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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谨言     庶子夺唐txt下载     庶子夺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七章 权万纪

    李恪听着杜如晦的话,哪还不知杜如晦的心思,只是没想到,杜如晦与马周相交不过数日,便竟能如此赏识于他。

    所谓房谋杜断,大唐立国之初,贞观年间,李世民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杜如晦身为宰辅相国,相人相事更是不在话下,那份眼光自是不差的。

    不过说来也是巧了,若无李恪慧眼识人,马周入仕自会晚些,但他也终会官拜中书,位列宰辅,而马周死后追封的官职正是杜如晦曾任的尚书右仆射。

    马周乃李恪臂膀,心腹之臣,若能得任朝中要职,自然于他更有助益,只是眼下还不是马周离开最合适的时候。

    李恪沉积数年,麾下文武干臣倒是不在少数,只是岑文本远在长安,鞭长莫及,王玄策虽擅纵横谋略,却又不长内政,李恪已对他另有安排,而岑长倩,还只是一个少年,至于余者,和李恪之间的关系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现在,马周在李恪身边所担甚重,若是马周走了,李恪的很多事情便难做了。

    李恪对杜如晦笑道:“听得蔡国公的意思,倒是相中了宾王,有意做宾王的伯乐了。”

    杜如晦忙摇了摇头道:“论相人只能,杜某岂敢同殿下相较,殿下所相之人,岑文本、马周、王玄策、苏定方...无一不可为国之干臣,臣如何比得,臣只是一时惜才,才有此言罢了,也望殿下勿怪。”

    杜如晦的话,李恪自是相信的。

    杜如晦只忠于李世民,哪怕李恪于他曾有救命之恩,杜如晦也只是同李恪稍许亲近了一些,待李恪并无与其他皇子太大不同,杜如晦欲举荐马周,也就是纯属惜才罢了。

    李恪对杜如晦道:“本王一介少年,事情尚且都识不清,又如何识人,左右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国公若是惜才,欲举荐于朝廷,也是马周之幸,只要马周愿往,本王也是乐见其成。”

    这个时候,李恪若是一口咬死不放人,反倒显得有了私心,颇为不妥,反倒不如一口应了,既收马周之心,又显得自己公义。

    李恪既同意了下来,他的话音刚落,杜如晦便对李恪身后的马周问道:“我虽与你相识未久,但你生性忠直,才干我更是看在眼中,原尚书右司郎中王直去职,我欲荐你为尚书省右司郎中,你可愿往。”

    尚书省右司郎中,不过从五品官职,说来算不得什么显赫之位,在权贵如云的长安城显得很是寻常,但偏偏却是无数世家子弟想得却得不到的位置。

    所谓尚书省右司郎中,为尚书右丞副贰,协掌尚书都省事务,监管兵、刑、工部诸司政务,举稽违、署符目、知直宿,位在诸司郎中上。

    尚书右司郎中虽官职不显,但却能以尚书省之名节制监管六部,就算是六部尚书也需对他客气几分,这样的官职自然算得上是要职了。

    若是寻常臣子,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恩遇,恐怕早就兴奋地一口应下,但马周听了杜如晦的话,却没有半分的犹豫,当即便回绝道:“臣入仕未久,自觉尚有不足,若是贸然擢拔至高位,恐力有不逮,臣愿随殿下多磨砺数载,若届时国公不弃,再往请教。”

    马周看的出来,眼下李恪的处境并不算很自如,他刚自荆州回扬,还有许多要务尚需亲信之人协理,他又岂能在此时离去。

    其实对于马周的回答,杜如晦早先也有预料。马周入仕不过一载,早年不过一介白身,李恪在入盱眙治水时便敢以身后之事相托,这种倚重和信任,又岂是简单地伯乐二字可以简述。

    只是马周有治世之才,若是放在一个楚王府中未免可惜了些,故而杜如晦惜才之下,才开口欲引荐马周,不过马周既不愿,杜如晦也只能任之,就此作罢。

    ——————————

    关中,长安。

    李承乾酒后醉言,只图了一时爽快,也还不知自己的话已经泄了出去,他早已被岑文本给盯上。

    不过岑文本要动李承乾,为了避嫌,绝不会自己出手,也不会劳烦那些与李恪和自己交好的朝臣,他要找的是一个胆子够大,又好直名,同时又与他们绝无关系的谏臣,而岑文本在朝中择选了许久,便选中了一人:侍御史权万纪!

    权万纪曾为潮州刺史,后因敢于之言,在地方颇有廉约之名,便被调入长安,入御史台为官。

    权万纪知世人皆推直谏之臣,故投人所好,常在朝堂以直言相谏,其间虽有忠直之语,但也多有不识大体,以谮毁为是,告讦为直之言,其所为的便是取强直之名。

    更有甚者,权万纪为了沽取直名,甚至一度上书弹劾宰相房玄龄,劾其官考不公,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权万纪在朝中风评不佳,甚至开罪了许多人,但就是这样的人,恰恰是岑文本最为需要的。

    正是这一日午后,权万纪下了值后便如往日一般,约了三两性情相投同僚的好友,一同去了平康坊消遣。

    权万纪虽出自武臣世家天水权氏,但自己却是文臣,故而行事也与那些他所鄙薄的粗人大不相同,他进了青楼,品茶、赏画、吟诗做赋,又仗着酒劲,以侍御史清贵自持,藏否了一番朝政,这才尽兴,摇摇晃晃地出了青楼。

    权万纪刚出青楼大门,权府的家奴便连忙迎了上去,将权万纪结结实实地搀好,一边扶着往自家马车走去,一边对权万纪道:“方才阿郎不在时,有一人塞了一封书信于我,左右叮嘱要我亲手交于阿郎手中。”

    权万纪闻言,笑道:“且拿来我看看,想必又是哪方百姓受了冤屈,知我名声,寻着我伸冤来了。”

    权万纪说着,语气中还颇带几分得意,似乎他对自己在外的忠直名声很是满意。

    家奴闻言,应了一声,也把书信交到了权万纪的手中。

    权万纪自家奴手中接过书信,笑着缓缓打开,可随着他慢慢地看了下去,原本脸上的轻视渐渐变作了凝重,可待到他将书信彻底看完,脸上竟露出了一种妖异的兴奋。

    “快,即刻回府,我要上书陛下!”权万纪手中拿着书信,激动地对家奴道。

第七十八章 临江宫宴

    淮南,扬州。

    临江宫始建于前隋大业年间,伫立扬州之南已近三十载,就在这三十载间,无数扬州百姓自临江宫前过路,但因临江宫乃皇帝离宫,故而闭封森严,旁人不得入内。

    而如今随着李恪南下,皇帝李世民心疼爱儿,生怕李恪在扬州住地不惯,受了委屈,特将临江宫赐予了李恪,这才使得这间神秘地皇家宫殿露于世人眼中。

    但李恪毕竟贵为亲王,来扬又时日未久,真正进得了临江宫的自还俱是东南官场上的要员,民间豪族士绅还从未有人进过临江宫,不过就在今夜,东南盐行的大主事周鼎方终于开了这个先例了。

    楚王李恪于临江宫设宴,专邀周鼎方一人赴宴。

    以李恪的身份,哪怕受邀的是朝中三品以上大员,亦算是荣宠加身,更何况周鼎方还只是一介白身了。君不见,李恪初至扬州的接风宴上,广陵世家陈氏族老陈章何等殷勤,李恪都未曾高看了他一眼,而陈章世家之清贵,更在周鼎方这等地方豪强之上。

    此事若是搁在一月前,周鼎方兴许真的会乐得雀跃,甚至会命家仆奔走相告,自己也逢人便说,自是面上有光,可如今,周鼎方却没有这般兴致了。

    李恪被掳,刚归抵扬州,甚至还未及召见扬州刺史贺休,便先见了周鼎方,周鼎方虽然富甲淮南,但他自己也很清楚,在李恪这样的大人物眼中,他又算得上什么,李恪这样地惦记他,甚至还专门遣了小公爷秦怀道来请他,他心里能踏实才是怪事。

    当周鼎方被秦小公爷半拖半拽地自周府“请”来临江宫,已是晚间酉时末。

    “周主事,我家殿下已在偏殿设宴等候,请吧。”周鼎方随秦怀道入宫,一路直行,走到了一处偏殿前,秦怀道指着偏殿对周鼎方道。

    周鼎方看着眼前的偏殿的殿门,心中猛地一慌,想退,可看了看身后,看到了身后挺立着的秦怀道和王府卫率,又回过了头,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偏殿内的景象倒是比周鼎方原本想的要好的多,偏殿之中确实正摆着满满的一桌菜,而且菜式精美,不同于地方样式,显然掌勺的是李恪自宫中带出的厨子。

    “呦,是周主事来了,快坐。”周鼎方进门,还不等他先行拜见李恪,倒是李恪见着了周鼎方,先对周鼎方道。

    周鼎方见状,连忙上前,对李恪拜谢道:“草民谢过殿下。”

    说完,周鼎方便挨着桌子,在李恪的对面坐下。

    “本王不在扬州有些时日,周主事一向可好?”两人刚一落座,李恪便当先同周鼎方拉扯上了家常,仿佛竟像是两个多日未见的老友一般。

    李恪虽看着和气,周鼎方却丝毫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回道:“草民做些买卖的,一向如此,只是草民得知殿下遭险,心中也提心吊胆了数日,如今得知殿下安然回宫,这才放下了心。”

    李恪看着周鼎方一脸谨慎的模样,脸上虽未动声色,但心里已不禁嗤笑了几声,只怕周鼎方说的是反了吧。李恪遇险,九死一生时才是他趁乱捞财,最是畅意的时候,李恪安然回宫之后,他才是最为不安的。

    不过李恪今日传周鼎方来临江宫,倒也不全是为了降罪周鼎方,否则他何必如此费事,只需一纸文书便可拿他下狱,李恪要的可是他身后的东南盐行。

    李恪笑了笑,指着满桌佳肴,对周鼎方道:“来,周主事今日来此是赴宴而来,怎的在此干坐,快起箸。”

    周鼎方听着李恪的话,微微一愣。

    周鼎方本以为李恪被掳,必是难有生路,这才斗胆命盐行高抬盐价,趁着水乱大大地捞了一把,可是谁又曾想李恪竟又活着回来了。

    周鼎方很清楚自己所为已经触犯了李恪诏令,本以为李恪今日命他来宫,必是与重责于他,他自己还准备了一套说辞,可自打周鼎方见了李恪后,李恪竟神色如常,并无责罚周鼎方的意思,周鼎方的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莫非楚王寻我来此是另有要事。”

    周鼎方想着,突然想起了自己曾赠予李恪的那些财货,莫不是那些财货起了作用,李恪又向他索财来了。若当真如此,周鼎方倒是踏实了不少,他的盐行生意日进斗金,最不缺的便是钱财了。

    其实周鼎方哪里知道,李恪确实是想要他的东西,不过要的不是钱财,而是赚取钱财的盐行。

    周鼎方的心里一边还在嘀咕着,一边依李恪所言,起箸伸向了桌上离他自己最近的一盘羊肉。

    周鼎方夹起一块色泽透白的羊肉,缓缓地放了口中,只刚一咀嚼,便察觉出了不对,这盘羊肉除了羊肉自有的膻味,竟无半点味道,显然里面是未放盐的。

    尝着口中的难闻的膻味,周鼎方硬着头皮把羊肉咽了下去,周鼎方的心猛地一震,他担心的终究还是来了。

    菜中无盐,李恪的御厨,断不会大意到这般地步,此事必是李恪所命,敲打他来了。

    “草民有过,望殿下恕罪。”周鼎方在东南摸爬滚打多年,方有今日,他何等机敏,见得此状,只是稍稍思量,便连忙把羊肉咽下,跪倒在地,伏地拜道。

    “哦?却不知周主事何罪之有?莫不是觉得本王命人做得菜肴口味不佳,为难了周主事?”李恪见状,笑着问道。

    周鼎方伏身在地,不敢起身,只是回道:“草民不敢。”

    李恪道:“如今淮南缺盐,盐价高涨,以致百姓无盐可食,本王身为淮南道首官,代天巡狩,自当与百姓共甘苦,周主事又为何这般作为?”

    李恪当面,周鼎方岂敢自承罪状,公然坦言自己忤逆李恪之令,高价卖盐,只得道:“草民无能,入夏连日大雨,不利煮盐,以致产盐不足,使淮南盐缺,自是草民之过。”

    周鼎方的话,本就是推脱之语,听着像是请罪,却把罪责都推到了那连日的大雨之上,听着倒是圆滑,不过周鼎方怎知,他的话正中了李恪的下怀。

    李恪竟亲自扶起了周鼎方,对周鼎方道:“无妨,周周主事毕竟不是官身,行事多有不便,淮南大雨,又非人力所敌,岂能尽数怪在周主事的身上,周主事快快请起。”

    李恪的话入耳,周鼎方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听得李恪的意思,似乎并无意重责于他,这倒也正应了周鼎方原先的猜测,李恪兴许真的是为索财而来。

    周鼎方依李恪之言缓缓起身,谢恩之语才刚要出口,可李恪又开口了。

    “既然周主事行事不便,力有不逮,以致盐产不足,难以供应江淮,那以后这煮盐贩盐之事便不要再交由盐行了,本王欲上表父皇,于淮南另设盐道衙门,专司此事,如何?”

第七十九章 巧取

    “既周主事行事不便,力有不逮,以致盐产不足,难以供应江淮,那以后这煮盐贩盐之事便不必再交由盐行了,本王欲上表父皇,于淮南另设盐道衙门,专司此事,如何?”

    李恪之言入耳,周鼎方一时间还未及反应过来,顿时愣在了当场,仿佛呆滞了一般。

    他万万没想到,李恪竟然在这里等着他。

    李恪是想要财,只是他比周鼎方想的要大胆的多,李恪要的不止是周鼎方的金蛋,他更要那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周鼎方闻言,顿了片刻,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李恪,不安又紧张地问道:“草民不知殿下何意。”

    李恪道:“自汉时,淮南产盐以来,淮南盐事多为官府专营,不流民间,然自大唐立国始,皇祖父体恤民情,以天下初定,百姓困苦之故,不收盐利,将营盐之事交由地方盐行,一行便是十六载。

    而如今天下已定,海内太平,盐行营盐又难免供应不足,故而本王欲上表父皇,请收回淮南营盐之权,转民间售卖为朝廷专营,既可丰淮南之盐,不使短缺,又可增淮南税赋,充盈国库,正是一举两得。”

    周鼎方听着李恪的话,虽是盛夏,但后背却冒着一阵凉意。

    李恪能当面说出这番话,恐怕有这样的念头早就不是一两日了,那此前他自己在李恪的眼前露富,岂不正是送羊入虎口?

    事发突然,一时间周鼎方还未能全然回过味来,但此事他已经避不可避。

    周鼎方不过思虑了片刻,便面露难色道:“两淮百姓,赖营盐而生者千余人,盐营之事若是贸然收归官府,恐怕百姓无业糊口,致地方生乱啊,还望殿下三思。”

    方才李恪抓着周鼎方自己的话攻讦于他,叫周鼎方措手不及,此时的周鼎方自然不能再否了他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故而只能搬出两淮的数千盐工来,以期李恪手下留情。

    可李恪既然已经决定要对盐行动手了,又怎会全无准备,李恪对周鼎方道:“此事本王已有思量,待盐行生意收归官府后,本王将于扬州立两淮都转盐运司,置营盐使,统领盐运衙门,另仿地方府衙,设长史、司马等职,下布各州县盐吏、盐差,便有盐行下属盐工担当,可保百姓乐业安居。”

    李恪的话顿时叫周鼎方哑口无言,周鼎方知道,李恪虽然年少,但却颇有城府心机,他既有此言就绝不会是无的放矢,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李恪竟连营盐衙门和一应官职设置都想了清楚,这叫周鼎方如何能够不信。

    如果说此前周鼎方作为横行一方的地方豪强,在李恪威压之下还存着几分理智的话,现在的周鼎方,就彻底慌了,至少在周鼎方看来,李恪是铁了心要动盐行了。

    周鼎方忙道:“殿下手下留情,草民一家老小皆仰营盐而活,若是盐行生意没了,草民便也无路可活了。”

    此时,李恪的脸上适时地故作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对周鼎方道:“本王代表的是朝廷,非是盗匪,自不会断人生路,对于你,本王另有安排,便不必多言了。”

    眼下周鼎方身在临江宫中,又怎敢当面忤逆李恪之意,他拜在李恪身前,已经悔地肠子都青了。

    周鼎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草民告退。”

    周鼎方说完,站起身来,带着满满的心事,退出了偏殿。

    李恪看着周鼎方出了偏殿,便对身后道:“先生,出来吧。”

    李恪话音刚落,自偏殿内室中,王玄策缓缓走了出来。

    王玄策对李恪道:“设立盐运衙门吃力不讨好,只会平白肥了户部,殿下自己惹地一身嫌,殿下又何必急于一时。”

    李恪在淮南虽然一手遮天,但朝中盯着他的人太多,他的处境并不算好,此时去设盐运衙门必会引来朝中非议,御史弹劾。

    官盐专营之事固好,王玄策也看的出来,但此事大可待到将来李恪登基之后再说,而不是现在,现在李恪若是提出此事,绝非时宜。

    李恪看着王玄策,笑了笑,摆手示意王玄策在自己身侧坐下,对王玄策道:“想必先生也还未用饭,便随本王用些饭吧。”

    王玄策同李恪共患难四载,关系亲近,不同寻常君臣,王玄策闻言,忙摇了摇头,笑道:“方才殿下之言臣在里间可听的清楚,这佳肴无盐,纵其色再美,怕是也难以下咽吧。”

    李恪拿起一双银箸,递到了王玄策的手边,对王玄策道:“无妨,除了周鼎方身前的那三道菜,其他的,都是搁了盐的,先生放心吃便是。”

    “原来如此。”王玄策这才从李恪手中接过了银箸,坐了下来。

    待王玄策落座,李恪对王玄策道:“先生何曾见过本王做过这等明知亏本的买卖,所谓收盐为官营,不过只是个引子罢了,本王要的是周鼎方手中的东南盐行。”

    李恪之言入耳,王玄策顿时便明白了过来,李恪的算盘打的何等精明,又怎会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原来李恪的手已经准备伸进东南盐行这只钱袋子了。

    李恪不缺钱财,更非贪财之人,这一点王玄策也很清楚,李恪只是简单地一提,那李恪想要东南盐行的目的,王玄策自然便清楚了。

    “东南盐行日进斗金,既是取之不尽的金山,获财无数,又能深入市井,做殿下之耳目,探听坊里,若能取之,确是一大助力。”王玄策点了点头,对李恪道。

    李恪道:“不错,东南盐行本王若能得之,所用甚大。”

    王玄策不解地问道:“既是如此,殿下又何须费这般周折,直接取而代之便是了。”

    李恪摇了摇头道:“周鼎方在淮南多年,周家也是地方豪族,本王若是贸然取而代之,一来对本王声望不利,恐叫旁人不安,二来周鼎方树大根深,短时间内全然取代不易。周鼎方有些本事,若有可能,周鼎方这个人本王还是想用的。”

    王玄策道:“闻殿下之意,想必是不欲动武了。”

    李恪低头看着眼前的一桌佳肴,对王玄策缓缓道:“东南盐行能有今日气象,得之不易,本王不想将这个碗打翻,也不想杀人,这盐一旦沾上了血,可就不能吃了。”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八十章 太子被劾

    关中,长安,太极宫。

    凡御史台臣,有闻风奏事之权,权万纪身为侍御史,号“绣衣直指”,更是可绕过代御史大夫温彦博掌御史台事的御史中丞李乾祐,直疏圣前。

    次日清早,权万纪刚刚收到检举密信的次日,一封自御史台发出的弹劾奏疏便越过御史中丞,第一时间送到了李世民的案头。

    当李世民刚刚用完早膳,身上还稍带着几分疲乏坐在甘露殿案头批阅奏疏时,便当先看到了权万纪的奏疏,只是打开一看,便立刻精神了过来,甚至手心都攥出了一丝冷汗。

    “陛下圣启,臣权万纪言:臣尝闻三国曹魏,有同根相煎之急;立汉之初,有七王叛政之乱,究其根本,皆因皇子兄弟阋墙,以致天下不安。故皇子之和,非关家户,更系天下,万不可轻之。臣昨日于坊间得闻,日前太子外宴,竟于宴上有言:‘庐州刺客刺楚王,未中咽喉,取其性命,致留心腹之患,是为惜也。’臣以为太子此言岂有手足?甚是不妥,非仁君所出,断不可忽之...”

    权万纪一封奏疏,前后不过百余字,但带给李世民的震动却是鲜有的。

    李世民初为唐国公府李家二郎,起于乱世,南征北战乃有大唐,父子手足反目,方得天下,李世民知道其中的无奈和痛苦,他不愿重蹈李渊覆辙,也决不愿他的皇子们再重走他的老路,可权万纪所言若是真的,那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就正在发生了。

    “狗贼权万纪,胡言乱语,竟敢离间我天家父子,着实该死!”李世民手中拿着权万纪的奏疏,将奏疏撕作两半,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怒道。

    初看这封奏疏,李世民自是本能地不信,毕竟在他的眼中,李承乾仍旧是那个谦德友爱的长子、长兄,又岂会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李世民的反应如此激烈,倒是惊住了在一旁侍候着的常涂。

    以常涂对李世民的了解,在李世民的眼中,权万纪虽算不得什么能臣,但也算是可用之才,毕竟满朝文武虽多,但敢去弹劾宰相房玄龄的毕竟还是极少。

    房玄龄乃李世民心腹,左膀右臂,李世民对房玄龄自然信任,但于帝王心术而言,房玄龄久握相权,难免会有私心,能利用权万纪这样的人来好生地敲打一二,自然也是好事。

    权万纪沽名好直,李世民不是不知,但朝中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来制衡各方,这也是李世民为何纵容权万纪的缘由之一,只是为何今日李世民竟动了这般怒气。

    常涂虽不知何事,但他身为李世民亲信,此时便决不能闭口不言,于是道:“陛下息怒,无论何事,查清便是,何必这般动怒,免得伤了身子。”

    李世民听了常涂的话,缓缓地坐了下来。

    常涂说的也是,若是权万纪所奏只是妄闻,他怒之何用?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清此事的真伪。

    李世民点了点头,便要宣太子进宫,可他思虑了片刻,却又顿住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李恪和李承乾二人,李世民一个都不愿伤了,若是此事是假,他贸然宣李承乾入宫质问,岂非显得他这个父皇猜忌太子,使得父子失和。

    李世民想了想,这才对常涂吩咐道:“宣克明家的二小子入宫,他与承乾走的最近,凡事都清楚些。”

    杜荷与李承乾关系极近,此事李世民也是清楚的,杜荷常为李承乾座上宾,若是李承乾设宴,杜荷多半也在宴上,问他总比直接问询太子来的缓和许多。

    当杜荷被內侍传唤,入了宫时,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李世民传他何事。按理来说,他不过蒙父荫,在朝中挂了一个散职,无实权,更无实务,李世民传唤他,能有何事?但身为京中纨绔,贸然被皇帝召见,心中自难免不安。

    当杜荷满心忐忑地进了甘露殿,杜荷抬头望去,果然,正如他所担心的,李世民正黑着一张脸坐在上首。

    “臣杜荷拜见陛下。”杜荷慢慢地走到大殿的正中,对李世民拜道。

    “杜荷,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罪!”杜荷下拜在前,李世民甚至不等杜荷起身,便怒喝道。

    因为杜如晦的缘故,李世民一直视杜家兄弟为子侄后辈,甚少怒骂,李世民今日的反应倒是叫杜荷被猛地惊住了。

    杜荷在脑海中快速地思索了起来,可他近日似乎还算老实,并未捅出多大的篓子,能叫李世民如此动怒的。

    杜荷本就是无甚胆气,又被李世民这么一吓,早已失了分寸,战战兢兢地回道:“臣愚钝,不知所犯何事,还望陛下明示。”

    李世民看着杜荷的样子,轻哼了一声,问道:“楚王遇刺之后,太子在宴上所言,你还要替他瞒到几时?”

    “轰隆!”

    李世民之言入耳,杜荷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炸开了一般,他也知那日宴上人多口杂,李承乾所言不妥,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传了出来,还传到了李世民的耳中。

    一时间,杜荷为难了。

    李承乾是太子,国之储君,未来的皇帝,他此时若是把李承乾的话泄露于李世民,李承乾如何能够饶他,恐怕此前的情谊非但一笔勾销,更是结了仇怨。

    可他若是不说,李世民现在就在他的面前,眼下便是欺君之罪,可是要入狱甚至杀头的。

    杜荷正想着该如何说,上首坐着的李世民又发话了,李世民对杜荷道:“那日东宫宴上于宴之人不少,若是你所言与旁人不同,你当知何罪。”

    那日东宫宴上,除了他们这些受邀来此的宾客,还有许多东宫的宫婢,李世民想查,绝非难事,若是他此时胡言乱语,事后叫李世民查出了不对,那就算是杜如晦也保不住他。

    杜荷面色苍白,低着头回道:“陛下有命,臣不敢妄言。”

    李世民道:“那你便说吧。”

    杜荷唯唯诺诺地回道:“臣愚钝,记得不是很清,只记得太子似乎有言:‘刺客无能,竟未能中楚王咽喉,取其性命,致成后患’。”

    杜荷说完,“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瘫坐在了地上,他知道,自此往后,他在东宫已无立锥之地了。

第八十一章 惩处

    在杜荷看来,太子是国之储君,未来的九五之尊,他今日开罪了李承乾,便是自毁了前程,心中自然懊悔不已。

    其实杜荷哪里知道,眼下的这个太子,根本不是真龙,他今日之举是与李承乾决裂不假,却也保住了他自己,保住了整个杜家。

    权万纪的消息是闻风而来,并无实据,兴许是谣传,但李世民知道杜荷,杜荷虽然纨绔,但并无主见,他还没有当着圣前欺君的胆量和本事,这话从他的口中说出,多半是假不了了。

    一时间,李世民连批阅奏折的心情也没了,甚至等不及內侍前往东宫传唤,他亲自便往东宫而去。

    李世民驾临东宫乃临时起意,事先并无通传,故而东宫的李承乾也全无消息,当李世民火急火燎地赶到东宫时,李承乾还浑然不知。

    李世民自甘露殿往西,过武德殿,经武德门,便直奔东宫崇文馆。

    当李世民赶到崇文馆时正值巳时,本该是李承乾在馆中读书的时候,可当李世民赶到崇文馆,除了正在馆中治学的馆中学士,并未见到李承乾的身影。

    “太子现何在!”李世民到了崇文馆中,并未见到李承乾的身影,于是寻来正在崇文馆的值馆学士明幼孜,问道。

    明幼孜也不知李世民来此,一番喝问之下,只得小心地回道:“太子现不在馆中。”

    李世民闻言,不满地问道:“现在已是巳时,太子不在馆中读书,又能在何处?”

    明幼孜被李世民这么一问,也愣住了,李世民不知李承乾现在何处,明幼孜又如何知道。

    明幼孜顿了片刻,只得回道:“陛下恕罪,臣也不知。”

    李世民道:“你也不知,难道太子今日竟未来崇文馆吗?”

    明幼孜回道:“太子已数日未来馆中了。”

    李世民听了明幼孜的回答,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李承乾自幼聪慧,“敏而好学”一直都是李承乾留给李世民的感觉,可如今的李承乾这般作为当真还当得起这四个字吗?

    “你身为崇文馆值馆学士,治学时竟不知太子身在何处,实在是失职。”李世民一摆衣袖,怒斥了一声,便往李承乾的寝殿丽正殿去了。

    李世民驾临东宫,刚到崇文馆,东宫的侍婢便已得到了消息,便连忙去向李承乾通传了消息。

    方才李世民在崇文馆耗磨了不少时间,依理而言若是李承乾身在丽正殿,自然是来得及稍作些准备的,可坏就坏在李承乾眼下根本不在丽正殿中。

    今日清早,李承乾便出了丽政殿,往东北角的鹰鹞院放鹰去了,现在通传如何能来得及?

    “太子现在何处?”李世民在崇文馆未见着李承乾,在寝殿又未见到李承乾,两番之下心中的怒火已经越大的盛了,传来了太子家令李安俨,问道。

    当李安俨知道李世民驾临东宫的消息时,心中已经凉了半截,如今拜在李世民的身前,便越发地慌张了。

    李安俨身为太子家令,便是整个东宫的管家,李承乾的衣食住行均由他一手安排,李承乾现在何处,他没有道理不知道,他若是当真推脱不知,那他这个太子家令便也不必干了。

    李安俨稍稍顿了顿,干着嗓子回道:“太子一早便出了门,往着东北向去了。”

    李世民听到李安俨的话,甚至不必再多问,李世民已经猜到了李承乾何在。

    在李世民武德九年成为太子,而后登基,一直到大唐北伐突厥大捷的贞观四年前,李世民在东宫生活了四年多,他对东宫自然熟悉的很,东宫的东北角只有一处鹰鹞院,那是放鹰的地方。

    李世民自己也喜围猎,故而对豢养围猎所用的鹰犬也颇为喜好,但是他自己尚知自持,平日也只是在理政之余把玩一二,哪会如李承乾这般放肆。

    李世民道:“你既知太子何在,还不速使人传他回宫,朕就在这丽正殿等他。”

    李安俨忙道:“陛下稍待,敦促太子回宫之人已经去了,太子稍后便至。”

    其实自打李世民进了东宫,前往鹰鹞院给李承乾报信的东宫卫率就已经赶了过去。

    ————————————

    皇帝李世民是这偌大的太极宫的主人,他的行踪自然也最为人所关注。

    太极宫,昭庆殿。

    李世民往东宫去的动静不小,而杨妃本就有心探知此事,当李世民驾临东宫时,后宫中的杨妃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昭庆殿的内室中,瓶儿对杨妃道:“娘娘,陛下看了权万纪的奏章后大怒,当即召了蔡国公家的二公子杜荷入宫核实,现已往东宫去了。”

    杨妃闻言,点了点头道:“陛下既往东宫去了,想必已同杜荷问了清楚,此行怕是问罪去了。”

    瓶儿对杨妃道:“既有如此良机,娘娘何不乘势发难,于朝野内外造势,兴许便能一举将太子从东宫之位上拉下来。”

    对于瓶儿的话,杨妃思虑了片刻,摇了摇头对瓶儿道:“此事不可,庐州行刺一事不过是虎头做得一个局,本就无真凭实据直指太子,光凭太子的一句酒后之语便要陛下将太子废黜,绝无可能。”

    杨妃身在后宫,她很清楚李世民对李承乾的宠爱,李世民对李承乾这个嫡长子可为寄予厚望,李承乾酒后胡言,惹得一顿责骂自是难免的,但是此事并无真凭实据,只此一事便要将李承乾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更何况,李承乾的身后还站着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

    杨妃之言自然在理,但瓶儿听了心中却难免不是滋味。

    瓶儿是看着李恪长大的,一向视李恪如亲弟,虽然行刺李恪之事非李承乾所为,但听李承乾之言,却有置李恪于死地之意,留着李承乾,对李恪而言终究还是个威胁。

    瓶儿不免叹道:“小郎用心良苦,可惜此次未能尽得全功。”

    杨妃看着瓶儿不甘的样子,道:“此事切不可追地太急,更不可以外朝发力,把兄弟内斗置于台面之上。若是虎头在此事之上与太子彻底生死两立,恐怕两人都落不得好,只会两败俱伤,平白便宜了旁人。想必就算虎头在京,也不会如此。”

    李恪若当真就此事死咬李承乾,纵然借朝中之势重伤李承乾又能如何,在李世民的眼中终究还是手足相残,最后两人只会都落不着好,叫李泰、李佑等人坐收渔利。

    瓶儿问道:“娘娘,难不成此事就此作罢了吗?”

    杨妃的眼中闪过一丝她在外面从未有过地精明,对瓶儿道:“如此足矣,所谓‘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陛下不是常人,是天子,这怀疑和失望的口子一旦开了,便再也补不上了,储位易手,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第八十二章 太子“蒙冤”

    当李承乾自鹰鹞院被找来时,时候已近午时。

    午时本该是午膳的时候,但是现在的李承乾却没有半分胃口。

    李承乾刚自鹰鹞院被叫回,甚至还不知李世民专程来东宫见他何事,不过他知道李世民来寻他时先去的崇文馆,他的心中便已有了猜测。

    李承乾最先想到的是太子左庶子于志宁,近来李承乾少往崇文馆治学,于志宁早有劝谏,不过李承乾均未予采纳,多半是于志宁见不惯自己作为,绕过自己上疏李世民了。

    “老匹夫,将来待我为帝,登基后最先杀的便是你。”李承乾心中埋怨着于志宁,进了东宫丽正殿。

    李承乾刚进丽政殿,抬眼望去,便看到了大殿正中站着的李世民,李世民脸色晦暗,满是怒意,李承乾心知今日怕是免不了一番责骂了。

    “你们先出去,朕同太子有话要说。”李承乾毕竟是国之储君,在臣下面前终究不能失了威信,李承乾进了大殿,李世民压着心中的怒火,先对身旁侍候的众人道。

    常涂跟随李世民多年,知其心意,躬身应了一声,便领着众人退下,掩上殿门退出,整个大殿之上就只剩下李世民和李承乾两人。

    从常涂掩门退出,再到李世民开口,其中不过是短暂的片刻,但就是这短暂的片刻,却叫李承乾觉着仿佛置身冰谷,寒彻心脾,就这短短的一瞬,竟比他从鹰鹞院赶回来的路还要远。

    “父皇突然驾临东宫,不知所为何事?”片刻之后李世民竟未开口,李承乾着实受不住这大殿中的压抑,还是小心翼翼地先对李世民问道。

    李世民回头看了眼李承乾,李承乾的脸上带着一丝苍白与慌张,浑然没有人君该有气度与模样,心中也是不禁一阵失望。

    李世民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原本那个恭孝仁德,勤勉善学,为满朝文武所称颂的嫡长子怎地竟成了这般模样。

    “你干的好事,自己看吧!”迎接李承乾的并非李世民的责骂,而是一封奏疏,李世民将手中的奏疏重重的砸在了李承乾的怀里。

    李承乾见李世民如此动怒,只当这奏疏必是太子左庶子于志宁抑或是杜正伦禀于李世民的奏疏,可李承乾拿起一看,这奏疏之上的署名竟非于志宁,更非杜正伦,而是以往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权万纪。

    权万纪为御史台侍御史,他在东宫干权万纪何事,李承乾不解地打开奏疏,看了下去,可这一看,便叫他通体生凉,权万纪奏疏中所写,竟是他日前在东宫宴上的醉酒之言。

    “轰!”

    李承乾的脑袋仿佛一下子炸开了,他很清楚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他的话竟传入了李世民的耳中,也难怪李世民如此动怒了。

    “父皇明察,此乃权万纪污蔑之语,绝无此事。”李承乾看着手中的奏疏,知道一旦认下此事的后果,连忙矢口否认道。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的这幅模样,心中竟似窝了团火一般难受。他身为大唐皇帝,岂会允许旁人污蔑大唐太子,他既到此,自是查实之后的,可李承乾竟连这些道理都不明白,还在此处只顾狡辩。

    李世民对李承乾道:“绝无此事?难道你还要朕将你东宫的宫婢一一提了出来,命刑部挨个审问吗?”

    李承乾闻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身为太子,若是宫中之人都能被刑部挨个提审,无论审得出还是审不出东西来,他的这张脸都是丢到家了。

    更何况,那日在殿中伺候的宫婢十余人,李世民当面,他又如何能封得住这十余人的口,只要想审,一定能审出个端倪来。

    李承乾只得道:“儿臣不敢,那日儿臣只是酒后醉言,失了分寸,这才胡言乱语,儿臣本意绝非如此啊。”

    李世民道:“难道酒后便可胡言吗?你身为储君,须知谨言慎行,楚王是你的兄弟,你又怎可起如此歹意?”

    李承乾听着李世民的话,身形突然一滞,顿在了当场,过了片刻后他才反应了过来,原来在李世民看来,此次李恪遇刺,他也脱不得干系。

    不过说来也是,所谓酒后露真言,李承乾酒醉之后当着满殿的面,说出了这般话,纵是怀疑他是此次刺杀李恪的主谋也不为过。

    李恪是做了个局,但谁能想到李承乾自己竟是跳着往里面钻。

    李承乾忙解释道:“父皇明察,儿臣只是酒后胡言,失了分寸,但绝无谋害三弟之行,此次庐州行刺,儿臣半分不知啊。”

    李世民指着李承乾,怒道:“时至今日,你还敢矢口否认,莫非真当朕可欺,不敢废了你吗?”

    一个“废”字,自李世民的口中说出,李承乾竟感觉自己的眼前突然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李承乾身为嫡长子,他与其他皇子最为不同的便是他的太子身份,他若是被自储君之位上废黜,逐出东宫,以后又如何立于人前。

    “扑通!”一声,随着李世民话音方落,李承乾竟一下子跪倒在地,他伏于地上,声泪俱下地对李世民哭诉道:“儿臣断不敢欺瞒父皇,三弟遇刺之事,儿臣只是酒后妄言,绝无谋害三弟之举,望父皇明察,望父皇明察啊!”

    李承乾一边哭着,一边向李世民叩着头,言语中竟带着满满的悲怯。

    原本的李世民心中确满是怒火,甚至一度动了要将李承乾废黜的心思,但那些毕竟都是在气头上的心思,李世民不会因一时冲动,而擅动储君这样的国之根本。

    更何况,眼下李承乾又哭又跪地拜倒了李世民的身前,李世民的心又如何还能硬地下来。

    李世民皇子数人,李恪、李泰、李治三人皆得其宠,但若真正论较起来,却又无一人能和李世民给予了李承乾的情感相比。

    嫡长子,李世民在李承乾年少时便对他寄望匪浅,光是从李承乾的名字便能看得清楚。现在要李世民要将他十几年的厚望尽数抛掉,李世民自己又怎能忍心,李世民又如何去面对长孙皇后。

    虎毒尚不食子,李世民为了皇位,能够狠下心来弑兄杀弟,但当他面对自己的长子爱儿时,心竟软了下来。

    “无论行刺之事于你有关否,你所言所为均已出人君之列,你且好自为之吧。”李世民走到李承乾的跟前,叹了口气,未再多言,摆手离去了。

第八十三章 定论

    李承乾虽然住了这些年的东宫,也当了这些年的太子,但何为人君,他至今也未能摸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看着李世民离去,他终究还是送了口气。

    李世民方才在气头之上,尚且饶了他一步,如今离开了东宫,只要稍稍缓缓,又有长孙皇后在后宫帮衬,他的太子之位便算是保住了。

    太极宫,太极门。

    李世民自东宫出来后,心中沉闷非常,实在无心再回甘露殿批阅奏疏,便一路走到了这紧挨着太极殿的太极门。

    太极门的城楼之上,李世民凭栏而立,往北远眺着整个太极宫,在李世民的身后,长孙无忌正束手立于一侧。

    “辅机,你可知朕传你何事?”李世民北望着午后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大殿,对身后的长孙无忌问道。

    长孙无忌本在兵部衙门理事,突然便被李世民传了过来,而在来的路上,长孙无忌也觉出了一分不寻常的味道,但一向谨慎的长孙无忌并未多问半句,而是直接跟着內侍来了宫中。

    长孙无忌道回道:“臣不知,还望陛下明示。”

    李世民对长孙无忌问道:“你以为太子如何?”

    李世民突然传召长孙无忌,自是有要事,但长孙无忌没有想到,李世民竟然开口便是问的此事。

    长孙无忌跟随李世民多年,自少年时两人便相熟,长孙无忌也李世民的性情太了解了,李世民这么问,必是太子发生了什么。

    长孙无忌也不知究竟是何事,只是在心中斟酌了片刻,回道:“太子乃陛下嫡长,国之储君,我等臣子岂敢妄议。”

    长孙无忌行事一向谨慎,哪怕是他如今的这般位分,也仍旧如此,李世民对长孙无忌道:“朕既问你,你便不必把太子视若储君,你是他的亲舅,只当做是自家子侄便是。”

    长孙无忌听了李世民的话,面露一丝难色,顿了顿才回道:“既如此,那臣便斗胆妄言了。”

    李世民道:“你我之间何必这般谨慎,辅机直言便是。”

    长孙无忌道:“论文才武略,太子虽不可与陛下相较,然亦算可造之才,只需多加教导,或可为一英主,然纵不为英主,为一守成之君绝非难事。”

    长孙无忌不知李世民之意,故而说话也保守了许多,他的话倒也算是中规中矩了,但就这他的这句话,正好说进了李世民的心中。

    李世民正值盛年,自命为当世雄主,他有足够的时间和信心在自己在位年间扫平四夷,安定天下,给他的子孙留一个太平人间,故而他的储君并不必太过出色,但能守成便足矣,这也是为何李恪身怀泼天之功,无论文武也均为诸皇子翘楚,盖过李承乾,但他却丝毫未曾动过易储心思的缘故。

    可以说,在今日之前,李承乾一直都是李世民眼中不二的储君人选,从未动摇,但今日,李承乾的所为却刺到了李世民心中最为敏感的那根弦。

    李世民的储君,可以没有何等了得的文才武略,可以是个中庸之才,但绝不能使他重蹈自己的覆辙,绝不能是个对兄弟都下得去手的狠厉之徒。

    若是他所立的储君是一狠厉之徒,百姓受苦自不必说,甚至就连他的几位皇子都难保全,这绝非他想要看到的。

    可为守成之君,但务必要保住他的诸位皇子,不使宗室内斗,手足相残,这是他的底线。

    李世民对长孙无忌道:“楚王在庐州遇刺,此事你当清楚吧。”

    李世民先问李承乾,再问李恪,长孙无忌一时间也有些摸不清李世民的心思,但还是如实回道:“庐州行刺一事震动朝野,臣自知晓。”

    李世民叹了口气,接着问道:“那你可知此事之后太子之言?”

    李承乾自然不会把自己的话告知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回道:“臣不知。”

    李世民道:“‘惜刺客未能尽功,中三郎咽喉,致留后患’,辅机你以为这是一个仁君该有之言行吗?”

    李世民之言一出,长孙无忌心中一震,终于知道李世民寻他何事了,原来竟与李恪遇刺有关。

    长孙无忌道:“莫不是有人谣传,生了误会?臣以为太子行事不当如此。”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此事太子自己都已认下了。”

    长孙无忌闻言,一下子默然了,他没想到太子身为国储,竟能说出这番话,还传了出去,非但叫长孙无忌费解,更有几分失望。

    身为嫡长,有几分手段本就是应该,但李承乾行事却如此疏漏,连这等话都能传了出去,实在是不该。

    不过事已至此,长孙无忌也别无他法,纵然对李承乾心有不满,但他的储君之位更关系他长孙家的世代荣华,他只能为李承乾发声。

    不过长孙无忌何等聪慧,眼下李世民初知此时,正在气头上,他绝不会白口为李承乾辩解,只得另辟蹊径。

    长孙无忌问道:“此事干系重大,却不知陛下从何而知?”

    李世民不假思索地回道:“自是御史台闻风禀奏。”

    长孙无忌闻言,问道:“御史台臣所奏,多为坊间所闻,抑或是臣僚之间所传,然太子言于东宫,本该是秘辛之事,怎地传于外朝?”

    长孙无忌只是这么一问,甚至不用多言,李世民自己便已经有了猜测。

    是啊,东宫所言本该绝密,可此事怎的叫八竿子打不着的权万纪探知了消息,莫非此事之后别有内情?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问道:“辅机是以为此事别有内情?”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微微皱起的眉头,靠上了前去,适时道:“前隋废太子杨勇便是前车之鉴,陛下不可不防。”

    前隋废太子杨勇,本为隋文帝杨坚嫡长子,储位之争中被杨坚次子、隋炀帝杨广所害,贬为庶民,后矫诏杀于府上,子孙之辈尽数丧命,此事李世民怎会不知。

    李世民听了长孙无忌的话,心头猛地一颤,仔细回味了起来,心里越发地不踏实了。

    李承乾所言确实不妥,但若要因此而重走前隋杨勇的老路,这也绝非李世民愿意看到的,毕竟在众位皇子之中,李世民最为疼爱的,终究还是李承乾这个嫡长子。

    在这一刻,那个杀伐果决,染血无数的乱世帝王竟也变得优柔寡断,满是儿女情长。

    李世民在心中斟酌了片刻,拳头紧握又松开,终究还是另做了决定:太子言行虽是有失,但此事蹊跷,暂且惩戒一番便是,太子之位干系国本,轻不可动。

第八十四章 赌约

    一个权万纪,区区四品侍御史,但他的一封奏疏却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不小的动静,也将原本藏于朝堂之下的储位之争摆在了大庭广众之下,拉开了牵扯十余年,诸子夺嫡的帷幕。

    现在的李世民更多的是为人父,而非君,处事自也多了几分私心。

    李世民回了甘露殿,半日之后,三封诏书便自甘露殿中发下,一封发往了东宫,一封发往了扬州,最后一封则发往了长安房玄龄府上,但归根结底却也只是一件事情。

    “太子言行失当,罚闭门思过一月,一应用度减半,抄《孝经》百遍,以明其意。”

    “楚王于淮南治水安民有功,赐封地三千亩,加骠骑大将军。”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监修国史有功,加太子詹事府詹事,掌教化太子之职。”

    李世民三封诏书,其一责罚太子,其二慰抚李恪,其三,则是通过加宰相房玄龄为太子詹事的方式告诉满朝文武,太子虽是有过,但他却并无易储之心,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还稳当地很。

    就眼下而言,李世民所为倒还妥当,既保全了太子,又安抚了李恪,但他又怎知,正是他今日的所为,为日后埋下了更大的苦果,帝位之争,从来只有胜负和生死,哪还有什么模棱两可的答案。

    淮南,扬州城。

    庐州行刺案不是李恪随手设的一个局,李恪本也没想着一举尽功,这个局能有如此的效用李恪已觉足矣。

    不过长安相距扬州毕竟千里,长安的消息要传到此处还需些时日,现在李恪最为关注的还是东南盐行的事情。

    李恪给周鼎方的时间不多,两日后,李恪便在临江宫再次传见了周鼎方。

    “两日前本王曾传你来此议事,你回府后可曾思虑清楚了?”李恪捧茶坐在偏殿上首,对下面站着的周鼎方道。

    周鼎方恭敬地回道:“殿下吩咐,草民岂敢不闻,回府之后,草民便仔细思虑了再三。”

    李恪问道:“哦?却不知你思虑地如何了?”

    周鼎方道:“殿下有命,又是为国效力,按理小人本不该回绝,然家中老小百来口都仰仗这处盐行过活,若是丢了,恐怕这日子便过不下去了。”

    李恪微微皱眉,对周鼎方道:“本王说了,只要你愿将盐行交由官营,朝廷必不会亏待于你,你这般犹疑,莫不是信不过本王?”

    周鼎方忙摇了摇头道:“草民不敢,殿下仁德,又于我淮南百姓有恩,草民岂会信不过殿下,只是这盐行生意若是收归官府所营,那便是由地方官府掌控,与殿下无关,草民是担心地方官府那边实在是难做。”

    李恪当面,周鼎方自不会说是信不过李恪,故而便将话锋一转,指向了地方官府,担心地方官府行事未必能如李恪所言。

    周鼎方的话本就算缓兵之计,毕竟李恪在淮南的地位虽然超卓,可他毕竟不是亲事官,无论是大都督还是黜陟使,都不涉盐政,李恪在此自然也不便大包大揽。

    可周鼎方哪里知道,李恪方才所言本就是给他设了套的,周鼎方所言正中了李恪下怀。

    李恪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信得过本王,只是担心地方官府那边了?”

    周鼎方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李恪闻言,笑了笑,将手中捧着的茶杯搁在了桌案之上,抚掌笑道:“如此甚好,既然周主事也信得过本王,那又何必叫地方官府掺和进来,这比买卖便由我楚王府出面做了。”

    什么!

    周鼎方听了李恪的话,一下子似乎还有些反应不及,双目圆瞪地愣在了当场,还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说要另设盐运衙门,专司盐政吗?怎的周鼎方只是稍稍转了转口,李恪便找准时机一口应了下来,甚至都没有多给周鼎方片刻思索的机会。

    直到这一刻,周鼎方才算真正明白了过来,李恪哪里是要收盐行生意为官府专卖,分明就是看上了他的买卖,要拿了去。

    周鼎方的心里已经后悔万分,他若早知李恪有这等心思,又何必为了那些暴利高抬盐价,给了李恪对自己下手的由头。李恪与淮南州县的这些地方官员可不同,不是银子便能简单打发了的。

    周鼎方故作不知地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恪道:“本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既然周主事信得过本王,以后盐行的生意便交由我楚王府来做,本王每岁岁末便分你两成利,如何?”

    周鼎方这些做买卖的,能靠得上李恪这样的人物,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李恪给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过了,竟要一下子分去了八成利,而且盐行的主人也成了李恪,那他周鼎方还剩下些什么。

    无奈周鼎方方才已经把话放了出去,现在也不便食言,只得面露难色道:“殿下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些,各州县盐行主事府上每月开销都不小,若是照殿下这种算法,恐怕都活不成了。”

    李恪闻言,笑道:“若周主事担心的是每岁到账的钱财,那周主事便大可不必了。若只是盐行眼下的这些年收,本王还真瞧不上,这盐行生意若是到了本王手上,又岂会如周主事这般小打小闹,只限东南半隅?岭南、两川、关中、河北,甚至是塞外,本王的手都伸地过去。只要周主事听命本王,这两分利绝不会比现在的少了。”

    听了李恪的话,周鼎方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他也有点动心了。

    李恪所说的话正是他也曾想过的,只是大唐各处盐营生意各有靠山,他一介草民,他的势力也只限淮南,其他的他也动弹不得罢了。

    不过周鼎方也不会因为李恪的几句话便松了口,毕竟李恪所言也只是空口白话,李恪虽然了得,但大唐各地的盐商也都不是无根之萍,不是李恪想拔便能拔掉的。

    李恪盯着周鼎方看了片刻,见他闷不做声,也知道他的担忧,于是顿了顿又道:“看来周主事还是有所顾虑啊,既然如此,那本王便给你算另外一笔账。”

    “殿下请讲。”周鼎方道。

    李恪道:“东南盐行,往日平价盐售价几何?”

    周鼎方如实回道:“百钱一斗。”

    李恪接着问道:“每煮盐一斗,所费柴火、人力几何?”

    周鼎方回道:“约莫五十钱,若是遇上柴火价涨,甚至更高。”

    李恪道:“每出盐一斗,你便可尽得五十钱,这盐行也着实是个挣钱的买卖,不过在本王看来五十钱终究还是少了,若是依本王的法子制盐,每斗至少可得九十钱。”

    周鼎方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满的惊讶之色,每斗得钱九十,那煮盐所费便只在十钱,这怎的可能。

    周鼎方知道李恪聪敏,也不知他从何而来的这些生意上的弯弯绕绕,但每斗煮盐只费十钱是绝无可能的。

    周鼎方道:“这怎的可能,殿下莫不是在同草民玩笑。”

    李恪端起茶杯靠在嘴边缓缓地啜了一口,笑道:“那你我便赌上一把,若是本王成了,这盐行便由本王说了算,而本王若是不成,这盐行生意本王便再不过问,如何?”

    周鼎方跟盐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他对盐比对什么都要熟悉,这天下哪有什么法子能叫煮盐所费如此之低,别无选择之下,周鼎方也当场应了下来。

    周鼎方道:“好,草民便同殿下赌了。”

第八十五章 晒盐

    三日后,楚州,东南隅,与扬州相接的盐城县。

    盐城县,古名盐渎,因环城皆盐场,故而易名盐城,隶属楚州,为淮南盐营要地,有“煮海兴利、穿渠通运”之语。

    盐城一年产盐甚多,淮南盐产,至少半数尽出于此,但因大唐不兴盐税,更无盐官,盐营生意俱为民家所设,故而这座临海小城也还远没有明清时的那般耀眼,还只是一颗蒙于尘中,看似不甚起眼的明珠。

    但今日,就是这颗蒙尘明珠,却因为一纸赌约,迎来了它的贵人,把这座城市的辉煌的来临提前了约莫八百年。

    盐城县一处临海的盐场,李恪正午刚到盐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此处。

    “殿下,一切依殿下的意思,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早在三日前,李恪与周鼎方立下赌约,便安排了王玄策先来盐城布置,待李恪到了盐场后,王玄策便对李恪道。

    李恪抬头看着眼前,眼前海边的平地之上已经被掘出了一方三亩大小盐池,盐池的池中已经被引入了海水,正在烈日之下曝晒。

    李恪对王玄策问道:“此法如何,可曾晒出盐来。”

    所为晒盐之法,不过建滩、整滩、纳潮、制卤、测卤、结晶和捞盐七道工序,听着倒是不难,只是这些工序李恪虽多少虽知道些,但毕竟从未动手试过,故而心中也没有十足的底气。

    王玄策道:“盐池建起来虽说是便利,但日晒打基也需些时日,昨日晚间方才打好,引海水入池,恐怕还没那么快。”

    海边滩涂松软,最易渗水,故而不可直接引水而入,盐池所用之基,并非寻常,先需将池内泥沙挖松,而后用海水浸泡,再使人将池底踩实刮平,以石墩压实晾干,方才能用。

    李恪闻言,走到了盐池边,盐池边几名盐工正手持木棍,在盐池中不停地搅动着,盐池中的水已经显地颇为浑浊了。

    李恪看着盐池乳白色的海水,眼前一亮,缓缓地探下了身去,薅起袖子,当着众人的面竟伸手探了下去。

    “殿下...”王玄策见得李恪之举,心中一惊,连忙唤道。

    正如春秋管仲所言:“四民分业,士农工商。”

    反天下子民各有分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农工商,乡别州异,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

    天下封建,在世人眼中,李恪身为亲王,统领淮南,更在士之上,可如今却亲自下手从盐工之行,自然不妥。

    不过这些也都是时下之人所见,李恪自不同于旁人,眼中也没有这些所谓各行的贵贱之分。

    “无妨。”李恪知道王玄策之意,笑了笑,仍旧伸手继续探了下去。

    盐池不深,李恪放探到手腕处便已经触了池底,李恪伸手在池底摸了摸,摸了片刻,竟从池底摸出了一撮细细的,如沙般的东西。

    池底的沙土早已夯实,他摸到的断不会是沙子,李恪缓缓将手边摸到的东西掐起,缓缓地从池底拿了出来。

    李恪摊开手掌,烈日阳光的映射之下,李恪仔细地看去,他的手掌之中躺着的竟是一小撮浅色,透着光的,如白沙一般地东西。

    李恪当着众人的面前,将手掌凑到自己的嘴边,张口尝了下去,入口之后,李恪觉出了一种苦涩,但就在这苦涩之中也还带着明显的咸味。

    许是因为日头尚未晒足,许是因为尚未过筛,李恪掌中的东西自然还远不能称之为盐,但李恪的脸上已经露出了难掩的笑意,李恪知道,他的法子对了。

    李恪尝了口池底之物,便面露了笑意,周围正在搅和的盐工看着眼前这个本该高高在上,但却举止怪异的楚王殿下,脸上也满是好奇之色。他们也想知道,这位楚王殿下究竟在盐池之中尝到了什么,竟能叫他展颜露笑。

    李恪看着一旁的盐工都看着自己,也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于是指着盐池,对盐工道:“你们若是敢试,也都可以一试。”

    一旁的盐工得了李恪的话,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木棒,对李恪道“殿下尚且不怕,我等还怕些什么。”

    说着,也学着李恪的模样,探手下去,缓缓地在池底撮了一小撮,缓缓地放入了口中。

    “盐,竟然晒出了盐。”尝过之后的盐工,脸上满是兴奋之色,指着盐池激动道。

    但凡食盐,也有粗盐、细盐和饴盐之分,这些盐工虽然产盐,但他们平日家中所用的盐却是作价最低的粗盐,多少也带着些苦涩,比起他方才所尝的也好不太多,故而有此一言。

    不过李恪笑了笑,却道:“这盐中还带着些卤味,还算不得是盐,这要想成盐,还需再曝晒上两三日,仔细地筛上一筛才行。”

    盐工闻言,却道:“殿下天纵之才,自千年前有煮盐一说以来,有谁人能想到晒竟也能晒出盐来,有殿下此法,只需再将这盐场扩大,兴建盐田,淮南百姓用盐便不再为难了。”

    李恪看着盐工激动的模样,摆了摆手笑道:“何止是淮南,此法若是能成,本王将在淮南大兴盐田,届时盐田所占当在万亩,莫说是供应淮南了,就算行销天下亦非难事。”

    以眼下常见制盐之法多为煎煮,煎煮所耗无非有二,一为水,二为柴,盐城临海,海水取之不尽,自不紧缺,千百年来制约着淮南盐营的一直都是柴。

    煮海为盐,耗柴甚巨,而且锅釜更是有限,能煮出来的盐自更是有限,这也是盐价一直居高不下,百姓食盐不易的缘故。

    而如今李恪却把晒盐之法生生提早了七百年面世,自此制盐不必皆赖煎煮,制盐的耗费少了,盐价自然也就会慢慢地降了下来。

    王玄策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蹲在盐池边,真正地像一个少年笑地真诚的李恪,一瞬间王玄策似乎知道了李恪为何要对此事如此上心。

    以李恪的权势,要夺盐行不难,大可不必与盐工同列,又耗费上这般心神,李恪现在在做的,却是借着眼下的这个时机,为天下万民多谋一分生机。

第八十六章 盐行易主

    自打夏初之后的连月大雨,淮南便彻底放了晴,尤其在李恪晒盐的这些时日,更是天公作美,连日烈阳,也为李恪晒盐增了不少便利。

    又是三日之后,盐城盐场。

    这些天来,周鼎方也能时常听到盐场那边传来的消息,许多人传言,李恪在盐场置盐池,已经晒出了盐。

    起初对于此事,周鼎方自是不信的,毕竟煮盐之法已传承千年,无数技艺精熟的盐工也都是如此制盐,并无他法,而李恪不过是个外行人,更是年少,难道他便能在区区几日间番窠倒臼,捣鼓出新的制盐之法吗?

    不过周鼎方起初不信归是不信,但随着消息越传越多,也很有几分模样,他也渐渐地开始有些动摇了,故而一到了李恪同他约定的日子,他便早早地赶了过去。

    周鼎方来的早,李恪同他约的时间是午后,可周鼎方在正午便就到了,盐场已经被李恪下令封锁,没有李恪的手令,周鼎方也入不得门,故而只得在烈阳下待了整整大半个时辰。

    “周主事好兴致,竟来的这般早。”李恪方到,便看到了在盐场门外候着的周鼎方,周鼎方脸上被晒地赤红,后背也被汗水浸地湿透,显然是站了有些时候了,于是对周鼎方笑道。

    周鼎方见得李恪已到,连忙道:“殿下有命,草民岂敢怠慢,自当在此迎候殿下。”

    周鼎方来的这般早,多半也是因为近来盐场传来的各种消息叫他心中没了底,想着早早前来探探风。

    周鼎方的心思,李恪又岂会不知,不过李恪倒也懒地点破,只是对周鼎方道:“六日前,你我的赌约想必周主事还记得吧。”

    周鼎方听得李恪之言,纵是心中没有太多的底气,但也还是道:“草民自然记得。”

    李恪道:“如此便好,随本王来吧。”

    李恪说着,便下令开了盐场的门,走了进去。

    盐场晒盐的盐池便设在海边,周鼎方跟在李恪的身后,看着李恪已然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也不免有些慌张。

    当他跟着李恪走到了盐池边时,心便彻底地沉了下去。

    周鼎方虽相距盐池还有十数步,但他的眼力却不差,透过盐池表面的一层有些浑浊的卤水望去,池底隐约可见的白色细沙一般地东西。

    周鼎方跟在李恪的身后,走到了盐池边,双目圆瞪,满脸讶异地缓缓弯下身,伸手摸了下去,轻轻一捻,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触感,不是盐还能是什么?

    “殿下,这当真未用火煮,只是生生晒出来的吗?”周鼎方轻轻捞起了一把盐,不解地对李恪问道。

    李恪道:“不错,本王的制盐之法便是晒盐,无需半星炭火,周主事若是不信,大可随便寻一个盐工问问。”

    周鼎方闻言,忙道:“草民不敢质疑殿下,既是殿下有言,草民岂会不信,只是草民见识浅薄,一时间也被惊住罢了,还望殿下勿怪。”

    李恪想取盐行,方法有很多,他断不会绕这般大地波折,通过这些法子来同周鼎方弄虚作假。更何况此处人多口杂,想探知实情绝非难事,以李恪的身份,也没有必要为了对付区区一个周鼎方这般大费周章。

    李恪对周鼎方道:“此间盐田不过三亩,曝晒三日后得盐便在六斗上下,若是此间辟盐田万亩,一载得盐有在几何?”

    周鼎方闻言,在心中稍稍算了算,讶然道:“怕不是有近十余万石之多。”

    以往东南盐行以煎煮治盐,耗费甚巨,一载所得也不过万石上下,可如何依李恪晒盐之法,没有了柴火耗费,本钱节余至少四成,可所得却翻了十倍,这也难怪李恪有那样的底气,许以两成利,便敢要周鼎方的盐行了。

    李恪对周鼎方道:“淮南气候不定,四节各异,年产十余万石恐怕不易,但八万石却是至少的。”

    周鼎方听了李恪的话,原本心中的不安倒也稍稍好了些。

    周鼎方同李恪立下赌约,若李恪晒盐之法能成,便算他将盐行输于了李恪。

    如今结果已经摆在了眼前,不必任何人多说,周鼎方也清楚,从此以后,这东南盐行恐怕就姓了李,成了他楚王府的产业了。

    李恪晒盐之法既然已成,以李恪权势,日后盐行的营生必然不差,属于他的这两成利便不会薄了。现在周鼎方最为关心的便是李恪莫要食言,保得住他的两成利才是。

    “殿下英才,臣愿赌服输,自今日起,草民便交出东南盐行主事之权,再不过问盐行之事。”周鼎方倒也爽快,长长地地叹了口气,对李恪道。

    有一丝不舍,也有一丝不甘,但倒也还坦然,周鼎方的反应倒是出乎李恪的意料,倒也有几分把持盐营,纵横淮南的一方豪强的味道,非是那般市井宵小之辈可比。

    李恪点了点头,对周鼎方道:“本王为官,行事但求对得起本心,今日取你东南盐行,虽是形势所迫,但多少也有强人所难之处,本王自当用其他法子补偿与你。”

    周鼎方听了李恪的话,对他似乎还另有安排,于是道:“草民不知殿下之意?”

    李恪并未直接回答周鼎方的话,而是问道:“周主事营盐多年,货垄江淮,想必也攒下了万贯家资,却不知令公子又可是有为之士,能否守得住这偌大家业?”

    周鼎方摇了摇头,叹道:“草民有子三人,幼子叔平殿下已是见过了的,乃是一纨绔之徒,余者两子也尽皆如是,草民将来身去之后,这份家业也不知能保得他们几时富贵。”

    李恪道:“周主事说的极是,留金银田产于后,若后辈纨绔,家资再大,也总有耗尽的一日,周主事既知此理,又何不另做打算。”

    周鼎方听着李恪的话,觉出了李恪似乎另有深意,眼前一亮,连忙对李恪问道:“草民愚钝,还望殿下明示。”

    李恪道:“周主事掌东南盐行多年,想来整个东南盐行没有比你更加熟悉盐行一应要务的了,如今盐行虽归于王府,但本王手中也无人精擅此事,本王还欲由你来代本王掌管盐行诸事。你替本王好生做事,本王将来许你家几位公子一个前程,如何?”

第八十七章 漕运

    自古以来,经商以至巨富之人甚多,但真正能守得住家业,泽绵后世的却寥寥无几。原因无非有二一为子孙后辈奢靡,不守家业,二为时人皆不重商,为人所轻。

    普天之下,真正能守得住几世富贵,甚至绵延千载的只有那些世家门阀。

    周鼎方家资巨富,偌大的淮南也少有人能与之,但纵是如此,淮南周家也只能算的是地方豪强,与广陵陈氏那样的世家名门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问及淮南百姓,孰为他们眼的淮南第一名门,恐怕成百姓脱出而出的会是广陵陈氏,而绝不会出现周家这样的答案。

    原因无他,广陵陈氏在淮南已传承百年,深入人心,而在广陵陈氏面前,周家甚至连个后期之秀都算不上。

    真正地世家门阀的清贵都是千年在底蕴积淀而来,绝非一朝一夕可成,需要几世,甚至几十世的点滴累计,而商户出身的周家甚至还没有真正地开始。

    当然,商户出身,而后为世人所重者也并非无迹可寻,眼下的荆州都督、应国公武士彟便是周鼎方最好的榜样,摆在眼前的例子,只是要走到武士彟这一步,却需要天大的恩遇,而李恪的出现,李恪对周鼎方所言,恰恰给了周鼎方机会

    李恪要盐行,但他要的不是一个人人自危,使不上力的盐行,李恪需要有一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整合盐行为他所用的人,而周鼎方自然便是最佳人选。

    李恪需要周鼎方,而周鼎方更需要李恪,当周鼎方自李恪口听到了李恪的话,他便立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周鼎方纵横淮南多年,见过了太多的世面,利弊权衡也不过是在转瞬之前。

    正如李恪所言,周鼎方家财万贯,钱财,他所有的已经够多了,纵是他此时便回府颐养天年,也可保他一世富贵衣食无忧,可如今的周鼎方年不过四旬,若是叫他就此罢手,他又怎的甘心,周鼎方是个商人,两相摆于眼前,若是连这点账他都算不明白,那他这么些年的买卖可真就白做了。

    不过片刻的思量之后,周鼎方便做出了决定,当即拜于李恪身前,朗声道:“承蒙殿下不弃,周鼎方愿为殿下走狗,将东南盐行尽数献于殿下,分不留。”

    李恪收淮南盐行,留下两分于周鼎方,这是赌约,更是交易,而周鼎方分不留,投身于李恪门下,这是效忠,是称臣,这两者是浑然不同的,这样的道理周鼎方岂会不知。

    武士彟倾尽家财资助李渊,方有今日之贵,而李恪与当年的李渊又有何不同?武士彟能成,他周定鼎也能成。

    左右不过是长更大的赌局,而周鼎方付出的便是盐行的两成利而已。

    “稼穑十倍利,经商百倍利,破人之国者千倍万倍利。”吕不韦所言一本万利,便是如此。

    李恪低头看着拜于身前的周鼎方,笑着问道:“周主事可曾想清楚了,盐行两成利,一载下来怕不也有数万贯之多,就此弃了,岂不可惜。”

    此事的周鼎方心已经打定了主意,李恪之言方落,周鼎方便当即回道:“草民既拜入殿下门墙,当忧主上之忧,莫说是盐行的两成利,就是殿下要草民奉上全数身家,草民也绝无二话。”

    周鼎方起于微末,能有今日绝非偶然,至少这份魄力,便非寻常。

    李恪扶起周鼎方,笑道:“本王亦非盗匪,要你全部身家做甚,你既有意投于本王门下,本王便准了,日后你便本王效力,本王绝不会亏待于你,不过”

    李恪说着,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你本是买卖人,以往行事也难免有投机之嫌,日后你随本王做事,便不再是买卖人了,当知从一而终的道理,否则本王绝不饶你。”

    周鼎方站起身子,闻言,忙道:“殿下放心,门下以往虽是商户,但也知一货不售二主的道理,在草民眼,只有殿下一个主上。”

    “殿下,区区一个周鼎方,纵是东南盐行的大主事,又如何值当殿下如此费力。”盐行之事已定,王玄策跟着刚出盐城,王玄策便对李恪问道。

    李恪不以武夺盐行,是未免落人口舌,不利声望李恪制盐,是为提高盐产,造福百姓,可时人轻商而重士,王玄策也是如此,今日李恪如此礼遇周鼎方,却是王玄策没有想到的

    王玄策虽是李恪心腹,但也不是李恪腹的蛔虫,李恪的心思他又怎能尽知。

    周鼎方风评不佳,更是唯利是图之人,王玄策以士自居,自不待见这等行商尚且不端的恶商,但李恪用人却自有他的道理。

    如今已经贞观七年,诸位稍稍年长些的皇子渐已长成,长安的皇位之争也渐渐由水下浮出水面,朝堂之上的平静不会延续太久,换而言之,能有留给李恪这样平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恪南下之时,岑本便曾对亲自来王府叮嘱过李恪。太子李承乾得陇右世家之助,势在关陇,李泰主政洛阳,得山东世家之助,势在原,李恪若要与他二人相争,李恪唯一的选择便是结南抗北,倾江南、淮南之力,才可相较。

    而东南盐行在淮南、江南各州县均有营生,与地方官府门阀勾连甚广,李恪若能全然得之,助益极大,故而李恪要的是一个平稳过度的东南盐行,而不是闹地鸡飞蛋打。如此一来,德行有缺的周鼎方便显得颇有几分价值了。只不过这些话,李恪却不愿去跟王玄策挑明了说。

    李恪只是对王玄策道:“玄策岂不闻千金买马骨之言,周鼎方一介商户,本王尚能重之,况乎旁人,对本王而言,盐行生意只是其一,本王要在东南撒下的,绝不止这一处。”

    李恪为楚王,封地亦在扬州,此处自是李恪根基所在,李恪之言倒也在理。

    王玄策闻言,听得李恪似乎竟有布局东南之意,于是想了想,对李恪道:“殿下既欲筹划东南,怎的忘了一事。”

    李恪不解地问道:“何事?”

    王玄策道:“殿下治水淮南,非但保住了淮南百姓的性命,更稳住淮水、运河,保住了淮南漕帮的买卖,漕帮诸位掌事早有意当面谢于殿下,殿下何妨一见。”14

第八十八章 梁王李愔

    漕帮人,光是扬州一带,便是上下数千人众,营生所赖者唯漕运一项,若漕运兴,则漕帮足,若漕运败,则漕帮苦。

    而淮南漕帮要道便是运河与淮水两处,若是两水败坏,他们自然就没了吃饭的营生,故而说李恪治水,保住了他们的营生也毫不为过。

    当李恪自王玄策口中听到了漕帮的消息,李恪的脑海中瞬间便动起了其他的心思。

    淮南富庶,甲于天下,大唐盐、粮,多有仰赖淮南供给之处,而如今淮南盐运已为李恪所有,李恪若能再得漕帮,便可借漕帮之手主宰淮南半数粮道,到时李恪非但在淮南一手遮天,而且他只要稍稍一掐,甚至可以决断千里之外,关中粮储的丰缺与否。

    李恪在心中盘算着,已然下定决心,淮南漕运,他必要得之。

    李恪要得漕运自是笃定,不过此事倒也不急于朝夕之间,当李恪回到临江宫时,已有一人自京中而来,在临江宫等候多时了。

    “殿下,梁王奉皇命传旨,已经到了。”傍晚,李恪自盐城赶回扬州,刚到临江宫外,临江宫外守卫的王府卫率便对李恪道。

    “什么?愔弟来了?”

    李恪初一听到李愔来此的消息,还稍稍有些惊讶,于是接着问道:“梁王是何时到的?”

    王府卫率回道:“梁王午时便到了,现已在偏殿等候多时。”

    午时之时李恪正在盐城,李愔来此自然是见不着,而今已是傍晚,李愔在此已是等了两个时辰了。

    若是中官传旨,在宫中等了大半日,便可算是怠慢天使了,可李恪与李愔乃是手足兄弟,自没有这般讲究,李恪也不必再更衣,径直便往偏殿去了。

    “阿弟来此,怎的也不命人提前通传一声,为兄也好早做安排,免得你在此等上这般时候。”李恪一到偏殿外,便看到了偏殿廊沿下搬了张竹塌,正躺着乘凉的李愔,于是笑道。

    李愔与李恪乃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自幼便跟在李恪身后长大,两人关系甚笃,自不同于其他皇室兄弟。

    李愔听得李恪的声音,站起了身子,对李恪笑道“小弟南下时阿娘便有命,阿兄公务繁重,到了扬州不得大动干戈,叫阿兄麻烦。”

    李恪笑道:“你我至亲兄弟,一母同胞,你来了,为兄高兴还不及,谈何麻烦。为兄先安排你在临江宫住下,晚些时候你我兄弟把盏言欢。”

    李愔点了点道:“阿兄的这处临江宫着实不错,比之宫中亦是不差。”

    李恪道:“你既喜欢,为兄便专为你在宫中辟出一处院子,你也多住些日子,为兄隔日领着你在宫中,在扬州好生转转,不必急着回京。”

    李愔笑道:“我倒是愿多待些时日,等着岁末同阿兄一同返京,只可惜多有不便。我若在扬州待个三日不回,莫说是父皇和阿娘了,就是高阳那边也该闹上小脾气了。我此次出京,高阳本是闹着要同来了,父皇担心扬州路远,左右就是不准。”

    高阳最黏着李恪,又年幼贪玩,此番李愔南下扬州,她不闹着要来才是怪事。

    李恪闻言,问道:“你在长安待得好好的,怎的突然来了扬州传旨?宫中中官这般多,哪里要你亲自来跑一趟。”

    李愔道:“还不是为了太子行刺阿兄之事,此番父皇受长孙无忌蛊惑,包庇太子,又怕阿兄埋怨,便命我来传旨,一来送来封赏,二来安抚阿兄。”

    李愔年少,杨妃也担心他嘴巴不严,故而并未告知李恪遇刺的实情,李愔还只当李恪庐州遇刺当真便如外界传闻那般,是太子遣刺客所为,心中也还真记恨着太子,也对李世民的作为多有几分不满。

    李世民遣李愔来此,李愔年少,兴许还读不出李世民的用意,但李恪却已猜到了几分。

    李承乾酒后妄言,乃是兄弟失和,此番又命李恪亲弟李愔来此传旨,也是担心李恪委屈抑或是埋怨,借此要告诉李恪,望李恪以手足之情为重,莫要深究。

    其实哪怕李世民不说,李恪也绝不会深究此事,此事本就是李恪自己布的局,能走到这一步已然足矣,若是李恪追地深了最后也只会自己露出破绽,反倒不美。

    “父皇手书何在?”李恪对李愔问道。

    李愔从怀中取出了一封黄轴,绣着云纹的绢布,交到了李恪的手中,兄弟之间传旨,自也没有外面那般多的繁文缛节。

    “加骠骑大将军,增封三千,比起阿兄受的委屈,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李愔把李世民的手书交到了李恪的手中,口中嘟囔道。

    李恪已贵为楚王,右骁卫大将军,扬州大都督,一个骠骑大将军的官衔虽为从一品,位在诸武臣之上,但却不掌实权,加之于身也不过是个虚名,至于三千封地,便更是如此了,与李恪一心的李愔对这道圣旨,自然有些不满。

    李恪看着李愔的样子,笑道:“无论封赏多少,俱是父皇恩典,而且封赏诏书中也言明了,此番封赏乃是为我淮南治水之功,与行刺之事无关。你这些话在我面前说了也无妨,回京后可需仔细,不可乱言,平白惹得父皇不悦。”

    李愔连忙应道:“阿兄放心,这些话我也只是在阿兄跟前说说,当着阿娘的面我都从不提及。”

    李恪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

    李愔对李恪道:“此事乃父皇之意,阿兄自是不欲大肆声张,但此事非同小可,难道阿兄就此作罢了吗?”

    李恪不准李愔多言,自是为了自己不在李世民跟前难做,但这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以李愔对李恪的了解,对于此事李恪绝不会就此作罢。

    果然,正如李愔所猜测的那般,李恪对李愔道:“此事已然闹得这般大,只怕整个长安城都已是沸沸扬扬,为兄岂会就此作罢。”

    李愔闻得李恪之言,只当李恪意欲追究此事,连忙好奇道:“不知阿兄有何安排,可为用得着我的地方?”

    李恪道:“那时自然。”

    李愔道:“阿兄开口,就是要我去闯李承乾的东宫也不在话下,阿兄但吩咐便是。”

    李恪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嘴角轻轻一撇,笑道:“为兄要你去闯东宫作甚,此番太子失德,为朝野所劾,想必父皇也深为苦恼,为兄要你带上我的亲笔手书,于朝会之上为太子开罪求情。”

第八十九章 胭脂湖

    江都彩丝巷,扬州安乐窝。

    淮南富庶,甲于天下,而扬州富庶,又甲冠东南,至于整个扬州最为热闹繁华的彩丝巷,便更是如此了。

    彩丝巷位处扬州城东,巷后有一方三里见宽的小湖,名作胭脂湖,盖因此处毗邻彩丝巷,湖中所弃胭脂水粉甚多,每到晚间,微风拂面,便能嗅得满鼻胭脂香味,故而得名。

    时值晚间,李恪站在胭脂湖的花船之上,抬眼往东望去,在湖边的竹林掩映之下,依稀可见的还是整个彩丝巷所建最高的烟雨楼。

    因已入夜,彩丝巷中已是灯火通明的一片,映照在胭脂湖中,和湖底鲜红的胭脂高低相映,五彩斑斓的一片,而在这斑斓的灯火下,最叫人注目的仍旧是那座烟雨楼。

    烟雨楼背后的东家就是萧月仙,自打李恪被掳之后,这烟雨楼便被官府查封,而后经李恪允准,又转卖于了一家绸缎商人,在这寸土寸金的彩丝巷又给开了起来。

    看见烟雨楼,李恪又想起了萧月仙,他在大唐的第一个女人,那个在洪湖纵他离去女子。一时间,随着耳边琴音传来,李恪似乎又看到了她在临江宫中为他抚琴的画面。只是琴音似尤在耳,但佳人已不知归于何处。

    男人似乎总是这样,哪怕是再沉着的政客,当他看一个女子总与旁人有些不同的时候,也难免会失了分寸。

    李恪不知这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感觉,也许是自运河上的惊鸿一瞥,也许是烟雨楼**赴巫山,也许是洪湖之上纵他归去,李恪也不知是何时,但总归萧月仙已经在不经意间能够扯动他的心弦,更何况,他和萧月仙之间还另有一份约定。

    “阿兄难得带小弟出来消遣,怎的只顾在船外赏景,不入船内。”李恪正扶栏立于船外,看着不远处的彩丝巷,似乎有些出神,李愔已经走了出来,对李恪道。

    李恪回头看着眼面容尚显青涩的李愔,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你真当为兄是带你出来消遣快活来了,你尚且年少,若是叫阿娘知道我带你来了青楼,我恐怕少不得一顿责罚。”

    李愔方才一十二岁,正是年少,哪里就到了闲逛青楼妓馆的年纪,李恪身为兄长,自然还得管教着几分。

    李愔听着李恪的话,眼中却露出了一丝幽怨之色,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

    李愔对李恪道:“小弟听得坊间传闻,阿兄少年时便是长安欢场上的老手,青楼中的名客,平康坊得阿兄恩遇的清倌人不知多少,怎的到了小弟这边便变了模样。”

    李恪在长安市斤坊间传闻不少,风流之名更是“如雷贯耳”,连在宫中的李愔都有耳闻,故而有此一言。

    李恪看着李愔的模样,不禁笑了出来,回道:“坊间传闻岂能当真,阿兄自突厥回京后便拜翼国公为师,每日习武,哪那份寻花问柳的闲功夫。”

    李愔对李恪问道:“那阿兄今日带我来此是为何事?”

    李恪并未直接回答李愔的话,而是问道:“你自长安南下可是走的水路。”

    李愔回道:“那时自然,我自洛阳下运河,一路来此。”

    李恪又问道:“那你南下乘的是什么船?”

    李愔回道:“自然是朝廷所遣派的官船。”

    李愔贵为亲王,此番南下又是宣旨而来,自有朝廷官船一路护送。

    李恪接着问道:“那你可曾见到来往运河之上的地方漕运船只。”

    李愔回道:“漕运的民船一路上倒是见了不少,尤其是在淮南几处靠岸的码头,地方漕运上的各色船只更是多的宛如云集。”

    淮南大雨初停,积攒了月余的漕运货物都亟待南北通运,李愔在这个节骨眼上南下,看到来往船只密布自不奇怪。

    李恪道:“今日为兄来此便是与此有关。”

    李愔听了李恪的话,先是一愣,接着才玩笑道:“莫不是阿兄也相中了漕运的买卖不成?”

    李愔之言本是玩笑之意,因为在时人眼中,漕运之人都说些船工抑或是走卒贩夫之类,属下九流之列,为士所不屑,诸如长孙无忌、褚亮那般的朝中公卿便更是如此。

    如今的天下是世家门阀的天下,真正能影响国运走向,甚至对储位之争产生巨大作用的也是那些世家门阀,没有会把淮南这些方才兴起二十余年,位卑名低的漕帮人看在眼中,更不屑拉拢。

    寻常士人尚且如此,又何况天潢贵胄的李恪呢?

    要知道李恪和李愔乃嫡亲兄弟,他们的身上流着的不止是隋唐两朝的帝王血脉,更是陇西李氏与弘农杨氏这两家当时顶级世家门阀的血脉,尊极一时,与河运上的那些下苦人似乎本就是云泥之别,自然也该敬而远之。

    不过李恪却不是真正的唐人,心中所思所想自也大不相同,在旁人眼中两河漕运不过是个添头,民间营生的买卖,但在李恪的眼中却绝非如此,没有任何人比李恪更加清楚“漕运”这两个字在百余年后的重量。

    “今日之势,国依兵而立,兵以食为命,食以漕运为本。”漕运若成,可为国之命脉,这句话绝不是说说而已。

    李恪道:“不错,为兄确实是看上了漕运这块买卖。”

    李愔闻言,面露讶色,不解地问道:“阿兄出来日久,可是手中短了银钱?阿兄短缺多少但管说来,我这些年封地所出的银钱很有些存余,阿兄有需我自当倾囊,若是我添补不上,阿娘那边也会鼎力相助。”

    夺储不止是件费力的事情,更是件费钱的事情,打通上下,收买各方,蓄养幕僚,都是笔不小的开支,李恪封地虽广,赏赐虽多,为众皇子之首,但这般大地阵仗也难免有囊中羞涩的时候,李愔只当李恪府中短缺了银钱,故而才想着做起这漕运的买卖。

    然李恪摇了摇头却道:“我为兄非是府中短钱,为兄收漕运乃是另有他用。只是漕运之重,绝非只言片语便可言明。你待会儿进了船后,只管依为兄之言行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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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扬州三漕

    “万艘龙舸绿丛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大运河,北起涿郡,南至余杭,又以广通渠接黄河通达关中,上下左右纵横五千余里,货殖输于天下,是为要道。

    而就在这纵横五千余里的宽阔河道之上,最为紧要的当属两处,一为所处中原的洛阳,二便是集东南之力于一地的扬州。

    扬州乃水路要塞,诸多内水汇于运河,大大小小的渡口更有十余座,但在这般多的渡口中,运力最大,人力最众,下辖船只最多的却只有三处,瓜州渡、东关渡、扬子渡,又称扬州三漕,而今日,李恪在此宴请的便是这扬州三漕的主事。

    “铮、铮、铮...”

    一阵昂扬悦耳的琴音自琴弦之上倾泄而出,流入李恪的耳中,李恪原本微阖的双目渐渐张开,举起手中的酒樽长饮一口。

    “妙琴、妙曲、妙人,这一曲广陵散如刀裂锦帛,昂扬顿挫,甚得本王之心。”李恪放下酒樽,抚掌叹道。

    李恪之言方落,当场陪坐的三漕主事闻言,也纷纷应和道:“殿下之言甚是,此处曲好人也好,似乎我等以往所听很是不同。”

    “哈哈哈。”

    一旁陪着李恪坐在次席的李愔笑道:“几位主事倒是好耳力,正如几位主事所言,方才奏乐女子非是扬州人士,而是本王自长安带来的教坊司乐师。教坊司之人原本只供宫廷,父皇担心皇兄人在扬州,平时乏闷,缺个乐子,这才命本王带了南下。”

    三漕主事互相望了望,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讶色,杨子渡的主事赵瑞起身道:“我等都是粗人,只能听出此曲似与旁处不同,却不知此曲何名,更不知精妙于何处,只是万万不曾想到竟是宫廷乐师所奏,我等也沾了殿下的光,大饱耳福了。”

    赵瑞为杨子渡主事,本是渔户出身,大业末年见得运河通畅,这才卖了家中河田,另买了艘小船专跑南北货运,奔波十余载才有今日不菲的家底,靠着河运发了家。又因为他渔户出身,最能体恤下情,故而在扬州漕运当中也深有威望。

    赵瑞家中豪富,平日也常来青楼消遣,只不过他来此寻得尽是皮肉买卖,哪有什么听曲的雅兴,故而对琴曲之道可为一窍不通了。

    其实赵瑞哪里知道,这广陵散真正难得的并非这乐师,而是这首曲子。

    广陵散原本魏末嵇康所创,为其甥袁孝己耳闻习得,而后手录琴谱传于宫中,就连眼下宫中的琴谱也是传自前隋,民间是决然听不着的。

    李恪摆了摆手,笑道:“几位主事客气了,本王少年为质,在突厥四载,耳边听得大多是些胡曲,本王回了长安后又投身行伍,奉父皇之命统领右骁卫,也算是个粗人,这曲广陵散也只能听个大概罢了。”

    其实琴曲之道,李恪也懂得不少,只是李恪欲拉拢扬州漕运为己用,又怎会借此为难他们,故而也将自己说成了少年从军的行伍粗人,不使疏远。

    果然,李恪之言一出,三人脸上的紧张也都松下了几分。他们最为担心的无非就是李恪自持楚王之尊,居高临下,不过李恪如今既都这么说了,自然就不会太过为难他们。

    三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赵瑞从袖中取出了一方木匣,双手捧到了李恪的身前,恭敬地对李恪道:“此番殿下治理两水,护得河道,非但于两淮百姓有恩,于我等这些靠着漕运吃饭的人更是恩同再造。说来我等早该来府拜见,无奈殿下勤勉政务,一直无暇,故而未得早见。难得殿下今日得空,此乃我等献于殿下的薄礼,还望殿下笑纳。”

    漕运虽不比盐行暴利,但也是个来钱的买卖,更何况是扬州漕运三家和赠于李恪的谢礼,这份礼自也不会轻了。

    李恪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侍女上前,将木匣从赵瑞的手中接了过来。

    而后,李恪对赵瑞三人道:“其实本王此番请你们来此,非是本王之意,而是舍弟的意思。”

    “梁王殿下?”三人听了李恪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讶色,问道。

    扬州是李恪封地所在,李恪又为淮南首官,要见他们自在情理之中,但李愔只是梁王,因年少并无官职在身,与他们又能有何干系。

    李愔道:“本王南下时曾过路洛阳,洛州长史张元素专程来拜会本王,提及洛阳漕运之事。眼下洛阳漕运与扬州相似,多由民间水行走货,不受官府所辖。然民间水行重利而轻法,以致来往货殖中竟藏有刀枪箭矢之类,所行多有不法之事,张元素为此甚是苦恼,甚至几欲设限民间货运之权。”

    下面坐着的三人听了李愔的话,心中“咯噔”一下。

    赵瑞这三人虽然都是街头坊里出身,少通文墨,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便是蠢笨之人,相反地,能走到他们今日这一步的,都是个顶个的精明,又怎会听不出李愔的言下之意。

    李愔话音刚落,瓜州渡的主事孙让便起身急道:“两位殿下明察,洛阳水行行事不法兴许是有的,但是我扬州水行做得都是正经买卖啊”

    李愔手掌微抬,往下按了按,示意孙让落座,而后对孙让道:“孙主事但请宽心,此事之上皇兄自然是信得过你们的,否则今晚传你们来的就不是这胭脂湖了,而是扬州衙门的铁牢。”

    “那是自然,那时自然,是草民唐突了。”孙让闻言连声应道。

    李愔这才接着道:“你等糊口不易,皇兄自然清楚,更何况扬州非是洛阳,洛阳自是张元素主政,但在扬州还是皇兄说了算的,皇兄不欲为难你们,叫你们丢了活计,你们又有何担忧。”

    “多谢殿下信重,凡事还望殿下明示。”李愔既然同他们说了张元素之事,便绝不会是无的放矢,三人于是问道。

    这时一旁的李恪终于开了口,三人道:“漕运之事干系重大,若是朝廷不准民间行漕运之事,恐怕伤民太重,不利地方安稳。不过此事本王又不可不问,以免惊动朝堂。本王近日思虑良多,以为漕运之事朝廷不宜插手太深,然未免乱法之事,然漕运之上有些规矩还是要立的,你们以为如何?”

第九十一章 漕规

    扬州是为东南水路交运要塞,合计有渡口十余处,而各个渡口又各有一水行主责来往水运,扬州十余处渡口,便有十余处水行。

    十余处水行,每处水行又各有船只、船工,贩夫走卒,合计千余人,在扬州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只是如今大运河建成不过二十余载,漕运初兴,各处水行也都是各自为政,互不统管,势力再大,也如一盘散沙,而李恪现在想做的,便是将这盘散沙凝聚于一处。

    而李恪之言一出,在座的三位扬州水行的主事也都明白了李恪的意思。

    洛阳漕运群龙无首,已是混乱不堪,常有乱法之事发生,而扬州漕运又与洛阳一般无二,李恪是想要做着龙首,给扬州漕运立规矩了。

    扬州漕运乱与不乱,他们自己清楚地很。

    扬州偏安东南,非是军争要地,故而那些私下买卖刀剑的事情自是没有的,但各处水行之间为了买卖相互厮斗的事情却常有发生,甚至几次还险些闹出了人命,进了官府。

    水行来钱也不易,尤其是下面的船工和挑夫一类,若是再落个伤残,那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扬州各处水行间私下殴斗本也是常有的事情,伤残更是难免,各处水行的主事也都深为苦恼,若是有人能出来调停此事,自是最好,只是他们这三处水行在扬州漕运中势力最大,来往货运的买卖也做得最广,若是依李恪之言另立规矩,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占尽便宜吗?

    这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疑色。

    最终还是赵瑞起身道:“草民不知殿下之意,还望殿下明示。”

    他们的神情落入李恪的眼中,李恪岂会不知他们在担忧什么,眼下扬州漕运,势大者富,他们三家便是十余家水行势力最大的三家,也是既得利益者,他们自是担心李恪看上了他们的买卖,出手分走了他们的甜头。

    不过他们又怎知李恪所想,漕运虽是获利不菲,但于日进斗金的盐行生意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眼下李恪已经有了盐行这座金山,又怎会再去跟漕运那些漕工争那些血汗银子。

    李恪道:“本王没有恶意,你等大可不必担忧,漕运上的获利,本王分文不取,但漕运上的规矩,却要是本王说了算。”

    听了李恪的话,船中坐着的三人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他们与李恪不同,李恪要漕运,看中的是漕运勾连南北,货运中原,甚至可定关中粮草丰缺,而他们看中的只是漕运能赚得的钱财,货真价实的金银。

    三人对李恪问道:“殿下有意规整漕运,却不知定下的是何规矩?”

    李恪道:“眼下扬州漕运十余家,各行其道,之间常有纷争,死伤也是有的,而各家纷争之源,无非就是买卖的来路,本王所言然否?”

    扬州各家水行,常因争抢货单而大打出手,三人也不敢当面隐瞒,于是回道:“殿下所言甚是。”

    李恪接着道:“扬州漕运各水行、渡口,有无如洛阳那般乱法之事,本王暂且不论,但就私相殴斗而言,已极为不妥。本王欲于扬州城内设漕行,专断扬州城漕运诸事,无论是船只转运、货单来路,甚至是水行买卖转手,一应大小俱是如此。诸位主事若有不决之事,便可交由漕行理断,不得私下擅自殴斗。”

    三人听了李恪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讶色,一时间甚至有些反应不及,他们干漕运至少十多年了,他们从未听说过何处的漕运有这样的规矩,哪怕是其他的买卖他们也是从未听闻的,这简直比衙门管的还宽。

    好在李恪有言在先,绝不会动漕运上的一文钱,否则他们现在已经坐不住了,说到底,他们最为关注的还是自己的买卖。

    三人中性子最急的孙让道:“殿下所言甚善,只是不知这各家买卖来路,货单多寡,又该如何管制,总不能这十几家均摊吧。”

    扬州城十六家水行,光是这三家便占了所营生意的五成上下,余者半数,才是剩下的十三家瓜分的,若是十六家水行均分扬州的漕运买卖,吃亏最多的自然就是这三家了。

    李恪道:“孙主事但请宽心,本王非是主次不分之人,各家的买卖自然还是各家做,本王不会叫几位难做。”

    孙让接着问道:“若是事有纠纷,又该如何?”

    李恪回道:“若有纠纷,老主顾自然还是由老主顾来做,若是新来的买卖,则按货殖所出之地划分,江都、扬子、瓜州三县的买卖便分别交由你们三家,余者则由其他水行来做。谁再敢擅自动手,便是同本王,同漕行,同扬州所有水行作对。”

    东关渡在江都县,扬子渡在扬子县、瓜洲渡在瓜州,这三处占地虽不算广,却是扬州自古以来最为繁华的所在,故而这三处的买卖便占了整个扬州的半数,与他们眼下的买卖地盘也大抵相似,在他们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三人纷纷点了点头。

    李恪见状,接着道:“此乃其一,其二,为免漕运有乱法之事,以后诸位但凡有货单,均需往漕行报备,是何货物、多寡、所运何处,均是如此。凡有转运而未报者,初次罚钱百贯,再次罚钱千贯,事若过三,则水行暂闭,渡口上的所有买卖交由旁人来做。”

    若是说李恪之前所言他们还能勉强接受的话,那李恪下面的话便就要他们有些难安了。

    凡是水行转运,难免有些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买卖,若是一应货单均需报备漕行的话,恐怕有些赚头最大的买卖便做不得了。

    孙让道:“殿下,买卖依地域划分之法我等均当从命,只是凡事皆需报备这一条,是否太过严苛了些,恐怕有些老主顾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李恪轻笑了一声,道:“漕行之规,便是如此,若是你那边不好交代,本王便找能交代的人来替你,扬州水行十余家,本王相信想代孙主事的应该大有人在吧。”

    孙让是个急性子,但他一听李恪的话,顿时蔫了下去,正如李恪所言,扬州水行十余家,他不愿意做,只要李恪想扶持,愿意做得的大有人在。

    赵瑞生怕李恪因此动怒,李恪之言方落,赵瑞便连忙起身道:“殿下整治两水,保住了我等的生计,我等凡事自当以殿下之命为准。”

    赵瑞是个聪明人,眼下李恪是在同他们三家商谈,他们若是应了李恪的话自然最好,若是他们当真敢不应下,赵瑞相信,李恪马上便是找来除了他们三家外的十三家水行,将他们取而代之。

    他们三家占了扬州五成的买卖,而另外十三家也占了扬州五成的买卖,两者便可相互制衡,若是李恪愿意为他们摇旗,他们一定会一冲而上,将他们三家一口吞下。

    李恪听了赵瑞的话,点了点头。

    眼下扬州各家水行各自分地,不过是李恪的权宜之计,李恪隐藏的暗手,最终的目的是要将扬州一十六家水行聚成一家,由李恪命人全权掌管,而这十六家只管按份子分钱便可。

    李恪环视了一圈眼前的三人,缓缓道:“诸位主事但请宽心,本王既要设立漕行,便不会在如你们这般小打小闹。待诸事稳当,咱们扬州十六家水行之力聚于一处,倒是莫说这运河淮南一段,北起幽州,南至余杭,甚至就连洛阳、关中都是咱们扬州漕行的买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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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末年,玄武乱后。唐皇世民将临天下,权贵门阀暗战渐起;太子承乾还是乖乖少年,武女媚娘仍扎着总角;突厥已于北地窥伺,西域胡曲前调奏起。名将、宰相、世家、亡国奴,还有突厥女,当那个身怀两朝帝血,英果类我的小子李恪横空出世时,一切都已悄然变化。李恪说:“贞观虽是盛世,但我却将带领大唐走向最高的巅峰!”庶子夺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子夺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子夺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