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仙娘之忧
无论是李越,还是这山阳县尉,在李恪的眼中都是小角色,算不得什么,是生,是死,李恪都不甚在乎,而李恪初来乍到,倒也不愿杀人,故而李恪也没想要了他们的性命。
知道了李恪的意思,方安给的交代也很直白,李越杖三十,刑狱十载,县尉夺官去职,流配岭南,终生不得回返。
方安虽依李恪之意,未曾要了他们的性命,不过却也比死好不了几分了,结结实实的三十杖下去,李越下半辈子走路是难了,十载的牢狱之灾过后,能否活着出来也是未知,而县尉比起李越也相差无几,岭南多蛇鼠虫蚁,瘴气遍布,常人去了,九死一生,而且就算他侥幸能活得下来,也一辈子都回不来中原了。
李越为虎作伥,看他那日在酒馆中的模样,想必往日也没少干这样的勾当,至于县尉也绝不是良善之辈,欺善怕恶的行径倒是熟稔地很,他们落得如此下场自然是罪有应得。
只不过如何处置他们,李恪倒是没放在心上,因为他真正关心的是盐行。
李越虽是盐行的人,但盐行之人甚众,看着李越的模样,多半也只是盐行下面跑腿做事的小头目,凭借这样的小角色想要借机发难,牵扯到整个盐行,只怕是不易。
此事若当真是揭了出来,牵罪到盐行,多半也就是一个御下不严不过,最多也就是罚没些银两,捉拿几个无关痛痒的人物,斥责几句,伤不得筋骨。
盐行横行淮南多年,上下关系盘根错节,自官府到百姓,多有勾连者,这些东西李恪尚且未能理出头绪,若是李恪上来便贸然动手,以强手腕惩治盐行,一来有失公允,恐失民心,二来盐行势大,若是处理地失当,于他的威信不利,甚至会导致盐市不稳,整个淮南道动荡,得不偿失。
故而李恪倒也未借此事大作文章,而是小惩大诫,命楚州刺史方安以刺史府之名罚钱百贯,仅此而已。
区区百贯,对于日进斗金的楚州盐行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但这一百贯对于李恪来说,拿来敲山震虎却已足矣。
“娘子,城中传来消息,李恪已自山阳县衙门出来了。”李恪自山阳县衙出来不过半个时辰,山阳城外仙娘的婢子清儿已经得到了消息,赶回来对仙娘道。
仙娘问道:“咱们的人怎么说?”
清儿回道:“衙门中的细作传来消息,李恪并未下令查彻楚州盐行,下令重责,只是有楚州刺史方安署令,罚没楚州盐行钱百贯,严加伤叱,以惩盐行御下不严之过。”
“御下不严,只此而已吗?”仙娘闻言,讶然问道。
李恪今日亲见了盐行之蛮横,最后竟也还只是这样的结果,着实叫仙娘讶异。
今日之局,除了事情来地巧合,她自问再无半分疏漏。
李越是真的,县尉是真的,就连险些丢了手腕的吴六都是真的,她唯一做的只是故意将吴六贩盐的消息告知了李越,又将酒馆之争安排人告知了县尉,仅此而已。
李越、吴六、县尉都不是她的人,她做的只是用巧合将他们串在了一起,摆在了李恪的面前,李恪绝不该看出半分破绽来。
“李恪其人,多半也是那怯懦鼠辈,怕是被娘子的话吓住了,盐行已经欺到了他的头上,竟也不敢重惩,只是罚没了区区百两,当真可笑。”清儿咬了咬牙,恨声道。
今日之局,本是仙娘苦心设计,欲借此事挑起李恪与盐行之争,借李恪之手对付楚州盐行,进而引起李恪同整个淮南盐行的纷争,可李恪今日却平静地出奇,他的举动大大出乎了她们的意料。
清儿的话有几分道理,可仙娘闻言,却摇了摇头道:“李恪少年为质,北上突厥,在突厥一待便是四载,纵不说是胆略过人,也不该是怯懦之辈,今日之举,怕他有意为之。”
李恪八岁便北上为质,在突厥几经生死,大唐谁人不知,试问李恪这样的人,又岂会是怯懦之辈,方一直淮南便怕了盐行,任由他们在自己眼前作威作福?
须知李恪非但为扬州大都督,更兼持节代天巡狩的淮南道黜陟大使,有生杀之权,他手中的节钺可非摆设。
清儿闻言,想了想,只当自己已经知道仙娘的意思,于是转而问道:“娘子是的意思是李恪勾结盐行,两人早已狼狈为奸,故而得以轻饶了盐行的人?”
盐帮豪富,甲于东南,清儿自然知晓,若说他们以巨财收买了李恪,官商勾结,清儿也是信的。
但仙娘听了丹儿的话,却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李恪不过初至淮南,尚且不久,听着日前仙娘在为李恪弹琴时李恪的口气,他对淮南人物风土尚且不熟,对盐行更是所知甚少,李恪怎会这么快地便被盐行收买,更何况若是李恪已被盐行收买,又何必重惩盐行下属的李越,反倒护着吴六呢?
仙娘想着,觉得此事绝不似丹儿说的这般简单。
仙娘担忧道:“我担心的倒不是李恪怕了盐行,抑或是被盐行收买。我担心的是今日之事,绝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而李恪其人,也绝没有那么容易摆布。”
清儿看着仙娘的满脸忧色,不解地问道:“娘子何出此言?”
仙娘道:“今日之事若是李恪刻意为之,那他城府之深,心机之重必定远超常人,怕是比我们所想的要难对付地多。”
仙娘不怕李恪畏事,更不怕李恪贪财,李恪若当真如此,仙娘有的是办法叫李恪上钩,可他若非是如此,而是如她想象的那般,那这个少年的稳重和手段便着实叫她惊叹了。
若是如此,李恪这把刀当真还借得吗?
仙娘知道。李恪贵为皇子,又是持节南下,他的这把刀自然是锋利无匹,若是能借来自然无往而不利,可仙娘也知道,李恪这把刀绝不易借,若是稍不仔细,说不得还会割伤了自己。
仙娘道:“李恪其人如何,暂且不便定论,且待我到了扬州后再试他一试。”
第二十三章 行抵扬州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扬州,位列大唐上州之一,自汉始,便为东南冲要,水路通衢,位置之紧要,除东西两都外,无出其上者,甚至就连大唐龙兴之地太原,也可以与之一较。
扬州下辖江都、**、海陵、高邮四县,其中一县每岁所纳之税赋便及得上一个下州诸县之和,扬州富庶,有此可见一般。
“殿下何等偏爱扬州,昨日还是一脸沉郁,今日扬州将至,竟也渐渐展笑了。”大船上李恪临时所设的书房之中,王玄策入内,看着李恪捧着书,嘴噙笑意,脸色比之刚自山阳县衙出来那两日缓和上许多,于是笑道。
如今虽是大唐开国之初,那些堪称天纵之才的盛唐诗人虽还未出世,也尚没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这样的绝句为扬州出声,但古扬州繁盛之名,李恪前世今生听了不知多少,扬州在前,李恪岂会无动于衷。
李恪见王玄策入内,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推来了身后的舷窗,看着运河两岸的扬州大好风光,笑道:“先生岂不闻陈郡殷芸‘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之语,扬州富庶华美,有江都之名,传闻更是不在两都之下,本王既来了,岂能满心尽想那烦心之事,置满眼风华于不顾啊。更何况,本王封在扬州,与本王而言,扬州便是算个半个故里,本王岂能不加偏爱。”
李恪封楚王,封地便在扬州,若是李恪为王,其子孙之国不除,扬州便可算其后的半个祖籍了,故而李恪之言倒也有些道理。
王玄策道:“臣少时游学江淮,也曾数过扬州,至今虽已过十载,但扬州旧景却仍历历在目,扬州确为当世之胜。”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起身推门走出了船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远处码头上依稀可见,来回攒动的人影,对王玄策道:“扬州自是佳绝之处,若非如此,炀帝也不会三下扬州,欲长居此处,不返长安了。”
隋炀帝初封晋王,起自扬州,后因平陈之功而得文帝青眼,登帝位之后更是三下扬州,最后甚至也死在了扬州,他对扬州的钟爱,自不必多言。
王玄策道:“炀帝对扬州之好确实异乎寻常,其一下扬州,为衣锦还乡,二下扬州,为巡武天下,三下扬州却已锐气全失,不过南下避祸,自欺欺人而已。”
李恪听了王玄策的话,看着王玄策一本正经的模样,已经知道了王玄策的意思,他所言虽只提及炀帝,但他知道,王玄策之言多半也是在借故劝今,要他恪守初心,莫要沉迷于扬州繁华,忘了南下本意。
李恪道:“先生放心,本王南下不过是暂避长安城中锋芒而已,早晚必当回京。这扬州虽是温柔乡,却也是英雄冢,李恪绝不敢沉溺其中。”
李恪之言已然如此,王玄策为人臣的又还有什么好去担忧的,王玄策听了李恪的话,看着李恪宛如星辰般的眼睛,笑了出来。
王玄策转而问道:“殿下,扬州将至,可要先行命人前往扬州衙门传告,命一应州县官员赶来迎驾。”
李恪官拜扬州大都督,东南十六州之首官,李恪行抵扬州,依例他们自当相迎,这不止是面子上的排场,更是李恪要给他们下的规矩,要他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上官,谁才是真正的扬州之主,此事绝不容马虎。
可就当李恪听了王玄策的话,正想着该不该命人先行进城传告的时候,船离码头靠的更近了。他抬头仔细一看,发现了码头上原本来回攒动的人群竟不是抬着船货的脚夫,而是在久候多时的扬州上下官员。
李恪指着码头上站着的扬州官员,对王玄策道:“倒是不必先生操心了,他们竟已到了。”
李恪常年习武,自然耳目聪颖,远远地看见了码头上的场景。王玄策听了李恪的话,也循着李恪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码头之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站了许多人,而其中领头的一人便是一身紫色官服,正束手直立于码头之上。
扬州虽是上州,但能着紫色,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却不多,除了封于扬州的王侯之外,便只有扬州刺史贺休了。
“殿下此次乃是简行南下,贺休如何得知殿下将抵扬州的,竟已早早在此等候了。”王玄策看着已在码头等着的贺休,眉头微皱地问道。
李恪抬头看着视线中尚显地有些模糊的贺休,眼中也闪过一丝疑虑之色。
李恪虽是简行南下,但知道他南下消息的人却不少,魏王府长史张元素,楚州刺史方安等人对他的行踪都颇为了解。
李恪身为扬州大都督,扬州首官,更在刺史之上,若是说贺休一路专程命人查探他的消息,李恪倒也不会生怒,毕竟得知上峰将至,贺休谨慎些,免于失礼也是应该的,可李恪担忧却不是这个,他担忧的而是自己南下的消息是否是魏王府那边传于贺休的。
武德九年,李泰与李恪一同封王,彼时李恪为蜀王,而李泰为越王。
在李恪自草原南下回京之前,李泰也做了四载的扬州大都督,虽也未之官,但毕竟有下属臣僚在此,在扬州自然还残有几分势力,李恪哪知这贺休是不是李泰的人。
这若是贺休也是李泰的人,以他对扬州上下人脉的熟稔,李恪在短时间内想有大作为,恐非易事。
李恪对王玄策问道:“你可知贺休其人?”
李恪尚未传告,贺休便出现在了此处,李恪的顾虑王玄策自然知晓。
而王玄策既知李恪南下,身为李恪文武臂膀,王玄策也早有准备,扬州乃至整个淮南道上下官属他都已摸地清清楚楚。
王玄策对李恪回道:“贺休此人出自广平贺氏,已武陟县县丞入仕,武德中擢海陵县令,后右迁扬州刺史,他为扬州刺史也不过贞观五年的事情。”
贞观五年,李恪已为扬州大都督,而李泰早已移督洛阳,贺休能升任扬州刺史未必便是受了李泰之助。
李恪初到扬州,也不欲过早树敌,于是对王玄策道:“贺休其人,能在短短十年内连升数级,拜扬州刺史,自有其过人之处,此人如何,是敌是友,待本王到了扬州后再做区处,眼下我们且先应付过去再说。”
第二十四章 扬州刺史
“臣扬州刺史贺休携扬州一州四县上下臣僚,拜见殿下。”李恪刚自大船上走下,双脚踩在码头之上,贺休便连忙上前,对李恪俯身拜道。
李恪见贺休拜在身前,上前扶起贺休,对贺休道:“贺刺史快快请起,刺史为大唐,为父皇牧守一方劳苦功高,稳定东南着实不易。”
贺休闻言,谦虚道:“扬州乃重镇,这扬州刺史臣不过勉力为之,生怕有半分失职,伤陛下之明。”
李恪笑道:“扬州之治,百姓安居,商户乐业,本王已有所耳闻,贺刺史功不可没,贺刺史之言实在是太过谦了。”
李恪初来扬州,两脚刚刚落地,何来的早有耳闻一说,他贺休在淮南兴许还算个人物,可他的名声再大,又如何传到了长安,传得进李恪这般天潢贵胄的耳中,故而贺休知道,李恪之言多半也只是场面话而已。
李恪虽年少,但他的大名贺休却是听说过的,在李恪的面前,贺休可不敢将他视若十多岁的少年。
贺休看了眼风轻云淡的李恪,试探着对李恪道:“臣自知才疏学浅,治理地方岂敢言安居乐业四字,以往臣代治扬州,因恐做的不好,心中时常惴惴不安,以致夜不能寐,如今殿下来了,有殿下主政扬州,臣便放心了。”
贺休在扬州为官数载,在扬州官场颇有几分势力,李恪对他自有几分忌惮,可李恪如此,贺休又何尝不是,甚至他对李恪的忌惮,要胜过李恪对他的十倍。
李恪乃扬州大都督,贺休却为扬州刺史,依例而言,都督掌军,而刺史治民,互不统属,本是两不相干。但这种说法也是寻常而言,而李恪却非寻常臣子。
李恪为楚王,贺休岂敢等闲视之,以往两国战乱,朝中重臣拜边州都督,兼领刺史的并非没有,更何况是李恪这样深得皇帝偏爱的皇子。
若是李恪当真容不得他,有意兼领扬州刺史,一纸书信进京,他这个扬州刺史能否保住确实还是两说,故而贺休之言,也有试探李恪的意思,他想试一试李恪有否揽权之心,能否容得下他。
李恪南下,如猛龙过江,整个东南,心中忐忑不定的绝不止贺休一人,李恪听着贺休的话,看似谦逊,实则暗藏试探之心,心中已经有了揣度。
李恪对贺休道:“贺刺史严重了,本王虽曾在京中任右骁卫大将军,但却从未在州县任官,更不熟地方政务,贺刺史起自州部,对地方要务自是熟稔非常,本王初到扬州,还有诸多不明需请教之处,届时还望贺刺史不吝赐教。”
李恪的话入耳,贺休原本还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去。
李恪既有此言,至少眼下说明他还没有动他的意思,之所以望他不吝赐教,无非就是要他分得清眼下扬州的局势,莫要与他为难罢了。
楚王李恪为扬州大都督,持节南下,本就稳稳压过了贺休一头,李恪虽是初来乍到,不熟地方,但与李恪争锋,贺休却是万万没有想过的。
贺休祖籍河北,非是扬州人,于扬州世家豪强而言,他也是外人,无甚底蕴,唯一占着的不过就是扬州各处衙门上下的人脉罢了,人脉这种东西虽也有用,但有些时候却虚地很,他怎敢明面上跟李恪过不去。
贺休拱手道:“殿下客气了,殿下但有吩咐,只消一句话,臣即刻便往临江宫听命。”
这天下不识进退的人毕竟还是少数,贺休倒是闻音知雅他听出了李恪的意思,他的回答也叫李恪颇为满意。
李恪虽有总揽扬州大权的心思,但李恪毕竟年少,底蕴尚显不足,他麾下之臣,除了一个岑文本外,再无旁人有足够的资历胜任扬州刺史一职。
与其费尽心机将贺休撤掉,再换上一个他同样不熟的人来,还不如留下贺休,至少就眼下而言,贺休其人倒还算是懂事。
李恪笑道:“既如此,以后扬州诸事,便还有劳贺刺史多多费心了。”
贺休闻言,忙笑着回道:“殿下言重了,臣既为唐臣,自当尽臣事,此乃臣之本分。”
李恪道:“贺刺史之言甚是,若是我扬州诸官皆有贺刺史之心,本王就省心了。”
李恪说着,轻轻拍了拍贺休的手臂,这话他不止是说于贺休,更是说于扬州各州县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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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人刚出现在码头,大都督已至扬州的消息便迅速传了开来,一时间整个扬州城都似乎变了一个模样。
“今日出现在码头上的楚王,可正是那日你在楚州酒馆中见到的少年?”江都县乃扬州治所,江都城亦为主城所在,江都城东的一处大宅之中,楚州盐行掌事陈淹正站在正堂之中,盯着匆忙进门的盐行杂役,问道。
这杂役不是旁人,正是当初跟着李越,在酒馆中与李恪为难的下属,今日他随主子陈淹赶来扬州,便是为了分断此事。
杂役回道:“方才小人看得仔细,码头上的楚王殿下便是那日酒馆中的少年。”
“确不会错?”杂役之言方落,坐在杜淹一旁,大厅上首那个四旬上下,面容威肃的中年男子问道。
杂役回道:“小人离码头虽远,但仍旧看得清,不止是那位公子,就连那日陪在他身旁的几人也都在码头之上。”
杂役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自也不会再多疑了,只是确定之后,他们的脸色反倒越发地难看了。
中年男子对杜淹道:“如此说来,那日你们在楚州开罪的确是楚王殿下无疑了。”
杜淹在楚州势大,就连县尉都要看着他的面子,但在这中年男子面前,他却丝毫不敢拿大,反倒有些畏惧。
杜淹生怕中年男子动怒,连忙俯身拜道:“小弟下面的人行事不周,给兄长,给盐帮添了麻烦,小弟罪该万死。”
好在这中年男子虽面色难看,但却并未出现杜淹想象中的暴怒。
中年男子对杜淹道:“楚王既未当场发难,说明他还无同我盐帮较死之心,楚王之意尚不明朗,我们还不可擅动。”
杜淹问道:“兄长的意思是?”
中年男子回道:“明日正午,扬州刺史贺休将设宴为楚王接风洗尘,届时我亦当前往,且待我试一试楚王的意思。”
第二十五章 接风宴
扬州城外,西北向,靠着外城郭的有一处保障湖,景色绮丽秀美,为扬州之最,扬州豪富人家多在此处另设别苑,而贺休为李恪所设的接风宴也便是在保障湖边。
此次乃李恪初次来扬,自是意义重大,也是这些地方豪强能在扬州新主面前露脸的机会,可谓数年难遇之盛事。故而整个扬州城中,但凡有头有脸的都来宴中,为李恪接风洗尘。
李恪端坐在上首,扬州刺史贺休坐于右下首位,而李恪的心腹王玄策则坐于左下首位,
保障湖边的接风宴,前后总计近百人之多,有州县官吏,世家门阀,地方巨富,都是扬州城各方翘楚,这一众人,李恪光是一一见过,都见了半个时辰,而且李恪也只是勉强记住了个大概而已。
“本王奉父皇之命南下督扬,掌东南一十六州军事正是重担加身,所守甚大,然本王年少,才干恐有不足之处,唯恐任之不胜,伤父皇之明。诸位俱为扬州英豪,往后本王在扬州之事,若有不明者还需向诸位求教,还望鼎力相助。”
大宴伊始,李恪同与宴的众人见了个大概,便命婢子满满地斟了杯酒,端起酒杯对席间的众人道。
李恪既已举杯,席间众人哪敢稍慢,也纷纷起身,随着刺史贺休举杯道:“殿下有命,安敢不从,我等自当效死。”
“哈哈,有众人之言,本王便安心了。”李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
李恪仰头一杯下腹,众人也纷纷将杯中之酒饮尽。
李恪酒量颇佳,一杯酒下肚不过儿戏,而席间自有不善饮者,满满一杯猛饮下肚,面色已然微微酡红。
贺休放下酒杯,对李恪道:“久闻殿下海量,一直无缘亲睹,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席间所饮之酒乃扬州所产玉薤酒,虽不属烈酒,但常人满满一杯下肚仍难免面红,可李恪却无丝毫异色,面色依旧,足可见酒量之佳。
李恪看着眼前这一幕,倒是想起了武德九年,李恪为质北上,初到突厥时的场景。
那时突厥上下设宴,名为为李恪接风,实则为庆贺南下大胜,耀武扬威。李恪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日势不如人,自己被康苏密逼着连饮三大杯,这才下得台来。
可如今时过境迁,突厥已败,康苏密早就化作白骨,而如今的李恪,也奉父命牧守东南,权倾一方,换做旁人来附和奉迎李恪了。
李恪看了眼手中的酒杯道:“此酒甘美,有酒香,亦有果香,两者相和可谓相得益彰,真是好酒,却不知此酒何名?”
李恪之言方落,贺休还未说话,倒是席间有旁人先开了口,李恪循声望去,竟是一位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
男子道:“此酒名玉薤,乃扬州酒窑土产之酒,倒是难得能入殿下之口。”
李恪看着说话的这男子,倒也还记得他的身份,此人名唤陈章,出自广陵陈氏,乃陈氏族老。
广陵陈氏乃淮南世家之一,其祖承自汉末名臣陈矫,数百年间名臣辈出,在淮南很有几分声望。
陈氏乃扬州望族,陈章为陈氏族老,他在大宴之上主动开口同李恪说话,本就是有示好之意。
李恪初来乍到,少不得要同这些地方士族打交道,陈章既主动示好,李恪自不会拒人千里。
李恪笑道:“此酒甚好,比之宫中美酒亦有不差,甚和本王之意,倒是有劳诸公费心安排了。”
陈章见得李恪喜好此酒,笑道:“此酒殿下喜欢便好,只是我扬州有三美,今日殿下只见其二未免可惜了。”
李恪闻言,好奇地问道:“却不知是那三美,本王又哪一美还未见得?”
陈章笑着回道:“我扬州三美,美景、美酒方才殿下也都已见了,尝了,而这第三美,便是殿下还未见得的美人。”
李恪听着听着陈章的话,脸上先是微微一顿错愕,接着也露出了笑意。
正所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扬州多美人,扬州美人能叫人一醉十年,不知生死,其美自不必多言。
而李恪虽年少,在长安亦有“好色”之名,在街坊传闻中李恪可谓平康坊青楼闾里的常客,胭脂场中的熟手,甚至一度有李恪在长安撷玉楼与人争美,调禁军入青楼助阵的“佳话”,陈章与李恪不相熟,只当李恪正如传闻所言那般喜好倒也属正常。
至于“好色”一说,本就是李恪自己给自己脸上抹上的泥,又怎会在意。更何况“年少春衫薄,满楼红袖招”,少年风流,本就无伤大雅。
李恪听着陈章的话,也猜出了陈章的意思,于是很是应景地问道:“这美景看过了,美酒也尝过了,却不知这扬州美人比之长安如何,不过陈公既提及美人,想必是早有安排了?”
陈章笑道:“久闻殿下少年风流,喜好声乐,臣特为殿下备下了一曲,不知殿下可愿一赏。”
陈章口中之言,李恪岂会不知,在陈章看来,李恪哪是喜好什么声乐,喜好的分明就是奏乐的美人。
陈章早有准备,而且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恪自也不便再推辞,也不欲就此扫了众人的兴,于是笑道:“如此便有劳陈公了。”
陈章闻言,笑了笑,拍了拍手道:“奏乐!”
陈章话音方落,便有仆从抬出了一面古琴,一方锦塌,摆在了宴席两侧的正中,李恪的面前,而片刻之后,待古琴摆置好了,便有一素衣女子踏着碎步翩然而至,走到古琴之前的锦塌旁。
李恪目力极佳,远远地初一看到那女子便觉得颇为眼熟,必是见过,而当这女子走得再近些,李恪终于看清,原来眼前陈章请来弹琴的女子竟是数日前在运河上为他奏乐的仙娘。
仙娘姿色绝佳,纵是在见惯了美人的李恪眼中,仙娘也绝对算得上是上上之选,陈章称之为美人,自无半分不妥,只是李恪万万没想到,世事竟如此巧合,河上方别不过数日,便能在此间再遇。
李恪认出了仙娘的身份,坐在李恪下手边的王玄策自也认了出来,王玄策抬头望向李恪,而恰巧李恪也正看向了王玄策,两人各知彼意,相视一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十六章 再遇仙娘
仙娘入场,李恪和王玄策识出了她的模样,两人相视一笑。
李恪同王玄策曾见过仙娘,故而两人面露笑意自无不妥,就连一旁的仙娘也不会觉得唐突,但是一旁的陈章看了两人的神态,却一下子有些慌张了。
“莫不是李恪瞧不上仙娘之貌,故而露笑?”陈章看着李恪的模样,在心中猜测道。
李恪贵为皇子,久在长安,更是风月场的老手,绝非孤陋寡闻之辈,陈章自然不敢怠慢,若是李恪当真是瞧不上仙娘的容貌,故而对他也起了轻视之心,那他便得不偿失了。
可陈章仔细想想也当不会,仙娘姿容绝丽,莫说是在扬州了,就算是放在东西两京也是罕有的,李恪怎的还瞧不上她,莫不是李恪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不成?
就在陈章想着是不是该宴后在去寻一趟王玄策,同王玄策打听此事的时候,李恪的一句话终于解开了陈章的困惑。
“数日前本王同姑娘匆匆一别,不想今日竟又在此相见,倒也是你我的缘分。”李恪看着站在眼前的仙娘,笑道。
仙娘屈膝行礼道:“仙娘日前不知殿下身份,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殿下勿怪。”
仙娘是为李恪之敌,山阳酒馆之事便是仙娘一手筹谋,她本就是奔着李恪去的,怎会不知李恪的身份,只是那日在运河之上李恪有意隐瞒,仙娘也是故作不知罢了。
陈章听着两人的话,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李恪同王玄策露笑并非是因瞧不上仙娘,而是因为他们此前见过面罢了。
陈章问道:“殿下此前竟与仙娘相识?”
李恪笑着回道:“数日前,本王自洛阳取运河南下,曾在河上见过仙娘一次,那次本王有幸,得闻仙乐,至今仍念念不忘,不想今日承了陈公的情,又能一饱耳福了。”
仙娘色艺双绝,李恪运河之上一面,至今仍历历在目,他的话倒也不是虚言。
一旁王玄策也开口问道:“那日运河之上姑娘所弹乃华胥引,至今音尤在耳,却不知今日又奏何曲子?”
仙娘回道:“今日乃是盛宴,为楚王殿下奏一曲‘鹿鸣’。”
“鹿鸣”曲出自《诗经·小雅》篇,为汉雅歌之一,乃周王宴乐所用,盛传于世,今日奏之,倒也正和情境。
李恪笑道:“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本王初来扬州,宴奏鹿鸣,倒也正得其意,本王洗耳恭听。”
“殿下稍待。”
仙娘微微屈膝,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坐在了琴旁。
一方古琴,原本安安静静地摆在那边,不过是一块死物,可当仙娘将手轻轻放在了古琴之上,指尖轻抚琴弦的一瞬,一阵悦耳之声划弦而出,这一方死物竟似有了生机一般,在仙娘的指下活了过来。
仙娘正襟危坐,神色舒然,仿佛一位云游天际的仙人,超然物外,眼中唯琴,耳中唯声,原本只是颜色绝美的容貌,竟也变得神圣不可亵渎了。
随着琴音忽急忽缓,忽重忽轻,仙娘纤长的十指在琴弦之上跃然起舞,拨动人心的琴音也在湖畔随着涟漪波散了开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鹿鸣本就是宴曲,李恪在长安听了不知多少,故而对于此曲也甚是熟悉,不过不知为何,仙娘所奏的鹿鸣却与宫中那些乐官所奏的稍有不同,除了此曲本身该有的喜庆外,还多了一份清婉,倒是李恪从未听过的。
“好!”
一曲奏罢,李恪当先抚掌,接着众人纷纷附和,喝了个满堂彩。
李恪道:“余音绕梁,弦歌不绝,姑娘琴艺,比之宫中乐师亦有过之,今日之曲与日前所闻又大有不同,本王深感佩服。”
仙娘欠身谦虚道:“小女拙技,岂敢同宫中乐官相比,殿下实在是折煞小女了。”
李恪笑道:“姑娘不必过谦,本王所言句句属实,今日闻得姑娘琴音,如珠落玉盘,往后旁人再奏,恐怕本王也入不得耳了。”
李恪之言,本是纯粹的赞叹之语,但旁人听在耳中,却动了其他心思。
待仙娘起身告退后,江都县丞范庸便起身道:“殿下既喜仙娘姑娘之琴,何不将仙娘请入王府,引为乐府西席,也可每日闻琴。”
每日闻琴,说的倒是好听,可看着范庸的模样,就差把“收为妾室”四个也说出来了。
仙娘出自江都烟雨楼,亦是青楼女子,范庸所言于她而言倒也算不上是轻慢,甚至能以乐籍女入楚王府,也算是一件幸事了,无论是烟雨楼还是仙娘自己,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席间旁人听了范庸的话,心中懊恼的大有人在,只恨自己嘴巴张地慢了,叫范庸抢了先。
他们不傻,他们都能看得出,李恪对于仙娘着实颇为欣赏,李恪若当真有心收仙娘入府,范庸的话可算是给了李恪极大的便利,此事若是成了,李恪自然另看范庸一眼,仙娘也会承了他的情。
不过范庸的算盘打的虽好,结果却难如意,盖因李恪非同寻常皇子,仙娘虽是色艺双绝,但李恪也拿捏地清轻重,而且王玄策身为李恪智囊,也绝不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每日出现在李恪身边。
王玄策道:“启禀殿下,臣以为此事不可,殿下奉皇命南下督扬,诸政尚未厘清,岂能先迎乐籍女子入府,若是叫京中那些言官知晓了,恐怕不利殿下官声。”
李恪本也没有引仙娘入府之意,既王玄策已有言,李恪便也道:“先生所言甚是,本王南下乃是公干而来,非是为一己之乐,倒是不便引美人入府。更何况,扬州三美,美酒、美酒俱已得偿,这美人,本王就不便强据了。”
范庸之言,李恪并未领情,他这马屁算是拍错了位置,若是旁人,担心李恪不悦,恐怕早已有些慌张,可这范庸倒也了得,眼珠一转,便又有了其他心思。
范庸道:“殿下不溺美色,公忠体国,下官佩服。”
李恪摆了摆手道:“范县丞过誉了,本王所为不过分所应当罢了。”
李恪所言,自是谦虚之语,但范庸却道:“下官以为,殿下之举,虽是分所应当,但却极是难得,可为历代扬州都督之楷模,下官以为,为表殿下之明德,当易‘保障湖’之名为‘却美湖’,以传后世。”
第二十七章 赔罪
保障湖,位处扬州城西北向,因背靠扬州城,自两晋朝时便为护城之河,故而得名。
保障湖乃扬州风景绝胜之处,李恪若是所记不差,这处保障湖便是千年后名冠东南的瘦西湖,只是如今的瘦西湖之名还未出,反倒被范庸拿来奉承李恪,易名作了却美湖。
如今的李恪也总算知道为何诸如隋炀帝等好大喜功的帝王最易昏庸了,因为他们的身旁群集了太多阿谀之人。
李恪不过亲王,只有扬州一地,尚且有人如此奉承他,更何况是富有四海的皇帝。
李恪虽对范庸所为有些不喜,但眼下也绝不会动怒,李恪初到扬州,正是用人之际,范庸主动示好,若是李恪动了他,以后谁还敢与李恪亲近,谁还会投身相靠?
故而李恪对范庸之言也是笑了笑,未置可否。
仙娘献乐不过是一道插曲,此事之后歌舞照旧,宴饮不断,接风宴前后持续了近两个时辰,一直到午后未时末方才散宴。
未时末,大宴散去,宴中众人也纷纷告退,李恪连日乘船也正觉得有些疲累,准备回临江宫歇息,可就在此时突有王府卫率前来禀告,扬州盐行周鼎方求见。
扬州盐行周鼎方?
听到盐行之人求见,李恪先是微微一愣,接着脸上便露出了一丝笑意。
李恪在楚州惩治了盐行的人,虽未将身份告知,但以盐行在淮南的神通,他们自然不难查出来,今日周鼎方来此,多半也是为了楚州之事。
周鼎方与陈淹不同,陈淹虽在楚州很有几分势力,但他所掌不过一个楚州盐行而已,而周鼎方却不同,他手下掌握着扬、楚、杭、苏、润东南一十二州的盐行生意,盘踞淮南、江南两道,就连州县地方官吏亦不在他的眼中。
在李恪看来,周鼎方才是虎,才是盐行唯一的话事人,在周鼎方的面前陈淹不过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苍蝇罢了。
在楚州,李恪懒得同陈淹会面,因为在李恪的眼中,陈淹根本不值得他费心一见,见之何益,而李恪敲山震虎,一见拿陈淹这只苍蝇引出了周鼎方这头斑斓猛虎,他顿时来了兴致。
李恪对身旁的王玄策问道:“周鼎方来了,先生可想见上一见?”
王玄策闻言,笑了笑,回道:“盐行之盛,你我在南来路上便已耳闻无数,今日这位东南盐主来了,殿下岂能不见。”
“哈哈,先生知我。”李恪轻轻抚掌,笑了一声。
李恪说完,接着对前来报信的王府卫率吩咐道:“带周鼎方上前。”
“诺。”卫率得令,下去领了周鼎方入内。
“小人周鼎方拜见殿下。”周鼎方跟着王府卫率来到了李恪的身旁,俯身拜道。
李恪见周鼎方拜在自己身前,大改以往礼贤下士之风,非但不亲自上前搀扶,竟也不急着叫周鼎方起身,就这样任由周鼎方俯身弓腰地拜着,过了片刻才仿佛刚看到周鼎方一般,缓缓道:“原来是周行主来了,快快起身吧。”
周鼎方拜了许久,李恪才准他起身,李恪所为实在怠慢,若是平日如此,周鼎方自然心有不悦,可这个节骨眼上,李恪待他这般态度,反倒叫周鼎方放心不少。
盐行的人在楚州开罪了李恪,周鼎方也没指望到了李恪这里,李恪还会以礼相待。若是周鼎方到了李恪这边,李恪对他太过和气,周鼎方反倒会担忧李恪对他别有所图,倒是李恪将“不满”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周鼎方才有赔罪的余地。
周鼎方得了李恪准予起身的话,非但没有顺着他的话站起身子,反倒躬身躬地越发地厉害了。
周鼎方双手作揖,恭敬地拜在李恪的身前,道:“小人不敢起身。”
“哼!”
李恪轻哼了一声,明知故问地对周鼎方问道:“你所犯何事,怎的还不敢起身了?”
周鼎方道:“小人下面的人不开眼,在楚州冲撞了殿下贵驾,小人身为主事,代下赔罪是应该的。”
周鼎方的话轻重拿捏得宜,只说为下人赔罪,却丝毫不提在山阳城官商勾结,食盐专卖之事。
只因周鼎方眼下还不知李恪的态度,若是李恪已然有意整治盐行,他这么一说,必然引祸上身,给了李恪对付他的借口,他只提下面的人不懂事,开罪了李恪,最多也就是御下不严之罪,李恪奈何不得他。
李恪问道:“如此说来,你今日是来赔罪来了?”
周鼎方伸手中怀中取了一张礼单,双手捧道了李恪的身前,恭敬道:“小人自知下面人冲撞了殿下,罪不可恕,小人愿奉上些许薄礼,以作赔罪之用,还望殿下笑纳。”
李恪看着周鼎方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好奇地从周鼎方的手中接过了礼单,只是粗略地瞥了一眼,顿时折舌。
华屋一座,良田千亩,金三百斤,东珠二十八颗...
李恪看着手中的礼单,长长的一串,其总价怕不在万贯之上,这可是一个上州刺史十年的俸禄之和,而在周鼎方的口中也只是区区薄礼而已。
李恪叹道:“行主如此手笔,恐怕就算是关中巨富郑凤炽也比不得,扬州盐商豪富,甲冠东南,本王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才知不虚。”
周鼎方道:“殿下奉命南下督扬,坐有东南,我等在殿下面前岂敢言富,小人今日只是聊表心意,还望殿下莫要推辞。”
今日周鼎方所赠之礼甚重,依理而言,若是李恪收了,楚州盐行之事自然就算是过去了,故而周鼎方双手递上礼单,看着李恪的双眸也很是殷切。
不过好在李恪倒也没叫周鼎方失望,只是短暂地犹豫之后,李恪道:“既是周行主一番心意,本王便收下吧。只是那日之事,断不可再有了。”
周鼎方见李恪受礼,心中定了不少,当即道:“殿下宽宏,小人谢殿下大恩。小人回府后自当严加约束,绝不再犯。”
周鼎方说完,便起身告退了。
“殿下为何要收周鼎方的礼,莫非心中另有打算?”看着周鼎方走后,王玄策忙对李恪问道。
原本依李恪之意,是要借楚州之事寻机牵连盐行,对付周鼎方的,可今日他却受了他的礼,自然就不便再以此事降罪于他,王玄策的心中有几分不解。
李恪点了点头,看着周鼎方离去的背影,笑道:“本王原只当盐行是头洪水猛兽,为祸乡里,如今看来,这盐行的生意倒还是个钱袋子,既如此,本王何不收为己用?”
第二十八章 扬州策
大业年间,前隋炀帝南下巡幸扬州,筑江都宫、临江宫两处,又另建归雁、回流、九里、松林、枫林、大雷、小雷、春草、九华、光汾十殿,以作南巡之用,一时引为淮南园林之胜,天下闻名。
然扬州宫殿因炀帝而生,也随炀帝而倒,随着江都宫之乱,隋炀帝被宇文化及逼宫而死,包括江都宫在内的扬州诸宫也大多毁于战火,而今只剩几许断井颓垣,唯一尚算完好的便只有李世民赐予李恪的这一处临江宫,几经修葺后道还能看得出八分当年盛貌。
临江宫位处江都城南十里,也是皇家园林,此前虽因隋亡而稍显败落,但随着临江宫被赐予了扬州大都督、楚王李恪,原本显有人迹的临江宫又慢慢地变得热闹了起来。
“周鼎方非是易于之辈,殿下欲收盐行为己用,怕是有与虎谋皮之险啊。”在回临江宫的路上,王玄策同李恪并肩而行,回忆着方才的事情,越想心中越有几分担忧,终于还是开口对李恪问道。
扬州盐行不同于寻常商客,也不同于长安东西两市的那些铺子,他们盘踞扬州多年,就连地方官府尚且对他们避之不及,更何况是初来乍到的李恪。
李恪若是想除盐行首恶,或可寻一个过错,调军入城,以雷霆手段除之未尝没有机会,但若想收为己用,便要服盐行人心,需得雷霆雨露俱下,光靠杀人是不成的。
而李恪从未与盐行的人打过交道,想要威服他们,谈何容易。
王玄策所言,也正是李恪所虑,但李恪仍旧坚持道:“盐行之势虽强,欲用之不易,然盐行扎根淮南,非但靠制盐、贩盐所得富可敌国,更可凭食盐牵动东南甚至是天下人心,本王若能得之,必当如虎添翼。”
李恪贵为亲王,食邑千户,永业田万亩,自是一生富贵,不愁吃喝用度,但李恪非是安稳之辈,他有夺嫡之心,那他便少不得要花银子的地方,正所谓“天下攘攘,皆为利来。”这天下如魏征那般用银子解决不了的驴脾气毕竟还是极少,李恪若能坐拥盐行之富,行事自然便利许多。
更何况,百姓所食一日不可无盐,食盐一物虽小,却系天下安稳,重于泰山。
食无盐,则力不振,身痛如肿,脚行不便,凡百姓每日所食,万万离不得食盐。
在李恪看来,盐行背后所牵扯着的,不止是贩盐所带来的巨富,还有对东南半壁甚至是大半个关中食盐用度的掌控,足以牵动朝堂,干系甚大。
王玄策听了李恪的话,顿时明白了李恪的意图。
王玄策小声问道:“殿下有意借扬州盐行掌控盐道?”
大唐产盐之地不少,但名声最盛,所出最多的却只有三处,一为安邑盐池,二为盐州五原,三便是淮南盐场。
淮南盐场每年煮海产盐百万石,所出之量占天下半数还多,李恪若是能彻底掌淮南盐场,那便是控制了大半个大唐的食盐用度,到了那时,他能给大唐朝堂施加的影响便不止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了。
李恪点了点头道:“天下盐用,半出淮南。本王若掌淮南盐行,便掌天下半数盐道,届时就算是那些世家子,也需让本王三分。”
世家之所以强盛,之所以能左右朝堂,除了他们门阀的百年声望和累世相传渊源的家学外,同样离不开他们数代兼并而来的土地。
土地便是百姓存续之基,而土地所耕收的便是百姓每日所食的粮食。
世家门阀靠着手中的粮食能左右百姓,遥制朝堂,李恪若是能手握淮南盐道,掌握大半个大唐的盐用供给,岂非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恪所言不虚,自有道理,但李恪想要掌控淮南盐道,又岂是易事。
李恪初来淮南,自己尚未站稳脚跟,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对盐行动手,只会把自己陷入两难之地。
王玄策道:“殿下来淮南不过一日,地上军政要务尚未厘清,实不宜在此时令竖强敌,殿下所图,却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李恪听了王玄策的话,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王玄策回道:“殿下奉皇命南下都督扬州军事,行事当急缓有序,不可乱了方寸。”
李恪抬头看着王玄策,见王玄策似已有腹稿,于是接着道:“愿闻其详。”
王玄策道:“殿下奉皇命出京,自当以皇命为重,首要之事当是传见各折冲府将官,清肃军务,回禀陛下。”
李恪道:“先生所言甚是,本王虽已出京,但京中还有不少的眼睛盯着本王,本王若行事少有差池,少不得又要被旁人寻找了由头,借机参劾。”
李恪以扬州大都督职南下,不管他心中打着怎样的算盘,他既到扬州,首先要行的便是皇命,这一点王玄策所言倒是不差。
更何况《论语》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李恪只率五百右骁卫豹骑南下,光是靠着五百人自保或许有余,但想要震慑东南,恐还远远不够,而李恪手中兼掌的十二州折冲府府军便是他手中的利刃。
王玄策见李恪应和,接着道:“殿下欲动盐行,若只掌军事恐还不足,殿下还需引得一人相助。”
李恪要收盐行为己用,靠着扬州盐行掌控大唐盐道,他便不会在盐行中大开杀戒,以免失了盐行人心,故而于李恪而言,府军唯能震慑而已,想要真正对付盐行,还需其他手段。
李恪隐隐猜到了王玄策所说的是谁,于是问道:“先生所言之人可是扬州刺史贺休?”
贺休非是扬州人,与扬州人而言也是外官,但这并不意味着贺休在扬州便毫无作为。
相反的,贺休能在短短数年自海陵县令升任扬州刺史,他在扬州的人脉绝非常人所能揣度。
更何况,扬州乃是是非极多之地,盐行、漕运、世家、州县官府,各方势力在江都城中犬牙交错,贺休却能均衡各方,在其间如鱼得水,他的手段也很不简单。
王玄策点了点头道:“贺休能走到今日,绝非巧合,殿下若能得贺休相助,半个扬州城便定了。”
第二十九章 牛进达
李恪南下扬州,为免一路官吏延请,耽搁了行程,遂轻车简行南下,自己带着席君买和王玄策及一众王府卫率先行一步,而留下性情张扬的小公爷秦怀道和老成持重的马周领大队人马南下。
李恪到了扬州城三日后,秦怀道和马周终于也沿着运河到了扬州。
秦怀道和马周刚自扬州码头下船,不过稍息了片刻,便径直往李恪的临江宫而去,前往拜见。
“末将秦怀道、臣马周拜见殿下。”秦怀道与李恪算是发小,少时便一同习武,关系自不同旁人,刚一进临江宫门,便带着马周风风火火地进内殿寻了李恪。
李恪一早得到快马传来的消息,已知秦怀道、马周今日将至,倒也不觉得奇怪,见两人拜在身前,上前各自扶起道:“怀道、宾王快快起身。”
“谢殿下。”秦怀道和马周道了声谢,站起了身子。
李恪问道:“你们一路南下可还顺利?”
秦怀道起身,当先道:“那是自然,那些州县官吏多是为殿下而来,殿下不在其中,我不过几句话便打发了他们走了。”
李恪一路南下,州县官吏纷纷出迎款待,为的无非就是李恪的亲王身份和李恪手中代表着代天巡狩的节钺,既知李恪不在其中,那些地方官员自然就没有那般殷切了。
李恪笑道:“如此便好,那些地方官吏着实恼人地很,但又着实不便开罪,若是能打发走了,也是好的。”
秦怀道笑道:“那些州县官吏纠缠倒是无碍,左右不过早晚两天抵扬罢了,不过殿下所为,可就有几分不仗义了。”
眼下乃是临江宫内殿,能在此处出现的无一不是李恪的心腹,都知道秦怀道的性子,早已见惯了李恪同秦怀道如此玩笑,自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旁人虽不觉得秦怀道所言不妥,但李恪对秦怀道却所言颇为不解,拍了拍秦怀道的肩膀,问道:“怀道所言何意?本王怎的就不仗义了?”
秦怀道嬉笑着回道:“殿下与江都烟雨楼仙娘之韵事我已有耳闻,莫非还当小弟不知吗?”
秦怀道说着,还一边咂着嘴,一边摇头道:“小弟久闻扬州多美人,青楼瓦肆之盛不在长安平康坊之下,小弟本还想着借此次南下之机大显身手,可还未下河船,这朵最是艳丽的花王牡丹便被殿下摘了去。”
仙娘生地极美,李恪也很是欣赏仙娘琴艺,但是李恪却连她的一根发丝都未曾碰触,何来的秦怀道口中的韵事。
李恪道:“本王同仙娘之间的关系并无半点龌龊,怀道何处此言。”
秦怀道原本还是面带嬉笑,但从李恪的口中听到“龌龊”二字,连忙道:“殿下同仙娘之事正是雪月风花,雅韵至极,岂是龌龊。”
李恪听了秦怀道的话,心中越发地不解了,又问道:“怀道之言本王着实不明。”
秦怀道道:“小弟听得传闻,殿下同烟雨楼仙娘姑娘一见倾心,两情相悦,已许下纳妾之言,只待过些时日,殿下将赎身的银钱送至烟雨楼便可抱得美人归,难不成并无此事?”
李恪听了秦怀道的话,顿时明白了过来。
那日接风宴上,李恪对仙娘所评颇高,又提及运河偶遇之事,必是叫人传出了闲话了。
自古以来,才子佳人便是坊间最会风传的雅闻,而李恪贵为皇子,便是更是如此了。与那些坊间传闻中见惯了的才子佳人相比,显然李恪这个皇子更有看头。
李恪闻言,摆了摆手道:“本王今日还在为你命人送来的书信犯愁,何来的闲情逸致去往那青楼瓦肆玩乐,坊间传闻听听便是了,如何信得。”
听到李恪提及他命人快马送来的那封信,秦怀道脸上的玩笑之色顿时收了起来。
秦怀道一脸正色地问道:“殿下说的是牛进达之事?”
李恪点头道:“正是此事,本王初到扬州,还未来得及整顿麾下一十二州的府军,此时朝廷便调牛进达来扬州,只怕非是善事。”
秦怀道带着大队人马尚在洛阳时便得了自京中传出的消息,兵部新调左卫中郎将牛进达为邗江府统军,辖制扬州府军。
秦怀道和马周都觉此事反常地很,方一得到这个消息,便命人骑快马南下,百里加急告知李恪,李恪也是在两日前方才得到的消息。
秦怀道对李恪道:“牛进达乃军中宿将,久经战阵,在军中很有几分威望,他此番南调而来,确为扬州军添了几分变数。”
李恪对秦怀道问道:“你对牛进达理当熟悉,可知此人如何?”
秦怀道回道:“牛进达乃阿爹故交,又曾为阿爹部将,此人阵前冲锋,拔城陷地却是把好手,但他的性子执拗地很,一向固执,殿下想用他恐怕不易。”
牛进达为天策府旧将,对李世民可谓忠心耿耿,李恪虽是贵为皇子,但牛进达到了扬州,任李恪麾下邗江府统军,未必就会买了李恪的帐。
李恪听了秦怀道的话,眉头微微皱了皱,扬州刺史贺休难缠,李恪尚未将他处理得当,如今又来了一个牛脾气的牛进达,李恪不免有些头疼了。
牛进达出自陇西牛氏,陇西牛氏乃关陇豪族,故而牛进达也算是出身名门。
但牛进达陇右门阀的出身还不是叫李恪头疼的地方,真正叫李恪头疼的是牛进达这个人。
牛进达武德二年降唐,拜入天策府,亦是李世民潜邸之臣,虽名声不显于世,但资历与辈分便摆在了那里,旁人随意轻慢不得。
这样一个人摆在邗江府,李恪想要私下有些动作,自然绕不过他。
李恪道:“长孙无忌倒是对本王甚是关照,如今本王已出了长安,远在扬州,他竟还不忘给本王使绊子。”
李恪已走,如今的长孙无忌在长安可谓如鱼得水。
就在李恪外放出京之后不过数日,长孙无忌便受朝臣举荐,以司空衔领兵部尚书职,掌军务,而南衙将领与地方府军调防之事正在兵部责权之内。
长孙无忌方才上任不过数日,便出了这档子事情,又岂会与他无关。
第三十章 长安乐
大唐朝堂上下,论对长孙无忌的威胁而言,无出李恪之上者,如今李恪南下扬州,京中自然就没有整日同他作对之人了,照理而言,长孙无忌的日子该比往日舒坦许多。
可是世间之事又哪有这么简单,李恪虽不在长安,但叫长孙无忌烦心的事还是接连不断。
“冲儿,扬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长孙无忌新任兵部尚书,他自兵部衙门下值归来,第一件事便是对长子长孙冲询问扬州之事。
长孙无忌有子十二,其中八子年幼,少不更事,年纪稍长些的四子便以长孙冲最为聪慧,行事稳重,故而长孙无忌也有意栽培,有些事情不方便交给外人做的,便会吩咐给他。
长孙冲回道:“今日传来的消息,李恪已经至扬州,暂还未见什么大动作。”
长孙无忌闻言,点了点头道:“李恪年岁虽比你小些,但他的心眼却多地很,大意不得,扬州那边你需得派人仔细盯着,如有反常之处即刻报我。”
李恪虽人不在长安,但长孙无忌对他却丝毫不敢放松,仍旧遣了人去扬州,每日打探李恪的消息。
长孙冲回道:“阿爹放心,扬州城那边儿每日都命人盯着,出不得岔子。”
长孙冲不似长孙涣那般轻佻浮躁,稳重地多,长孙无忌也放心许多。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接着问道:“牛进达呢,他可曾到了扬州?”
长孙冲回道“四日前牛进达已过泗州,算着日子当是将至扬州了。”
长孙无忌闻言道“如此便好,李恪不是等闲之辈,只有油盐不进的牛进达去了,我才算安心。”
长孙无忌要牛进达前往扬州,自然就是为了给李恪使绊子,不使李恪在扬州太过顺利,长孙冲也知长孙无忌之意。
但是自长孙无忌回府,前后不过短短数语,已经数提李恪之名,长孙冲觉得甚是不解。
长孙冲问道“楚王已然南下,不在京中,阿爹又何必为他这般费心。阿爹若是下手太重,恐怕会把楚王逼急了,反倒不妥。”
长孙无忌听了爱子的话,不禁叹了口气,眼中也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长孙冲是长孙无忌的嫡长子,没有人比长孙无忌更加了解长孙冲。长孙冲一向聪慧,颇为机敏,更为难得的是他行事一向稳重,知晓进退,比之其弟长孙涣好上不知多少,颇有一家家主之风。
可长孙冲偏却有一个最为要命的缺点,这也是长孙无忌对将来把长孙家交到长孙冲手中,唯一的一个疑虑,那就是长孙冲的心不够狠,这也是在长孙无忌眼中,长孙冲最及不上李恪的地方。
李恪狠,他不止是对对手狠,他对自己也同样狠。
当李恪还是少年时,他便能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设计做死康苏密父子,更能为了自己的权欲,甘犯大险,把自己质于突厥,换取寻常皇子一辈子都积攒不来的声望。
若是没有为质突厥之事,李恪绝不会在短短数年间成长地这般快,快到连长孙无忌想动都动不得他。
长孙冲文弱,论弓马骑射远非李恪对手,刀剑枪戟更是提不上手,但这些长孙无忌都不担忧,如长孙冲这般贵公子从不缺机会,本就不必凭借武途来求得晋身,长孙无忌真正担忧的就是长孙冲的心性。
既敦儒,亦寡断既宽厚,亦文懦,缺了大丈夫立于世该有的杀伐果决之气。
长孙无忌看着这个将来注定将会接替他,执掌长孙家的爱子,耐着性子解释道:“李恪外放扬州,不过是一时之计,李恪野心不失,早晚还有回来长安的一日,你我若是不能趁着李恪外放之机死死压制住他,待他回了京,那便难了。”
长孙冲聪慧,长孙无忌之言他一听便知,长孙冲听着长孙无忌的话,点了点头。
长孙无忌看着爱子的模样,心知他必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只是明白终归只是明白,以长孙冲的性子,能把的话学到几成,那长孙无忌便不知了。
李恪南下,长孙无忌倒还有几分忧心,但在李恪离京后,太子李承乾却没了每到眼前的威胁,原本每日紧绷着的心弦,一下子松了下来。
自打三日前李承乾借病告假,在东宫休养,他已是整整三日未曾踏足弘文馆半步了。
太子乃国之储君,他的身体抱恙,亦是国之要事,弘文馆的先生也生怕李承乾的身子出了岔子,也不敢敦促,只能暂且任之。
只是弘文馆的那些大儒不知,此时的李承乾并不曾卧病在床,而正在东宫内歌舞升平。
光天殿,为东宫正殿之一,本为太子寝殿,旁人轻易入不得内,而如今随着李承乾佯作抱病,此处已成了李承乾每日与好友取乐的所在。
“今日怎的又是这首曲子,本宫已经听得乏了,实在无甚意思。”李恪自打称病后,每日便会同好友一同赏乐舞,一连数日,渐渐地对东宫的乐舞已经有些乏了,看着殿中的乐女,不耐烦道。
东宫的乐舞李承乾看得多了自然觉得乏味,可他的一众好友却正好看地津津有味。
与李承乾一向交好的杜如晦之子杜荷对李承乾道:“太子宫中乐人俱是上上之姿,无论曲艺、舞姿,还是容貌俱是极佳,何来的乏味一说。”
杜荷之言,既是实情,也有些奉承之意,不过李承乾听了杜荷的话,却摇了摇头,问道:“依你之见,本宫宫中之乐舞,比之平康坊的如何?”
杜荷虽然年少,却也是青楼中的老客,他想了想,回道:“太子宫中乐女同青楼的倌人不同,也算是各有千秋吧。”
李承乾闻言,心中的兴致愈高,忙问道:“本宫欲往平康坊一游,你以为可否?”
李承乾之言一出,大殿之中的几人顿时讶然惊呼了出来,忙道:“太子乃国之储君,若往青楼之地,恐怕不妥吧。若是叫人知道了,有碍太子美誉。”
太子逛青楼,若是叫人知道了自不好听,不过显然李承乾有此想法也不是一日了。
李承乾道:“三郎也是青楼中的常客,为何便不见污了他的声名,本宫乃太子,大唐之储君,有何处比不得他?这平康坊,本宫去定了。”
李承乾性子如此,凡事都好与李恪相较,原本是风月之事,竟也能把李恪提了出来。
第三十一章 校场
当长安城中,李承乾自觉高枕无忧,正思虑着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遁出宫城,前往平康坊时,牛进达已经到了扬州。
扬州,临江宫,校场。
“咻!”
一声锐响,一支利箭自李恪手中划出,如飞火流星般直往百步之外箭靶,正中靶上红心。
“殿下好射术,一箭中的。”李恪箭中靶心,箭尾还扎在靶心之上微颤,一旁的秦怀道便上前对李恪道。
李恪把手中的落雕弓交到了一旁王府卫率的手中,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席君买,摇了摇头道:“百步之远已是本王极致,论气力到底还是比君买差了许多。”
李恪少年习武,得拜名师,在加上他天资聪颖,也愿意苦下功夫,他的一身武力不说是同龄人,就算是成年壮汉七八人也奈何不得他。
李恪气力不弱,能用一石强弓,哪怕是两石弓也能勉力开得,若依常人而论已算是万分了得了,但与李恪的亲卫统领席君买的百步穿杨相比,还是差了许多,李恪故有此言。
秦怀道闻言,笑道:“席君买的气力,那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殿下却是羡慕不来的,要论他的力气,恐怕唯有盛年的阿爹方能胜他。”
席君买天生神力,能开六石弓,能格虎豹,李恪那膀子力气自不能同他相比。
当今大唐军中虽说人才济济,但能胜过席君买的,绝不会超过三人,秦怀道的话,倒也不虚。
一旁的席君买闻得秦怀道之言,谦虚道:“小公爷谬赞,末将岂敢同大将军相较。”
秦叔宝勇武冠绝天下,秦怀道以名冠天下的秦叔宝作比,也绝对算得上盛赞了。
李恪笑道:“君买若是在早生二十年,拜入我大唐麾下,当今天下名将,必有君买一席之地。”
没有人比李恪更清楚席君买之能,若是席君买生于隋末,哪怕比不得秦叔宝这般名望,至少也该如丘行恭那般名震一方,绝不会是无名小卒。
李恪说着,手中竟也有些痒了,便对秦怀道道:“左右无事,怀道便陪本王练上一阵如何?”
席君买气力太重,走的又是刚猛的路子,若是交手,稍不留神便有伤了李恪的可能,所以李恪鲜少同他相较,就是席君买自己也不敢同李恪动手。
而秦怀道则不同,李恪少时便同秦怀道一同习武,互相知根知底,纵然是下手重些也不至于伤了性命,两人相较自然也放得开些。
在长安时,李恪同秦怀道较武本就是家常便饭,秦怀道听了李恪的话,当即应了下来,便要命人去取自己的双锏。
可就在此时,有一王府卫率突然入内禀告道:“启禀殿下,邗江府统军牛进达求见。”
“牛进达总算是舍得来了?”李恪听了王府卫率的回话,轻哼了一声道。
牛进达并非今日抵扬,而是昨日便到了。
依官场惯例,军府统军到任,当首拜都督,更何况李恪这个都督还是当朝亲王。
可牛进达却不然,牛进达昨日午后到了扬州城后,并未急着入临江宫拜见李恪,而是去了府军衙门巡视了一番,将邗江府上下将官从头到尾点了卯,到了次日才来拜见。
牛进达同秦叔宝交好,两人有些交情,秦怀道见李恪似有不悦,于是劝慰道:“牛进达性子向来如此,当年随河间王镇守襄樊,也是如此,河间王数次便要杖责于他,都是药师公拦了下来。”
秦怀道口中的河间王便是大唐宗室将领之首,河间郡王李孝恭,当初李孝恭为荆湘道行军总管,南征萧铣,牛进达便为李孝恭部将,数次因公事当众顶撞了李孝恭,气地李孝恭要行军法,还好被李靖都劝了下来,才免于责罚。
牛进达生性耿直,在京中人缘也不好,顶撞上峰也是常有的事情,今日牛进达怠慢李恪,倒也未必就是有意为之,这一点李恪也很清楚。
但李恪更清楚,牛进达所为为何,是否另有私心,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在有心人的眼中,这绝对算得上是对李恪的冒犯了,更何况李恪年少,初统地方,州县府军将领有不服者大有人在,只是他们都摄于李恪手中的那把象征着代天巡狩的节钺,不敢当先冒犯罢了。
可今日牛进达已经开了这个头,若是李恪就此容忍,不予惩治的话,恐怕旁人的胆量也就越发地大了。
但是李恪也知道,李世民赐自己节钺,绝不会是为了对付牛进达这样的忠直之臣,若是李恪使节钺将牛进达拿了,恐怕待消息入京,李世民必将雷霆大怒,若是收了他的节钺,他才是面上无光。
李恪沉思了片刻,看了看一旁王府卫率手中拿着的虎头湛金枪,计上心头。
李恪对王府卫率道:“速带牛进达进来。”
“诺。”王府卫率应了一声,下去带人了。
牛进达其人,李恪此前倒是从未见过,但是他的大名李恪却是知道的。
牛进达出自陇右牛氏,亦是门阀出身,其父牛汉乃前隋清漳县令,祖父牛双乃北齐镇东将军、淮北太守,其曾祖牛定更为东魏韩州刺史、上柱国、平原县公,可谓武臣世家,出身名门。
在李恪还未见牛进达时,他对牛进达的模样也有些猜想,以为多半也是如世家出身的李靖那般儒雅,抑或是如侯君集那般英气,可当他看着王府卫率带着牛进达进门后,李恪这才知原来是他自己想的多了。
牛进达名秀,字进达,可他的模样却跟这个“秀”字半点搭不上边。
所谓“秀”者,木谓之华,草谓之荣,不荣而实者谓之秀。
秀本就为溢美之词,可落到了牛进达的身上,便觉得有些怪异了。
牛进达容貌粗犷,面部漆黑,且多毛发,面相凶恶,常人见之,便只一眼,即当生畏,若是小儿见了,兴许还会被吓地啼哭。
自打李恪见了牛进达,他这才知道,为何牛进达不以名传于世,而是闻以表字,毕竟这样一个狂野的模样,称之为秀,怕是有些怪异。
“末将牛进达拜见楚王殿下。”牛进达阔步走了进来,对李恪俯身拜道。
“哈哈,牛统军来了。”
李恪笑着上前,仿佛全无半点不满的样子,扶起了牛进达,一边拍了拍牛进达的肩膀,对牛进达道:“牛统军来的正好,本王正在练枪,久闻牛统军乃军中宿将,武艺高强,便请牛统军指点一番如何?”
第三十二章 比试
“牛统军来的正好,本王正在练枪,久闻牛统军乃军中宿将,武艺高强,便请牛统军指点一番如何?”
李恪之言一出,校场中的众人都一下子愣住了。
牛进达在军中颇有些名望,算得上一名猛将,而李恪少拜名师,一身武力不俗,李恪同牛进达交手,倒也未必没有一较的资本,众人只是没想到李恪竟会动这样的心思。
不止是旁人,就连牛进达自己也是听得猛然一愣。
两人方一见面,李恪不问军务,不表人情,上来竟是要先同他较量武艺,牛进达也是万万没有想到。
牛进达道:“殿下乃凤子龙孙,万金之躯,末将又是粗人,下手不知轻重,万一不慎伤着殿下又该如何,臣万不敢同殿下动手。”
牛进达性情耿直,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他担心李恪年少力弱,而自己下手又失了轻重,伤着了李恪,便连忙开口回绝了。
可牛进达却不知,他说的虽无恶意,但旁人听在口中难免觉得不妥,更何况李恪还是他的上峰。
李恪轻哼了一声,佯怒道:“怎么?牛统军竟是瞧不上本王,觉得本王武艺低微,不配做你的对手吗?”
李恪之言一出,牛进达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牛进达确实性情耿直,不善言辞,但不代表他不知轻重,不辨喜怒,李恪当着牛进达的面说了这番话,自然是动怒了。
牛进达忙解释道:“末将并非此意,只是这刀剑无眼,末将担心不慎伤着殿下而已。”
李恪的右骁卫大将军是靠着打虎之功博来的,但明眼人都知道,那头在昆明池被李恪打死的猛虎岂是李恪一个少年便能格杀的,多半也是取了巧。
长安城中,众人皆知李恪拜师秦叔宝,秦叔宝更是大唐首屈一指的猛将,但纵是如此,却鲜少有人见过李恪与人交手,故而李恪武艺究竟如何,牛进达哪里清楚。
李恪贵为皇子,当朝亲王,牛进达若是不慎伤了他,如何同李世民交代。
不过李恪却笑道:“无妨,虽说是刀剑无眼,但左右还是握在人的手中,你我仔细些便是了。”
牛进达见李恪坚持,于是道:“殿下何必为难末将。”
李恪听了牛进达的话,笑了笑,并未点破。
牛进达只说李恪为难了他,他却不知,他自己也在无形当中为难了李恪。
牛进达为邗江府统军,直属李恪扬州大都督所辖,可牛进达抵扬州,先入府衙而不拜李恪,本就是犯了官场忌讳。
非是李恪拿大,而是牛进达所为无论有否轻慢之心,但确有轻慢之实。
李恪少年统军,掌地方大权,东南一十二州府军军将都在观望着他,可以说,李恪现在对牛进达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东南众将对李恪的态度。
李恪道:“本王非是为难统军,只是本王麾下卫率只说本王一身武艺已有小成,可他们每每与本王演武,却又不敢尽全力,本王着实困惑至极。久闻统军乃军中宿将,本王欲请统军陪着本王练上一趟,指点一二,统军何必推辞。”
大唐男儿尚武,李恪少年意气,便更是如此,李恪所为在牛进达看来多半只是年轻气盛罢了。
牛进达只得道:“殿下技痒,想要一试身手倒也无妨,只是用不得开了锋的刀枪,便以棍棒替代如何?”
牛进达说着,心中已经打定了注意,李恪要他陪练,那他便拿棍棒陪上练上一趟,左右只要他守得住李恪的攻势,李恪取胜不得,片刻之后李恪自然就会罢手。
李恪习枪,于李恪而言,枪与棍棒本就相差不大,李恪便也就欣然同意了。
李恪摆了摆手,便有一旁的卫率递上了两根八尺长的棍棒,李恪接过卫率递来的棍棒,掂了掂,摆了个架势,对牛进达拱手道:“请牛统军指教。”
牛进达也拱手道:“殿下请。”
说完,牛进达持棍横在了胸前,大有见招拆招,只守不攻之意。
李恪见状,也不去计较这些,只是轻喝道:“牛统军小心,本王来了。”
李恪说着,手持枪棒的中、末两端,棍身一挺,竟如持枪一般直直刺向了牛进达的面门。
牛进达出自武臣世家,少时从戎,名声虽不甚大,但也是员猛将,百经战阵,牛进达只看李恪一出手,便知李恪绝非绣花枕头,手底下是有真功夫的。
牛进达见状,连忙收起了原本心中的怠慢,举棍挡了上去。
“砰!”
一声脆响,牛进达虎头微微一麻,格开了李恪此来的一枪,牛进达脸上顿时露出一丝讶色。
木棒与铁枪不同,方才李恪手中若拿的不是轻便了许多的木棒,而是秦叔宝传于他的虎头湛金枪,他能否挡住便是两说了。
牛进达没想到李恪竟有如此力气和身手,还有些讶异,但李恪却不会给他丝毫反应的时间。
李恪一刺被挡开,不过刹那之后,李恪提棒收回,以棒做枪,直劈向牛进达的右侧腰眼。
牛进达方才的一挡已显匆忙,如今更是来不及多做半点考虑,本能地持棍便再次挡了上去。
“砰!”地又是一声,牛进达堪堪挡住李恪的一击,额间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李恪尚是孩童时便在北地随苏定方习枪,苏定方本就是使枪的高手,李恪在他手中已经打下了不错的底子。
贞观四年,李恪还京后,李恪又拜秦叔宝为师,习武数载,一身枪术已得秦叔宝七分真传,李恪年不过十五,身体还未全然张开,气力或许尚有不足,但招式和路子却无可挑剔,绝非花架子。
“君买,你以为殿下与牛将军一战,多久可分胜负。”秦怀道看着场中的两人,对一旁看着的席君买问道。
席君买不假思索地回道:“十个回合,绝不会超过十个回合,殿下走的是灵动的路子,而牛将军却善刚猛。若是马战,殿下恐难轻取,但若是步战,殿下胜之不难。”
秦怀道听着席君买的话,看着场中游刃有余的李恪,还有已经上下格挡,显得捉襟见肘的牛进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牛进达却为军中宿将,但李恪承自名师,更非等闲,牛进达大意,方一动手便失了先机,又怎会是李恪的对手。
第三十三章 立威
牛进达身经百战,手下的功夫绝对不弱。但无奈起手大意,自起初便被李恪给占了先机,将自己陷入了被动,再加上李恪走的本就是灵动的路子,更善步战,而牛进达却是大开大合,自马上练来的功夫,牛进达的劣势便更大了。
就在席君买话音刚落后不久,牛进达已经被李恪逼地连连后退,疲于应付,牛进达这才知道自己方才的所想有多么可笑。
以李恪如今的的身手,只挡不攻,这天底下有几人能将李恪拖到气虚无力?至少他牛进达是万万做不到的。
牛进达若是盛年,或还可与李恪一较,但牛进达生于隋文帝开皇十五年,如今已年近四旬,勇武已渐不如当年,在李恪连番急攻之下,周身的破绽已渐渐多起来,动作也不必起初那般利索。
不过六个回合之后,李恪看准一个时机,见牛进达手上动作稍顿,手持木棒下端,向上撩开了牛进达横档着的木棒,趁着牛进达手中失力的刹那,手持木棒作圆,收尾倒持,刺向了牛进达的肩骨。
牛进达见状,心中大急,再想挥棒去挡,可就在此时李恪竟是虚晃一下,又将手中的木棒收回下挥,转而打向了牛进达的胯骨外侧。
“嘭!”
一声闷响,牛进达反应不及,李恪持棒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牛进达的胯骨下侧,把牛进达整个人掀翻在地。
“嗯”
牛进达倒也是条汉子,李恪一棒虽为尽全力,但也下去不轻,牛进达大腿上外侧受痛,不自觉疼地闷哼了一声,竟忍住未呼出声来。
“殿下武艺卓然,已得翼国公真传,末将甘拜下风。”牛进达的额头上大把地留着汗珠,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疼地,只是手撑着地,对李恪道。
牛进达乃军中大将,虽冒犯了李恪,李恪有意叫他吃些苦头,但倒也无心重伤他,李恪见牛进达被自己一棒撂倒,连忙上前扶着牛进达道:“本王下手不知轻重,牛统军身子可还好。”
牛进达好歹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被李恪这样的少年击倒在地,脸上早就挂不住了。
牛进达被李恪扶着站起了身子,臊红着脸道:“多谢殿下手下留情,末将乃行伍之人,刀剑之伤尚且忍得,这些小伤又算得了什么,殿下不必挂怀。”
大唐军将,凡是校场演武,丢了性命的都有,受些伤也是常见的,方才李恪那一棒下去并未下死手,也未挑得牛进达要害地方下棒,而是打在了大腿之上,牛进达自然知道是李恪是有意留手了。
否则若李恪方才打的不是大腿,而是再往上五寸,打的是他的腰眼,现在的他恐怕已经疼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身了。
李恪对牛进达道:“今日之事,实在是本王之过,本王年少气盛,争一时长短,伤了统军,还望统军勿怪。”
牛进达摆了摆手道:“无妨,末将皮糙肉厚,殿下这一棍子还未伤到筋骨,歇息两日便好了,倒是殿下一身武艺不俗,陛下若知,必当欣喜。”
牛进达虽是世家子,但却是忠厚之人,李恪打伤了他,但他却无半分怨恨,但倒还念了李恪一句手下留情的好,倒是李恪的脸上有些羞红了。
牛进达轻慢了李恪,李恪本欲拿这个自己撞上来的牛进达立威,给整个东南十二州的将官看看,故而李恪也算是有心打伤了牛进达的,李恪看着牛进达这副模样,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李恪道:“统军还是先回去歇息两日吧,待腿上的上好了再往府衙理事,这几日你且先告假,本王一概准了。”
牛进达听了李恪的话,却摇了摇头道:“前任邗江府统军去职已有数日,衙中还是许多要务尚未理清,府衙暂还离不得末将。左右不过些许小伤,何须告假休养,待末将上些药,稍稍缓缓便该好了。”
牛进达越是如此,李恪反倒越发地不好意思了,李恪看着牛进达一瘸一拐地走着,极是不便,于是对身旁的王府卫率道:“你们寻两个人架着牛统军出宫,另外牛统军腿上有伤,恐怕骑不得马,你等套上本王的车驾,送牛统军回府。”
“诺。”李恪身旁的王府卫率得令,对李恪应了一声,架着牛进达出了府门。
“好端端的一个忠介诚臣,可惜却不能为我所用。”李恪看着被王府卫率架着离去的牛进达,摇头叹了一声。
牛进达乃军中宿将,亦为早年便跟随李世民身后的元戎老臣之一,虽官职不显,但在长安禁军中却颇有威望,李恪若是能拉拢了他,自是如虎添翼。
可偏却牛进达性情忠直,除了李世民,他谁的帐都不买,李恪想拉拢他,难比登天。
席君买看着李恪的模样,问道:“殿下可是生了爱才之心?”
李恪点头道:“牛进达的性子敦厚,为人也忠耿,只可惜他是关陇世家子弟,又是父皇老臣,轻易拉拢不得。”
席君买闻言,不解地对李恪问道:“殿下既颇为欣赏牛进达其人,方才又为何要执意同他较量,还打伤了他呢?”
李恪回道:“牛进达敦厚的性子确是颇和本王的胃口,但他轻慢本王在先,本王若是不拿他给东南十二州的将官打个样子,他们恐怕真当本王年少可欺了。”
牛进达是实在人,但有时候实在人做的实在事却未必就是好事,也有可能是糊涂事,甚至有时这些实在人犯的事比起那些奸邪小人更为棘手。
如今牛进达轻慢了李恪,李恪便用这个从龙老臣来给东南十二州,各军府的将领通告了一声,在东南,在他李恪的地盘上,凡事便需依着他李恪的规矩来办,如若不然,牛进达便是下场。
席君买听了李恪的话,也顿时明白了过来。
今日李恪必是故意打伤了牛进达,而且还故意搞大了动静,命人将牛进达架出了王府,套了马车送回去。
恐怕要不了两日,牛进达开罪楚王,被楚王提进临江宫,重责一顿,打地连地都下不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东南,到了那时,李恪立威的目的自然就达到了。
第三十四章 琼华殿
牛进达败于李恪这样的一个后辈,面上无光,自己回避尚且不及,自然更不会同旁人去提及今日之事。
而当时在校场之上随侍李恪的又是李恪的心腹卫率,李恪已下令不准传扬,他们也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故而牛进达是如何受的伤,扬州城中竟再无旁人知晓。
可旁人虽不知牛进达受伤的缘故,但牛进达受了伤,被架出的临江宫,甚至连马都上不得,被用了马车送回府中,这可是扬州上下有目共睹的,旁人自然就有了猜想。
不过半日,牛进达因轻慢李恪,被李恪重责打伤的消息便在扬州官场之上传了出去,甚至传出了扬州。
毕竟牛进达乃从龙功臣,朝中元戎,李恪尚且敢重责于他,更何况是旁人?要知道,李恪手中的那把御赐节钺可不是个摆设。
谁都不知李恪何意,但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这位扬州大都督,楚王殿下绝非善茬,未免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东南十六州各州郡掌事的将官近的尽数受命来扬拜见,远的则纷纷上表,生怕慢了,惹得李恪不悦。
就在牛进达被李恪遣人送回后的第五日,除去睦、舒、歙等路途较远,通行不便的的四州外,常、海、润、楚、庐、濠、寿、苏、宣、和、滁、杭余者十二州各军府统军已奉李恪谕令尽数抵扬,拜见扬州大都督李恪,各述其职。
扬州,临江宫,琼华殿,十二州军府统军俱都端坐其中。
自打淮南杜伏威降唐,辅公祏又为河间郡王李孝恭所灭后,大唐便依前隋旧制,于东南各州县设统军府折冲府前身。
统军府各府统军因互不统属,并无职份高低,而自前扬州大都督李孝恭去职后,又无一个真正镇得住东南半壁的人物,故而各州统军甚少碰面,这一次还是自入了贞观年以来的第一次。
各州统军坐在琼华殿中,看着大殿中的列位同袍,面面相觑,俱都坐立不安。
盖因东南半壁,自打武德七年安定归唐之后,便少经战乱,也谈不上什么军功,故而各府统军少有升迁,在统军之职上一待便是近十年的大有人在。
一府统军,官居正四品,州县之中论官级只在刺史之下,又属军府,属南衙十二卫所统,不受地方辖制,在地方向来逍遥自在惯了,若非李恪这个从天而降的扬州大都督,在这东南地界还真没有能制地住他们的人。
以往他们在地方州县越是坐大,此时他们的心中便越是没底,不知李恪传召他们来此,究竟是为了何事,也不知他们即将面临的又是什么,对于这个在他们眼中宛在云端的楚亲王,他们陌生地很。
不过好在他们这种不上不下的心绪并未持续太久。
“蹬、蹬、蹬”
随着一连串脚步声在殿中众人的耳畔响起,众人心头一紧,纷纷侧身看向了大殿殿门口的方向。
片刻之后,随着脚步声越发地靠近,一个身披明光铠,腰跨长剑的少年带着一众卫率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大殿中坐着的众人此前大多从未见过李恪,今日还是初面,与李恪自不相熟,但他们只看了李恪一眼,似乎便明白了李恪能庶子身份,得李世民宠爱的缘故了。
且不论李恪内里如何,光是这份卖相,已足以叫李世民偏爱了。
李恪年少,虽是生地样貌俊秀,唇红齿白,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子难掩的英气,丰神俊秀之下不显地丝毫文弱,反倒有一丝儒将的味道。
他们未生在汉末,未得见周瑜,但在他们看来,当年那个小乔初嫁,雄姿英发,谈笑间破灭樯橹的周郎公瑾似乎就该是这般模样吧。
“末将等拜见楚王殿下。”殿中众将看着众星拱月般进了琼华殿的少年,哪还不知来者何人,一齐起身拜道。
李恪手按长剑,迎着俯身下拜的众将,径直走到了大殿的上首主位之上,压了压手道:“众将起身、落座。”
“谢殿下。”众将得令,起身谢道。
李恪坐在大殿上首之位,看着大殿中的麾下诸将,朗声道:“本王拜扬州大都督,奉皇命南下都督东南军事,你等往后不必称呼本王王号,唤大都督便可。”
李恪之言一出,殿中众人立刻明白了李恪的意思。
李恪命殿中众将称其为大都督,而非楚王,便是要告诉众人,他可不止是要做一个简单的摆设而已。
“诺。”众将闻言,不论心中想着什么,嘴上先是应了下来。
众人落座后,李恪先不论公事,反倒是看着坐在右侧手边的邗江府统军牛进达,关切地问道:“牛统军身子可曾大好?”
牛进达见李恪发问,拱手回道:“承蒙大都督费心,末将的身子已无大碍。”
李恪闻言,笑道:“如此便好,牛统军为邗江府统军,正在扬州之下,本王日后尚有牛统军鼎力相助之处,牛统军前往仔细身体。”
牛进达一向耿直,不知道李恪为何会在大殿之上突然关心自己的身子,但他们俩的话落在了旁人的耳中,旁人却难免心惊。
牛进达何许人也,李世民潜邸之臣,武德二年便拜入李世民天策府麾下,虽官职不显,但却是李世民心腹爱将。连牛进达受了李恪重责,尚且不敢做声,更何况是他们?
“心腹归是心腹,心腹再亲,也亲不过亲生父子。”众人敬畏地看着坐于上首的李恪,在心中暗自道。
李恪新官上任,方一到此便突然传见他们,必有要事,他们心中本就忐忑不定。如今殿中的众将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便越发如此了。
果然,正如众人所猜测的那般,李恪刚同牛进达说完话,便端起了手中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突然开口道:“本王诏诸位来此,自有要事,本王初到扬州时便曾受到一封隐报,东南诸州下各军府,多有军田私侵之事,不知可有此事?”
李恪之言一出,大殿之上的众人顿时哑然,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原因无他,只因李恪开门见山的这一句,只一招便打在了他们的七寸之上。
第三十五章 军田
所谓府军制:和时为民,战时为兵;兵不识将,将不知兵。
大唐的府军制沿自前隋,起自西魏。与各处边州的边军不同,大唐州县的府军,除战时,除每岁入京上蕃戍卫外,大多驻于本籍,不必远行。
于本籍驻防时,除了旬日惯例的演习武事外,便是屯田之事,而所屯之田,便是府军的军田,所得之粮,除去军需缴纳的份例之外,便留于私人。
故而有言,府军之基便在于军田,军田所系,便是各地府军士卒和州县军府。
府军制可以没有箭矢,可以没有战马,甚至可以没有统军,但如果没有军田,那府军制便从根子上烂掉,从底子里彻底崩塌了。
但这些地方统军不怕李恪去查他们的兵丁,不怕去查他们的弓马,他们最怕李恪去查的恰恰就是这最要命的军田。
军田之重,李恪比大殿中的将官更加清楚。
因为李恪知道,百年之后,随着地方世家门阀,豪强权贵无休无止的土地兼并,大唐的均田制已被破坏殆尽,军府无田可用,府军制便失去了根基,军府转而为方镇节度所取代,也就酿成了日后几乎毁灭大唐的安史之乱。
李恪初到扬州,便传东南各府军统军来扬州拜见,自然不会毫无准备,而军田便是他揽东南之权,辖制各府统军的一把利刃。
李恪之言一出,大殿之中的诸多将官一下子都愣住了。
扬州不比边镇,常年少经战事,府军制早已渐趋松弛,连每旬日必行的士卒刮练也越发怠慢,于是府军制赖以存续的军田,或转为己有,或私下发卖,早已削减了三成有余。
此时他们人又在扬州,李恪若是趁着现在命人前往州府彻查,定能查出其中的缺项。
“所谓军田私侵,我等府下绝无此事,却不知大都督自何处闻得,还望大都督明鉴。”片刻的静谧之后,大殿之中的众将纷纷叫冤道。
李恪关于军田私侵的隐报从何而来,究竟是有人密奏,还是李恪自己凭空杜撰,大殿中的众将不得而知,但他们知道此时他们决不能应下此事,否则他们还能否回去都在未知。
大殿中众将的反应也都在李恪的意料之中,李恪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放下了手中端着的茶碗,问道:“如此说来,倒是本王所得的隐报所言不实了?”
这一次,李恪话音方落,大殿中的众将便纷纷回道:“军田干系重大,卫府上下岂敢私据,大都督所得之隐报恐藏有祸心,欲离间我军府上下人心。”
无论李恪如何试探他们,他们也尽数都是一口咬死,绝无公田私据之事,欲先把眼下的难关渡过去再说,至于李恪是否遣人至各州军府彻查,那都是后话了。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筹备,他们自然能为已经被私下买卖,化作真金白银的军田找到一个合适的去处。
众人的反应也都落在了李恪的眼中,李恪看着他们的模样,心中早就有了猜测。
李恪也不问他们,转而对身后的马周问道:“宾王,此事你以为如何?”
马周想了想,回道:“各府军田,数目多少,位布何处大都督府中早有备案,大都督只需拿着各军府所对之账册前往地方,逐地逐数核查,定知分晓。”
大殿中的众人听了马周的话,脸色越发地难看了起来。
若是李恪只查军田亩数,他们大可以次充好,寻些沙田亦或是尚未开垦的荒地作数便可,可李恪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糊弄。
各军府军田有数,俱都登记在此,非但是亩数,就连军田的位置也都有详细记载,李恪若是想查,只需按图索骥便可,不消费上多少工夫便能查出端倪来。
李恪坐在大殿的上首,看着下面坐着的众将,笑着问道:“既然各位叫冤,本王便欲前使前往各军府彻查军田之事,一是为正东南百姓视听,二是为还列为清白,如何?”
这一次,听了李恪的话,显然他们便没有先前的那般轻松了,有些心虚地厉害的,脸色已经渐渐苍白了起来,额头也被汗珠浸湿。
李恪之言,一步一步把他们逼到了这个份上,此前他们已经把话放了出来,故而此时尽管他们心中不愿,也毫无办法,只得应了下来。
见众人应下,李恪身后站着的马周问道:“大都督,若是查出了各军府军田有所短缺的,又该如何处置?”
众人皆知,马周乃李恪心腹,马周的话出口,众将的心都提了起来,在坐的众人,除了一个初到扬州的牛进达,其他的众人没几个手上是干净的,他们自然关心李恪对此事的态度。
李恪并未直接回答马周的话,而是问道:“若是依唐律,该当如何?”
马周回道:“依律当抄没家产,流岭南。”
众将听了马周的话,心中一沉,紧接着,不自觉地把眼看向了李恪,唐律虽是如此,但李恪总有便宜行事之权,李恪若是有意放他们一马,自然不是难事。
李恪知道众人的心思,他的脸上故露出为难之色,皱了皱眉道:“近年来山南酋蛮作乱,多自东南征调府兵,有时朝廷调令下的急,地方一应辎重筹备不及,未免延误战机,难免有临时抵买军田的可能,诸位以为呢?”
李恪之言听着是在为众将开脱,但众将却没有一人敢抬头看向李恪的,这个时候谁附和了李恪,岂不是就是承认自己私贩了军田,若这只是李恪的试探之意又该如何?
马周问道:“那依大都督的意思是?”
李恪回道:“各府军田,若有临时抵押或买卖的,当以府中去岁攒余之钱粮尽快赎买,以免军田不在军府,落人口舌。”
李恪说着,大殿中的众将脸上的神色终于渐渐缓了过来。
依李恪之言,既然准他们先行回府回购军田,自然就是无意重惩他们了,对他们而言今日这一关便算是过了。
不过他们还未来得及轻松片刻,李恪便接着道:“本王将会于一月后遣使前往东南十六州各军府查视此事,若有不为者,便依我大唐律例行事,罚没家产,流放岭南,本王绝不容情。”
第三十六章 烟雨楼
扬州城东,有一处彩丝巷,彩丝巷前后长约一里余,在彩丝巷的两侧便坐落着二十余家青楼,酒肆、客栈、茶馆之数更是近百。
这里是一处富贵不弱于长安城平康坊的地方,也是扬州城豪族子弟最为荟集之所在。
而在这彩丝巷的正中,便坐落着一间门面宽绰的青楼,楼分三层,高近五丈,比起周围的楼阁都要高出一大截,这里便是扬州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烟雨楼。
烟雨楼之于扬州更甚撷玉楼之于长安,无论还是玩乐的花费,还是楼中的美人、美酒,都非扬州城其他青楼可与比拟,在扬州甚至是整个东南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此时还是晌午之后,正是整个彩丝巷最为冷清的时候,哪怕是烟雨楼的门口也是寥无几人。
烟雨楼的东北角,哪怕是烟雨楼最常光顾的熟客也不曾到过的僻静内院里,方才午前刚自临江宫离去的丹阳府统军向充竟出现在了烟雨楼中,而且以他的从四品的一府统军的官衔竟连把自己的姿态拿捏地如此低微。
“丹阳府向充,拜见娘子。”内院的外室中,向充隔着一道屏风,对屏风另一侧的女子俯身拜道。
“哼!”
屏风对侧的女子轻轻哼了一声,不满地对向充道:“向充,想不到你竟真的还有胆子来见我。”
面对女子的责怪,也算是一方权贵的向充竟不敢有半分的顶撞,连忙道:“向充办事不利,有负娘子重托,还望娘子恕罪。”
对面的女子对向充道:“为了助你登上邗江府统军之位,我前后花了多少钱财,最后竟还是未能成事,我真不知你还成何事。”
向充忙解释道:“娘子明鉴,非是向充无能,而是牛进达任邗江府统军乃是兵部直下的调令,我等实在无能无力,若非如此,邗江府统军必是我囊中之物。”
若较东南诸州之中,首论牛进达的邗江府所镇之扬州,其次便是向充的丹阳府所镇之润州。
润州又称京口,大运河与江水在此汇流,为南北之要冲,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位置险要东南半壁只在扬州之下。
若是没有长孙无忌以兵部之名下令,横生枝节,从天而降下一个牛进达的话,恐怕如今的邗江府统军一职就是向充的了。
屏风对面的女子冷眼看了向充一眼,问道:“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你了?”
虽是隔着屏风,但向充仍能感觉到对面女子的不满,向充忙解释道:“向充不敢,邗江府统军之失,确乃向充之过。”
女子看着向充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似乎好受了许多,女子对向充道:“你是不传不登门,今日你封楚王之命来扬州,怎的自己来见了我。”
向充见得女子发问,于是回道:“向充此来乃是有要事相求。”
女子问道:“何事?”
向充道:“楚王欲彻查丹阳府军田短缺,以罪问责,向充想问娘子借些银钱,赎买回军田,填补上丹阳府军田之空缺。”
东南各府军田私下买卖,这女子显然是知道的,女子听了向充的话,问道:“不知你还短缺上多少?”
向充低着头回道:“八千贯。”
“啪!”
向充之言方落,女子还未说话,倒是先将手边的茶碗摔在了地上。
“八千贯,你说的轻巧,你知道这是烟雨楼多久的进益,你究竟私底下亏空了丹阳府多少军田!”女子指着向充喝道。
八千贯绝非小数目,向充自然猜到了女子的反应,向充回道:“娘子息怒,丹阳府军田合计亏空一千三百亩。”
这女子听了向充的话,也一下子愣住了,一千三百亩,这已经是整个丹阳府四成的军田了。
女子道:“向充,你胆子未免太大了吧,你贪墨了这般许多,还敢来找我?”
向充忙道:“丹阳府所亏空之军田,非是我一人所为,而是奉娘子之命,用以收买下属人心,如今向充危急,恐有性命之忧,还望娘子相助。”
女子听着向充的话,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之色,向充是何等样人,她岂会不知,说是丹阳府军田是替她收买人心,恐怕过半都落入了他一人之手吧,多半就连这八千贯,也未必就是一个实数。
八千贯却是不是一个小数目,向充也不曾想过能全数借来,可叫向充没想到的是,这女子思虑了片刻同意了下来。
女子道:“你想借这八千贯倒也不难,不过你却需应下我一件事来。”
“娘子但管吩咐,向充定当竭力办到。”向充听得女子送了口,当即一口应了下来。
女子道:“我久闻楚王李恪大名,早想结交,不知你可否帮忙引见,请楚王来我烟雨楼一趟。”
向充听了女子的话,微微一愣。
李恪乃堂堂皇子,当朝楚王,其实她随意相见便能见的,若是李恪不愿,莫说是他向充一个丹阳府统军了,就算是宰相来了,请不得他。
向充面露难色道:“李恪贵为楚王,乃扬州大都督,正是向某的上官,恐怕不是向某随意能够请来的,娘子之言恐怕有些为难向某了。”
女子摆了摆手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楚王初来扬州未久,正是拉拢人心之时,你为丹阳府统军,只下牛进达之下,你若是出言相邀,楚王没有回绝的道理。”
向充听了女子的话,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他不知女子要结交李恪是为何意,也不知女子为何笃定李恪会愿来烟雨楼,但他清楚,他要问女子借的八千贯钱确实他的救命钱,若是没有这八千贯,他赎不回那些军田,那他便难逃罪责。
向充斟酌了片刻,咬了咬牙道:“向充愿尽力一试,届时还望娘子勿要忘了答应向充的八千贯钱。”
女子道:“你放心,与楚王殿下相比,你要的那八千贯钱便算不得什么了,我绝不会食言。”
向充道:“如此便好,向充告退。”
向充说着,拱了拱手,退出了房门。
看着向充退出了房门,走出看院子,方才置身屏风后的女子这才走了出来。
趁着午后明媚正好的阳光看去,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烟雨楼的琴姬,仙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