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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谨言     庶子夺唐txt下载     庶子夺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二章 老奴

    说话的这人李恪曾今见过一面,只不过时隔一载有余,记得也不真切了。只是依稀想起,贞观六年的上元佳节,那日陪着武家姐妹在长安城赏灯的便是此人。

    此人上前,走到了李恪的身旁,拱了拱手,对李恪道:“我家公子所言无状,不慎开罪了公子,还望公子勿怪,给老奴两分薄面,勿要伤了我家公子才好。”

    这自称是武家老奴之人身长约莫七尺,看上去虽已年近四旬,身形精瘦,但却如一杆笔直的钢枪一般竖于李恪的身前,仿佛身体中竟是隐藏了牛虎之力一般,叫人不敢轻视。

    李恪虽年少,却久在行伍,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禁军老卒不知见了多少,他的眼力自然不差,李恪只看了这老奴一眼,便知眼前的老奴绝非寻常的家仆,想必也曾是手中染血无数的劲卒,很有几番本事,绝非徒有其表的武家兄弟可比。

    李恪面对眼前之人,未有丝毫的大意,只是依言将武家兄弟放了,对这老奴道:“李某无心伤人,方才所为也不过无奈为之,只为自保。”

    李恪虽是放了武家兄弟,但武家兄弟却丝毫不领李恪的情,甚至他们还当是李恪怕了他们兵刃上的本事,故而退缩了。

    这老奴在武家似乎地位颇高,武家兄弟对老奴问道:“李叔何必如此回护外人,方才这厮辱了我兄弟,我兄弟正该挣回这个面子。”

    李叔听了武家兄弟的话,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叹道:“李公子的武艺我是亲眼见过的,就算是我也难与李公子相较,我哪是向着李公子,我是怕两位公子再吃了亏,丢了自己的面子不打紧,若是再丢了性命,可就追悔莫及了。”

    武家兄弟不知李恪的深浅,但这李姓老奴却清楚地很,去岁在长安灯会之上,李恪能闲庭信步地拉开七斗弓,射中夜幕中三丈开外的丝带,这份臂力和眼力岂是武家兄弟能比的。

    更何况,这老奴知道李恪姓李,当年就连长孙家的子弟尚且让他三分,再看着李恪当年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贵气,多半也是哪家将门宗室子弟。

    既是宗室子弟,哪有擅射却不习枪棒的道理,若是逼得李恪使了兵刃,万一真的动了怒,恐怕武家兄弟会有性命之忧。

    武家兄弟听了李恪的话,先是一愣,接着面露出了满脸的惊诧之色。

    这里是武府,这老奴也是武府的人,断没有诓骗他们的道理,而且这老奴说话行事一向直率,也不善诓人,故而他的话自是信得过的,只是武家兄弟万万没有想到,李恪年少,又生的眉清目秀,看似文气的外表下竟还有如此本事。

    事已至此,武家兄弟也懒得再留在此处自取其辱,狠狠地瞪了李恪一眼,便甩袖离去了。

    “多谢阁下相助,否则今日想必又是件麻烦事。”李恪对老奴道。

    武府老奴低头看了眼李恪手上与年纪不相配的厚厚的老茧,笑道:“公子肯给我这个面子罢手,应该是我谢过公子才是。”

    一年多前,李恪的武艺便已是了得,而李恪年少,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气力一日一个样子,如今的李恪必是今非昔比,更胜当初了,他受了武家兄弟的寻衅还能如此轻飘飘地放过,除了不愿在江陵开罪武外家,这老奴的话也有着几分份量。

    李恪对老奴道:“我乃男儿,能屈能伸,一两句妄语于我无伤,倒也无碍,只是两位武公子说话实在难听了些,恐不利小娘名节,着实不妥。只是我虽与小娘相熟,但毕竟还是外人,不宜过问,只盼今日之事两位武公子还是莫要传出去的好。”

    老奴闻言道:“此事李公子大可宽心,今日之事我必再三告诫两位公子,不使外传。”

    李恪听了老奴的话,脸上露出一丝不解之色,论主次,武家兄弟是主,老奴是仆,这老奴如何能使得武家兄弟噤言?

    武媚娘看着李恪脸上的不解地神情,心知李恪是为何事不解,于是解释道:“李叔乃军中老卒,十余年前便跟随阿爹左右,曾数救阿爹性命于危难间,阿爹对李叔也甚是礼敬,待为上宾,只是李叔一向不喜富贵,故而未显。”

    武媚娘之言入耳,李恪这才明白了过来,难怪武家兄弟对这老奴如此礼敬,原来他竟于武士彟有救命之恩。

    李恪少年英姿,又武艺卓绝,而且几次观他行事,又颇为稳重,对于这样的后进之辈,这老奴的心中本就颇为喜爱。

    他看着武媚娘带着李恪在后院,便知是为了挑马,而挑马自是为了远行,于是问道:“公子今日可是要出城?”

    李恪如实回道:“正是,我此前身子不适,在府内休养已是叨扰许久,如今身子大好,自当离去了。”

    老奴皱了皱眉,却对李恪道:“眼下时候不巧,公子只怕是出不得城了。”

    “这是为何?”李恪不解地问道。

    老奴回道:“江陵近来有要事,城门内外早已加强戒备,进出城门均需查验路引籍书,而公子落水时这一应物什俱已遗失,恐怕出不得城去。”

    李恪闻言,心中也有些急切,他不知武士彟心向何人,故而不敢自曝身份,可如今不自证身份,却又出不得江陵,着实叫他两难。

    李恪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老奴回道:“公子倒也不必太过急切,依我看,这封城之举绝非长久之计,最多也就是三四日的功夫,公子何不在此在待上几日,待撤封之后再行离去。”

    李恪听了老奴的话,面露难色。

    如今淮南的情况他浑然不知,楚王府上下,皇宫内外,想必也已是暗流涌动,若是他不能早日回淮南,时日久了,恐怕生乱。

    老奴从武媚娘处多少知道些李恪眼下的处境,看着李恪的模样,也知李恪心急,但他却不知李恪身份,只当李恪心急从军之事,也是本着提携后辈之心,对李恪道:“公子既是欲从军,又何必急于一时,我在并州军中尚有些旧时袍泽,大可荐公子前往,如何?”

    左右也无他法,李恪又不愿犯险自曝身份,于是思虑了片刻,点头应道:“如此也好,只是麻烦贵府了。”

第八十三章 将向荆州

    “这个李公子文武双全,年少英姿,长远观之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有一番作为。”老奴站在院中,看着李恪离去的身影,对身旁的武媚娘道。

    武媚娘道:“不错,我与李公子虽相识不多,但他行事进退得宜,不卑不亢,想必是久经场面之人,绝非寻常富贵人家能够教养地出的,也不知是京中哪家权贵,竟能育出这等英才。”

    大唐已十余载,天下太平,不比隋末群雄四起的乱世,早就过了草莽成名的时候,虽不能说天下豪杰尽出名门,但寒门难出贵子,却还是真的,更何况还是李恪这等人物。

    眼下的李恪虽然“落魄”,但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与淡然,却是装不出的。

    老奴对武媚娘,问道:“小娘可能猜出他是京中哪家子弟?”

    武媚娘想了想,摇头道:“对于自己的身份,李公子一向讳莫如深,从不开口提及,就算偶有问起,他也是刻意躲闪,我也不知。”

    老奴听着武媚娘的话,却笑道:“我虽未出江陵,但常在府外,倒是也听得了一些消息,也不知猜想的对是不对。”

    武媚娘看着老奴脸上的笑意,心知他必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于是好奇地问道:“李叔听得了什么消息,可是与李公子家世相关?”

    老奴点了点头道:“小娘可曾听过故淮南靖王李神通之名?”

    武媚娘道:“淮南王乃大唐开国元宿,我自知晓,莫非李公子还与淮南王有些关联?”

    淮南王亦是宗室武臣,论名望虽不及河间王李孝恭和任城王李道宗,但也算的一方人物,武媚娘也是听过的。

    老奴道:“我昨日听闻,淮南王长子胶东公、岷州都督李道彦因西陲战事不利,为党项酋首拓跋赤辞所败,其部死伤近万,故而为陛下所罪,流放边地,李道彦之子李文奖亦被贬为庶民,逐出长安。”

    武媚娘闻言,已经明白了老奴的意思,于是问道:“李叔的意思是李公子便是胶东公长子李文奖?”

    老奴回道:“若算年岁,李文奖年应该未及弱冠,与李公子的年纪倒是相仿,而李文奖是宗室,亦出自将门,祖父辈俱是行伍出身,能有李公子这般气度倒也合理。”

    “原来如此。”听着老奴的话,武媚娘微微点了点头,心中不自觉地已经信了七、八分。

    当年李恪在长安时,就连长孙家的子侄尚且要让他三分,可见李恪绝非寻常权贵人家子弟,说他是宗室子弟倒也不无可能。

    再加之李恪年少擅射,三丈之外中一指宽的丝带也是信手捏来,必是将门子弟,既是宗室,又是将门,再加上近来李道彦突遭变故,这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故而在武媚娘想来,李恪多半便是胶东公李道彦之子李文奖了,只是她哪里想到,又哪里敢想,借宿在他府上的这个“落魄”少年竟是唐皇次子,尊荣无匹的当朝楚王。

    这老奴跟随武士彟十余载,武媚娘便是他看着长大的,老奴并无子嗣,故而在他的眼中,武媚娘与自家女儿无异。

    老奴看着身前站着的武媚娘,眼中露出了一丝笑意,对武媚娘笑道:“这可惜这李公子家道中落,否则以他的人品和才干,倒也是小娘良配。”

    武媚娘似乎与寻常女子不同,寻常女子面皮薄地很,而且十岁出头时也多少懂了些男女之事,若是寻常女子听了这话,难免面露娇羞之色,可武媚娘听了,脸上却不见半分羞红,反倒瞪大了眼睛看着老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道:“我将来的丈夫必是人中龙凤,当时罕有之英杰,而不是一个落魄市井的少年郎。”

    老奴闻言,对武媚娘道:“李公子眼下虽然落魄,但以他的才干,必非久居人下之辈,早晚有出头之日。更何况胶东公所犯之过罪不至死,以他与陛下之情,不日定当起复,所谓富贵,不过早晚之事而已。”

    在老奴想来,武媚娘之所以瞧不上这位李公子,多半还是因为他眼下的处境,不过李道彦不同寻常武臣,他乃是宗室子弟,其父李神通更是与李世民相交莫逆,李道彦虽是一时贬谪,但必不会长久如此,李世民过些时日必会启用,到了那时,这李公子自然就不再是无家可归的落魄少年了。

    李道彦叔伯兄弟在朝中封王拜将的不知多少,李道彦要复职自非难事,老奴想的倒也不差,只是他哪里知道武媚娘的心气,武媚娘已是国公之女,她想嫁的又岂是一个寻常的宗室子弟这般简单,她要嫁便要嫁那极显极尊之人,纵不是亲王国公,也该是朝中三公、封疆大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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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恪被困在江陵,不愿轻易自曝身份,也出不得城,可谓进退两难,但与此同时,淮南一带搜寻李恪之事却始终不曾有半分松懈。

    东南,舒州,此处已是江淮边线,若是再往西一些,便是彻底出了淮南境,出了淮南境,再想去寻李恪的踪迹,便是大海捞针了。

    自打李恪失踪以来,这些天,楚王府上下一众不曾有过半日的停歇,抓住哪怕一丝丝的机会,也要四处寻觅李恪的踪迹。

    楚、扬、和、庐等淮南州县几乎已经寻遍,告示也贴在了各处城门及人流密织的官道之上,可始终却没有半分用得上消息,若是舒州也是如此,那就真的只有大海捞针这一条路能走了。

    舒州府衙,奉命前往舒州查探的秦怀道正在大堂之上来回不停地晃荡,不时的叹着气,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心中的焦急已写在了脸上。

    “秦将军,秦将军。”就在天色已晚,秦怀道只当今日又无所获,正想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府衙门外便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声,随着这阵呼声,片刻之后一个府衙的差役快步走了进来。

    “秦将军,有殿下的消息了。”差役一进门,便对秦怀道道。

    秦怀道闻言,喜道:“何处来的消息?”

    差役指了指他身后带着进来的渔夫模样的男子,对秦怀道道:“秦将军,方才便是此人揭了官道上的榜文,自称曾见过殿下。”

    秦怀道看着差役身后站着的渔夫,问道:“你何时,又在何处见过的殿下?”

    渔夫回道:“六日前,我曾在皖水边见过殿下,殿下的模样与榜文上所画除了稍瘦了些,别的一般无二。”

    秦怀道闻言,激动地问道:“你可知殿下去了何处?”

    渔夫想了想道:“小人确不知殿下去了何处,只是那日殿下所乘客船的船夫曾在我的鱼铺上买了条鱼,听着口气,像是荆州口音。”

    “你可听地确凿?”秦怀道忙问道。

    渔夫回道:“我也曾见过些荆州来的客商,说话便是那般模样,应该错不了。”

第八十四章 江陵寻人

    秦怀道得知李恪被人掳了去荆州,心中既喜且忧。

    所喜者,追寻李恪踪迹多日,总算是有了苗头,所忧者,李恪已经出了淮南,虽知他许是奔着荆州去了,但李恪究竟身在何处却尚不清楚,若是荆州也无李恪的踪迹,那他再想寻得李恪,便是难比登天了。

    秦怀道得到消息后,一面遣人前往扬州禀告此事,一面已是片刻也等不及,带上右骁卫精锐直往荆州治所江陵城而去。

    “阿郎,翼国公长子秦怀道将军在府门外求见。”

    秦怀道心系李恪安危,一路西去时片刻不歇,不过次日晚间,便到了江陵城,在府衙忙活了一日的武士彟刚刚才到了府上歇息,还未坐定,武府家奴便上前传话道。

    “秦怀道?他怎的在此?”秦怀道乃李恪至交,心腹之臣,李恪失踪,他本该最是焦急,四处寻觅才是,武士彟却听闻他此时竟到了荆州,怎能不惊。

    武府家奴回道:“秦将军只说是与楚王殿下之事有关,要见了阿郎当面讲明。”

    事涉李恪,秦怀道行事仔细自也在情理之中,武士彟闻言,当即道:“即使如此,快请秦将军入府,我在偏厅等候。”

    秦怀道本就是翼国公秦叔宝之子,秦叔宝与武士彟也有两分交情,秦怀道来荆,武士彟没有怠慢的道理,更何况秦怀道还是为寻李恪而来,手握敕命,武士彟便更是如此了。

    武府家奴出门,不过片刻,便领了秦怀道入府。

    秦怀道带着两名右骁卫护卫入府,跟着武府家奴身后直往偏厅而去,脚步急促。

    “楚王失踪,秦贤侄不在淮南寻驾,怎的有空来了荆州?”武士彟见秦怀道入内,对秦怀道道。

    武士彟年长,论辈分比起秦叔宝尚且要长上半辈,称呼秦怀道一声贤侄已是自降了辈分,于秦怀道而言自无半点不妥。

    秦怀道回道:“武都督需知,我昨日查探得消息,殿下已为人所擒,恐怕已至荆州,故特来此寻殿下踪迹。”

    武士彟听了秦怀道的话,一下子愣住了。李恪在千里外的楚州被擒,怎的便到了荆州?

    武士彟的心中满是惊讶,可她抬头望向秦怀道,看着秦怀道的模样,却又不似作伪。

    武士彟的心里顿时沉了下来,莫名地竟有一丝无奈,这些萧梁余孽也偏生与他作对,擒了李恪竟是哪儿都不去,直奔着他的荆州便来了。

    而且武士彟还想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结果,江陵曾为萧梁国都,本就是萧梁要害之地,如今这些贼人擒了李恪,又逃往了江陵,是不是意味这江陵城中尚有他们的余势。

    武士彟本是并州做木材买卖的巨商,后靠着大手笔资助李渊起兵,颇得李渊好感,故而有了今日,武士彟算是李渊一手提拔而起,本就不是李世民的心腹。这消息若是传入长安,他武士彟最低也是一个督查不严之过,罚俸降职,可若是重了,罢官削爵都是有可能的。

    武士彟问道:“秦将军既知殿下身在荆州,又可有寻觅之法?荆州不比僻远边州,光是江陵城便有民万户,若无良法,想要寻得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秦怀道虽是匆忙来此,但在赶路途中,倒也想了此事,秦怀道回道:“我以为当务之急乃是封锁江陵城。任何人等不得出城,而后在城中各处商铺搜查,在城门处张贴榜文寻踪,只盼殿下尚在江陵城中。”

    那渔夫所见,载着李恪的船乃是客商所用的商船,故而那些人多半也是借着客商的身份藏匿城中,四处搜寻城中商铺兴许还能寻得。

    只是渔夫见得李恪的踪迹已是数日之前,算了算时间,挟持李恪的那帮人早该到了江陵,若是他们还在江陵城,自然还有寻得得可能,可若是已经出了江陵,那便难了。

    “唯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我即刻命人前去安排。”武士彟听着秦怀道的话,一时半会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主意,只得点了点头赞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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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州都督府,秦怀道正与武士彟商讨着寻觅李恪之事,而在此时,江陵城中藏匿着的残梁余党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在江陵城最是热闹的城南,此处有一处闹中取静的别院,看上去也不甚显眼,但此处却是残梁余势在江陵城中最是重要的据点之一。

    “娘子,江陵府衙连夜传来的消息。”别院的门外,萧月仙的侍女清儿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快步从门外走进了内室,对屋中正欲歇息的萧月仙道。

    自打数日前李恪所乘的大船在洪湖遇水匪被沉,萧月仙便在仆从的护卫之下转乘小舟回到了岸上,自打萧月仙上岸后,为了寻李恪的踪迹,便住进了江陵城中的据点,一待便至今日。

    萧月仙看着急忙进门的清儿,心中也知必是要事,若非如此,江陵府衙中断没有连夜传出消息的道理。

    萧月仙从清儿手中接过书信,只展开粗略地看了两眼,脸色竟一下子暗了下来。

    “娘子,发生了何事?”清儿见萧月仙脸色有些不对,于是问道。

    萧月仙回道:“秦怀道到江陵了。”

    “他来此作甚!莫不是来拿我们的不成。”清儿听了萧月仙的话,不道不安。

    萧月仙摇了摇头道:“秦怀道次来是为寻李恪踪迹,榜文已经下发,恐怕明日便该在各处张贴开了。”

    “来寻李恪?李恪不是已经在洪湖之中趁乱伤人逃了吗?”清儿不解地问道。

    清儿所问,也正是萧月仙所担忧的地方,萧月仙顿了片刻,对清儿道:“李恪只是趁乱打伤了我们的人,跳入了湖中逃生,可洪湖水宽,船沉之处距湖岸也还有些距离,恐怕李恪未必就游回了岸上。”

    秦怀道大老远地赶来江陵,大张旗鼓地四处张贴榜文,为的就是寻得李恪的踪迹,可李恪明明已经从船上溜走,并不在他们的手中,由此可见秦怀道也不知李恪身在何处,而造成眼下局面最大的可能自然就只有一种,那就是李恪虽然逃走了,但却没能回到岸上,否则若是李恪真的逃出生天,秦怀道又怎会四处寻人。

    “娘子的意思是李恪已经被淹死在湖上了?”清儿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于是对萧月仙道。

    萧月仙听了清儿话,一时间竟有些沉默,李恪被擒,她自是出了力的,可她却从未想过真的要了李恪的性命。可依眼下形势看来,李恪多半已是淹死在了湖上,命丧黄泉。

    虽是有国仇家恨在身,但当萧月仙脑海中浮现起那张熟悉的面容,心中却半分高兴不起来。

第八十五章 画像

    此处毕竟是江陵城,残梁余势的聚集之地,李恪眼下虽已安全,但未免被旁人查知,平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李恪待在荆州都督府上时也是甚少出门,故而就连秦怀道行抵荆州的消息也不知晓。

    武士彟尚且不知那个与自己身家前程休戚相关,而他又遍寻不得的楚王李恪,其实正在他的府上,而且已经待了有些时日了。

    “都督,今日奉都督之命,已将寻觅殿下的榜文贴满了城中各处要道,但却仍无半分消息。”

    今日一早,荆州都督府衙的一众差役便奉武士彟之命四处张贴榜文,欲借此寻得李恪的踪迹,可一日下来却也无甚收获,武士彟在外奔波了一日,刚刚才回到府上,被武士彟遣去主办此事的荆州都督府司马楚向便到了府上对武士彟道。

    今日武士彟命司马楚向前往江陵城门,并各处要道张贴寻觅李恪的榜文,而他自己则亲自带着府中人马在城北四处搜寻,可一日下来也没有寻得李恪的踪迹。

    武士彟道:“秦将军那边呢?可有进展?”

    楚向摇了摇头道:“秦将军今日在城南也寻了一日,数次与城南商户冲突,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可也未能寻得殿下的踪迹。”

    武士彟听了楚向的话,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几分,重重地叹了口气。

    武士彟曾在京中任职,他很清楚李世民对李恪是何等的疼爱,除了身为国之储君的太子李承乾,李世民对李恪的偏爱甚至不在嫡次子李泰之下。此番李恪被人掳来了荆州,他身为荆州都督竟丝毫不知,若是李世民当真怪罪起来,他如何担待得住?

    武士彟本就是李渊旧臣,在朝中并无依靠,更谈不上什么根基,他若是出事,朝中只怕没有人会出手保他。若非如此,数年之后,在武士彟死后应国公也不会一下子便散了大半,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要靠着武媚娘入宫才能东山再起了。

    “如此,也别无他法了。”武士彟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

    楚向看着武士彟的这般模样,心中也是感同身受,只是事已至此,他小小的一个荆州司马又能如何?

    “都督早些歇息,明日还需往东城搜寻,属下先行告退。”楚向也知道眼下的处境,他在留在此处也只是给武士彟添堵,于是索性拱了拱手,告辞了。

    “去吧。”武士彟也知今日只怕是无果了,于是摆了摆手,对楚向道。

    “诺。”楚向应了一声,俯身一拜,出去了。

    楚向走后,武士彟的身子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一下子瘫坐在了锦榻之上。

    李恪一日未能寻得半分踪迹,只怕明日再寻也是徒劳无功,而李世民绝不会这般永无止境地任由他们这样找下去,这样下去又该如何?

    这种明知前路被堵,却也只能听天由命的感觉武士彟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可这次一来,便要了武士彟的半条命。

    “小娘,阿郎正在偏厅理事,且待婢子通禀一声。”

    武士彟闭目躺在锦塌之上,心中思绪万千,却突然听到了门外婢女的声音。

    武士彟听着婢女的话吗,知道必是自己的爱女来寻自己来了,于是高声对门外道:“无妨,进来吧。”

    武士彟话音方落,偏厅的门便被推了开来,武士彟的次女武媚娘走进了偏厅。

    “时候不早了,二囡还没歇着,来寻阿爹何事?”武士彟看着尤为疼爱的次女出现在自己眼前,原本被压着的心似乎得空缓了几分。

    武媚娘回道:“儿方才听府中人提起,阿爹今日回府似有烦心之事,一直眉目不展,儿担心阿爹的身子,特来看看阿爹。”

    躺在锦塌之上的武士彟听着武媚娘的话,脸上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对武媚娘道:“无妨,阿爹只是因衙中事务繁杂,一时理不出头绪罢了,二囡不必忧心。”

    其实眼下之事已是迫在眉睫,但此时连武士彟都别无办法,武媚娘一个女子又能如何,纵然武士彟如实告诉了她,也只是平白叫她担忧罢了。

    不过武媚娘何等聪明,又最善察言观色,她看着武士彟的样子,又怎会信了武士彟的话。

    不过武士彟既这么说了,武媚娘也不会戳破武士彟的话,反倒上前走到了武士彟的身后,默不作声地伸手轻轻地为武士彟揉起了肩头。

    武媚娘年少,又是女子,气力不足,摁压着武士彟的肩头力道自然差了些,可武士彟却觉得很是受用。

    武士彟长长地舒了口气,对武媚娘道:“二囡有心了,若是你的两位兄长也能有你这般晓事,为父纵是身死,又有何忧。”

    武士彟之子武元庆、武元爽一向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至于城府手段更是没见着几分,甚至还不如比他们年少了十余岁的武媚娘来的稳重机敏。

    李恪被掳来荆州之事已叫他焦头烂额,心忧万分,心中彷徨之下,竟当着武媚娘的面说了这番话。

    武媚娘闻言,回道:“阿爹怎的突然说了这些话,两位兄长虽未成大器,但总归有阿爹帮衬着,阿爹不必太过忧心。”

    若是以往,武士彟兴许还没有这般忧心,可如今危难临头,武士彟便难免多想了一些,武士彟道:“你若是男儿身该多好,阿爹也可将武家尽数托付你手,便不必光指着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兄长了。”

    武媚娘虽是女子,但却也一向好胜,她听着武士彟的话,顿时便不乐意了,当即对武士彟道:“儿是女儿身又如何,儿虽不能如兄长那般继承阿爹家业,但将来未必便比兄长差了。”

    武媚娘虽年少,但一向心高,这一点武士彟也很清楚,武士彟侧身看着一本正经地同他争辩的武媚娘,竟不禁笑了出来,将武媚娘揽入怀中,对武媚娘道:“好好好,我家二囡便是不弱男儿的女中豪杰,如此可好?”

    听得阿爹这般说话,武媚娘才算是饶了武士彟,乖巧地点了点头,坐在了武士彟的身旁。

    武媚娘原本站在武士彟的身后,还未注意到武士彟坐在锦塌之上,手下竟还压着一张画纸,待到坐在了武士彟的身旁这才发现。

    武媚娘好奇这纸上画的到底是什么,便顺手从武士彟手下拿起画纸看了一眼,这一看倒不打紧,却发现这纸上所绘之人竟是她熟识的。

    武媚娘拿着画纸不解地对武士彟问道:“阿爹也识得李公子吗?手中怎有他的画像?”

第八十六章 终见

    “阿爹也识得李公子吗?手中怎有他的画像?”武媚娘的话传入武士彟的耳中,武士彟先是一愣,紧接着眼中竟闪出了一丝光芒。

    这张画纸不是别的,正是白日里武士彟用以按图寻觅李恪的画像,武媚娘见过这画像中人,岂非就是见过李恪。

    “我儿见过这画中人?”武士彟转头看向武媚娘,激动道。

    武士彟的反应极大,一下子倒是惊住了武媚娘,武媚娘短暂的错愕后才回道:“自是见过的。”

    “此人现在何处?”武士彟紧接着问道。

    武媚娘笑道:“阿爹怕是最近甚是忙碌,记性都差了,李公子不就正是我几日前在洪湖之上救了,带回府中休养的那个少年郎吗?可不正在府上偏院待着。”

    “啪!”

    武士彟听了武媚娘的话,猛地一拍大腿,姓李,年纪相仿,而且来府上的时间又是如此的巧合,他怎的早没有想到,平白耽搁了这么些天。

    武士彟问道:“你说你当初曾在长安城见过此人,还是他助你压了长孙兄弟一头,可就是他?”

    武媚娘如实回道:“正是他,当初便是他助儿自长孙兄弟手中赢下的花灯。”

    “难怪,难怪,如此一来,便都对得上了。”武媚娘的话传入武士彟的耳中,武士彟似是自言自语道。

    长孙兄弟乃是长安城顶了天的权贵之后,能压过他们一头的必定是屈指可算,就算是寻常的公侯也需得让着他们三分,轻易开罪不得,但若是李恪出面,便不奇怪了。

    武媚娘看着武士彟的模样,武媚娘不知阿爹为何会这般激动,但隐约也猜出了当是与李恪的身份相关。

    不过武媚娘想的却与武士彟的不同,武媚娘只当武士彟必是与故淮南王李神通有旧,见得故人之后难免激动罢了。

    于是武媚娘问道:“听得李叔猜测,这位李公子多半是淮南王之孙李文奖,莫不是阿爹曾于淮南王有故交,故而识得?”

    武士彟闻言,摸了摸武媚娘的头顶,扬着手中的画纸,对武媚娘笑道:“李文奖算什么,如何同他相比,就算是淮南王李神通也比不得他。”

    淮南王李神通,就连淮南王李神通都比不得,那李恪的身份又该是何等尊贵,武媚娘的心中不禁有了千百种猜测。

    武媚娘道:“阿爹可是要见李公子,我即刻遣人将他带来。”

    武士彟闻言,连忙摇头道:“若这位李公子当真是画中所绘之人,岂能是他来见我,自当是我前往拜见。”

    李恪乃皇子,是君,武士彟为将,是臣,从来都是臣拜君,哪有君见臣的道理,武士彟在官场之上混迹多年,这点道理岂会不明。

    武士彟说着,便也片刻等不得了,就要起身前往偏院。可就当武士彟刚刚走到偏厅门口的时候,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停住了。

    武士彟回过头来对武媚娘道:“我儿在此稍后,为父这一身穿的太过简便,不便见驾,待为父换上官服后便与你同去。”

    武士彟说完,便直往內院而去。

    武媚娘看着阿爹兴奋,却又谨慎的模样,一下子愣在了当场,李恪真的会只是李道彦之子李文奖?若真是如此,区区的一个李文奖如何值当武士彟如此大动干戈,要知道,如果抛开宗室身份,就算是胶东郡公李道彦到了武士彟的面前,也还只是后背而已。

    这位李公子的身份绝不会是一个寻常的宗室子弟这般简单,武媚娘回想才近来的事情,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这李公子莫不是...

    武媚娘想着,越发地觉着可能,否则以武士彟的身份,也不会如此慎重了。

    武士彟出自并州文水,文水武家本就是商户出身,非是官宦世家,故而武士彟也没有在府上着官服的习惯,在武媚娘的印象中,武士彟在府上着官服的次数绝对是屈指可数。

    当武媚娘陪同着武士彟来到武府的偏院时,武媚娘站在偏院的院门之外,看着眼前原本很是熟悉的院门,武媚娘却因为里面住着的人,她的心里竟突然有了一种因激动和紧张而带来的陌生感。

    武媚娘强作平淡地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而入。

    时值盛夏,晚间正是凉爽的时候,李恪正躺在院中的走廊之下乘凉,武媚娘方一推开门,便看到了走廊下的李恪。

    武媚娘看到了李恪,武士彟自然也看到了,武士彟盯着皎白色的月光下,那张清晰可见的脸庞,那少年郎不是李恪还能是谁。

    “臣荆州都督武士彟,拜见楚王殿下。”武士彟一瞬间如释重负,快步地走到了李恪的身前,俯身拜道。

    方才院门一开,李恪便已经看到了进门的武士彟和武媚娘,武媚娘来寻他自然正常,而武士彟也出现,李恪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武士彟乃有从龙之功,在朝中虽根基不深,但也算是要员,李恪怠慢不得,李恪见状,连忙起身上前,欲上前扶起武士彟,道:“应国公快快起身。”

    武士彟叹了口气,仍旧俯着身子,对李恪道:“臣治下不严,竟使荆州残留萧梁余孽,以致殿下遭此苦难,臣罪该万死。”

    劫持李恪的人是荆州的残梁余孽,此事武士彟自然难以摘地干净,少不得要被责罚,不过这责罚的力度如何却是不一的,究竟是降旨问罪,还是简单地口头叱咄几句,这中间可是大不相同。

    而此事之后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在很大程度上便取决于李恪的态度,故而武士彟欲借请罪之言,先来试探一下李恪的意思。

    武士彟的意思李恪也看的出来,不过武士彟既然身着官服,郑重其事地来见他,这也代表了武士彟的立场,至少武士彟没有想过要私下对付李恪,李恪也放心了不少,也不会再去为难武士彟。

    李恪对武士彟笑道:“若非武姑娘救我,恐怕本王早已身在洪湖鱼虾腹中了,应国公和武姑娘于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自当上表为应国公请功,应国公又何罪之有?”

    武士彟听了李恪的话,心中压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有了李恪的这句话,他的处境便容易地多了。

第六十七章 饯别

    李恪身为楚王,扬州大都督,御赐节钺提调江淮事务,虽是位高权重,但身上的担子也同样不轻,秦怀道已带右骁卫精锐赶至荆州,李恪安全已然无虞,当务之急便是赶回淮南安定人心。

    次日清晨,天色已然大亮,江陵城外十里的一处凉亭中,武士彟带着荆州都督府上下官属,专程赶到此处,为李恪送行。

    凉亭之中的布置倒也简便,不过一方石桌,几张石凳,而在石桌之上则是整齐地拜访着几样精致的糕点,还有一壶酒。

    “殿下此来荆州,见得突然,走得更是匆忙,臣未能尽地主之谊,还望殿下勿怪。”凉亭正中,武士彟对李恪拱手道。

    李恪站在武士彟的身前,轻轻拍了拍武士彟的手臂,笑道:“应国公客气了,此次本王能安然东归,还多亏贵府上相助,本王又何怪只有,只盼武都督勿要以本王入府门而未见,觉得本王失礼于人才好。”

    李恪既到了江陵,又住进了武府,又为何故意隐藏身份,没有去见武士彟,其中的因由不必李恪多说半句,武士彟便清楚地很。

    眼下的大唐朝堂看似风平浪静,但随着太子李承乾,楚王李恪,魏王李泰、燕王李佑等几位稍长些的皇子懂事,平静的朝堂之下,早已暗流涌动。

    大唐储君之位虽是已定,但只要李世民一日尚在,李承乾一日未能得继帝位,下面的这些皇子们就绝不会安稳。

    李恪于国有大功在身,更得李世民疼爱,虽为庶子,但官爵一应俱不在嫡子之下,在京时与李恪不和的便大有人在,如今李恪突遭劫难,谨慎之下不肯自露身份,也是情理之中。

    武士彟笑道:“殿下肯在我府中驻跸数日,已是我武府之幸,只是此次事急,未能多与殿下请教,实为憾事,日后殿下若来荆州,千万早些告知于臣,臣也好一尽地主之谊,补上今日之憾。”

    李恪闻言,也笑道:“那是自然,到时本王自当前来叨扰。”

    自打此次,李恪在荆州为武士彟所救,安然送回淮南,从此以后,无论武士彟想或不想,在朝中那些李恪的对头的眼中,他都已经是结结实实的楚王党羽了,两人间自然就少了些顾忌。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武士彟抬头看了看日头,时间已经不早,于是拿起手边的酒壶,缓缓地斟满了两杯,对李恪道:“久闻殿下海量,少年时便可力压突厥,然今日殿下将欲远行,非是饮酒之机,臣便略备薄酒一杯,为殿下践行。”

    “应国公有心了。”李恪从武士彟的手边接过一杯酒,笑道。

    “殿下请。”武士彟举起手中的酒杯,对李恪道。

    “应国公请。”李恪也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对武士彟客气了一声,接着便仰头一饮而尽。

    杯中之酒入喉,一种淡淡的醇润之感自李恪的喉间入腹,这种感觉与蜀中剑南春相近,可比起剑南春,却又多了几分雅淡,这酒倒是李恪此前从未尝过的,李恪不禁低头看向了桌上的酒壶。

    武士彟看着李恪的反应,自知李恪的意思,于是为李恪解释道:“此就乃是山南名酒富水春,此酒酿法与常酒大有不同,殿下此前未曾涉足山南,想必也还是第一次饮此佳酿。”

    李恪点头道:“不错,本王久在宫中,自诩饮尽天下佳酿,这富水春倒还是初饮。”

    武士彟笑道:“难得殿下中意,臣稍后便命人备上两车富水春,一车送往淮南临江宫,一车送往长安楚王府。”

    “哈哈,如此便有劳了。”李恪应声笑道。

    李恪虽然善饮,但非是好酒之人,不过既是武士彟所赠,李恪便断然收了下来。

    区区两车酒,就算是运出千里,前后作价也总共不过百贯,无论是对李恪还是对武士彟,都算不得什么,但这却代表了武士彟对李恪的态度,而李恪愿收,也代表了李恪对武士彟的态度。

    今日还需赶路,李恪也不贪杯,一杯酒饮尽,李恪便起身告辞,带着秦怀道和右骁卫上下离去了。

    “这武士彟不过是商户出身,靠着资助太上皇,成为太上皇心腹,才一路有了今日,论才干着实寻常地紧,三郎何必同他这般客气。”秦怀道与李恪启辰不过片刻,看着身后的武士彟已经远去,不解地对李恪问道。

    秦叔宝的翼国公和武士彟的应国公,虽同为国公,但其中的分量却是全然不同。

    秦叔宝的国公爵位,乃是一刀一枪,在两军阵前杀出,是有自己的勇力和一身险些要了性命的伤换来的,普天之下,上到天潢贵胄,下到黎明百姓,哪怕是当初与大唐不和的各方势力,也绝不会对秦叔宝的国公爵位有半分质疑,这可是秦叔宝实打实用军功挣来的东西。

    而武士彟却不同,武士彟论文,论武俱是平平,他的官爵多是取巧而来,若非碰上了李渊起兵,武士彟也还是一介商贾,与秦叔宝这些军中宿将绝不相同。

    而且因为武士彟的出身,他在朝中根基不深,无甚势力,更何况他还是外臣,可以说,对于李恪而言,有无武士彟相助差异着实不大。

    这绝不是秦怀道一人所想,也是朝中权贵的心思,也是武士彟眼下的处境,故而当李恪主动示好武士彟时,秦怀道也觉得颇为不解。

    李恪听了秦怀道的话,一时间竟还有些不知该如何回他。

    李恪对武士彟客气几分,多半还是因为武媚娘,但这些话李恪总不能如实对秦怀道讲明吧。

    李恪顿了顿,才对秦怀道道:“武士彟虽不以才干显于世,但他以一介商户,能有今日,自有他的了得之处。”

    “自有他的了得之处?三郎这话可是有欲盖弥彰之意了。”

    秦怀道原本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自打听了李恪似是而非的回答后,却一下子笑了出来。

    以李恪的身份,当今天下能唤他一声三郎的不多,而能当面如此调笑他的便更少了。

    秦怀道对李恪笑道:“小弟听闻应国公有一女,生地端地是明艳万分,活脱脱的一个美人坯子,而且此女还正是殿下的救命恩人,不知殿下如此待见武士彟,可正是此因啊。”

    李恪听着秦怀道的话,不禁笑了出来,秦怀道是一言中的,竟是说中了他的心思,不过李恪倒不是因为武媚娘貌美,而是对唐史之上那个大名赫赫的女帝的好奇。

    “颠倒乾坤自敢当,蛾眉岂必远朝堂?空碑无语迎残照,任尔酸儒纸上忙。”

    华夏传承千载,史册堆积如山,但就在这如瀚海般浩渺的史册当中,能称女帝者唯此一人,武媚娘当前,李恪决然做不到以常人视之。

    李恪笑了笑,便要开口解释,可还未等李恪开口,却抬头看见了应国公府的内眷马车,李恪不必问,便知这马车中坐的是谁,李恪知道,此事怕是跟秦怀道这个浪荡公子解释不清了。

第六十八章 心机

    眼前的马车的车耳下正悬武府木牌,宣告着这辆马车主人的身份,而在这辆马车的倒窗之上外雕云纹,车帘两侧也是饰以青丝流苏,如此修饰,绝非男子所乘,这马车中坐着的必是女眷。

    武家家大业大,府中女眷也是不少,但这诸多女眷之中,能与李恪有此情谊的除了武士彟的次女武媚娘,还能有谁?

    “殿下还能矢口不认否?这武家小娘得知殿下东归,可都追到城外来了。”秦怀道看着官道旁,眼前不远处的武府马车,对李恪嬉笑道。

    李恪看着眼前的马车,也知是何人在此专程候他,但心中却也有些讶异。

    初唐虽不比宋、明,男女大防没有那般严密,但武媚娘毕竟是女子,专程乘府上的马车出城送李恪,对于女子而言着实有些出格了。

    “殿下稍待,我家小娘欲请殿下前往一叙,不知可否。”李恪看到武府的马车,武媚娘的侍女自也看到了李恪,于是上前对李恪道。

    “怀道且在此候我,我前往一会,片刻便回。”李恪不知武媚娘来此何意,李恪也不便多言,于是李恪看着一旁的秦怀道,笑了笑道。

    武媚娘虽是武士彟之女,但以她的年纪,她来寻李恪多半也是为了私事,秦怀道身为臣下,依例不该插手,但李恪才遭逢劫难,秦怀道身为李恪麾下,自是以李恪安危为首,又怎会放心再叫李恪一人前往。

    秦怀道道:“我可使右骁卫士卒周边警戒,我随殿下前往,可好?”

    秦怀道的意思,李恪自然清楚,秦怀道职责所在,亦是情谊所系,李恪也不会叫他难做,于是道:“如此也好,只是要辛苦堂堂小公爷做本王的跟班了。”

    秦怀道浑不在意地笑道:“在把殿下安然送到君买手中之前,这跟班我是当定了。”

    席君买才是楚王府卫率统领,李恪的近身护卫,待李恪回到了淮南,李恪的护卫之责自然就落回了席君买的身上,秦怀道才能稍许轻松些,但在此之前,他却片刻大意不得。

    李恪武府的侍女来到了武府的马车之后,果然正如李恪所料,武府马车之后站着的正是武媚娘。

    “小女拜见殿下。”李恪应邀出现在了武媚娘的眼前,武媚娘看着眼前陌生却又熟悉的少年郎,没有半分的忸怩,倒是大大方方地对李恪屈膝行了个礼。

    李恪笑了笑,亲自上前将武媚娘扶起,对武媚娘笑道:“小娘快快起身。”

    “谢殿下。”武媚娘起身谢道。

    李恪看着武媚娘站起了身,问道:“小娘专程在此等候本王,不知所为何事?”

    今日来此,武媚娘自是早已准备好了说辞的,可就当李恪发问时,武媚娘心中最先想到的却不是她自己准备好的说辞,而是几日前李叔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可惜这李公子家道中落,否则以他的人品和才干,倒也是小娘良配。”

    李叔的话还在武媚娘的脑海之中,但不过短短数日,却一切都已变了。

    数日前,那个流落岭南,险些丢了性命的落魄少年一下子竟成了这大唐王朝屈指可数的人物,就连他贵为国公的阿爹,在他的面前尚且礼敬有加,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唯唯诺诺。

    现在的李恪站在武媚娘的面前,仿佛天生便带着耀目的光华,刺眼,她却又忍不住去看。

    武媚娘自己也清楚地知道,李恪在她的眼中会是这般模样,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亲王身份。

    一个空有一身文武,但却落魄江湖的少年郎,绝不在武媚娘的眼中,而一个如齐王李佑那般光有着亲王封号,却名声不显的皇子她也同样不看在眼中。

    她不过十岁出头,却能力压其两位成年的兄长,叫武士彟叹出“你若为男,身后无忧”的话来,自然不比寻常。

    “小女早闻殿下大名,敬慕非常,无奈近日匆匆得见,还未及细谈,殿下便要东归,临别前小女突然想起一事,自觉需得当面告知殿下,故而赶来求见。”武媚娘稍稍一顿后,对李恪道。

    李恪闻言,不解地问道:“不知是何要事,竟叫小娘专程来此?”

    有女如武媚娘,她必然是骄傲的,她自幼聪慧,有才情,也有心机,她想的和要的都不同与寻常女子。

    她时常随其父出入书房,有意无意地会看到其父书案上的邸报,看到诸多朝中之事,有时她也会幻想着有朝一日,她若为女相,在朝堂之上纵横捭阖的模样。

    一个才情甚高,自命更高的国公女,寻常男子又岂能入得她的眼,也只唯独李恪是个例外。

    在自京中传来的邸报之中,武媚娘看到的最多的名字便是楚王恪,议定年号,出质突厥,少掌骁卫,南下巡扬...这诸多的事情早就武媚娘的脑海中绘出了李恪的模样,而当这个模样真的以这样亲近的方式出现在武媚娘眼前时,武媚娘的心思便动了。

    不过聪慧如武媚娘,她也很清楚,像李恪这样的人,身旁的美人自然是少不了,若是光凭这一副漂亮的皮囊便想要李恪将他记在心中,另眼相看,这是绝无可能的,她要做的便是要李恪看到她与寻常女子都不相同的地方。

    武媚娘道:“殿下终得东归固然可喜,但有一事却万不可忘。”

    听着武媚娘的话,李恪对眼前这个千古独此一人的女子更多了几分兴趣。

    李恪问道:“不知却是何事?”

    武媚娘回道:“殿下东归虽然不易,但若是就此安然回扬岂非是可惜了眼下的良机?殿下须知,这段时间盯着殿下的可不止是荆州的萧梁余孽,还有远在长安的朝堂。”

    李恪虽年少,但在朝堂已混迹多年,亦懂得离间之道,武媚娘之言一出,不过刹那,李恪便猜到了武媚娘话中之意。

    此前李恪失踪,朝堂早已人心动荡,所想所思也都是淮南之事,而此时李恪东归,若是就此安然回了淮南,此时便就只是萧梁余孽之乱,仅此而已,可若是李恪在路上再发生些什么,那其中可做的文章便大了,而这一点倒是李恪此前没有想过的。

    李恪抬头看着眼前的武媚娘,心中不禁一动。

    她太聪明了,十一岁,寻常人家女子正是玩闹的时候,此时的武媚娘便有了这般心机。

    这一刻,李恪便知,武媚娘之所以能为武则天,这一切绝不只是历史的巧合而已。

    “武媚娘,此女断不可轻之。”既是赞赏,亦是防备,李恪在心中对自己道。

第六十九章 媚娘

    武媚娘是聪明人,她知道该如何展现自己的价值,叫阅人无数李恪也能看到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一面,对她高看一眼,甚至置于心上。

    可武媚娘却不知,她与李恪虽然相交不深,但李恪兴许已是这世上最懂她的人了。

    眼下的武媚娘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女,自还不能拿来同四十年后,日月凌空,权倾朝野的天后武则天相较,相信现在的武媚娘也还远远没有这样的野心和胆量,但李恪却对她也不曾有过丝毫的轻视,尤其是方才听了武媚娘的话后。

    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少女,便有了这样的心机,若是待她长成之后哪还了得?

    这一刻,李恪看着武媚娘,突然想起了史书上看到过的一则逸闻。

    贞观年间,吐蕃曾贡一千里良驹,名作狮子骢,此马日行千里,万中无一,太宗皇帝亦甚喜之,但无奈此马野性难驯,终不能服,太宗便下令,命宫中人献策,能服此马重重有赏,但却无一人能成,渐渐此事也就搁置了。

    但是待武媚娘得知此事后,竟于圣前自荐,请以铁鞭鞭之,若不服,则以铁锤击之,若再不服,则以短匕断其喉,杀之,此言一出,四室皆惊。

    很难想象,这样狠辣的话竟是自一个十余岁的少女的口中说出,但只此一事,武媚娘心狠手辣的心性,却已展露无疑。

    所为过犹不及,武媚娘虽有心机,也有手段,但在李恪看来,他她还是太急了,尤其还是在李恪这个对她的底细如此了解的人的面前。

    李恪拱了拱手,对武媚娘谢道:“多谢小娘相告,小娘美意,李恪铭感于心。”

    眼前的武媚娘不过是个刚满十一的少女,也还远远没有数十年后的城府,纵再聪慧,在李恪的眼中暂时也成不得气候,李恪虽不会轻视,但也还远远谈不上忌惮二字。

    不过尽管如此,李恪也是不愿与武媚娘为敌,毕竟若是不甚开罪了这样的人,被盯上了,总归不是见舒心的事情,故而李恪也只是故作平淡地对武媚娘回了一句。

    武媚娘看着李恪波澜不惊的反应,心中隐隐有一丝失落。

    自打昨日武媚娘知道李恪的身份,又知李恪将欲东归之时,她便思索了整夜,想着该如何才能叫李恪对她另眼相看,这才思得一计,可当武媚娘当面为李恪献计之后,李恪的表现便显得有些平淡了。

    “难不成自己方才所言早已在楚王所想之中,故而楚王的反应才会如此平淡。”武媚娘哪知李恪的反应是故作出来的,她看着李恪的样子,武媚娘自己在心中暗自揣度了起来。

    武媚娘不知李恪所想,但也只能藏住了眼里的失落,睁着一双如秋水般的美目,接着对李恪笑道:“我与殿下相识虽不久,但也算一见如故,殿下总以‘小娘’唤我未免生分了些,总不该你们宗室子弟都如这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武媚娘的话初听着似是玩笑,但字里行间却也透着亲近的味道,李恪闻言,也笑了笑,不假思索地回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既是如此,以后我便唤你作‘媚娘’,可好?”

    “媚娘?”

    武媚娘听了李恪的话先是一愣,尚未知未解何意,可待她思虑了片刻后,心中顿时乐开了花。

    “殿下唤我‘媚娘’便很好,我很欢喜。”武媚娘看着眼前的仿佛带着华光的李恪,行事一向大大方方的她,竟难得地露出了娇羞之态。

    武媚娘的满脸羞红落在了李恪的眼中,就连李恪看着也觉得好生奇怪。

    岂是李恪哪里知道,他口中的“媚娘”和武媚娘所想的“媚娘”根本就是全然不同的意思。

    李恪从未问过武媚娘的姓名,只当史书所在的媚娘二字,便是她的名字,可他却不知,武媚娘为武士彟之女,本名武珝,媚娘之名虽传的最广,却只是在她贞观十一年入宫之后,李世民所赐的“号”而已,这也是为何武媚娘听了这个称呼后会愣住的缘由。

    而所谓“媚”者,爱也,美也。正如《诗经》所云:“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

    媚娘之称,若在男女之间,几乎便用作少年郎对所爱的女子的爱称了,这也是为何武媚娘闻言,先惊而后喜的缘故。

    李恪与武媚娘临别在即,李恪竟贸然以“媚娘”相称,岂不正是应情应景。

    在武媚娘想来,原来李恪也早已对她动了心,只是此前一直未有良机开口罢了。

    “殿下此次东归,虽得全身而退,但殿下非是常人,往后必定一路险阻,殿下千万小心,媚娘当在江陵为殿下每日祈福,也等着殿下再来江陵之日。”武媚娘微微屈膝,如水仙般娇艳的脸庞之上浅笑着,对李恪道。

    若是此前武媚娘尚待李恪为友,言语还留着分寸的话,现在,在听了自李恪口中吐出“媚娘”二字后,武媚娘再李恪说话时的情状便已多了几分暧昧,听着竟是有了几分女子别行情郎的味道。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隐隐也觉出了几分不同的味道,但倒也未曾多问,只是回道:“媚娘盛情本王在此谢过,待有来日,本王在当再言谢。”

    说完,李恪拱了拱手,翻身上马,往着东面去了。

    武媚娘站在马车下,看着李恪渐渐远去,消失在视野中的身影,她的眼中露出了一种与年龄和身份都不相符的眼神,这种眼神叫野心,叫**,却也叫无奈。

    武媚娘年少,虽贵为国公女,但她的处境却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好。

    阿爹武士彟虽对她疼爱有加,更甚其兄,但她毕竟还是女子,她自己也很清楚,她纵然再聪慧,武家将来也不会交到她的手中。

    而武士彟已然年过五旬,身子也早已不比前些年那般康健,时常染些疾恙,谁都不知武士彟究竟还有几年。

    武家兄长一向与其母和武家兄妹不和,若是将来武士彟故去,武家兄弟执掌武家,武家哪还会有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地,故而武媚娘不得不早做打算,而楚王李恪便是她眼中最为稳固的倚靠。

    若能得李恪偏爱,漫说是武府了,全天下又有几人能怠慢了她?

第七十章 空欢喜

    武德末年时,李渊为帝,李建成为太子,而李世民为亲王,那时居于天策府的李家兄弟间还没有那么多的利益瓜葛,自然手足和睦。

    而自打入了贞观年后,李世民登基称帝未久,各皇子间又都年幼,尚不晓事,兄弟之情也还尚存。

    但随着贞观四年李恪为质南归,李承乾、李恪、李泰、李佑四位年长些的皇子渐渐长成,大唐的诸位皇子间已经隔阂渐深,如李承乾与李泰虽是一母同胞,但私下已然悄起暗争,至于和李承乾年纪相仿的李恪,便更是如此了。

    李恪虽为庶子,但诸皇子中对李承乾的储位威胁最大、最深的却也是他,甚至就连嫡子李泰也比之不得。

    李恪有大功在身,在朝在野声望隆重,尚在太子李承乾之上,只要李恪尚在一日,哪怕李世民自己没有动过易储之心,李承乾也同样会被李恪压的喘不过气来。

    因为李恪,李承乾不得不小心翼翼,不敢踏错半步;因为李恪,李承乾时常能在耳边听兄不及弟的风闻,叫他面上无光,因为李恪,父皇和东宫的先生也会拿来比较,以此鞭策与他,李承乾知道,现在的他之所以每日如此压抑,都是因为他的那个三弟。

    李承乾也曾想过要同李恪一较高低,但无奈李恪实在是出挑地厉害。论功绩,李恪少年为质,在塞北四载,救关中百姓于水火;论武艺,李恪拜秦叔宝为师,于昆明池春猎中力毙猛虎;论文才,甚至就连父皇的贞观年号都是依李恪之言而定,而那一年,李恪才八岁。

    李承乾与李恪不同,他的太子身份也决定了他做事的方式,他能做的只是在这皇城,在东宫之内规规矩矩地做事,又如何去与李恪一较高低。

    这一切都曾是每日萦绕于李承乾心头,使他挥之不去的阴翳,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了。

    因为李恪在淮南失踪,落入萧梁余孽之手,而这些萧梁余孽与大唐有生死之仇,李恪到了他们的手中,岂还有活命的道理?

    李恪若死,那压在他心头那座大山自然而然的也就不复存在了。

    随着淮南各地寻李恪而不得的消息如雪片般传入长安,李承乾的这几日过地也是畅意非常。

    就在李恪自江陵东归的当日夜晚,戌时,天色已是漆黑的一片,天边也遁去了最后一缕残光,而在东宫丽正殿的书房中,仍是明灯高悬,通亮的一片。

    而就在近日,李承乾竟然一改前些日子的放浪,似乎又成了父皇和东宫臣属眼中那个敏而好学的贤德太子。

    除了李承乾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会突然如此变化的原因,因为在这偌大的长安,偌大的东宫,从未有人真正站在他的立场之上考虑过他的问题。

    太子是储君,做得再好,也是应有之意,而李恪是亲王,非嫡非长,他走的每一步为人所称道,赞为贤能。

    以往李恪身在长安,除了出身之外,文采武略,政绩名望无一不是稳稳地压了李承乾一头,可以说,只要李恪在,无论李承乾如何努力,在李恪的光华之下,他都无法在父皇和群臣眼中出彩。

    可如今不同了,李恪已被萧梁余孽掠走,凶多吉少,多半已是命丧黄泉,而在李恪陨落之后,大唐诸皇子中最为耀眼的便仍旧是他这个嫡长子。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太子李承乾夜读之声朗朗,也传入了今夜轮值东宫,在一旁侍读的东宫左春坊中允薛让的耳中,薛让看着李承乾的模样,脸上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了笑意。

    以往李承乾贪图玩乐,也曾被朝中御史弹劾,最后被李世民责罚的无非也就是他们这些有教导太子之责的东宫属官,而如今太子痛改前非,潜心向学,身为左春坊臣属的薛让自然心中欣喜。

    薛让起身对李承乾问道:“太子所诵,乃是中庸六篇,正是大智之道,太子可知其中深意?”

    李承乾想了想,回道:“中庸一书颇为晦涩,承乾只能读其中概意,若有未及者,还望先生指正。”

    薛让笑道:“太子且试言之。”

    李承乾道:“此篇所言乃是讲为政之道,为君者当如舜,好问而擅析,取人言之长,而摒其短,而后用之于民。”

    薛让闻言,微微颔首,满意道:“太子之言虽浅于表里,未能为入其深意,但以太子的年纪,能读到这一步,也算得书中三味了。”

    李承乾笑了笑,谦虚道:“承乾谢过先生赞许,承乾年少,尚且未及多涉政务,恐怕读书流于表遣,若有不当者,还望先生多多教导。”

    丽正殿中,东宫君臣相互奏对,君恭谦,臣守礼,倒也是一副融洽场面,若是皇帝李世民见了,想必也是赞许非常,可这种君臣融洽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一个对于李承乾来说不好的消息传了过来。

    “启禀殿下,末将赵节求见。”书房外传来了一阵叩门声,紧接着太子卫率府赵节叫门道。

    李承乾微微皱了皱眉,对门外道:“何事深夜搅扰本宫,你不知本宫正在治学吗?”

    门外的赵节道:“启禀殿下,是荆州传来的消息,与楚王相关。”

    “咯噔!”

    李承乾听到了楚王二字,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荆州距淮南甚远,从那里传来李恪的消息,可能无非有二,要么是李恪身死,尸体在荆州叫人发现了;要么就是李恪还活着,已在荆州现身。

    李承乾忙道:“进来!”

    “诺。”赵节应了一声,推门入内,把手中的急件交到了李承乾的手中。

    李承乾从赵节手中接过信件,迫不及待地拆了开来,“唰唰”地看了两眼,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楚王无恙,已为荆州都督武士彟所救,现已赴任扬州。”

    一封信,不过短短二十余字,但却像千万把利箭一样扎在了李承乾的心头、

    “李恪为何不死在淮南呢!”李承乾将手中的信纸揉作一团,在心中不甘又愤恨地想着。

    不过一封信,便把李承乾几日来聚起的一股气又给彻底打散了,没错,那座死死地压着他的那座山,又回来了。

第七十一章 归途“遇刺”

    李承乾所愁的,只是李恪活着回来,一旦被调回长安,对他的储君之位又有威胁,可他却不知,哪怕李恪现在远在山南,也没有闲着。

    自打李恪自江陵启程后,便一路疾行,不过一日多,便在次日午后到了庐州治所合淝县,也算是入了淮南境。

    李恪为扬州大都督,本就都督庐州军事,再者李恪有淮南道黜陟大使加身,他及庐州州治所在,州县官员及军府统军岂敢怠慢,早早地便在庐州城中设宴,为李恪接风洗尘。

    庐州乃要地,庐州城中巨绅豪富无数,想要跟李恪靠些近乎的自然不在少数,但真正能跟李恪说上话的,也还只是寥寥数人。

    “臣庐州刺史朱琮携府下臣属,拜见楚王殿下。”午后未时,李恪方到庐州城外,庐州刺史朱琮早已等候许久,见得李恪出现便上前拜道。

    李恪见得朱琮拜于身前,当即翻身下马,亲自将朱琮扶起,笑道:“朱刺史非是外人,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朱琮乃庐州刺史,少年时曾游学新野,便同李恪之师岑文本交好,两人同拜一人门下,相知甚笃,仔细计较起来朱琮也算得上是李恪的师叔了,李恪说他不是外人,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李恪的反应倒是出乎了朱琮的意料,他早知李恪是同窗好友岑文本弟子,也知他多少该会给自己几分薄面,可没想到,李恪竟会如此礼待于他,竟亲自下马搀扶。要知道,李恪的身份可是代天巡狩的黜陟使。

    其实李恪今日之举,也是岑文本早有交代的。

    朱琮非但是正四品庐州刺史,亦是世家子弟,朱琮出自吴郡朱氏,而吴郡朱氏乃吴中四姓之一,在江左地方颇有声势,本就在李恪拉拢之列。今日李恪过路庐州,就算今日朱琮不来见李恪,李恪多半也是要去见他的。

    朱琮起身,对李恪道:“臣早知殿下过路庐州,已在城中得月楼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还望殿下移驾城中。”

    李恪闻言,道:“长者赐,不敢辞。既朱刺史早有安排,本王自当依从。”

    李恪说着,翻身上马,和李恪朱琮一同进了庐州城。

    庐州淮南要冲之地,号“江淮首郡、吴楚要冲”,自有此地以来,便多为州郡治所,虽及不上东南第一的扬州,但也是富庶之地。

    李恪策马入庐州城,首先入眼的便是一条约莫五里余长的长街,而在长街两侧,则是林立的商铺酒楼,店铺之上的酒旗铺招如云彩般在风中飘荡,长街之上来来往往,人流如织,倒也是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盛世场面。

    “本王在京时便尝自家师口中听得朱刺史之名,家师曾言朱刺史为政公允仁德,有三国鲁肃之风,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李恪看着眼前的一幕,笑着对朱琮道。

    李恪为淮南道黜陟大使,掌察所部善恶,举大纲,巡省淮南诸州,有巡察、安抚、存抚之权,他的一句话,在很大程度上便决定着淮南地方官员的岁末官考。如今有了李恪这句话,只要朱琮自己再谨慎些,今岁的官考绝不会难看了去。

    朱琮落后李恪半个马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恪的身后,回道:“殿下谬赞,文本谬赞,臣不过循规蹈矩,尚得清廉几分罢了,比起文本尚差了几分,倒也是应了当初家师之言。”

    李恪闻言,好奇地问道:“哦?朱刺史所言何意?”

    朱琮回道:“昔年臣曾与文本同在家师门下治学,家师曾有言,其虽有徒三十二,但观众人之能,将来或可拜相者,唯文本一人,今日想来,家师所言着实不差。”

    李恪听得朱琮的话,也明白了朱琮的意思,朱琮的庐州刺史是为四品,岑文本的中书舍人也是四品,但这两者间却是云泥之别。

    庐州刺史牧守一方,虽为地方要员,但距中枢尚远,若无机遇,只怕此生也难入相,而中书舍人却不同,中书舍人乃帝王近臣,掌掌制诰之权,往前一步便是中书侍郎,便算是拜了相,故而中书舍人亦有储相之称,两者岂可比拟。

    不过岑文本的际遇,却又不是朱琮能够艳羡得来的。

    当初岑文本受李孝恭举荐进京,拜为秘书郎,本不过是一闲职而已,谁能想到彼时还是蜀王的李恪竟对岑文本如此青眼,当着李世民和朝中百官指名拜了岑文本为师,岑文本一举成名,才有了今日。这般际遇,若非天定,谁又能求得。

    朱琮是世家子,世家子的身份可助他出仕,为他在仕途中天然积攒一份不错的人脉,可当他的官职做到了刺史这一步,世家子的身份便给不了他太多了。

    在这个时候,他若还想在仕途中更进一步,那他能靠的便是像李恪这样在朝中极具声量的权贵,只有这样的人愿意在朝中为他发声,他才有步履朝堂的机会。

    如今难得李恪自己送上了门来,若是如此机遇他尚不能抓住,他还在等什么?

    李恪绝不会在庐州久待,甚至都不会留宿,时间如此紧张,朱琮心中正想着,在稍后的酒宴之上该如何开口,抑或是拿什么作为晋身之资,才能叫李恪另眼相看。

    可就在此时,朱琮不经意地抬头一望,却看到了十步之外的酒楼之外,窗子上竟闪过了一丝蓝汪汪的光泽。

    大唐尚武,文人尚且骑射佩剑,朱琮看着阳光下映出的那一丝光泽,立刻便反应了过来,箭,而且还是涂了毒的箭!

    “殿下小心,有刺客!”

    这条长街之上虽然人流如织,但这个刺客是冲着谁来的,朱琮本能地就做出了判断,并且在第一时间告知了李恪,伸手将李恪推开。

    “咻!”

    朱琮话音刚落,一道破空之声传来,这枝闪着蓝光的箭直奔李恪而去,与李恪的心窝相差不过四寸,擦着李恪的肩膀,将李恪的左臂划伤,便射了过去。

    “护驾!护驾!”

    异变陡生,长街之上顿时混乱了起来,秦怀道一声暴喝,右骁卫士卒上前,在李恪身前用自己的身体筑成了一道人墙,把李恪结结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这是关中禁军制式的短弩,速速追拿此人,务必要将刺客拿回!”秦怀道自地上捡起了那支短箭,怒目圆瞪,对麾下士卒吩咐道。

第七十二章 做戏

    随着城中的一场行刺,一枝毫不起眼的弩箭,整个庐州城都变得风声鹤唳,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庐州城的天空之上,天色都变得晦暗了。

    大唐三皇子,提调东南一应军务的楚王李恪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遭人行刺,此事叫人咋舌的程度甚至还在李恪被掳之上,更何况,还有那支在行刺现场被发现的禁军弩箭。

    庐州城东,刺史府。

    李恪遇刺后,庐州城内最好的外伤大夫便被朱琮请进了刺史府,为李恪治伤。

    庐州刺史府内,李恪正躺在主院内室的床榻之上,面色苍白,而为李恪治伤的大夫,则坐在李恪的身前,手中正拿着剪刀,缓缓地剪开了李恪的衣袖。

    袭杀李恪的那支见与寻常箭矢不同,非但锐利非常,而且泛着蓝光,显然是被淬了毒的,果然就在大夫剪开了李恪的衣袖后,李恪手臂的伤口四周,已是淡黑色的一片。

    “大夫,殿下的伤势如何?”一旁的朱琮见状,心中一惊,连忙对大夫问道。

    大夫顿了段,并未回答朱琮的话,而是对朱琮道道:“殿下的伤口中了毒,且先将射伤殿下的暗箭与我一观。”

    一旁站着的秦怀道闻言,连忙取来了那支短箭,亲手交到了大夫的手中。

    大夫自秦怀道手中接过短箭,细细地端详了片刻,而后置于鼻头闻了闻,回道:“果然不出所料,箭上之毒名为乌头,属药亦属毒,可闭人心脉,叫人失律而亡。”

    大夫之言一出,众人只当李恪垂危,不止是朱琮,一旁的秦怀道的脸色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不过好在须臾之后,大夫便又接着道:“然殿下福德深厚,此箭并未射中殿下心口,而在手臂,若非如此,恐怕神仙难救。”

    听了大夫的话,众人这才送了口气,大夫既有此言,自然是李恪性命无忧了。

    李恪也坐起身子,一边由大夫为自己疗伤,一边对朱琮道:“多谢刺史相救,若非方才刺史推开本王,叫这暗箭射中了本王心窝,恐怕本王已下黄泉,去见我李家先祖了。”

    朱琮忙道:“殿下在我庐州之内遇刺,臣已是失职,愧疚万分,岂敢当殿下谢意。”

    李恪闻言,却摇了摇头道:“那刺客本就是冲着本王而来,幸得在庐州城中为刺史所救,又得良医诊治,若是在什么荒郊野外,本王休矣。本王之意已定,待本王伤愈之后,便当亲自上书父皇,为刺史请功。”

    李恪之言倒也有道理,他在庐州城内遇刺,至少诊治还要便利上许多,若非在城外,求医不便,这伤恐怕真的会要了李恪的性命。

    有了李恪这句话,朱琮便彻底宽了心,李恪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庐州城内遇刺,他身为庐州刺史,自然难逃其咎。李恪若是有意为他请功,待他请功的折子进京,他最差的结果也是功过相抵。

    朱琮闻言,俯身拜道:“臣愿为殿下效死,岂敢当功。”

    李恪的伤本就不在要害处,再加上只是划伤的皮肉,大夫为李恪开了服药,包扎了一番,嘱咐多加休养后,便领赏离去了。

    大夫走后,朱琮也随即告退,亲自前往城中,率众抓捕刺客,刺史府的内院之中便只剩下李恪和秦怀道两人。

    “行刺之人可已安顿好了?不会出什么纰漏吧。”朱琮走后,李恪便挣扎着起了身,对秦怀道问道。

    秦怀道见李恪欲起身,连忙上前扶起李恪,对李恪道:“殿下放心,行刺殿下的是卫内兄弟,跟了殿下多年的心腹,绝对信得过。”

    李恪接着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秦怀道回道:“现已潜回了府内,无人发现。”

    李恪点了点头回道:“如此便好。”

    若是此刻有旁人在此,必回大为震惊,因为听的李恪与秦怀道之言,方才的刺客竟是李恪麾下,行刺之事便是李恪自己一手安排的,是李恪自己安排人刺杀了自己。

    楚王李恪遇刺,整个庐州城都是一片凝重,但谁又能想到,今日这样危机万分的刺杀,竟然只是一场戏。

    秦怀道扶起李恪,看着李恪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对李恪道:“殿下内衬软甲,又带了护心镜,本该万无一失,只可惜朱琮多事,推了殿下一把,若非如此,殿下手臂上的伤也免了。”

    李恪在安排今日刺杀之事时,早已在里衣内套上了软甲,为防万一,李恪又带上了护心镜,而行刺李恪的刺客所用的弓弩又是软弩,决然穿不透李恪所着的软甲,若是那支箭当真射向了李恪的心窝,李恪反倒无碍。

    可不巧朱琮眼尖,看到了隐在暗处的弓弩,竟推开了李恪,以致弓弩射中了软件未能覆盖的手臂,这才受了伤。

    李恪笑了笑,对秦怀道道:“无妨,如此倒也好,本王受了伤,见了血,反倒越发地叫人信服了,这样长安那边的动静才会更大些。”

    李恪甘冒受伤的危险,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大戏,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正如武媚娘在江陵城外所言,如今的李恪难得有如此良机给长安城中的那些人下个绊子,李恪怎能错过。

    秦怀道道:“殿下之计虽好,但所用弓弩乃是禁军样式,非但是太子的东宫六率,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中也均有此弓弩,所牵扯的是不是太广了些。”

    李恪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储位,他这么做,目标是谁,自然不言自喻,可光凭着一支短弩便想要牵连到东宫,实在是不易。

    李恪闻言,却笑道:“如此足以,若是刺杀现场再留下什么东宫的腰牌,那便有些牵强了,父皇也必会多疑。”

    李世民的皇位从何而来,李恪清楚地很,这些兄弟内争的事情,若是做的太过明显了,叫李世民觉察出来,那李恪今日之举便是在作茧自缚。

    李世民弑兄杀弟,逼父禅位,乃有今日帝位,他自己既这么做了,那他便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亲子再重蹈覆辙,一来他自己不愿成为第二个李渊,二来手心手背都是肉,李世民也不愿眼看着骨肉相残。

    李恪不会忘记唐史之上的李泰是如何在储位之争中失利,贬谪他乡的。

    李恪也很期待,当李恪刚刚东归,便在归途遇刺的消息传入长安,会引起怎样的风暴。

第七十三章 太子醉言

    自打李恪失踪,生死未卜后,李承乾原以攒足了劲,痛改前非,要做回父皇和群臣眼中的那个贤德太子,可还没几日,李恪出现在江陵,被武家人救回的消息便传到了长安城,传到了太子李承乾的耳中,李承乾仿佛一下子又被打回了原形。

    弘文馆李承乾借口身子不适,已经有些日子未再去过,倒是东宫里的歌姬伶人,传召地越发地勤了。

    东宫内宫承恩殿,本该是太子妃的寝殿,但因李承乾尚且年少,暂未娶妻,故而这承恩殿便空置了,被李恪拿来作宴饮之用。

    承恩殿内殿之中,李承乾衣衫半解地躺坐在主位之上,而在他的怀中,则左右各拥着两位颜色姣好的美人。

    “此舞甚好,殿下,请饮了这杯酒。”一曲奏罢,靠着李承乾左侧的美人,满满地斟了杯酒,捧到了李承乾的手边,对李承乾道。

    李承乾笑了笑,无有不应地从美人手中接过了酒杯,一口饮下。

    李承乾饮了左边之人的酒,右边的美人一下子便坐不住了,连忙也斟了杯酒,捧到了李承乾的手边,媚声道:“请殿下再饮一杯。”

    这一次,李承乾竟是没有这般那般豪爽了,反倒抓住女子握着酒杯的一双葇荑,一边把玩着,一边看着怀中的美人,笑着问道:“要本宫饮酒自非难事,只是方才那边酒,是为方才之舞,而你手中这杯酒,却也需寻个由头出来,若非如此,本宫可不依你。”

    这两个女子,不同于宫中教坊司交出的那些官伶,虽才色双全,但却难免呆板了些,这两个是女子是李承乾自平康坊撷玉楼高价赎买而来的清倌人,最善侍人,又能察言观色。

    他们都是流落青楼的可怜人,虽有几分容貌,但总归有年老色衰的一日,不能卖色而终老,她们最好的选择自然还是靠上了哪位权贵,被赎买了出去,纳为妾室。

    而这普天之下,还有比李承乾更能靠的上的贵人吗?

    李承乾乃是太子,她们若是能将李承乾伺候地舒坦了,甚至能为他生下那么一子半女的,将来李承乾登基之后,说不得她们还有封妃的命。

    这女子眼珠一转,便道:“殿下乃是储君,咱们大唐未来的皇帝,既是皇帝,自当处事公允,不失分毫。殿下有人君气度,方才殿下饮了姐姐的酒,便也该饮了妾身的酒。”

    这女子的话,一下子说进了李承乾的心里,李承乾闻言,笑道:“哈哈哈,好一个人君气度,你说的是,本宫身为国之储君,自当一视同仁,这杯酒本宫喝了。”

    李承乾说着,接过了他手中的酒杯,仰头一口饮尽。

    “殿下海量!”李承乾两杯酒下肚,面容不改,大殿之下陪坐的杜荷抚掌高声赞道。

    这大殿下陪坐中人之一的杜荷便是蔡国公杜如晦次子,杜如晦得李恪救命之恩,与李恪关系走得亲近,但杜荷身为杜如晦之子,却与李承乾亲善,与太子李承乾、汉王李元昌一众时常厮混于一处,一向如此。

    杜如晦共有两子,长子杜构,次子杜荷,杜荷虽为杜如晦之子,但却未从其父处承得半分文才武略之能,甚至就连其兄也远远不如,只是个浪荡子弟。

    大唐权贵,向来嫡长子袭爵,杜如晦将来的国公爵位自然是长子杜构的,杜荷身为次子,除非李世民看着杜如晦的颜面,另降恩德,否则杜荷最多也就是仗着父荫,混个闲职,算不得什么。

    可李承乾之所以如此礼遇于他,一来是因为他们两人性情相投,二来李承乾是望着能通过杜荷来拉拢杜如晦,以为己用。

    李承乾对杜荷问道:“蔡国公此次南下,乃是为楚王和扬州而去,如今楚王生还东归,待得扬州安稳,想必蔡国公不日便将还京了吧。”

    杜如晦此前因身子不适,在府中休养了一载有余,若是旁人如此,兴许就渐渐淡出了帝王眼中,沦入边缘了,但杜如晦却不同,杜如晦乃李世民心腹,在朝中更是交游广泛,哪怕他在府中再休养个两年,也仍旧是简在帝心。

    杜如晦此次回京,必当重返朝堂,而且李承乾已得到消息,现尚书右仆射李靖有意以足疾不适为故,请辞尚书右仆射一职,李世民已经准了,而李世民所属意,接替李靖的宰相人选便是杜如晦。

    李承乾若是能在此时将杜如晦拉拢了去,那将来在朝堂之上必是莫大的助力。

    杜荷也知道李承乾的意思,回道:“今日午时阿爹确有家书寄来,只是阿爹所寄家书,从不提及朝中公事,东南境况究竟如何,臣也不知。”

    杜如晦行事,一向公私分明,朝中公事也绝不会告知家小,此事倒也和杜如晦的所作所为。

    不过杜荷想了想,却又满脸神秘地接着着道:“不过阿爹信中虽未多提,但臣却自送信的家奴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想必殿下也有兴趣知道。”

    看着杜荷的样子,想必是知道神秘自东南传来的秘闻,有意在李承乾面前显露一二。

    只是李承乾看着眼前的杜荷,却笑了笑,对杜荷道:“二郎所言可是三弟在庐州遇刺受伤一事?”

    杜荷惊讶道:“殿下怎知此事,据臣所知,自楚王在庐州遇刺,庐州刺史朱琮已然封城彻查,消息也被严锁,若非传信回府的家奴与我很是相熟,恐怕我也不知。”

    李恪遇刺的消息先传到了杜如晦耳中,而后又借杜家家奴的口传到了杜荷处,在杜荷看来,这消息本该最是机密的,可没想到李承乾竟已知晓。

    李承乾笑道:“二郎未免太小视于我了吧,三弟虽身在楚州,身边又岂会没有本宫的眼线,就在今日巳时,本宫已经得到了消息。”

    秦怀道麾下所率非是李恪最为亲信的楚王府卫率,只是当初随李恪出京的右骁卫士卒,右骁卫曾为长孙家的地盘,如今长孙顺德虽以去职,但军中却还有他的眼线。

    李恪遇刺的消息李恪自己本就有意放出,再加上李承乾的眼线,李承乾想要知道李恪遇刺的消息不是难事。

    杜荷闻言,拱手对李承乾道:“殿下消息灵通,为筹帷幄,倒是臣自作聪明了。”

    李承乾道:“庐州毕竟远在千里,本宫只是耳目聪明些,伸手难及啊,运筹帷幄倒也谈不上。”

    李承乾说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期东南形势多转,还是仗着自己的酒劲有些糊涂了,竟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可惜了,刺客无能,竟未能一箭射中三弟咽喉,只是擦伤了手臂,若非如此,本宫倒是省了许多心思。”

    李承乾之言一落,除了他自己,顿时满殿一阵静谧。

    李承乾和李恪虽为兄弟,但却有夺储之争,两人面和心不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了,只是李承乾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失了计较。

第七十四章 流言

    李承乾所言,本是无心,充其量不过是酒后乱语罢了。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与宴众人的眼中,李承乾与李恪可谓水火不容,李承乾担心李恪回京后威胁自己的储君之位,遣刺客刺杀李恪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毕竟刺客之道与八年前那场玄武门之变相比,已经算是温和也体面了许多。

    虎父无犬子,野心勃勃的狼父也不会生出一窝憨厚乖巧的家犬,有李建成和李世民“珠玉在前”,李承乾刺杀李恪,旁人听了虽然讶异,但也会信上七分,毕竟纵是酒后之言,也是从李承乾自己口中说出的。

    帝王之语,尚且外泄,况乎太子,而且李承乾酒后醉言时,在场之人还不在少数。

    而在这世上,何处的消息最为灵通?自然是人多嘴杂的地方。

    而若论这长安城内何处人等最为驳杂,无非就是两处,一处是与东市接壤,各色人等会集的平康坊,而另一处则是派系林立,各怀心思的后宫。

    后宫之中,长孙皇后贤德,也颇有几分手腕,后宫之主的位子自然是坐的稳稳当当,但并不代表着偌大的后宫便是一团和气,相反地,后宫的争斗甚至丝毫不亚于朝堂。尤其是以长孙皇后为首,育有子嗣的一后四妃。

    当日傍晚,李承乾酒后枉言不过两个时辰,不知不觉中消息已经悄然传了出去。

    太极宫,昭庆殿,李恪生母,贵妃杨氏的寝宫。

    昭庆殿不同于长孙皇后所居的立政殿,虽也相邻帝居甘露殿,但这里每日往来的人流却比立政殿要稀疏上许多,若是除去了本身昭庆殿本身在内侍候的宫女,甚至可以说是门口罗雀了。

    与宫外爱子李恪的光华耀目,甚至盖过太子李承乾相反,身为贵妃的杨氏在宫中实在是低调的可怕。

    所谓贵妃,贵、淑、德、贤四妃之首,本有协理皇后,统摄妃嫔,理诸宫务之权,但杨氏却一向谨小慎微,甚少插手宫中事务,只管着自己的昭庆殿,仿佛她的这个贵妃之衔只是一个虚设而已,比之余者三妃,尚且不如。

    依理而言,杨妃之子李恪于国有功,又甚得皇帝宠爱,在朝中颇有威望,有这样一个优异的皇子在外朝为援,杨妃纵然跋扈几分也无不可,可杨妃偏偏就是如此,每日除了李世民传召极少出门,只在宫中教子,也能甘之如饴。

    “阿娘,这个字怎么读?”

    李恪的小妹,快六岁的高阳已经到了开蒙的年纪,高阳虽是女子,但毕竟生在皇家,也需知书识礼,故而每日傍晚便是杨妃教着高阳读书的时候,此时的高阳正捧着一本《千字文》,指着对杨妃问道。

    杨妃低头望去,看着高阳粉嘟嘟的手指指着的竟是一个“辰”字,于是道:“‘辰宿列张’,这个字读作辰,昨日阿娘不是已经教过你了吗?”

    小高阳闻言,挠着脑袋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太深的印象了,于是道:“这个字太难记了些,高阳不记得了。”

    左右杨妃也不指着高阳能有何等文采,对她的要求自然也比不对如李恪和李愔那般,杨妃看着高阳一脸迷糊的样子,不禁笑道:“你呀,每日除了记得四处玩耍,捉弄宫人,还能记得些什么,到时等你楚王兄岁末回京,考较你课业的时候,看你如何应付。”

    高阳年纪虽小,但也有些脾气,谁说话她都爱争上两句,却唯独对李恪言听计从。

    高阳听得杨妃提及了李恪,顿时认真了起来,回道:“宫人都说诸位皇兄中阿兄文才最佳,阿娘想必也是比不得阿兄的,阿娘教了高阳记不得,但若是阿兄回来教我,我必定是记得的。”

    在高阳的眼中,似乎她记字的快慢,与她自己无干,反倒全看教她之人,若是教她之人文采高些,她便记得快,教她之人文采低些,她便记得慢了,杨妃听了高阳的话,也是哭笑不得。

    杨妃只得又耐着性子教了高阳几句,可就在此时,瓶儿突然轻轻敲了敲门,进了内室。

    “娘娘,东边传来的消息。”瓶儿一进门,便一脸正色地对杨妃道。

    杨妃看着瓶儿的样子,知道她所言之事必非寻常,于是点了点头,一面命心腹宫女照看着高阳,自己则随着瓶儿进了内室的里间。

    “何事?”李恪先是失踪,而后遇刺,近日的事情实在太多,杨妃一进里间便连忙问道。

    瓶儿回道:“方才安插在东宫的眼线传出消息,小郎在庐州遇刺之事似与太子有关。”

    杨妃在后宫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但这并不代表她便真的全无心机,相反地,太子一党费尽心机地将人安插进李恪的身边,杨妃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借助自己的贵妃之便,将自己的眼线布在了宫中,李承乾的东宫自也在其内。

    杨妃身为前朝遗女,见惯了太多的尔虞我诈,李恪与李承乾夺嫡,杨妃岂会不知其中的凶险,杨妃看似在宫中行事低调,实则早已在为爱子李恪布局宫中。

    “此话怎讲?”杨妃当即问道。

    瓶儿道:“今日午后太子宴客,其间酒醉,竟放言惜庐州刺客未能刺中小郎咽喉,使得小郎生还,成其大患。”

    杨妃听了瓶儿的话,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杨妃此时尚不知李恪遇刺一事乃是李恪自己所策划的一场戏,听得东宫传来的消息,也只当李恪遇刺,其中少不得李承乾的掺和,当即心中生怒。

    杨妃性情淡然,不好与人相争,但这绝不意味着杨妃便是逆来顺受的性子,相反地,当真的有人想要伤了李恪的性命时,杨妃便成了那头一心只想着护崽的雌虎。

    杨妃道:“太子既有此言,此事又岂能就此作罢,若是不多给他敲打一二,将来虎头难免还会吃亏。”

    杨妃很清楚,行刺李恪之事虽大,但若是光凭着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便去向李世民弹劾绝无半分作用,反倒会害了自己,害了李恪,而且想以此将李承乾击倒是绝无可能。

    杨妃思虑了片刻,接着对瓶儿道:“稍后我手书一封,你明日亲自送愔儿去岑府求学,然后当面将此信送到岑先生手中。”

第七十五章 回扬

    杨妃明事理,看似淡泊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玲珑心,虽不张扬,但城府心机却不下于任何人。

    她自幼生于大隋皇室,而今又以贵妃之名居于大唐后宫,她很清楚朝堂与后宫之间的规矩。

    后宫有后宫的规矩,外朝则有外朝的规矩,聪慧如杨妃,也不会逾越半分。

    外朝事,外朝了,李恪遇刺,本就是朝争所起,事在朝堂,杨妃断不会在明面上面插手,既坏了规矩,又平白惹恼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使她们母子处境难堪。

    但杨妃自己不出手,不代表此事就此作罢,相反地,次日清早,杨妃便命瓶儿亲自带着李愔出宫往岑府求学,与岑文本讲明此事。

    “先生,婢子此番乃是封娘娘之命前来,送上娘娘亲笔手书。”瓶儿把李愔带到了书房安置下,便独自叫出了岑文本,对岑文本小声道。

    岑文本是为李恪业师,李恪绝对的心腹智囊,而杨妃是李恪生母,也是李恪至亲,两人本也相熟,但杨妃行事一向谨慎,甚少主动联系岑文本,但此次却是例外,岑文本听得瓶儿的话,顿时知晓此事非同小可。

    岑文本看了看四周,见得并无旁人,才对瓶儿道:“贵妃娘娘书信现在何处?”

    瓶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自己衣袖的夹层,从夹层中取出了一封信件,对岑文本道:“娘娘手书在此,请先生阅览。”

    岑文本自瓶儿手中接过书信,打开一眼,果真是杨妃的字迹,接着便仔细地看了下去。

    杨妃信中所写,正是李恪遇刺一事,以及瓶儿在东宫得到的消息。

    岑文本将书信看完,而后用火将书信燃尽,确保并无半分字迹留下,过了片刻后对瓶儿问道:“此事确切否?”

    瓶儿回道:“暂且不知殿下遇刺是否确为太子指示,但太子确有此言,娘娘闻得此事后甚是震怒。”

    岑文本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

    杨妃要瓶儿亲自将此信交到岑文本手中,为的是什么,岑文本自然清楚。

    岑文本身为李恪业师,也是李恪的谋主,李恪虽不在长安,但岑文本却也丝毫没有半分松懈,当岑文本得知此事后,便立刻已经有了计较,此事无论与李承乾有否关系,岑文本都不会叫李承乾安然地置身之外。

    岑文本道:“此事娘娘尽可放心,岑某为人师,为人臣,自当为殿下谋划妥当,哪怕殿下遇刺一事与太子无关,臣也不会错过此等良机。”

    岑文本的反应比起杨妃来要缓和上了许多,似乎对太子酒后之言也显得不甚讶异,倒是叫瓶儿有些奇怪。

    瓶儿跟随杨妃在宫中多年,一向倚为臂膀,一点就透,比之寻常宫女不知要聪颖上多少,瓶儿想着自打今日见了岑文本之后,岑文本的反应,心中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听先生之言,先生可是知其中内情。”

    岑文本笑了笑,回道:“姑娘果然聪颖,昨日晚间,臣已收到自庐州传来的口信。”

    李恪遇刺,曾在庐州养伤,庐州传来的口信,自然就是李恪的意思,瓶儿问道:“可是殿下有信传来?”

    岑文本道:“不错,殿下口信昨夜才道长安,皇宫宫门已闭,故而未能传至娘娘耳中。”

    瓶儿接着问道:“殿下所传何事?”

    瓶儿跟随杨妃十余载,更是看着李恪长大的,自然是信得过的,岑文本还欲借瓶儿之口告知杨妃,自也不会隐瞒。

    岑文本回道:“殿下遇刺非是京中刺客所为,乃是殿下自己一手筹划,既是为了震慑京中宵小,叫他们消停些,也是为离间之用,叫京中各方相互猜忌。”

    李恪遇刺,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明行刺之人是谁但光看那禁军才有的短弩便知行刺之人必是来自长安,而长安城中对皇帝虎视眈眈的不在少数,今日遇刺的是李恪,谁又知道下一位是谁?李恪在庐州遇刺倒是叫千里之外的长安都不安稳了。

    瓶儿听了岑文本的话,心中倒是轻松了许多,既然李恪遇刺一事乃是李恪自己所筹划,那李恪的处境便也没有她们所担忧地那般不堪。

    瓶儿道:“即使如此,倒是叫娘娘平白忧心了这般许多,待我回宫后便将此事告知娘娘。”

    岑文本道:“此事告知娘娘倒也无不可,只是娘娘却不可因此而有所懈怠,叫人看出了端倪,否则殿下苦心做的这个局,便可惜了。”

    瓶儿回道:“先生放心,婢子晓得。”

    ————————————

    李恪和岑文本师徒多年,自有默契,李恪一封口信带到长安,甚至不必多操心半分,岑文本自会依据朝中局势做出最适合的布局,而与此同时,李恪已经到了扬州。

    扬州城外三里,李恪楚王一众家臣已在官道正中等候多时。

    “臣等护卫不利,已致殿下陷险,请殿下责罚。”李恪肩膀带着伤自庐州归来,相距等候的众人还有三十步,扬州城的一众人等已经纷纷跪地,齐声拜道。

    李恪看着眼前跪在一处的众人,也是顿了片刻,而后才翻身下马,走到众人跟前,朗声道:“本王非是不明是非之人,轻信乱党,使其有机可乘的是本王,令玄策统兵,调开王府卫率的是本王,盱眙被围,着君买突围,先往扬州报信的还是本王,此事终究是本王之过,本王自当上书父皇,自禀过失,与你等何干。”

    李恪被掳,若是依例而断,这些楚王府的家臣自然难辞其咎,但李恪却非寡义之人,无心苛责。

    更何况,他们只是李恪楚王府麾下,若是当真一板一眼地降罪于他们,他们又如何扛得起。

    李恪相信自己楚王的麾下之人,也认定他们的文才武略俱为一时翘楚,相信十载之后的他们必当名冠当世,但是现在,他们还都只是王府家臣,若是长安朝廷以这等罪过降罪于他们,他们的仕途便算是终结了。

    故而李恪无论是出于本心,还是私心地想保住他们,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包大揽,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因为李恪至少保住了淮南,李世民绝不会因此事而把李恪怎样。

    李恪一番话,把此事之上所有的罪责尽数包揽了过来,他们又如何不知李恪回护他们的苦心,尤其是行伍出身的席君买,性情最是直率,不知不觉地,眼眶都悄然湿润了。

    席君买走到李恪的跟前,执军中之礼,对李恪拜道:“从此以后,席君买这条命便是殿下的,自此绝不离殿下半步。”

第七十六章 识货的杜如晦

    “本王不在扬州这几日,城中可曾生了什么大事?”众人起身,李恪也翻身上马,被李恪委以代决扬州诸事的马周便跟在了李恪的身后,李恪回头对马周问道。

    马周想了想,对李恪回道:“杜相来的很快,有杜相坐镇在此,扬州城中倒也无甚大乱。”

    杜如晦起于行伍,又曾为宰相,佐治天下尚且游刃有余,区区一个淮南又岂在话下,有他在,纵然有人有心生乱,也不敢擅动。

    不过马周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对李恪道:“乘机生乱之人倒是没有,不过有一事殿下若是听了,想必也会有些不悦。”

    李恪闻言,问道:“哦?何事?”

    马周回道:“就在殿下失踪后不过两日,淮南盐价高一路高涨,自每斗一百八十文到三百文,如今已经到了近五百文,百姓当中无力购盐者已大有人在。盐之危虽不比洪水这般来势汹汹,但亦不可大意。”

    李恪听着马周的话,一边缓缓地点了点头,一边眼中露出看来一丝冷意。

    李恪尚在盱眙坐镇时,便曾下严令,凡淮南食盐,每斗作价不得过一百八十文,可如今李恪失踪不过十余日,而且大水已停,淮南的这些盐行便有猖狂了起来,公然将盐价抬至了五百文,超限多矣。

    李恪对马周问道:“既有杜相在此,又为何会有此事?”

    杜如晦奉皇命南下淮南,在李恪不在时便为朝使,镇抚东南,盐价高涨非同小可,依理而言杜如晦不该对此事不管不问。

    马周叹了口气,对李恪道:“杜相才干自不必多言,只是杜相世家子弟出身,眼中看着的多是淮南各州衙内府务,一向对这些民间琐务不甚在心,更是直言不欲与民争利,故而未曾重视。”

    李恪听着马周的话,也慢慢地明白了过来,杜如晦是世家子弟,而且还不是寻常的世家子弟,杜如晦出自京兆杜氏,乃是当世有数的世家门阀。

    所为“樊川韦杜,去天五尺。”京兆杜氏虽不在七宗五姓之列,但论名望却丝毫不在其下。

    这样的出身,导致杜如晦虽贵为宰相,但对民情却难以全然体恤,和马周这些起自微末的官吏自然比不得。

    “杜相现在何处?”李恪对马周问道。

    马周回道:“杜相已知殿下回扬,已经在扬州内城等候。”

    杜相非是李恪家臣,需得避嫌,自然不必如马周他们这般出城远迎,而且杜如晦贵为国公,曾为宰辅,也不会置身过低,能在内城迎候,已经算是给李恪不小的面子了。

    李恪想了想,对马周道:“待本王回府后,你晚些时候辛苦一趟,和怀道率军同去,将东南盐行大主事周鼎方给本王“请”了来,本王要宴请于他。”

    李恪一边说着,语气越发的冰冷。

    李恪身份在此,周鼎方哪怕富甲东南,也绝不值当这样的人物“请”他过来,还亲自宴请他。

    马周闻言,应了一声,道:“臣这就去办,只是不知今晚设宴,可要算上杜相?”

    李恪当即道:“不必了,此事之上,杜相既与本王所执不同,又何必叫上他自寻麻烦,此事本王亲自来问,不必经过杜相。”

    李恪不在淮南,杜如晦便是淮南首官,可如今李恪东归,杜如晦自然而然地就退居了次席,李恪行事越过他,本就在便宜之内。

    不过其实李恪刻意绕开杜如晦,倒也并非尽因杜如晦的身份,更多的还是他自己的私心考量。

    百姓居不可无盐,盐行生意何等暴利,李恪比谁都清楚。李恪贵为亲王,家财万贯,封地万亩,他自己自是不缺银钱,可他欲夺嫡,自然少不得蓄养家臣,拉拢朝野各方,而这些花费都不是什么小数目,如今有这样挣钱的生意自李恪手边,他岂会错过。

    可以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周鼎方在李恪面前露财的时候,李恪已惦记上了他,左右周鼎方和他们的东南盐行也都是霸市欺民之辈,李恪又何妨取而代之?把这一本万利的盐行生意收下,做了他自己的钱袋子。

    李恪既有了这等心思,欲行此等勾当,自然就不会再叫上杜如晦,平白给自己添堵了。

    “殿下之意臣省的。”马周闻言,也应了一声。

    马周虽不尽知李恪的心思,但李恪既然刻意提及此事,必是另有筹划,多半是要避开杜如晦,避开朝廷的。

    李恪不在时,杜如晦便是一尊大佛,镇得住江淮,对淮南时局自然大有作用,可如今李恪回来了,小小的一个淮南同时存在这两位大人物,杜如晦还是李世民的心腹,杜如晦对李恪而言便只能是掣肘。

    毕竟杜如晦不同于寻常臣子,他的身份太过敏感,他是跟随了李世民十余年的嫡系心腹,以他的位分,李恪最多也只是求其好感,不会,更不敢去拉拢杜如晦,否则李世民也会对李恪不满。

    李恪心中正在想着杜如晦的事情,正往扬州内城走着,刚到了内城门下,便也看到了城外等候着的杜如晦。

    “臣杜如晦,拜见殿下。”李恪策马到内城外,杜如晦便当先拜道。

    李恪翻身下马,上前扶起杜如晦,对杜如晦笑道:“一载未见,蔡国公的身子倒是康健不少,实在是可喜可贺。”

    杜如晦起身道:“殿下身系一地安危,能安然归来,才是民之幸事,可喜可贺。”

    李恪道:“国公言重了,有国公在此坐镇,纵是本王不在,也是固若金汤,无论是父皇还是本王,都放心地很。”

    杜如晦闻言,却摇了摇头道:“淮南之安,臣不敢居功。淮南所以能得安稳,不脱两人之功,一为殿下治水,二为宾王安民。若非马宾王大才,擅治民之道,稳住东南人心,恐怕就算臣到了此处,也是无济于事。”

    显然,杜如晦对马周赞许颇高,李恪回头看了眼马周,对杜如晦道:“门下之臣,竟能得国公如此赞许,倒是叫本王意外。”

    李恪之言,本在谦让,但杜如晦却一本正经道:“殿下何必如此谦逊,马宾王有宰相之才,臣生平少见,如此干臣,殿下岂藏私,只拘百里之内,用一府之中,未免暴殄天物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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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末年,玄武乱后。唐皇世民将临天下,权贵门阀暗战渐起;太子承乾还是乖乖少年,武女媚娘仍扎着总角;突厥已于北地窥伺,西域胡曲前调奏起。名将、宰相、世家、亡国奴,还有突厥女,当那个身怀两朝帝血,英果类我的小子李恪横空出世时,一切都已悄然变化。李恪说:“贞观虽是盛世,但我却将带领大唐走向最高的巅峰!”庶子夺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子夺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子夺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