被认了出来,给武士彟惹来麻烦,故才说着再不入长安。

    只不过如今形势有变,武媚娘此去长安自也有了其他心思,便也又央求着武士彟带她进京了。

    武媚娘道:“阿爹,此一时彼一时,女儿此去长安只是想去长长见识,便不往那些人多热闹的地方去了。”

    武士彟一向对这个次女最是宠爱,官员岁末朝觐,携家眷进京本就是不是什么忌讳,反倒是常有之事,武士彟自也不会拒绝。

    武士彟摸了摸武媚娘的头顶,笑道:“好,既你想着进京,那为父便应了你,只是你进京后不得乱闯。”

第二章 再见杨恭仁

    “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树色随山迥,河声入海遥。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

    潼关,又名云潼关,自打汉末三国,函谷关废弃,魏公曹操为防关西之乱,另设潼关后,“关中”二字中的“关”字,便指了潼关,只要过了潼关,便入了关中,帝乡长安也就在望了。

    李恪贞观七年初南下镇抚扬州,贞观七年末奉旨还京,前后已是大半载的时间。李恪自打运河登船后,便连日北行,水路并用,也终于在第四日的傍晚过了潼关。

    潼关刚过,李恪一众行至华阴,因时候已晚,行路不便,便在华阴城内寻了一处驿馆暂住下了。

    “咚、咚、咚...”

    李恪正在屋中读书,一阵轻微的敲门之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门外传来了丹儿的声音:“殿下可是睡了?”

    李恪听得丹儿之言,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对门外的丹儿道:“本王未睡,还醒着呢,进来吧。”

    “诺。”丹儿应了一声,缓缓推门走了进去。

    待丹儿入内,李恪对丹儿问道:“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歇息可是有要事?”

    此时本该是休息的时候,丹儿若非要事寻他,也绝不会轻易打搅李恪,故而李恪如此问道。

    丹儿看了眼李恪手边的书册,知李恪正在看书,于是走到李恪的身边,轻轻拿下桌案上油灯的灯罩,将灯芯挑地又亮了些,这才回道:“观国公求见,殿下可要传来?”

    杨恭仁?

    李恪听了丹儿的话,眉头微微一皱。

    李恪曾于华阴亲自上门拜访杨恭仁,只不过那时的杨恭仁对李恪还颇为疏远,怎的今日专程来见他,还挑的这个时候?

    李恪问道:“杨恭仁可是孤身来此,衣着如何?”

    丹儿回道:“杨恭仁轻车而来,衣着寻常,不过是居家常着,身后只带了一个驾车的老奴。”

    李恪听了丹儿的话,不过稍稍思索了片刻,便明白了过来。

    李恪方才华阴未久,在华阴最多也只会待上一夜,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杨恭仁便找了上来,想必杨恭仁是一早便命人探闻李恪行踪的消息了。

    杨恭仁年迈,要见李恪,还轻车简行,专程挑的这般晚的时候,多半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欲叫旁人知晓。

    李恪对丹儿道:“来者是客,更何况还是母妃的族老,便请进来了。”

    “诺。”丹儿应了一声,下去领着杨恭仁入内了。

    “老臣杨恭仁,拜见殿下。”片刻之后,杨恭仁便跟着丹儿进了屋内,方一入内,便对李恪俯身拜道。

    李恪起身道:“隆冬夜冷,老国公要见本王只管命人待一声话便是,本王明早自当亲自往贵府拜见,何必大晚上地赶来驿馆,遭这个罪。”

    杨恭仁忙道:“殿下严重了,殿下是君,老臣是臣,殿下体恤老臣,不欲老臣深夜远行,老臣又岂敢倚老卖老,劳烦殿下。”

    杨恭仁的话,叫李恪越发地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李恪对杨恭仁问道:“却不知老国公深夜来寻本王,所为何事?”

    杨恭仁回道:“老臣闻得殿下回京,过路华阴,便特来探视。”

    李恪笑道:“如此倒是有劳老国公挂念了。”

    杨恭仁也笑道:“殿下见外,贵妃娘娘乃我杨家之后,仔细算来,殿下也是老臣的族侄后辈,你我便是一家人,殿下来此,既是族亲,老臣自当前来。”

    杨恭仁虽然年迈,已是六十有五,而李恪不过十五,李恪比起杨恭仁整整小了六旬,杨恭仁的长孙杨嘉宾都比李恪年岁要长些,但杨恭辈分却比李恪高的有限。

    杨恭仁乃前隋观德王杨雄长子,而观德王杨雄与隋炀帝杨广在族中平辈,而杨妃又是杨广之女,故而杨恭仁便同杨妃平辈,李恪自然就是杨恭仁的子侄辈了。

    李恪看着杨恭仁,笑道:“今岁之初,本王南下扬州时也曾专程来此拜访,老国公还是拒本王于千里,今日却如此热络,倒是叫本王意外了。”

    杨恭仁前隋时便在朝中为官,在朝中沉浮多年,一副涵养功夫早已练得出神入化,李恪大晚上的,没有这样的功夫和跟他一个老者在此厮磨,故而便径直将话挑明,懒得再同他相互试探。

    杨恭仁听得李恪之言,也笑道:“殿下早已非当初落地学步的孺子,自也明白朝中处事的法子,老臣既是人臣,又是杨家族老,处事不易,做事自然小心谨慎了些,还望殿下勿怪,勿要因此生了两家嫌隙才好。”

    李恪道:“弘农杨氏乃当朝望族,而杨氏各房中又以观王房势头最盛,老国公为观德王嫡长子,便是掌舵观王房之人,举止之间干系重大,老国公行事仔细些,自也是应该的。只是老国公深夜造访,当是有要事相告。”

    李恪口中说着虽是无妨,但心里却已不禁一阵鄙薄,天下间最善顺风使舵的便是这些世家门阀,往日李恪为庶子,远放扬州之时,杨家对他避之不及,李恪亲自登门,尚且未能成事,而如今太子言行失德,朝野声望大损,似乎李承乾的储君之位也没有这般稳当了,杨家这便想起了他,深夜造访。

    杨恭仁笑道:“殿下是聪明人,更是明白人,老臣专程来此所为何事,殿下岂会不知。”

    李恪点了点头,似是玩笑道:“本王南下尚不足一载,此间能叫老国公前倨而后恭者,莫不是本王庐州遇刺,太子言行失德一事?”

    杨恭仁摆了摆手道:“殿下言重了,‘前倨而后恭’,老臣可是罪不敢当。只是储君之事,虽是公事,却也是陛下家事,依理而言,我等为臣者本不该多言。只是近来长安风声不断,太子失德之言频出,老臣窃以为此事若是如此长久下去,恐怕于我大唐不利。老臣心中生忧,特来同殿下商议。”

    杨恭仁乃观德王杨雄嫡长子,而杨雄三子,也就是杨恭仁的三弟扬续的长子杨思简便是东宫太子舍人,对东宫的情况自然很是熟稔,如今东宫和李承乾的境况杨恭仁也很清楚,他自也是觉出了东宫的危机,到李恪这边未雨绸缪来了。

第三章 结好

    李恪虽不在长安,但眼下东宫和李承乾的境况如何,没有人比李恪更加清楚。

    自打李恪庐州遇刺以来,太子李承乾酒后妄言,李承乾的声望便一落千丈,以往的贤德太子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目无手足的狂妄之徒。

    而借着此事,李恪一封手书入京,为李承乾求情,李恪的声望却又一路攀升,贤王之名已誉满长安,一高一低之下,长安百官已经不禁有了其他的心思。

    眼下晋王李治年才五岁,不过是个方才入学的稚子,普天之下,甚至包括李世民自己在内,都不会有人认为李治会成为那个最后的赢家,问鼎皇位。

    李世民有十余子,但在朝野内外看来,真正有机会问鼎帝位的除了已是太子的李承乾,便只有三子楚王李恪,四子魏王李泰两人,至于余子,都难成大器,甚至就连那个看着上下活络非常,却无寸功在身的五子燕王李佑,也不过是个添头。

    也正因如此,李承乾失德,朝野内外风声四起,这些消息最为灵通,最善顺风使驼的世家门阀自然就有了其他的心思,李恪和李泰的门庭之上,不经意间便热闹了起来。

    李恪道:“老国公所言极是,本王这一路北上也闻得不少消息,太子皇兄所为,倒也出乎本王意料。本王此时进京,甚至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在大部分的外人看来,此番李恪庐州遇刺,李承乾又在东宫说出了那般狂妄之语,李恪遇刺一事多半便是李承乾指使,李恪此番进京,处境自是不易了。

    杨恭仁道:“殿下之忧,亦是老臣之忧。殿下此番进京,当是以小心为上,莫叫旁人有机可乘,钻了空子。”

    李恪笑了笑,道:“老国公有心了,老国公之言,本王谨记在心。”

    杨恭仁道:“老臣与贵妃娘娘毕竟是族亲,几位皇子,也唯有殿下与老臣最是合眼,老臣自也是望着殿下稳稳当当地才是。我杨家虽不比长孙家那般权势滔天,但在朝中,在关中地方都还尚有几分底子,此番殿下进京,若有遇难事,不妨来信华阴,老臣兴许也能略尽绵薄之力。”

    李恪当面,杨恭仁的话自然说的好听地很,所谓“兴许也能略尽绵薄之力”究竟有几分可信,李恪心里可是没有半分底。

    杨恭仁与李恪虽带着几分亲眷关系,但毕竟是隔地远了,要他们锦上添花自是容易,可要指着他们雪中送炭,那便难了。

    杨恭仁今日来此的用意,李恪也很清楚。

    如今的朝堂局势已不比年初李恪刚刚外放出京那时,储位之争中太子与众王攻守易位,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已不是稳如泰山,群狼伺虎之下,声望已然江河日下的李承乾想要守住东宫谈何容易。

    此前李恪专程来华阴杨府拜会杨恭仁,那时李恪的正被外放出京,杨恭仁曾当面拒绝了李恪,而如今,朝中形势大转,李恪圣宠愈厚,杨恭仁也是担忧李恪对杨家生怨,故而前来拜会李恪,向李恪示好。

    杨恭仁的意思李恪自然知道,但李恪也绝不会点破了他,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李恪本也不曾指着能靠着这些滑不留手的世家子弟来做他楚王党的中流砥柱,更何况杨家在朝中势力之大,少有世家能与之比,对李恪而言,哪怕是锦上添花,杨家也是那株最鲜红夺目的牡丹,也是不小的助益。

    李恪拱手道:“如此便谢过老国公了。”

    ——————————————

    杨恭仁在驿馆待的时间并不长,丹儿茶煮了刚好,才倒上一杯还未喝完,杨恭仁便起身告辞了。

    “大兄,今日专程拜会,三皇子怎么说?”杨恭仁刚出了驿馆不久,扮作杨恭仁车夫模样的男子便连忙上前,对杨恭仁问道。

    这车夫既口称杨恭仁为大兄,自然就绝非简单的车夫,而是杨恭仁的手足兄弟。而这扮作车夫模样的老者也不是旁人,正是杨恭仁的三弟,太子舍人杨思简之父扬续。

    杨恭仁看了看身后,见得身后并无旁人,于是道:“三皇子早有拉拢我杨氏之意,此前也曾专程上府拜会,他那边倒是好说,已经应下了。”

    扬续闻言,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如今朝中局势如此,大兄本就与长孙无忌有嫌隙,若是再开罪势头正盛的三皇子,咱们杨家的处境便难了。”

    世家门阀之盛,在人心,在教化,在传承,在土地,也在相互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是如春雨润物,虽细而无声,但却可改天换地。而皇权之威,却有雷霆之力,刹那间可定兴衰,断生死,世家门阀再盛,以一家之力,也难挡皇权之压。

    这也是杨恭仁身为杨氏族老,但却自降身份,深夜来驿馆拜见李恪这个后辈,结好李恪的缘故。

    杨恭仁的脸上却没有扬续的轻松,杨恭仁对扬续道:“陛下诸子,无论文才武略,政声人望,三皇子俱为翘楚,也是人中龙凤。只是三皇子所图甚大,心机颇深,我今日之举也不知是不是有些冒进了。”

    扬续道:“眼下已是良机,若是待三皇子进京,长安局势大变,到了那时,三皇子恐怕就未必领我们的情了。”

    自打李承乾出事之后,长安城中的风向便为之大变,这些天来,魏王李泰的府上已是门庭若市,每日入府拜会之人络绎不绝。

    论诸皇子声望,李恪犹在李泰之上,待李恪进京之后,想必更是如此,若是到了那时杨家在上门,恐怕李恪便未必如此看重他们了。

    杨恭仁点了点头道:“幸有思简传信来此,否则我等尚不知太子竟已成这般模样,险些错过良机。”

    在杨恭仁看来,此前李恪虽有大功在身,又得李世民宠爱,但太子乃是嫡长,又无过错,再加之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扶持,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自然稳如泰山。

    可随着太子酒后妄言,闹得沸沸扬扬,太子舍人杨思简也托其父扬续自长安传来消息,杨恭仁才知,原来少年时那个贤良恭谦的太子竟已是这般模样,杨恭仁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当该早做打算了。

    太子失德,东宫之位已然不稳,而魏王李泰封于洛阳,和山东世家又走地极近,于是李恪便就成了根在关中的弘农杨氏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第四章 面圣

    傍晚,长安,大明宫。

    李恪奉旨还京,当他快马赶回长安后,最先去的地方自也不是楚王府,而是太极宫。

    傍晚的,清冷的暮色中淡金色的霞光自天边洒落,平铺在太极宫地面之上,仿佛给原本就绚丽非常的宫城披上了一层华贵的轻纱,叫人望之,心中竟不禁为之着迷。

    李恪自承天门入宫,过太极殿,两仪殿,经甘露门,便径直到了甘露殿。

    “奴婢拜见殿下。”

    李恪虽近一载不在长安,但他这张脸,宫中的內侍们自然都还是记得清楚的,李恪刚到甘露殿外,门外站着的內侍便对李恪拜道。

    李恪道:“劳烦内监向父皇通禀一声,李恪求见。”

    內侍笑道:“殿下不是外人,何必如此拘礼,陛下早有吩咐,殿下到了只管进去便是,陛下和贵妃娘娘可是久候殿下多时了。”

    李恪问道:“母妃也在殿中?”

    內侍应道:“陛下知殿下今日入宫,午后便将贵妃,梁王,还有高阳公主传了过来。”

    李恪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有劳内监领路。”

    说完,李恪便整了整衣袍,跟着內侍迈步进了甘露殿,直往内殿而去。

    李恪到了内殿,抬眼望去,果然杨妃、李愔,还有高阳正在殿中,而李世民正坐在锦塌之上逗弄着小高阳。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拜见母妃。”李恪走进内殿,对李世民和杨妃俯身拜道。

    听得李恪的声音,李世民抬眼望去,念子心切的李世民见得李恪站在自己的身前,脸上露出了难掩的笑意,放下了怀中的高阳,看着李恪,激动地笑道:“虎头回来了,一载未见,我儿又长高了,再过几载只怕就该赶上为父了。”

    李恪笑道:“父皇玩笑了,儿臣方才志学之年,要想及上父皇,只怕还早着呢。”

    李世民拍了拍李恪的肩膀道:“你呀,就是行事太过方正,一板一眼地习惯了,此处都是一家人,又无外人,叫我父皇作甚,叫阿爹。”

    李恪闻言,笑了笑,回道:“是,阿爹。”

    一旁的杨妃也是爱子心切,看着李恪站在眼前也是喜不自胜,对李世民道:“虎头这是在外待久了,规矩习惯了,一时间没改得过来,待他在京中再待上几日,自然就行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如意说的也是,虎头在外治军,镇抚一方,想必是威严惯了的,一时间未能适应过来也是有的。”

    杨妃道:“陛下不是早就命尚食局备好了晚膳吗?虎头连日赶路想必也是饿了,何不就坐下来用着晚膳细谈。”

    李世民道:“如此也好,咱们一家人便边吃边聊。”

    李世民说着,便命一旁的常涂传了晚膳。

    李世民虽为皇帝,坐拥四海,但一向简素惯了,晚膳也颇为简单,主食是赤豆粥,配上五六叠小菜,满满地摆上了一桌,几人便都围桌而坐。

    李世民坐于主位,杨妃坐于次位,李恪坐在李世民的下手边,而李愔则坐在杨妃的下手边,可等着安排高阳公主李芳龄的时候,高阳却闹了起来。

    “阿娘,我在坐在阿兄膝上。”高阳站在李恪的腿边,对杨妃道。

    以往高阳用膳,若李世民在时,她便贴着李世民,若李世民不在,她便贴着杨妃,不过今日李恪回京了,高阳也谁都不管,闹着要坐在李恪的膝上。

    杨妃皱眉道:“你堂堂公主,这般玩闹,成何体统。”

    高阳倒是聪明地紧,他听了杨妃的话,回道:“方才阿爹都说了,今日在殿中都是一家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随意些便是,我要坐在阿兄的膝上自无不可。”

    高阳说完,还看向了李世民的方向。

    所谓君无戏言,哪怕是在私下也是如此,李世民既然说了,当然就不会否认,更何况李世民也被高阳的这股机灵劲逗了笑了出来。

    杨妃听着高阳一本正经地回话,不禁也笑了出来,对高阳道:“你在坐你阿兄的膝上倒也可以,你阿兄赶了几日的路,正是乏累之时,你坐在他的膝上,要你阿兄如何歇息。”

    高阳虽然任性,但也知心疼李恪,李恪确是连日赶路回的长安,高阳也担心李恪困乏,累着了,于是顿了顿,抬头看了看李恪。

    高阳这幅模样着实可人地很,高阳最亲李恪,而李恪对这个小妹也更是宠爱,自是无有不应,笑了笑,便抱着高阳坐在了自己的膝上。

    李恪对高阳道:“无妨,阿兄乃习武之人,不过赶了几日路而已,还累不着阿兄。”

    “还是阿兄最疼高阳。”高阳说着,甜甜地笑了出来,脸颊上露出了两个漂亮的酒窝。

    杨妃看着高阳得意洋洋地坐在李恪的膝上,对李恪笑道:“虎头,你也不必太宠着高阳,什么事都应着他,若她总是如此,待你娶了妻,她又该如何,总不能带着她回王府吧。”

    李恪年才十五,在李恪自己看来都还算是个少年,娶妻之事更是未曾想过,如今杨妃突然这么一提,倒是叫李恪一下子愣住了。

    十五岁,在后世人眼中看来确实还是个少年,但在时人眼中,再过些日子,也该到了娶妻的年岁了,杨妃当面提出了此事,也不奇怪。

    这时李恪还未说话,倒是坐在李恪膝上的高阳先开了口,高阳道:“且不说阿兄还未到娶妻的时候,就算将来阿兄娶了妻,阿兄最疼地人也还是我,我自是要常去阿兄府上的。”

    高阳尚且年幼,而李恪又是高阳的长兄,小妹贪玩黏着兄长也是常有的,李世民和杨妃听着高阳的话,只当高阳是小儿心性,倒也未曾多想,由了他说去。

    不过李恪自己听了杨妃的话,却道:“儿的婚事倒还不急,皇兄尚未册妃,儿为弟,又急甚。”

    李恪自己倒是不急着成婚,但这催婚的本事,可是爹娘自古便传了下来的,李世民虽年才三十有五,有子十余人,但还无孙辈,自也盼着李恪这些个年长些的皇子早日成婚,开枝散叶。

    李世民闻言,忙摆了摆手,对李恪道:“太子虽为兄,但这婚娶之事倒也不不必尽依长幼之序。前些日子青雀还专程上书于为父,他是相中了将作大匠阎立德之女阎婉,欲册为魏王妃,为父与皇后都同意了,年后便当成婚,你是青雀兄长,更该急着些了。”

    李恪听了李世民的话,微微一惊,他万万没想到李泰竟然自请欲娶阎家女郎。

第五章 上屋抽梯

    李世民提及李泰的婚事本不过是随口一提,但这话听在了李恪的耳中,却有了其他的味道。

    李泰爵魏王,封河南,拜洛州大都督,论官位更在河南牧之上,是为真正的东都洛阳首官,他虽不之官,但却有魏王府长史张元素代掌权柄,洛阳便也就成了李泰的根基。

    李泰自有聪颖善学,在宗室子弟中颇有才名,就连一向很是严苛的弘文馆大学士、国子司业孔颖达对李泰都很是推崇。

    也正以上种种,李泰与一向重文事,轻武略的山东世家走的极近,七宗五姓中的清河崔氏、荥阳郑氏这两家关东门阀之冠都与他相交甚好。

    李恪原以为李泰或将册关东世家女为魏王妃,以拉拢关东世家,可将作大匠阎立德所出的天水阎氏却非关东世家,而是如假包换陇右门阀,两者并非一家。

    李恪就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心中便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李承乾失势,李泰已然权欲大涨,他现在已经不只是要结交关东世家,更加与关西联姻,拉拢陇右门阀,问鼎储君之位了。

    李泰实在聪明地紧,他若是贸然联姻陇西李氏这样的关陇巨阀,亦或是南安赵氏这样的将门豪族,恐怕关东世家那边反应过激,而阎氏却恰恰是最能叫关东接受的关西世家,原因无他,正是因为掌舵阎氏的阎立德、阎立本兄弟。

    将作大匠阎立德、刑部侍郎阎立本,二人俱为文臣,又是举世少有的书画大家,一手丹青在天下文士中极具声望,名冠当时,李泰娶了阎立德之女阎婉,自是一举两得。

    李世民不过随口一提,还不知就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李恪的心中已经想了这般许多。

    李世民看着李恪的模样,只当李恪也是在思及册妃之事,于是道:“虎头心中可有中意的姑娘,若是有了,大可说出来,阿爹也为你做主,亲自下旨册婚。”

    李恪听得李世民的话,脸色有些羞红地笑了笑,挠头道:“儿臣尚且年少,每日又忙于地方军政要务,倒还未及思虑这些事情。”

    李世民摆了摆手,一脸正经道:“这可不成,地方军务虽然紧要,但你册妃之事也不得不重,还是该仔细着些。你若没有合意之人,为父便要着了皇后和贵妃为你物色京中各家适龄女郎了。”

    李世民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对身后的常涂吩咐道:“今日赐于朝中百官的口脂面药当还有多,你速去取些来于楚王。”

    “诺。”常涂应了一声,便连忙下去,过了片刻之后,便抱着几只镶着银边的小巧瓷瓶走了过来。

    李世民指着常涂怀中抱着的几只瓷瓶,对李恪道:“你少时便在塞北,回京又执掌右骁卫,久在行伍,为父知道你一向不喜这些脂药之物,但今日这些都是自邦国进贡之上品。非但膏凝雪莹,含液腾芳,更是功可去疾,永绝于疠疵;泽能饰容,顿光于蒲柳。来日赠于入了眼的女子也是好的,为父命人送至你府上,你便收着吧。”

    李恪看着常涂拿着的这些精致的瓷瓶,听着李世民的话,李恪一下子竟都有些错愕了,李恪从未想到,李世民看似威严的外表之下,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李恪只得谢道:“多谢阿爹。”

    ——————————

    晚宴之后,出了甘露殿,夜色已然昏暗。

    李恪和杨妃并肩走在甘露殿外的宫道之上,方才在心头沉淀许久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

    李恪对杨妃问道:“阿娘方才何以在宫中提及儿册妃之事?”

    杨妃何等聪敏,行事又极为谨慎,在李世民的跟前,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必定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李恪册妃,这般大的事情,她绝不会是在李世民面前无意提及。

    杨妃道:“自打太子失德,陛下招你进京之后,皇宫内外便渐起风声,就连陛下昨日夜同我提及一事,于你也颇为不利。”

    李恪问道:“何事?”

    杨妃道:“宫中有人言你治淮河有功,得东南百信爱戴,劝陛下早日为你册妃,娶妻生子,为楚王府开枝散叶,封于扬州,楚王府一脉永镇淮南。”

    封于扬州,永镇淮南!

    李恪自杨妃口中听到这八个字,心中一震,觉到自己的后背在不经意间已被冷汗打湿了。

    李承乾失德,朝中声望大跌,随后李世民便召李恪提前返京,今日朝中的事情只怕是叫有些人难安了,竟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对付李恪。

    淮南富庶,扬州自古更是膏腴之地,若是寻常皇子得此恩典,得扬州为封地,世代永镇淮南,自是莫大的喜事,可偏偏对于李恪而言,却并非如此。

    李恪志在皇位,与整个大唐江山想比,区区一个扬州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所为永镇淮南也不过是权益之计,若是李恪只为亲王,待将来李世民驾崩,新皇登基,自有一百种法子将李恪重新废了去。

    李恪乃李世民爱子,得其宠爱,若是明面上对付李恪,自然会叫李世民生疑,可这招“上屋抽梯”之计,正用在了要害之上。

    李恪为庶子,有大功于国,故而特赐封扬州,永镇淮南,这听着怎么都是对李恪莫大的恩典,李世民爱子心切,自然便有应下的可能。

    只要李世民应了此事,李恪娶妻,而后外放扬州,世代永镇于淮南,那李恪便算是和皇位彻底无缘了。

    李恪问道:“好深的心思,阿娘可知此事是何人之意?”

    杨妃道:“娘今日所言也只是在试探陛下之意而已,偌大的后宫,能叫阿娘行事尚且如此拘谨的还能有谁?”

    杨妃乃是贵妃,后宫之中一人下,万人上,能叫杨妃尚且如此谨慎的自然只有一人,那便是后宫之主长孙皇后。

    为庶子请封,长孙皇后一箭双雕,既使李恪出京,护住了嫡长子的储君之位,又在李世民的面前赚得了好名声,好深的算计。

    长孙皇后向有贤徳之誉,行事一向公允,于李世民更是颇多辅弼,而此番为了自己的爱子,终究还是出手了。

    备注:

    关于腊月腊日大唐皇帝给群臣赐“口脂面药”的内容不是谨言杜撰,而是确有其事,杜甫诗云:“纵酒欲谋良夜醉,还家初散紫宸朝。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罄下九霄。”这也算是御赐的化妆品了吧。

第六章 分封

    李承乾之所为为太子,稳坐东宫,除了他自己嫡长子的身份外,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巨擘。一个立朝元勋,党羽故交遍布朝堂的长孙无忌,而另一个,甚至远比长孙无忌更加重要的便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的长孙皇后。

    自古以来,凡后宫女子,必是母凭子贵,但李世民对长孙皇后宠爱尤甚,到了长孙皇后这边,便成了子因母贵。

    长孙皇后三子,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晋王李治,俱为李世民特所宠异,冠于诸王,甚至就连李恪都有外放之忧,但于李恪年纪相仿的李泰却能安然留于长安。

    这其中固然有李泰自幼宽胖体弱,不宜远行的缘故,但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宠爱也是必不可缺的。

    次日早后,延康坊,楚王府。

    长孙皇后已经盯上了李恪,李恪的心里自然不是滋味,至于分封扬州之事,更是一直像是一块大石压在李恪的心头,这种滋味并不好受,故而一早李恪便命人将岑文本和王玄策请了过来,商议此事。

    “弟子无状,进京之初本当亲自上师门拜见,然无奈有要事相商,故只得请岑师来此,还望勿怪。”岑文本刚进楚王府府门,李恪已在内门等候,连忙上前对岑文本道。

    岑文本笑道:“殿下安然回京便好,你我之间又何必客气,只是不知殿下召臣来此所为何事?”

    李恪看了看四周,对岑文本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岑师随我内室说话。”

    东宫之中都有李恪的眼线,而楚王府中自也有长孙家的眼线,说话自然也要谨慎些,说着,带着岑文本便进了内室,而在内室之中,王玄策也已在其中等候。

    三人方一坐定,李恪便开门见山道:“近来长安事多,昨日本王自宫中得到消息,有人已向父皇进谏,欲待本王册妃之后便封本王于扬州,以楚王府一脉永镇淮南,是为藩王,此事若成,恐怕本王日后难入长安,岑师和先生可有良策?”

    李恪之言方落,岑文本和王玄策的眉头都不禁皱了起来,正如李恪所言,储君必当坐镇长安,一个永镇外藩的皇子是成不了储君的,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

    过了片刻之后,岑文本问道:“此计倒不像太子所为,可是长孙无忌所出?”

    李承乾虽也聪敏,但未必会有这么深的心思,更何况眼下李承乾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有功夫去对付李恪,最为可能的恐怕也就是长孙无忌这只老狐狸了。

    不过李恪苦笑了一声,却摇了摇头道:“此人倒也姓长孙,却非长孙无忌,而在内宫。”

    岑文本与王玄策闻言,顿时了明白了,难怪李恪如此慎重,原来此事竟是长孙皇后的意思。

    岑文本道:“此计柔中带刚,乃阳谋,殿下拒之不得,若是拒之,恐怕非但陛下生疑,殿下自己也难自处。皇后坐镇后宫多年,后宫上下无有不服者,有这样的手段倒也在情理之中。”

    长孙皇后此计便同为她为人行事一般,外在看似柔和,却内含刚烈,叫人虽然不愿,却也无从下手。

    若依长孙皇后所奏,外放扬州,永镇淮南,此事李恪自然是不愿的,但他却又不能当面回绝此事,盖因李恪虽有争储夺嫡之心,但时机尚未成熟,万不可叫李世民觉察了出来,毕竟就李世民眼下而言,他尚无废李承乾重立之意。

    逼着李恪外镇,还要李恪谢恩,这是要李恪笑着吞下自己种下的苦果,皇后手腕,果然不同凡响。

    王玄策道:“我朝立国至今,只有皇子外放,从无裂土分封藩王之事,难道此事陛下便能准了吗?”

    岑文本轻叹了一声道:“分封之意本就是陛下所欲,只是早年你陪殿下出质突厥,有些事情或还不知。陛下初登帝位之时,陛下便曾与萧相商议诸王分封之制。若非中书省力阻,恐怕此事早就成了。如今皇后旧事重提,陛下岂能不动心。”

    贞观元年七月,李世民便曾传宰相萧瑀入宫,问及分封之事,萧瑀当时便奏对有言:“臣观前代国祚所以长久者,莫若封诸侯以为盘石之固。秦并六国,罢侯置守,二代而亡;汉有天下,郡国参建,亦得年余四百。魏、晋废之,不能永久。封建之法,实可遵行。”

    萧瑀以秦立郡县,二世而亡,汉建分封,国祚绵延四百载而论,主分封诸王,深得李世民之心,此番长孙皇后又提此事,李世民自然动心了。

    李恪听了岑文本的话,沉思了片刻,接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岑师可知那时力反此事的何人?”

    岑文本回道:“乃是时任中书舍人的李百药。”

    李恪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若依岑师和先生而言,分封诸王之事于国益否?”

    分封之事古便有之,郡县之事古亦有之,凡新朝立国之初,必有此争,而文臣,在此事之上也大多所持相同。

    为士者,为臣者,朝堂之上或执政不一,自然难免分歧,相互弹劾也是常有之事,但在这一件事上,除了萧瑀这些前朝宗室出身的臣子,绝大部分的文臣的态度却出奇地一致,那就是郡县必定优于分封。

    分封之制,分天下于宗室各王,以皇帝诸子分治江山,权在皇室,多和帝王之意,但郡县之制却不同,郡县之制于各郡县置官,文臣治国,上承下接,权在臣,便是文臣所主。

    岑文本和王玄策也是文臣,两人闻言,不假思索地便回道:“分封之事,于国无益。先有周天下割据之祸,后有汉七国之乱,分封诸王绝非善政,当不可取。”

    秦所以二世而亡,在其暴政,不在郡县,汉之所以国祚四百载,在天下人心,不在分封。

    秦若非皇帝荒淫无度,横征暴敛,逼得天下百姓揭盖而起,断无短寿之道,而汉初便有七国之乱,若非名帅周亚夫力挽狂澜,也早已江山易主。

    岑文本和王玄策态度坚决,又出奇地一致,李恪看着岑文本和王玄策不约而同地表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似乎已经找到了破局的法子。

第七章 朝议分封

    长孙皇后,小字观音婢,乃前隋齐国公、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之女,长孙无忌小妹。

    前隋大业初年,长孙晟与唐国公李渊交好,两家便为子女定下婚约,许长孙家幼女观音婢于李家次子李世民。

    大业五年,长孙晟故去,观音婢便随其兄长孙无忌居于舅父高士廉府上,也就是在此时,长孙兄妹便已与李世民相识、相知,谓之青梅竹马。

    而后待观音婢长成,一十三岁的豆蔻年华之时,便由舅父高士廉主张,依长孙晟所定之婚约,嫁于时年十六岁的李世民,而后两人一路相扶至今。

    以为妻者而论,长孙皇后谓之贤妻良母分毫不差,以皇后而论,长孙皇后为李世民主政后宫,护庇忠良,堪为千古贤后,纵论古今,亦少有能及者。

    于长孙皇后而言,李恪也是颇多敬意,只是无奈,李恪其志不小,不甘为一亲王而已,故与长孙皇后生来便是相对,也无他法。

    李恪可以对付李承乾,可以对付长孙无忌,但在面对长孙皇后时,却有了一种无力之感。

    在李恪的眼中,长孙皇后就像是一座挡在在夺储之路上的一座大山,想搬,却难搬动,甚至可以这么说,李恪要做储君,最难对付不是太子李承乾,也不是长孙无忌,而是那个看似离朝局深远,但实则身处正中,甚至一句话便可定鼎朝堂的长孙皇后。

    所以李恪要破长孙皇后的局,决不能与长孙皇后硬碰,他动不得,也动不过,便只能借满朝文武之力。

    贞观七年末,三日后,旬日大朝。

    太极宫,两仪门,李恪正立于门外的宫道之上,时不时地抬头北眺,似乎在看着什么,心沉静如水,一如七年前,李世民东宫登基时,重明门外的那个懵懂少年。

    只不过如今,李恪的处境却已与当年大不相同,现在的李恪立于宫门之下,已不再会遭人无视,更非那个茕茕独立,形单影只,只能看着李承乾左右逢源的汉中郡王。

    现在的李恪已然是朝中最为尊贵者之一,不止是血脉,更是权位,现在的李恪无论站在何处,身后都会不经意地聚集起一团人,他们既是与李恪亲近的朝中大臣,李恪的好友,他们更有一个相同的名号:“楚王党”。

    这些人中有淮南、江南籍的文臣,也有府军统将,还有朝中重臣,这些人与李恪站于一处,和不远处的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相互呼应,竟已成三足鼎立之势。

    盏茶之后,随着一声鼓响,两仪门洞开,满朝文武依次序鱼贯而入,于两仪殿上分文武大臣,宗室勋亲而列。

    李恪身为皇三子,楚王,当属宗亲,本该位列太子李承乾之后,但李恪有身兼任实职,官拜扬州大都督,右骁卫大将军,至于骠骑大将军之勋,更在满朝武臣之上,故而便列于李靖之前,站武臣班首,于李承乾左右并列。

    李承乾与李恪一向不和,看着李恪站在自己的身旁,心中自然不悦,一声轻哼,以余光撇了李恪一眼,便扭过了头去。

    李恪耳目聪颖,李承乾的模样也被李恪看在了眼中,李恪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小弟出镇在外,近一载未见皇兄,皇兄一向可好?”李恪站在李承乾的身旁,对李承乾笑着拱了拱手道。

    李承乾看着身旁的面带笑意的李恪,还未开口,眼中已经带上一丝恨意。

    李恪庐州遇刺,谁最冤,自然是李承乾最冤。

    李恪遇刺,和李承乾根本全部半分关系,但就因为李承乾酒后随口一句,便被侍御史权万纪参劾,而后又被李世民呵斥,险些丢了太子之位。

    而如今,他虽然保住了储位,但他的朝野风评已然差到了极点,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一个人,那便是李恪。

    不过眼下正在朝会之上,众臣当前,李承乾虽对李恪颇为愤恨,但还是拱了拱手回道:“有劳三郎挂怀,本宫尚好。”

    李恪似模似样地接着道:“皇兄安好便好,如此我在扬州也就放心了。”

    李恪的野心不小,虽从未表于朝堂,但李承乾又岂会不知,李恪早对李承乾坐下的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又怎会盼地他一切安好。

    李承乾看着李恪假惺惺的模样,心中便不由地生起了一团怒火,轻微地闷哼了一声,道:“三郎远在淮南,还是关心着自己便是,否则沉迷女色,再如江陵那次,恐怕就无人能救得你了。”

    李恪风流好色之名,本就传于长安,又经萧月仙一事后,便就更加坐实了,李承乾这么说李恪,多半也是为了膈应李恪。

    不过李恪对此倒是毫不在意,非但脸色未有半分不悦,反倒笑道:“说起此事,我倒想了起来,我与平康坊撷玉楼的主事相熟,此番回京,撷玉楼的主事还特命人来问,撷玉楼中近来新了几位姿容绝佳的清倌人,邀我前往赏鉴一番,我欲请皇兄同往,可好?”

    李承乾听了李恪的话,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李承乾酒后醉言外泄,权万纪收到检举密信的地方便是在平康坊,在李承乾想来,泄密之人兴许便是那日在东宫侍酒的两个清倌人之一,李恪现在当着李承乾的面又提及此事,简直就是在揭李承乾的短了,李承乾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李承乾面色暗青,正要再回李恪的话,可就在此时,李世民已经自殿后走了进来。

    李世民刚一进殿,便看到了在众人最前,李恪和李承乾二人正靠着说话,只当两人正是兄弟闲谈,于是笑着问道:“太子和楚王正在商谈何事,可否说于朕听听。”

    大唐立国之初,君臣和睦,哪怕是朝会之上也随意许多,并无太多规矩,君臣之下信口问话也是常有的。

    李恪抬头看着李世民,笑着回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与皇兄一载未见,方才正商议着待朝会散后往东市寻个酒肆小酌上两杯,以叙手足情谊。”

    在朝臣面前,李世民自也是望着诸位皇子兄弟和睦,李恪的话正中了他的心窝,叫李世民听着很是舒坦。

    李世民笑着回道:“你和太子手足情深,想着小酌叙旧自无不可,不过此事你们大可朝后在议,朝堂之上议论此事成何体统?”

    李世民的话听着虽是在训斥李恪,但众人听在耳中,却也能听出李世民对李恪的宠爱。

    李恪应道:“父皇说的是,儿臣受教了。”

    李恪之言刚落,李世民便又接着道:“今日你既在朝,朕也正有一事与你想干,要于朝中商议,你便也一同听着吧。”

第八章 温彦博之忧

    李恪站在殿下,听着李世民的话,已经猜到了李世民的意思。李世民所说的事情只怕就是楚王府世镇淮南之事了。

    果然,正如李恪所猜想的那般,李世民对李恪,也是殿中的群臣道:“今岁之初,天降异象,白虹贯日,祸起东南,幸得楚王南下,坐镇扬州,治淮水,平内乱,方解此祸。淮南能有今日之定,多赖楚王之功。”

    李恪闻言,俯身拜道:“淮南能定绝非儿臣一人之功,若无蔡国公与淮南各州县、军府相助,恐怕儿臣也难挽局势。”

    李世民道:“此番楚王南下之功朕与朝中众臣都看在眼中,旁人之功当赏,楚王之功更当赏。”

    李世民说着,顿了顿,接着道:“淮南安定,乃我儿身不顾己之功,淮南百姓爱戴我儿多矣,朕欲效先朝旧例,赐封你就藩扬州,永镇淮南,你可愿否?”

    李世民有意命李恪就藩淮南之事并非绝密,或者说,李世民自己本就有意借李恪就藩之事试探群臣的态度,以便日后诸子分封。

    其实此事,早在昨日李世民便已经在政事堂中与三省的诸位宰辅商议过。盖因扬州偏安东南,兵微将寡,非王霸之地,而且此事之后有长孙无忌推波助澜,更是长孙皇后的面子,政事堂的诸位宰相也未曾力抗。

    不过此事虽然多有朝中重臣已然知晓,但在此时,在朝堂之上提了出来,还是叫满朝哗然。

    就藩不同于之官,自晋亡始,天下便已少闻藩王之说,大唐立国之初,亦循前例,未设藩王,纵有皇子外放,也只是任职都督抑或是刺史之职,数年一调,故而此番李世民突然提及李恪封藩之事,难免叫群臣讶异。

    但是很显然,今日李恪封藩之事是李世民早与诸位宰相商议之后所言,并无与满朝文武商议的意思。

    李恪抬头看了看,并未发现魏征这头倔驴的踪影,也算是明白看此事的经由。

    满朝文武中,反对分藩之事最激的莫过于魏征和李百药两人,而政事堂议事,非宰辅重臣不得入内,李百药官拜礼部侍郎,虽是六部要员,却不在宰辅之列,自然入不得政事堂,而魏征为侍中,倒是可入政事堂议事,可眼下他正奉皇命巡狩淮北,不在京中,又怎地说话。

    魏征不在长安,有左右相之称的尚书左、右仆射房玄龄和杜如晦又多得长孙皇后恩典,不便开口,再加上司空长孙无忌又为此事推波助澜,此事在政事堂中自然就成了。

    此事干系重大,李恪若是应下,便意味着李恪便将南下,就藩扬州,至此世镇淮南。这与李恪之官扬州大都督不同,之官扬州大都督或有返京的一日,但出京就藩,便轻易不得离开封地,更别说回来长安了。

    一时间,整个大殿中的人都看向了殿中的李恪,等待着李恪的回话,尤其是李恪身旁站着的李承乾更是如此。

    李恪是李承乾储位的最大威胁,他自然是盼着李恪应下此事,外镇扬州,而李恪一旦外镇,那他与储君之位便算是彻底无缘了,李承乾的心腹大患自也就不复存在。

    对于此事,其实李恪心里也早有准备,李恪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对李世民回道:“承蒙父皇信重,命儿臣外镇扬州,儿臣自当领命。”

    李恪之言方落,整个大殿中顿时顿时一阵静谧,落针可闻,甚至安静地有些可怕,一时间众臣脸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李世民有意使李恪外镇扬州,李恪竟是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这意味着什么?是李恪就此甘愿退出储位之争了吗?抑或是李恪根本就没有动过争储的心思,只是想着老老实实地做他的贤王?

    似乎就在李恪应了外镇之事的一瞬间,整个大唐便风云突变了,三国鼎立变成了楚汉之争,剩下的自然就是魏王李泰还有太子李承乾了。

    就在李恪应下的声音传到李承乾耳中的时候,李承乾的脸上也露出了几乎抑制不住的笑意。

    李恪退出储位之争,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储君之位又稳固了几分,李承乾焉能不喜。

    “如此甚好,那待不日楚王册妃,便可就藩扬州,此时便算是定下了。”李世民点了点头,对朝中众臣道。

    在这个时候,满朝文武已再无一人敢出来反对此事,毕竟这个时候谁若是敢处理反对此事,便是同李世民作对,同李承乾作对,同长孙家作对,此行与自寻死路又有何异?

    如此一来,李恪外镇扬州,就此退出储位之争一事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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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朝散后,朝中的众臣也都各怀心思,显然是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太过诡异,众臣们还未回过味来,一边在出宫的宫道上走着,一边低头思索着方才大殿上发生地事情,还宛在梦中。

    李恪刚出了两仪殿,正沿着殿下的玉阶往下走着,一个老者却迎面出现在了李恪的眼前。

    “老臣温彦博拜见殿下。”御史大夫温彦博走到了李恪的身前,拱手拜道。

    李恪见得温彦博当面,脸上抬手虚扶起温彦博,对温彦博道:“温大夫快快起身,温大夫在此出现,莫非是专程等候本王而来?”

    温彦博回道:“老臣正是在此专等殿下。”

    李恪不解地问道:“不知温大夫在此等候本王所为何事?”

    温彦博道:“老臣在此是专为提醒殿下,殿下如今虽应下外镇扬州之事,但朝堂之下人心叵测,近来朝中有多事,殿下尚需千万仔细啊,莫再吃了亏。”

    李恪于温彦博有恩,温彦博乃赤诚君子,一直对此事铭记于心,把李恪视作自家子侄来照拂,此番朝中局势大变,温彦博也是担心李恪安危,这才专程留步于此,提醒李恪。

    李恪问道:“温大夫所言可以进来朝野中关于本王和太子间的传闻?”

    温彦博点了点头回道:“殿下与太子手足和睦,自是好事,只是凡事大多非是捏造,唯空穴方可来风,有些话老臣为人臣子,不便多言,殿下明白便是。”

    温彦博的心意,李恪岂会不知,李恪看着温彦博已经老迈地有些浑浊的双眼,也微微有些动容。

    李恪双手轻轻握了握温彦博的手掌,对温彦博道:“温大夫之情,李恪铭感腑内,只是温大夫但请宽心,李恪非是愚钝之人,凡事自有分寸。”

第九章 萧家姊弟

    入夜,长安城,开化坊,宋国公府。

    入了深冬,日头越发地短了,夜色黑的更快,宋国公萧瑀和其姐萧美娘也早早地用了晚饭,正煮了茶,点了烛火靠窗闲聊。

    “阿姊,我这一辈子阅人无数,自诩颇有几分识人之能,可没想到这一次竟彻底看走了眼。”碳炉上的茶壶水已经“咕噜咕噜”地烧了起来,萧瑀亲自上前提起茶壶,为面前坐着的萧美娘倒上了一杯,轻声感叹道。

    萧美娘听了萧瑀的话,脸上露出了好奇之色,对萧瑀问道:“哦?究竟是何人,竟能叫你看走了眼?”

    萧瑀道:“其实看走了眼的不止是我,还有阿姊。”

    听了萧瑀的话,萧美娘脸上的奇色越发地重了,萧美娘问道:“那你快些说来,究竟是何人?”

    萧瑀端起手边的茶碗,就着滚烫的茶水轻轻地啜了一口,对萧美娘道:“阿姊可还记得那个将你从突厥带回的少年?”

    “你说的可是楚王?”萧美娘问道。

    萧瑀点了点头回道:“不错,正是这位楚王殿下。”

    萧美娘闻言,笑着问道:“阿弟何出此言,可是楚王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李恪行事一向大胆,最与旁人不同,李恪做出什么事情来叫萧瑀讶异,萧美娘反倒不觉得奇怪。

    萧瑀道:“楚王少而不同,我一向以为楚王乃年少野心之辈,可今日朝后才知,原来竟是我看错了他,楚王竟也是忠直耿介之人。”

    今日朝会之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世民许给李恪的世镇扬州是什么意思,可身为当事人的李恪竟毫不犹豫地便应了下,这还能说李恪是野心之辈吗?

    忠直耿介之人?

    但凡萧美娘听到了李恪的名字,她的脑海中便会浮现起那张狡猾却也让她倍感亲切的脸。

    李恪是只小狐狸,更是头幼虎,这是萧美娘早在突厥时便已经认定了的事情,和所谓的忠直耿介四个字着实挂不上钩,萧瑀也不是糊涂之辈,怎地会这样说。

    萧美娘笑了出来,不解地问道:“时文(萧瑀字)何出此言?”

    萧瑀回道:“今日朝会之上,陛下当廷下旨,欲命楚王就藩扬州,世镇淮南,我本以为楚王志在储君之位,必会斡旋不答,敷衍过去,可没想到楚王竟是一口应了来,着实叫我讶异地很。”

    “哦?竟有此事?”

    萧美娘虽为前朝皇后,但自然他南归之后,便一直少理朝中之事,故而李恪将欲外镇之事萧美娘此前竟从不知晓,萧美娘听了萧瑀的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讶色。

    “千真万确。”萧瑀回道。

    萧美娘问道:“楚王神色如何?”

    萧瑀回道:“楚王出宫时神色如常,与太子更是谈笑风生,竟仿佛未有此事一般。”

    萧美娘闻言,在心中思索了片刻,而后脸上先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接着便是了然之色。

    萧美娘对萧瑀道:“楚王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定力,着实不易,这也正是我为何会对他如此推崇的缘故。”

    萧瑀不解地问道:“阿姊的意思是?”

    萧美娘回道:“依我看楚王恐怕早就知道今日殿中之局,有所准备了,你所看到的,不过是楚王故作出来的虚像罢了。”

    萧瑀接着问道:“阿姊的意思是今日朝中之事已在楚王预料之中?”

    萧美娘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和萧瑀想比,萧美娘对李恪的了解要多上太多了,当初李恪身处突厥,如群狼伺虎,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可李恪左右制衡,非但在突厥安然地活了下来,甚至几乎凭着一己之力,将整个突厥搞地天翻地覆,立下了北伐头功,这样的事情,是一个耿直之辈做得出来的吗?

    萧瑀犹自不信,脸上仍有疑色,他很难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能有这般深厚的城府?

    萧瑀的反应也落入了萧美娘的眼中,知弟莫若姐,萧美娘看了萧瑀的模样也猜到了萧瑀的心思。

    萧美娘笑道:“你若不信,可敢同我赌上一局,不出两日,楚王府必有动静。”

    今日大殿之上的动静,萧瑀都看在眼中,自觉比萧美娘要看得多的多,更是自觉胜券在握,听了萧美娘的话,顿时也来了兴致。

    萧瑀道:“我便与阿姊赌了,只是不知阿姊要赌些什么?”

    萧美娘想了想,对萧瑀道:“我听守规有言,近来你新得了一方古砚,视之如珍宝,我们便赌它,我若胜了,你便将这方古砚输于我。”

    萧美娘口中的守规便是萧瑀长子萧锐和襄城公主之子,极得萧瑀疼爱,时常带在身边,萧瑀得宝,自然瞒不过萧守规。

    萧瑀笑道:“我道是什么,左右不过一方古砚,阿姊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便是,还赌什么。”

    萧美娘却摇了摇头笑道:“我虽极好墨、砚之类,喜欢的东西,自是要自己亲手赢来才最为有趣,不过你也放心,我也不沾你的便宜,前些日子楚王专程命人将他自扬州淘来几锭韦诞墨送于了我,你若是胜了,我便将这些韦诞墨转赠于你。”

    韦诞墨乃三国曹魏之书法大家韦诞所制,时与与张芝笔、左伯纸并称“三绝”,最得大儒蔡邕推崇,极为难得,单论价值而言,也绝不在古砚之下了。

    以古墨赌古砚,倒也相称。

    萧瑀也是喜好此道之人,闻得此言,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对萧美娘道:“如此弟便却之不恭了。”

    萧瑀说着,又端起了手中的茶碗,仰脖一饮而尽,仿佛已是胜券在握的模样。

    萧美娘看着萧瑀的模样,也轻声笑了出来,姐弟之间作赌,图的不过是个乐子,胜负不过其次,无论谁输谁赢,谁都不会在乎这个结果,他们在乎的不过是李恪的动向罢了。

    只是萧美娘曾为前隋皇后,几经沉浮,识人阅事之多更在萧瑀之上,萧美娘的一双慧眼又怎会识错人。

    也似乎正是为了印证此事,不必再等上两日,甚至萧瑀的一壶茶都还未饮完,门外守门的家仆竟突然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拜帖对萧瑀道:“阿郎容禀,现府外正有一少年乘马车而来,自称是萧夫人旧识,命奴将拜帖奉上。”

    萧美娘见状,亲自上前自家奴手中接过了拜帖,缓缓地打了开来,一行十余字便落入了萧美娘和萧瑀的眼中。

    “夫人敬启,北地故人,小子李三郎拜上。”

第十章 游说萧瑀

    李恪虽与萧美娘相熟,仔细算来也同萧美娘有些亲眷关系,但却不是萧府的常客。日间朝堂上刚出了这档子事,晚间李恪便轻车简从来此拜访,又对外隐匿了身份,为的是什么,萧美娘和萧瑀哪还不知。

    可以说,自打这封拜帖出现,萧瑀便已经输了,萧瑀的那方古砚也就归了萧美娘。

    不过来者是客,无论萧瑀输得甘心与否,李恪入府,萧瑀也绝无半分怠慢之理,萧瑀当即命人将李恪领了进来。

    “一载多未见,夫人和萧相的身子越发康健,可喜可贺啊。”李恪跟着萧府门人进了内院,便看到了正在内院门侧等候的萧美娘和萧瑀,拱手笑道。

    萧美娘抬头看了看李恪,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萧美娘道:“我已渐老迈,身子骨无非就是这样了,倒是殿下,一载未见竟又稳重了许多。”

    今日李恪来此,为免引人注目,便特地换上了一身玄色锦袄,外皮大氅,衬着这夜幕之下,倒是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李恪笑道:“淮南不比关中,虽不似突厥那般凶险,但内外人等驳杂,也非安稳之地,本王在淮南待的久了,行事自然稳住些。”

    萧美娘和李恪有旧,见了面自当寒暄几句,不过萧瑀却一向不大买李恪的账,只是神色平淡地问道:“时候已经不早了,不知殿下此时来访所为何事?”

    李恪道:“李恪夜后来此,乃是有一事相求于萧相。”

    萧瑀与李恪一向甚少瓜葛,李恪突然来此除了有事求助于他,还能有何事,李恪自也懒得故弄玄虚了。

    萧瑀道:“臣已为陛下罢去相职,眼下不过是一个少傅闲职,在府中清养罢了,不知却又能帮上殿下什么?”

    李恪道:“本王此来乃是为今日大殿之事,外镇淮南干系重大,恐非时宜,本王欲请父皇收回成命,此事非萧相不能成事。”

    萧瑀道:“眼下臣不过挂一闲职,不掌实务,我纵然上疏陛下又有何用。”

    李恪笑道:“萧相乃当朝肱骨,虽一时与父皇政见不和,暂罢相位,但早晚总有再得重用的一日,怎可妄自菲薄。”

    萧瑀回道:“殿下莫不是在同萧某玩笑,今日大殿之上一口应下外镇之事的是殿下,如今却要臣上书陛下,请陛下请收回成命,未免有些天方夜谭了吧。”

    在萧瑀想来,李恪今日在大殿之上多半是怕李世民不悦,故而未曾回绝了李世民,而是一口应了下来,可如今李恪有意储君之位,自是不愿南下,便来请萧瑀上疏,阻他南下镇扬。

    不过叫萧瑀意外的是,李恪却并非此意,李恪若是真的有意力阻此事,早在朝堂之上就安排人替他帮腔了,又怎会拖延到此时。

    李恪道:“萧相怕是误会了,若是要上书父皇,正面力阻南下镇扬之事,本王大可去请旁人上疏便是,又何必萧相出手。”

    李恪在朝中的人脉兴许比不得太子李承乾那般广泛,但若要请人上疏劝阻此事,也绝非无人可用,他请御史大夫温彦博出手便足矣,又何必专程来拜访他萧瑀,李恪要请萧瑀相助的事情自是旁人难帮的上忙的,此事唯有萧瑀可为。

    萧瑀听了李恪的话,不禁好奇地问道:“若非如此,不知殿下要臣如何作为?”

    李恪道:“萧相放心,我绝不叫萧相为难,萧相上书父皇但凭本心便是。”

    “殿下但请直言。”萧瑀对李恪道。

    李恪道:“贞观初年,父皇曾以分封之事问于萧相,萧相只需将当年奏对之言整理作奏疏,上禀父皇便是。”

    贞观初年,李世民以分封及郡县之利弊问于萧瑀,萧瑀曾力主分封,李恪要萧瑀将当年所言上奏李世民,自然就是要萧瑀上奏倡议分封之事。

    可李恪已然封于扬州,分封之事又与他何干?

    萧瑀起初也觉得颇为迷糊,但不过稍加思虑了片刻之后,他便回过了味来。

    李恪这哪是要管分封之事,这分明就是要借此事大做文章,煽动朝中非议,借朝堂之力来阻他封王淮南。

    小小年纪,对朝堂对人心的的把控竟到了如此地步,就算是历经三朝,阅人无数的萧瑀,也不禁觉得讶异非常。

    一瞬间,萧瑀似乎明白了阿姊的意思,也明白了阿姊为何如此看重李恪,李世民的诸位皇子之中,李恪确实要胜旁人多矣。

    不过萧瑀明白李恪的意思归是明白李恪的意思,这并不代表着萧瑀便对李恪多了好感,愿意助李恪成事。

    萧瑀曾为南梁皇子,深知皇位之争中的凶险,故而对此事也是退避三舍,避之尤恐不及,又怎会主动沾上去。

    萧瑀不愿掺和储位之争,过去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

    萧瑀拒绝道:“此事干系重大,与臣又本不相干,臣又何必去蹚这趟浑水,此事请殿下恕罪,臣爱莫能助。”

    萧瑀已是宋国公,官拜少傅,可谓位极人臣,无论将来是李承乾为帝,李恪为帝,还是李泰为帝,都于他助益不大,他又何必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在这个节骨眼上帮着李恪。

    萧瑀所想,李恪亦知,萧瑀不贪财,不念权,以权位金银相惑自然动不得他的心,李恪要萧瑀出手,为他所用,他就绝不会寄望于这些身外之物。

    李恪对萧瑀道:“萧相行事端方公允,我自是清楚,只是萧相既为萧家子弟,既为江南官吏之首,又总该为萧家,为整个江南世家做些什么吧。眼下天下大势,关陇门阀居首,其次山东世家,江南名门早已渐趋没落,若是在无法力挽狂澜,恐怕不出三十年,以兰陵萧氏为首的江南世家便该泯然众人了。”

    李恪的话传入萧瑀的耳中,萧瑀一下子顿住了。

    萧瑀出自兰陵萧氏,为官数十载,多少沉浮,他真正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家业,不是自己的官职权位,他真正关心的正是李恪口中的兰陵萧氏。

    如今的兰陵萧氏虽仍是天下世家翘楚,论声望甚至不在七宗五姓之下,但身为萧家人的萧瑀却很清楚,如今朝中局势已多为关陇和山东世家所把,兰陵萧氏身为南族已后继乏力,若是待萧瑀故去,兰陵萧氏朝中再无话事之人,兰陵萧氏将面临的是何等的危机。

    李恪看着萧瑀的模样,似乎已有意动之色,于是接着道:“诸位皇子中,太子心向陇右,魏王心向关东,能助兰陵萧氏,能助南族的唯本王一人而已,萧相何不给本王一个机会,给萧氏一个机会,也给整个南族一个机会。”

第十一章 萧瑀上疏

    一百年前,南北朝时,天下三分,东魏坐拥中原、西魏虎踞关陇、而南梁则划江而治,本是三足鼎立之势,相互间虽多有征战,但也是各有长短胜负,难定强弱。

    可随着东魏叛将、羯人侯景复叛南梁,八千叛军南下,势如破竹,破粱都建康城,而后劫掠三吴,乱江南之地四载,使死伤无数。

    侯景之乱,付出惨痛代价的不只是狂妄而不知兵的梁武帝萧衍及其宗室,还有南朝子民和那些盘踞江南的世家门阀。

    侯景本就为胡人,与世家门阀不和,侯景破建康,得三吴后,便命麾下将士大肆屠杀南朝世家子弟,原为天下世家之冠的王谢袁萧四姓中除了兰陵萧氏底子尚存外,余者三家都已元气大伤,死于屠刀之下十之**,不复辉煌。

    可以说,如今的天下世家名门,早已是北族的天下,名传天下的七宗五姓更是无一南族在列,若是萧瑀死后,萧氏再衰,南族便真的彻底成了北族的陪衬了,李恪的话正好便刺到了萧瑀心中最痛的地方。

    萧瑀不争权位,不争名望,但他争的却是一口气,萧瑀不得不承认,他被李恪说动了。

    萧瑀和李恪交道不多,但他和岑文本却很是熟稔。

    萧瑀早先为中书令,岑文本为中书舍人,岑文本是干臣,贤臣,他的眼光与才干,萧瑀自是信得过的。

    于是乎,次日清早,萧瑀的一封奏疏入宫,便仿佛一颗丢人平静湖面的一块石子,整个大唐官场都为之涟漪四起。

    午后,太极宫,甘露殿,书房。

    李世民正在书房中问政,而在书房中答政的正是轮值中书舍人岑文本。

    “去岁刑部奉朕之命,准各地犯案之死囚返家探视,一载后赴京行刑,如今一载之期已到,他们可曾如期抵京?”李世民手中拿着奏本,突然想起了此事,对案前的岑文本问道。

    岑文本做事向来滴水不流,既知今日是他轮值答政,便早已问询清楚。

    岑文本回道:“去岁依陛下之名放还探亲之人合计三百九十人整,其间无人督领,今岁返京三百九十人整,无一人擅离。”

    李世民听了岑文本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些放还乡探亲的都是犯了事的死囚,此番回乡探亲之后竟又能依约回京受刑,可见今日大唐之民治,已远胜过往。

    李世民道:“传旨刑部,这些返乡回京的死囚俱有悔过之心,亦是善事,可命刑部重新量刑,罪轻一等。”

    “诺。”岑文呢应了一声,拱手领命。

    李世民问道:“今日午间可有各省、部、寺、监可有新上的奏本?”

    岑文本想了想回道:“今日午时京中各部院共有新上奏本三十七道。”

    李世民接着问道:“可有加急之事?”

    岑文本如实回道:“少傅萧瑀的奏疏特加了红批,想必是紧要之事。”

    李世民笑道:“哦?此前时文(萧瑀表字)因弹劾药师之事为朕所罢相,便对朕生了埋怨,已经少有奏本递上,怎的今日竟怎的还上了红本,快将时文的奏疏拿来。”

    “诺。”岑文本应了一声,从堆在一旁的奏疏最上拿出了那本系了红绸的奏疏,递到了李世民的手边。

    李世民自岑文呢手中接过结果萧瑀的奏疏,不过简单地扫视了几眼,脸上先是一阵凝重,紧接着便露出了满脸笑意。

    “陛下圣启,臣萧瑀敬奏:臣观三代有天下所以能长久者,类封建诸侯以为藩屏。秦置守令,二世而绝。汉分王子弟,享国四百年。魏、晋废之,亡不旋跬。此封建之有明效也。今大唐立国未久,天下虽安,然为保无虞,当效两汉故事,循昨日楚王之先例,册诸王于天下,分封而治...”

    这大唐君臣上下,有两个人是最倡分封制的,一个是萧瑀,而另一个便是皇帝李世民,李世民看着萧瑀的奏疏,说的正是他心中之事,岂能不悦。

    而因李恪外镇扬州之事政事堂和朝中已然廷议通过,百官已开其首例,眼下正是下诏分封的最佳时机,这个时候萧瑀一封奏疏进宫,岂非正中李世民下怀。

    “所见略同,所见略同,果然还是时文知我。”李世民扬着手中的奏疏,对岑文本笑道。

    岑文本早知萧瑀所奏何事,但还是故作出一副不解之色,对李世民问道:“不知萧少傅所言何事,竟使陛下如此欣悦。”

    李世民道:“时文欲以楚王外镇扬州之事为契机,借此定论分封之事,你以为如何?”

    岑文本闻言,先是沉思了片刻,而后摇头道:“臣以为此事恐怕不妥。”

    李世民皱了皱眉,问道:“岑卿这是何意?”

    岑文本回道:“楚王就藩扬州,镇于淮南本已不和朝例,陛下又怎可再以此为机,推行分封之制呢。”

    李世民道:“楚王亦是你之弟子,难道楚王就藩扬州,非你所望不成。”

    岑文本当即回道:“楚王就藩扬州,乃陛下特恩,本就于朝制不和,已是出格,至于分封之事便更是如此。陛下此时若提分封之事,岂不是胁迫臣下,叫满朝文武两难吗?”

    岑文本之言听着是义正辞言,力劝李世民勿动分封的心思,但他哪里不知,李世民对分封之事一直念念不忘,他这是变着法子告诉李世民,楚王李恪外镇扬州,设藩扬州之事已过朝议,眼下正是推行分封的最好时机。

    岑文本之言虽有引导李世民的意思,但这也是眼下的实情,李世民闻言,坚持道:“此事朕心意已决,岑卿不必多言,只管拟旨便是,朕自有区处。”

    侍驾的中书舍人,本就有草拟圣旨之职,李世民下令,岑文本断无抗旨之理。

    “臣遵旨。”

    李世民之言而言,岑文本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难色,但片刻之后,才提起了笔,依李世民之言草拟下了圣旨。

    岑文本虽是遵李世民之名草拟了圣旨,但岑文本很清楚,李世民的这道圣旨断不会一帆风顺地下发至朝堂,莫说是尚书省了,就连门下省那关都过不得。

第十二章 门下驳诏

    “朕祗膺大宝,钦承景命,励精治术,安辑夷夏。九服同轨,**一家,日月所临,无思不服。岂伊人力,天实赐之。疆理都邑,襃锡亲贤,与夫懿戚元功,共享其利。自我作古,不必专依前典,允今约古,隆基垂统。世禄传家,足以载德;图身厚己,足以竭诚。

    自然国有常奉,民获其福。皇家宗室,及勋贤之臣,德行可称,忠节显著者,宜令作镇藩部,宣条牧民。贻厥子孙,嗣守其政,非有大故,无或黜免。酬勤报效,仍宜有差,宜令所司,明为条例等级,具以奏闻。”

    李世民一封“令宗室勋贤作镇藩牧诏”由岑文本挥笔一蹴写就,而后便依朝例,下发至了门下省。

    凡大唐帝王圣旨,发至朝中,皆有一套规程,由中书省写就,而后加盖皇帝玺印,交由门下省,由门下侍中核验,若是无误,则可加盖门下省官印,交由尚书省依旨行事。

    换而言之,门下省便有审查诏令,甚至封驳圣旨之权,尤其是自打魏征入主门下后便更是如此。

    魏征耿介,更兼强项,自打他贞观六年代王珪为门下长官侍中之后,封驳李世民的圣旨便成了家常便饭。

    分封之说本就不和眼下局势,魏征反对的声音最大,此时若是魏征在京,毫无疑问的,魏征必不会太顾及李世民的面子,将此封奏疏直接封驳。

    不过眼下魏征正奉圣旨巡狩淮北,不在京中,自然无从封驳圣旨,这个担子便落在了旁人的身上。

    门下首官为侍中,而省中常设侍中两人,一为侍中魏征,二为检校侍中高士廉,魏征若在,这门下省事自是由魏征做主,可如今魏征不在,主事之人便成了高士廉。

    高士廉乃长孙无忌舅父,和长孙家利益攸关,自也与李承乾的太子位利益攸关,高士廉也盼着李恪外封扬州,永镇淮南,轻易不得返京,如此一来李承乾的太子之位才算是稳如泰山。

    可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虽重,李世民的这种诏书却也同样重如泰山,甚至直接关系了江山安稳与否。

    当李世民的诏令送到高士廉手中时,高士廉不禁眉头紧蹙,一下子犯了难,他拿着门下省的大印在手中,印准也不是,不印准也不是。

    他若印准了,届时诏令下发至尚书省,天下分封,将来如若生乱,他便是审查不明,可他若是封驳,那李恪就藩扬州又算得了什么?朝务不是儿戏,他若是封驳了此诏,门下省便是当着满朝文武在打自己的耳光。

    高士廉没有魏征的那种魄力与果决,他在这个时候选的路只能是求稳。

    高士廉思虑了许久,终于还是退了一步,请三省,六部,宗正寺及御史台各部首要员速至门下省议事,他要行门下推廷议之权。

    ——————————————

    门下省,内衙。

    当满朝要员自高士廉口中得知此事事,顿时满座哗然。

    “不可此事决然不可,分封之事伤民误国,岂能行之。”高士廉之言方落,正厅中便已有许多性子急躁些的大臣叫嚷了出来。

    自晋亡之后,天下便废止分封,多行郡县,尔来两百余年矣,如今李世民再提此事,还下了诏书至门下,他们岂能不惊。

    自有君臣之说起,君权与臣权之争便从未停歇过,但总归是成了君臣共治天下之局。

    若行郡县之制,地方各郡县官员皆为臣子,是为文臣治国,可若行分封,那各地方郡县可就是以皇子为尊,宗室治国,便是天壤之别。

    更何况,若是各地分封藩王,藩王便掌军政之权,而所封藩王行事人品又大多良莠不齐,难免生乱,轻则百姓受苦,重则社稷颠覆,岂能稳妥。

    而且就算分封的藩王各个都是贤能之辈,但藩王之下分郡王,郡王之下分国公,如此分封下去,每年光是朝廷养着这群藩王家室,便是一笔巨大的开支,长此下去,朝廷必定财政不支。

    分封之事弊大于利,朝中大臣人尽皆知,可当就在厅中众人纷吵的时候,有一个人却一下子沉默了,这个人司空长孙无忌。

    李恪外镇,可稳固李承乾太子之位,固然是长孙无忌所愿,但如果因此而生分封藩王之事,那便更非长孙无忌愿意看到的了,现在的长孙无忌正是身陷两难。

    长孙无忌甚至想过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先行分封,待将来李承乾登基,他主断朝政之时再行废止此事。

    可封藩易,削藩难,这样的道理长孙无忌又怎会不知,闹得不好,又是一个七王乱政,那他长孙无忌便是大唐的罪人。

    可长孙无忌虽是默不作声,但当初始议使李恪外镇,就藩扬州的就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眼下局势又岂能容得长孙无忌简单地搪塞过去。

    御史大夫温彦博当着众臣的面,对长孙无忌问道:“准楚王封藩扬州,世镇淮南之事本就是错缪之举,当初此事长孙司空可是一力赞举的,却不知眼下长孙司空又有何良策?”

    旁人畏惧长孙无忌权势,或许让着三分,但温彦博却不怕惧他,论家世,河北温氏乃燕赵名门,不在长孙家之下,论资历,温彦博和太上皇李渊和长孙无忌之父长孙晟平辈论教,也算是长孙无忌的前辈。

    温彦博性情刚正,当初身陷突厥,在阴山苦寒之地苦熬了两载,硬是撑了过去,这样的人又怎会畏惧所谓权势。

    长孙无忌被温彦博当着众人的面提了出来,哪里还容得他再闭口不言。

    长孙无忌道:“温大夫所言极是此事确实我考虑失当了。我本想着以楚王外镇扬州,可稳地方,可没想到陛下竟欲借此推行分封。”

    长孙无忌哪怕再想助李承乾稳住帝位,但他也是文臣,他绝不会在此时站错了队。

    温彦博和长孙无忌俱为朝中重臣,两者相争,于事无益,此时身为尚书左仆射,诸相之首的房玄龄站了出来,房玄龄道:“此事相争无益,眼下当务之急乃是上禀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此时的长孙无忌已是骑马南下,只得硬着头皮道:“玄龄说的极是,如今最紧要的当是门下封驳此诏,而后我等于明日朝堂之上禀明此事,请陛下打消分封之意。”

第十三章 李恪退封

    门下省从三省廷议之言,由检校侍中高士廉署笔,封驳了李世民的分封诸王的圣旨。而就在门下省封驳了李世民的圣旨之后,李世民意欲分封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大唐官场,反对分封制的奏疏也如这宫外飘飞的大雪,连绵不绝地飘进了宫中。

    大明宫,隆冬大雪。

    时已午后,屋外瑞雪飘飞,似乎正是预示着来年的丰年

    今日李世民圆了数年的心思,下了分封诸王的诏书,本也是心情颇佳,批完今日的奏疏之后,趁着天边还有几分亮光,便入了内宫,来丽正殿寻长孙皇后和长女李丽质饮酒作乐。

    “当歌对玉酒,匡坐酌金罍。竹叶三清泛,葡萄百味开。风移兰气入,月逐挂香来。独有刘将阮,忘情寄羽杯。”

    半壶温热的美酒下肚,李世民心中畅意,看妻儿子女在前,胸怀大慰,竟手持酒樽,唱出了诗来。

    “父皇今日似乎兴致颇佳,不觉得竟喝了这般多的酒。”长乐公主李丽质在一旁手拿着酒壶,看着李世民一杯接着一杯下肚,笑道。

    李世民道:“难得今日有半日闲暇,魏玄成又不在京中,得耳根清净,自当多饮上两杯,快长乐再替为父再倒上。”

    李丽质看着李世民面色微红,喝的似乎已经有些熏醉了,于是道:“阿爹晚间兴许还有政务,饮酒太多,喝醉了可不好,还是少喝些吧。”

    李世民闻得爱女之言,摆了摆手,笑道:“长乐说的哪里话,论酒量,为父兴许比不得虎头那般海量,但也是行伍出身,区区半壶酒怎的就能醉了,再替为父满上。”

    李丽质闻言,看了看一旁的长孙皇后,见得长孙皇后点头,这才又为李世民倒满了一杯,对李世民道:“这可是最后一杯了,这杯酒阿爹再饮完,可就该歇着了,免得耽误了正事。”

    李世民也非是嗜酒如命之人,他也懂得李丽质之意,也笑了笑道:“也罢,也罢,你小女子不知此间之乐,说了恐也不明,早知如此,为父便该留在甘露殿中,诏了你几位皇兄来宫中饮酒,反倒痛快。”

    眼下虽已是午后,但仍是大雪飘飞,北风凌冽,若非李世民心疼爱子,怕爱子进宫路上染了风寒,他真就有意宣李承乾、李恪、李泰三人入宫饮酒了。

    李丽质道:“阿爹若是在甘露殿饮酒,长乐见不着,自也管不着,但在长乐眼前,阿爹便需少饮些酒。”

    李丽质为李世民嫡长女,她的性子与长孙皇后颇似,柔中带刚,极得李世民宠爱,李世民听了李丽质的话,笑着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这便是今日的最后一杯了。”

    李世民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便搁下了。

    李世民酒兴已尽,于是带着几分微醺,准备回了甘露殿,批阅午后关中各州刺史午后才递来京的奏疏。

    可就当他刚刚起身的时候,便有内侍拿着他午间发出的诏令入内。

    “陛下,门下的诏令回了。”内侍入内,对李世民道。

    分封之事,李世民极为看重,故而下了令,无论盖准与否,一旦门下省回了他的诏令立即来报。

    李世民抬头,看着内侍的模样,又看着内侍手中那份本该出现在尚书省的诏令,哪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李世民面色一冷,沉声问道:“可是门下封驳了?”

    “正是。”内侍应了一声,把诏令交到了李世民的手中。

    “高士廉好大的胆子,魏征不在门下,他倒是把魏征的脾性学了过来,竟敢封驳朕的诏书。”李世民看着门下省退回的诏令,怒火中烧,把手中的诏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怒道。

    “发生了何事,陛下怎的如此动怒?”以往李世民的诏令下至门下,也有被封驳的,也不是头次了,怎的今日竟如此动怒,一旁的长孙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了李世民摔在地上的诏书,问道。

    长孙皇后捡起诏书一看,一下子便被诏书所载给惊到了,李世民所下竟是分封之诏。

    长孙皇后一直知道李世民有分封的念头,只是碍于朝中百官力抗,故而未能推行,可没想到借着此次李恪外镇之事,李世民竟直接下了诏书。

    看着手中的诏书,长孙皇后心中不禁有了三分悔意和后怕。

    所谓悔意,李恪要夺李承乾储君之位,本也不是易事,可她为保万全,因功封赏李恪,世镇扬州,险些酿成大错;

    所谓后怕,幸得门下省封驳了李世民的奏疏,否则一旦如诏令所出大举分封,届时难免重蹈七国之乱,她于青史之上亦当为人所诟病。

    然而长孙皇后的心倒也未曾因门下省封驳了李世民的诏令而放松,因为看着李世民的模样,似乎分封之意并未作罢。

    若是以往,她还可上前劝上李世民两句,劝他搁置分封的念头,可此次李恪封于扬州本就是她始议之事,她又何来的立场再去劝李世民。

    一时间,长孙皇后也为难了起来,陷入了被动。

    不过叫长孙皇后被动的还远不至此,就在长孙皇后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原本在外殿候着的常涂又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献春门外禁军传话,楚王现在献春门求见。”常涂入内,对李世民禀奏道。

    眼下李世民正在气头上,听得李恪在献春门外求见,皱眉问了一句:“他又不是外臣,候在献春门作甚?”

    献春门在甘露殿东北向,过了献春门便算是进了内宫,若是外臣自然入不得内,但李恪是皇子,宫门守卫的禁军又怎会拦他。

    不过李恪既候在门外,自也有他的道理,常涂道:“楚王怕是不敢面圣。”

    李世民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常涂如实回道:“楚王以为分封之制于国不利,他此来是向陛下退封的。”

    本来李世民就在气头上,听常涂的话,先是微微一愣,接着脸色便越发地难看了。

    “逆子,他也想伙同这些外臣气死朕吗?”李世民一拍桌案,怒道。

    见得李世民发怒,一旁于李恪走的极近的长乐生怕李世民迁怒李恪,连忙道:“阿爹息怒,三兄向来最是敬重阿爹,怎会故意惹阿爹动怒,三兄多半也只是心系大唐朝局而已。”

    李恪视李世民如何,李世民自己比谁都清楚,要是旁人说李恪故意同他作对,李世民自己都是万万不信的,他方才所言也只是一时怒急而已。

    只是李恪终究与旁人不同,分封之制,封的便是李恪这些皇子,李世民顿了顿,还是道:“传楚王和满朝三品及以上大臣来甘露殿见朕。”

第十四章 废止分封

    关中的隆冬,不比扬州来的那般温婉。自打今日早间大雪初降,不过大半日的功夫,富饶的关中大地已经满是雪白的一片。

    太极宫,献春门,李恪着王服,束王冠,身披貂裘大氅,正垂手立于门外。

    李恪抬头看着满天飘雪,和被素裹了一层白衣的宫城,内心出奇的宁静。

    今日他退封,必是十拿九稳之事,盖因李恪对这些朝中大员的禀性实在太过清楚了。

    论才干,这些辅佐英主,开国立唐的文武百官少有平庸之辈,俱为干臣,但也正因如此,这些人也大多带着几分倨傲。

    贞观初年,高季辅便曾上疏,议三品及以上官员见亲王不必行参拜之礼,最后此事虽因李世民心疼诸子,被李世民驳回,但由得此事,也可见臣官之傲。

    自汉后,天下始乱,主渐弱,而臣渐强,历经数百年磨合,才有了如今君臣共治天下的局面,若是依李世民之意,分封天下于宗室,那这维持了数百年的局面便会一朝而破,这些臣子和他们背后站着的那些世家门阀又岂会答应。

    更何况,分封制着实弊大于利,不利海内安稳,李世民非是刚愎自用之人,听不进群臣的良谏,又怎会独断专行。

    李恪在献春门下待了片刻,便也看到了自甘露门而来,鱼贯而入的朝中众臣。

    “殿下,群臣都到了。”在李恪的身后,席君买正手撑着伞,为李恪挡着鹅毛大雪,见了众位朝中大员进殿,对李恪道。

    “恩,你且去外殿候着本王。”李恪说着,便走出了伞下,往迎面而来的众臣走去。

    “诸位大人可算是来,本王在此可是等候多时了。”李恪拱了拱手,上前对众臣道。

    李恪出现在此,倒是叫众人有些讶异,杜如晦与李恪颇为相熟,也走在众臣之前,于是对李恪问道:“天寒地冻的,殿下不在府中养着,怎的在此?”

    李恪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脸正色地对杜如晦道:“自是为父皇分封诸王之事而来。”

    杜如晦问道:“此事殿下也知了?”

    李恪回道:“虽不过半日,但此事早已传遍了长安官场,整个大唐朝堂,还有几人不知。”

    杜如晦问道:“那不知楚王之意是?”

    李恪当即回道:“分封之制一旦推行,必使地方藩王之权过重,长此以往或成尾大不掉之势,难免地方生乱,甚至颠覆社稷,本王以为分封之制万不可行,特来退扬州之封,劝阻父皇。”

    李恪之言一出,与杜如晦同来的一干大臣的脸上顿时神色各异。

    李恪封于扬州,已经算是藩王,若是连他都来退封,不愿就藩的话,此次劝阻李世民的把握自然就大上了许多。

    可也正因如此,长孙无忌一众盼着李恪外镇的人,却陷入了两难。

    这一刻长孙无忌算是知道,作茧自缚是何感受的。

    不过显然,分封之事远大于李恪外镇,而且李恪外镇扬州朝中众臣本就多有微词者,此次一并废止了也好。

    “楚王之言甚是,分封一制害国伤民,断不可行,我等自当协力,劝陛下收回成命。”李恪话音刚落,就连官任太子左庶子的于志宁竟都开了口,主动上前对李恪道。

    于志宁乃开国元宿,又出身关陇名门,在与太子交好的群臣中,于志宁位分极高,仅在长孙无忌之下,连于志宁都开了口,自可看出群臣的立场。

    听了于志宁的话,众人也都纷纷望向了长孙无忌的方向,长孙无忌与李恪不和,虽未摆到明面上,但朝中已少有人不知。

    眼下这个当口,众臣当前,长孙无忌也不得不做决断,而且他除了和李恪合作也没得选择。

    他是文臣,也是世家子弟,心系天下安危,现在不是他与李恪相争的时候,长孙无忌只得上前对李恪道:“殿下所言极是,咱们这就进殿,劝陛下止息分封之念。”

    说完,长孙无忌抬了抬手,与李恪同进了殿门。

    李恪外封扬州,问题的症结本就不在李世民,而在一门心思要李恪远离关中外放,不得返京的长孙家和太子党,如今大势当前,他们都不得不放下与李恪的争执,转而还需借李恪之力,一同劝李世民止息分封之念,自也不会再同李恪为难。

    李恪外镇,虽是个例,但也在分封之列,若是允李恪外镇,那便无从抗议分封,可若是力抗分封,那李恪外镇之事便算是不了了之了,两者相害权其重,长孙家和太子党只能顺了李恪之意。

    当李恪和群臣进了议事的偏殿,片刻之后待众人到齐,李世民也自内殿走了过来。

    “今日门下廷议,封驳了朕的诏书,是为何意?”李世民本就带怒,方一进殿,便对门下省检校侍中高士廉质问道。

    高士廉也早有准备,起身回道:“分封之制不利家国,不利社稷,恐殃大祸,重现西汉七国之乱,故而封驳,还望陛下恕罪。”

    李世民轻哼了一声,扫视了一圈众臣,问道:“这也是众卿之意吗?”

    房玄龄身为宰辅,自不便回避,于是当先起身道:“分封之制隐患太甚,稍有不慎或使社稷颠覆,海内不安,臣等也觉分封不妥,还望陛下三思。”

    李世民道:“朕分封天下,除了宗室诸王外,亦有分封列位开国元宿之意,以诸位为分封刺史,各镇一州,世袭罔替,与往大唐宗室共享富贵,岂不美哉。”

    李世民之言绝非敷衍,而是确有此意,甚至就连分封各州的一十三位开国功臣的名录都列了出来,只可惜满朝元宿功臣却并不领李世民的情。

    殿中众人,论辅政开国之功,以长孙无忌为冠,长孙无忌当先起身道:“臣等披荆棘以事陛下,方有今日之海内宁一,天下太平,自不愿违离圣前,远赴外州。而如今陛下欲行分封,使我等世牧外州,与迁徙何异。”

    长孙无忌的话倒是叫李世民一愣,外封刺史虽好,享世代富贵,但也远离长安了,自也有其弊端。,长孙无忌的话也有其道理

    长孙无忌之言防落,杜如晦又接着起身道:“我等佐天子立国有功,方得陛下恩遇,以为重臣,加以官爵,得享富贵,然我等子嗣并无功勋在身,有难免才德浅薄之辈,若行分封之制,恐他等德不配位,则后世必婴其祸,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杜如晦的话说的比长孙无忌还要直白上几分,大有一副李世民若是分封功臣子弟,便是害了他们子孙后辈的意思,倒叫李世民有些为难了。

    李世民看了眼满殿的臣子,又看了看坐在最前的李恪,又对李恪问道:“我儿也是此意?”

    李恪起身回道:“父皇荣宠,待儿臣以恩,竟破本朝之先例,赐儿臣分封淮南富庶之地,儿臣铭感腑内,然正如众位臣工所言,分封之制不利国之安稳,儿臣为大局计,自请退封,还望父皇恕罪。”

    李恪之言一出,李世民一下子陷入了沉思,显然分封之制并不得人心,他又非秦始皇这般独夫之辈,听不得旁人之言。

    李世民斟酌了片刻,终于开口道:“诸位之言甚是,分封之事便暂且搁置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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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末年,玄武乱后。唐皇世民将临天下,权贵门阀暗战渐起;太子承乾还是乖乖少年,武女媚娘仍扎着总角;突厥已于北地窥伺,西域胡曲前调奏起。名将、宰相、世家、亡国奴,还有突厥女,当那个身怀两朝帝血,英果类我的小子李恪横空出世时,一切都已悄然变化。李恪说:“贞观虽是盛世,但我却将带领大唐走向最高的巅峰!”庶子夺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子夺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子夺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