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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谨言     庶子夺唐txt下载     庶子夺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 持节

    大唐群臣借白虹贯日异象,群谏李世民,使得李恪外放。

    这一场君臣较力明面上看起来自然是群臣胜了,但李世民倒也不会忍了这口气。

    朝会之后,李世民非但开了特旨,破例把江都离宫临江宫赐予李恪居住,做了李恪的扬州大都督府,更加李恪食邑八百户,以作抚慰。

    但这还不是全部,所谓临江宫和食邑不过是身外之财,李恪本也不缺,李世民真正叫群臣惊讶的举动是加封李恪为淮南道黜陟大使,持节!

    李恪本就为扬州大都督,除扬州外,另督督常、海、润、楚、舒、庐、濠、寿、歙、苏、杭、宣、东睦、南和等十六州军事,如今更加封淮南道黜陟大使,代天巡狩淮南道诸事,掌察所部善恶,举大纲,巡省淮南诸州,有巡察、安抚、存抚之名。

    如此一来,东南半壁都将在李恪羽翼之下,东南官属,上之刺史,下至百姓,俱沐其雷霆之威,如仰天神。

    但这还不是全部,真正了得的还是“持节”两字!

    “持节”两字看似寻常,不过是加在官职之后的简单缀名,但朝中大臣都知道,这两个字才是最为难得的。

    大唐州郡,大都督有之,黜陟大使亦曾有之,但自打李世民登基以来,还从未有哪个大都督得掌“持节”之名。

    节臣合计三等,上等使持节,可斩奸除恶,专杀五品以下下属臣僚中等持节,可杀暴民,除恶绅下等假节,可杀违逆军令之人,诛流军。

    大唐于赐节之事向来卡地极严苛,当初李靖北伐突厥,何等大事,尚且未予赐节,可如今李恪外放,李世民竟使李恪持节。

    这几乎是在告诉群臣了,李恪乃其爱子,眼下虽外放出京,但仍非外朝官吏可轻,若敢轻慢之,仔细官职和他们的项上人头。

    可以想象,当李恪手持节鉞,身加两职来到扬州时,扬州官场上下,谁人敢撄其锋?李世民对李恪之宠爱,可见一般。

    而这在淮南近乎无上的权力,竟只是掌在李恪的手中,而李恪年不过十五。

    扬州大都督,淮南道黜陟大使,更予赐节,这样的恩遇若是加于李靖、长孙无忌这等老成持重的开国功勋之身,倒也勉强合理,可如今的李恪年方十五,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他手握如此重权,莫说是扬州道的官员了,就连朝中的衮衮诸公都觉不安。

    朝中众臣纷纷上书,以楚王年少,尚难掌轻重为由,请李世民收回赐节之命,可却被李世民一一打回,而李世民的理由也很简单,楚王成年,可理政务,故得外放。既已可外放为官,为何不得赐节?

    李世民之言一出,顿时满朝上下鸦雀无声。

    昨日上表李恪成年,请予外放的是他们,如今说李恪年少,尚难分轻重,请收回节钺的也是他们,他们所言前后不一,这岂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世民虽是开明之君,不以言罪人,但并不代表李世民没有脾气,他的忍让不少没有限度的。

    那日朝臣群谏,李世民已然生怒,只是皇子外放本就是惯例,而李恪又主动请命,故而李世民稍作退让罢了。

    可如今李世民已然让步,赐节皇子也不违大唐法例,他们若在得寸进尺,逼李世民撤旨,李世民不介意用几条人命来维护他的帝王权威。

    要知道,李世民定鼎天下,登临帝位,他脚下踩着的人命不知多少,再多上几条也无伤大雅。

    既然请皇帝收回成命行不通,那唯一的路子便是指望李恪抗命了。

    延康坊,楚王府,午后。

    李恪正在王府内院的花园中赏景饮茶,看着这满园春色本该是心情愉悦之时,可一封封自门外递进来的书信,却叫李恪颇为恼火。

    而信中的内容无他,无非就是规劝李恪当行事谨慎,抱持谦逊之心,退回李世民所赐之节钺,以免铸成大错,失贤王之名。

    李恪看着自门外递进府中的书信,既生怒,却又觉得可笑,也是无一例外,都是将它们揉作一团,付之一炬了。

    “殿下,门外”李恪刚刚将送进来的书信丢弃,又有一门子来到了李恪身旁,急忙对李恪道。

    李恪见状,只当又是何人来信规劝于他,门子刚刚开口,李恪便不悦道:“本王不是说过了吗?这些信尽可弃在一旁,待本王得了闲再说,何必再来搅扰本王雅兴。”

    门子见李恪似有怒意,忙解释道:“非是书信入府,而是虞国公求见,小人特来通报。”

    “温相?”

    李恪听着门子的话,方知竟是温彦博来府,忙道:“快请温相进来。”

    “诺。”门子应了一声,下去带人了。

    “满朝文武俱因殿下之事而乱,而殿下却在此赏景,当真是好兴致啊。”温彦博一进内院,见李恪正在中赏景,开口道。

    李恪上前迎了几步,对温彦博道:“我生于长安,对长安城的一草一木自别有一番情感,此番出京也不知何时才能得返,如今趁着还有些时间,自想多看两眼。”

    温彦博闻言,叹了口气,对李恪拱手拜道:“昨日大殿之上,老臣未能为殿下言护,还望殿下恕罪。”

    李恪看着温彦博脸上的愧疚之色,将温彦博扶起,笑道:“大殿之事,非温相所能阻挡,况且皇子成年外放,本就是朝例,李恪岂能不知,岂会迁责温相。”

    那日大殿之上,群臣谏言,使李恪外放扬州,温彦博本有意出言相助,但无奈群臣之言正合乎法度,温彦博纵是想帮着李恪说几句,却也无从入口。

    温彦博道:“殿下于老臣有救命之恩,老臣却未能助得殿下,实在是惭愧地很。”

    李恪摆了摆手道:“所谓渌潭桂楫浮青雀,果下金鞍跃紫骝。扬州江都,正是风景佳绝之地,我早欲观之,故此去扬州数载倒也无妨,温相何需自责。”

    温彦博入府之前,本还担心李恪不舍离京,正因此而动怒生怨,如今亲眼看了李恪的样子,似乎全无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温彦博道:“殿下既有此意,老臣便放心了。”

    李恪看着温彦博,问道:“有劳温相劳心,却不知温相来此何事?”

    温彦博闻言,突然开口道:“老臣正是为殿下持节之事而来。”

第八章 不让寸步

    “老臣正是为殿下持节之事而来。”

    李恪听着温彦博的话,倒是稍觉几分惊讶。

    温彦博性情忠直,李恪为质北上,将他从颉利手中换了回来,故而于他有救命之恩,温彦博也一直记在心中,他虽算不得李恪党羽,当也绝对算得上是亲善了,甚至也还一度帮了李恪不少忙。

    今日来信,劝李恪退节的大多是那些与李恪不相熟的朝臣,温彦博也这么说倒是叫李恪有些意外了。

    “温相也是来劝我抗命退节的?”李恪看着身前的温彦博,皱眉问道。

    温彦博回道:“老臣来此,正是为了此事。”

    “这是为何?”李恪与温彦博的关系不同于长孙无忌、褚亮等人,李恪听着温彦博的话,不解地问道。

    温彦博回道:“殿下手持节钺,看似威隆,实则于殿下无益,殿下与其拿着平白叫人忌惮,还不如退于陛下。”

    李恪接着问道:“本王持节,可掌生杀之权,怎会无益?”

    温彦博道:“殿下持节南下,虽手握生杀之权,却叫淮南道上下生畏,若处之不当,淮南臣民或与殿下离心,岂非得不偿失?”

    如今的李恪亲王之尊,已是扬州大都督,淮南道淮南道黜陟大使,就算没有李世民所赐的节钺,整个淮南道也以他为尊,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于他。

    对于李恪而言,有了节钺,不过是多了一份生杀大权,叫人对他心中生惧罢了,就这一点而言,温彦博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温彦博的意思李恪虽然明了,但李恪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本王就在京中,淮南、扬州上下不服本王者或大有人在,然本王若手握节钺,当可震慑宵小,行事事半功倍。”

    李恪年少,更是初次外放,此前并无管制州部的经验,官署上下难免有不服他的人,如今有这一道节钺在,那些人自然收敛许多。

    不过听了李恪的话,温彦博却道:“然殿下仁德,非是擅杀之人,纵持节钺,当也不会轻用,纵然持节,也不过束之高阁而已。”

    在温彦博看来,李恪不是嗜杀的性子,轻易不会调用,与其带着节钺千里迢迢地去了扬州,平白叫人忌惮,还不如向李世民婉拒赐节之事。

    不过李恪想了想却道:“剑乃君子之兵,君子佩剑,岂为杀人乎?”

    李恪之言一出,温彦博顿时哑然。

    大唐以武立国,君臣尚武,莫说是武将了,就连文臣佩剑的亦大有人在,但这些文臣佩剑又有几个是为了杀人,除了震慑宵小外,更多的还是一种喜好和象征。

    在李恪看来,文臣佩剑而不杀人,与他持节钺而不杀人,别无二致。

    李恪见温彦博未言,便接着道:“持节之命,乃父皇所赐,既是权力,已是父皇之恩宠,本王岂能抗之。”

    自大唐立国以来能予赐节着不过当年尚是秦王,南征北战时的李世民而已,而自李世民登基为帝以来,能予赐节的,李恪还是头一个。

    这对于李恪而言,不知是权力,更是一种殊荣,是李世民对于他的宠爱,他何必抗节。

    温彦博听了李恪的话,便知李恪心意已决,自己多半是说不动他了。

    温彦博叹道:“殿下行事,还是如此率性,看来老臣当年之言,殿下是半个字都未听进去。”

    当初李恪刚自突厥回长安时,温彦博便曾对行事颇为张扬的李恪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人比非之。”希望李恪行事收敛,莫要叫旁人生了妒意,可是光看李恪的所作作为,自然没有听进温彦博的话。

    李恪对温彦博道:“节钺既是父皇给的,本王便当收着,本王管那些旁人作甚。”

    温彦博摇头道:“为了一个有名无实的节钺,平白惹地朝中群臣生怨,殿下何其不智。”

    李恪知道温彦博之意,温彦博与那些来信望李恪抗节的人不同,他是出了心地为李恪考虑。

    温彦博年迈体弱,下了朝后本已疲累非常,这这种情况下他还专程跑来一趟楚王府,无非就是担心李恪因为赌这一口气,收了李世民所赐的节钺,开罪了许多朝臣,得不偿失罢了。

    若是旁人这么同李恪说话,李恪早就生了怒,但李恪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颇为关心,却很是固执的老人,笑了笑,不予置评,只是道:“温相多虑了,此事本王自有思量。”

    李恪即将外放出京之事算不得朝中辛秘,不过区区半日,长安城中已经开始不知不觉地,悄悄地传来开了。

    而这长安城中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除了皇宫之中,便属城北的平康坊了。

    平康坊中上至京中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各色人等汇集,人多耳杂,故而也是消息传得最快的地方。

    “楚王李恪不日即将南下扬州,你速命人将这个消息带回给主人。”平康坊撷玉楼的后院,一个衣着艳丽,容貌姣好的女子,竟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趁着旁人不备,操着一口熟练的扬州口音对前来送酒的酒行脚役小声道。

    这酒行脚役的听了这女子的话竟没有丝毫的惊讶,显然,这两个看似本该格格不入的两人竟是相熟之人。

    此事李恪即将外放的消息尚未传地大开,知道此事的人尚是少数。

    他听闻此事,惊讶道:“此事干系重大,可出不得半点差错。”

    女子道:“这是许瑞醉酒后亲口告知于我的,岂能有假,楚王出京也就在这两日,传信之事丝毫耽搁不得。”

    许瑞乃吏部员外郎,也是这女子的老主顾,许瑞虽算不得什么朝中大员,但也是消息灵通之辈,他酒醉之后的话自然做不得假。

    酒行脚役闻言,当即回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回去安排人往扬州传信,绝不耽误了主人的正事。”

第九章 南下筹谋

    作为深得皇帝宠爱的皇子,李恪出京,动静自然搞地不小。

    李恪虽然外放之官扬州大都督,但右骁卫大将军之职并未被撤,故而李恪出京并未自金吾卫抑或是千牛卫中调人,而是直接自右骁卫中抽了五百精锐豹骑,以席君买为统领,随他南下。

    “殿下此次南下,一去千里,臣不能相随,殿下一路还请千万保重。”长安城外灞水边,李恪将行,岑文本拉着李恪的手嘱咐道。

    岑文本乃李恪之师,亦为楚王府长史,李恪外放出京为官,依例岑文本亦当出京随同,为李恪实掌地方政务,但岑文本文采斐然,身兼中书舍人一职,为李世民草拟诏命,李世民身边半日离不得他,故而未予放行,而是命王玄策以楚王府司马职代行长史事。

    不过岑文本虽不能随李恪同去,但李恪手边倒也还不至无人可用,王玄策和马周俱是当世人杰,各有所长,故而李恪倒是心定地很。

    李恪道:“岑师放心,此次南下弟子自有分寸。”

    岑文本道:“殿下此去扬州,一应事务臣倒不忧心,臣担心是殿下如何权衡内外关系,得扬州为己用。”

    李恪问道:“得扬州为己用,岑师何意?”

    岑文本道:“如今诸皇子长成,夺嫡之争日烈,太子有长孙无忌扶助,多得关陇门阀支持,而魏王遥治洛阳,与荥阳郑氏等一众山东士族也走的极近,殿下若欲与之抗衡,江南世家便是殿下不可或缺的力量。臣以为,殿下此去扬州,理扬州内务不过其一,首要之事还是借此良机结交江南世家,以为己用。”

    随着众位皇子渐渐成年,他们间的关系虽然还未分裂地厉害,但早已不似以往那般和睦,李承乾和李泰乃是嫡子,自然有着李恪难以比拟的优势,而李恪则需自己一点一滴地累积。

    李恪的官职虽只挂了一个扬州大都督,但却可另督常、海、润、楚、舒、庐、濠、寿、歙、苏、杭、宣、东睦、南和等十六州军事,半个江南都在其治下,借此机会拉拢江南世家自非难事。

    李恪道:“岑师之意,弟子已知,只是江南世家大多闭守排外,弟子乃是北人,若是贸然前往,恐怕不易。”

    江南世家虽多,但乡土之念却极重,当初东晋之初,衣冠南渡,南北士族融合百年尚且时有纷争,李恪于他们而言更是外人,想要拉拢他们岂是易事。

    不过还早李恪虽是北人,但岑文本却是南人,李恪这么说,自也是希望岑文本为他出谋划策。

    岑文本道:“此事殿下勿忧,江南世家多在吴地,吴县顾胤乃臣之好友,他已去信吴县,届时殿下若往江东,顾氏那边必会多行方便,助殿下一臂之力。”

    李恪听了岑文本的话,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顾氏乃吴郡四姓之一,虽经侯景之乱后元气大伤,但顾氏在江东经营六百年的基业又岂是摆设,如今的顾氏虽不比魏晋时那般名冠东南,在江东也还颇有威望,若是有顾氏相助,李恪在江南行事自然便利许多。

    李恪道:“弟子此次南下,在扬州稍待后便当以巡视为名,前往兰陵,拜会萧夫人,弟子若能借萧夫人得萧氏相助,再加上顾氏,行事自当事半功倍。”

    李恪口中的萧夫人便是他自突厥迎回的前隋萧后,萧后本就出身西梁皇族,如今其弟萧瑀又贵为宰相,萧后在萧氏族中威望甚高,有萧后牵头,李恪要结好兰陵萧氏自然不是难事。

    萧氏乃江南世家魁首,若是李恪能结好萧氏,便是结好了大半个江南世家门阀,再加上顾氏从旁襄助,李恪的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底气。

    不过岑文本看着李恪却又嘱咐道:“殿下南下,王玄策、马周二人乃殿下肱骨,左膀右臂,地方要务,一应内外,尽可交由他二人去做,但臣与殿下自己交代之事殿下哪怕交由长倩也不可假手二人,以免得不偿失。”

    李恪闻言,面露讶色,看了眼远远地站在他身后的王玄策、马周二人,不解地问道:“岑师何出此言?”

    岑文本之气量幕天席地,非是嫉贤妒能之人,况且岑文本之于李恪,更甚张良之于刘邦,是李恪真正的谋主,与李恪的关系更非寻常君臣,岑文本这么讲,必有深意。

    岑文本道:“马周善内政,有捷才,理治州郡当不在话下,王玄策长纵横,有胆略,捭阖内外不过举手,两人俱是当世人杰,一时之选,莫说是佐理州郡了,将来稍加锤炼,纵是辅政帝王,称量天下亦非难事,但若要他们与世家子相交,恐非所长。”

    李恪听着岑文本的话,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论才干,马周和王玄策二人自不必说,可他们都是寒门子弟,更是仕途不顺,几多波折,若非李恪赏识,现在他们尚不知在何处沉浮。

    这样的人,对那些生来便更易为人所赏识的世家子弟自然有着天生的疏远,交由他们来处理世家门阀之事,自然稍显不妥。

    其实对于世家,李恪的心中早有防备。

    大唐之所以能立国,能一统天下,故是因为大唐君臣上下一心,战无不胜,但这也未尝不是世家门阀选择的结果。

    隋末群雄,王世充乃是胡人,窦建德自称扶风窦氏之后,却实为农户,杜伏威更是草寇出身,唯一一个同样家世显赫,实力和声望都可于李渊相较的李密还昏招频出,以致兵败,出身陇西李氏分支的李渊自然就成了世家门的首选,终有天下。

    君不见,李世民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除却秦叔宝、程知节、张亮、尉迟恭、段志玄五员战将拔于行伍,起自微末外,余者一十九人俱是世家子弟,更遑论那些早年跟随李渊打江山的老臣了。

    若是没有这些世家子纷纷来投,何来今日之大唐之天下?

    世家之强,足以改天换地,更朝易代,故有唐一代,立国伊始,皇权与门阀世家之争便从未停止过一刻,直到唐末黄巢之乱,民乱四起,世家门阀也和大唐一起随着战火湮灭,方算告终。

    世家太强,若不压世家之力,大唐必亡。李恪倘若登基,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抑制世家之力。

    只不过现在的李恪还是皇子,他若要为帝尚需世家扶持,现在还不是对世家门阀下手的时候。

    李恪顿了顿,对岑文本道:“岑师之命弟子谨记在心。”

第十章 将往华阴

    皇子外放之官,尤其还是李恪这样甚是得宠的皇子,一路之上自然颇具风头。

    李恪自长安东出,过新丰、蓝田、渭南诸县,过路地方官员纷纷设宴款留,李恪也不便强拒,短短百余里的路,李恪一行竟生生走了三日,还未过了潼关,出关中地界。

    “殿下,再这样走下去也不知能否在月内赶到扬州了。”出了渭南县,李恪身边的丹儿也被这连日而来的宴请留地不厌其烦,算着三日才走下来的一点路,丹儿都觉得扬州之行遥遥无期了。

    李恪算了算日子,回道:“若是这样走下去,恐怕到了扬州,怎也得月余的时间。”

    丹儿听了李恪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头嘟囔道:“一路走走停停的,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丹儿久闻扬州春景极美,想着一月下旬自长安启程,二月怎么也到了扬州,可如今南下一行走走停停,真不知到期何期了。

    与丹儿一同跟在李恪身后的马周闻言,笑道:“殿下持节出京,所到之处,如陛下亲临,地方官员岂敢怠慢,自然纷纷出城相迎。不过姑娘倒也不必忧心,待殿下至洛阳后便可弃马从舟,自水路南下,直抵扬州,到时便会便利上许多。”

    李恪奉帝命持节,代天巡狩地方,所到之处各地官员自然纷纷出迎,以示礼敬,不过待李恪到了东都洛阳之后,便不必再走陆路,而是取水路,借道大运河南下,一路之上除了粮草补给,便不必再临岸停靠了,自然快捷上许多。

    李恪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凡事又怎会皆如他意,李恪自渭南出发,行了不过两个时辰,刚刚靠近郑县的时候,竟又有一阵轻快的马蹄之声自他的耳边传来。

    李恪听着身后的马蹄声,只当是郑县官员命人前来,不禁眉头轻皱。

    其实这连日来的应酬,走走停停,心烦的不止丹儿一个,李恪也同样如此。

    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李恪心中已经想着该如何推掉今日的应酬早些赶往华阴,因为他去华阴还有正事。

    李恪在离开长安之前,杨妃曾专程将他唤入宫中,交代于他,要他过路华阴时前往去一趟杨府,代她上上一炷香,顺道拜见杨氏族老。

    早在昨日晚间,李恪已经命人传信至弘农杨府,告知他今日午后将往府上拜会,现在他若是转道去了郑县,必然耽误他的约期。

    与名动天下的弘农杨氏想比,区区一个新丰县令又算得了什么?李恪自然能权衡出轻重。

    就当李恪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推掉邀约之事,李恪却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殿下稍待,等等小弟。”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言语间还带着几分嬉笑的味道。

    李恪听着身后的声音,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李恪不必看,便能知道他身后赶来的是谁,能在李恪面前自称小弟,还如此嬉笑的除了他的发小秦怀道还能有谁?

    李恪转头望去,果然,在他身后不远处拍马赶来的可不正是秦怀道。

    “小弟秦怀道拜见殿下。”秦怀道策马赶到李恪的身旁,坐在马上对李恪拱手道。

    李恪看着秦怀道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于是笑道:“怀道,你不在翼国公府待着,怎的到了此处?”

    秦怀道道:“殿下出京,这等好事岂能不带上我。”

    李恪问道:“怎的?难道秦帅准你随本王南下了?”

    早在李恪即将外放的消息出来时,秦怀道便曾来寻过李恪,也向其父秦叔宝请命,欲随李恪一同南下扬州,只不过秦叔宝却并未准允,反倒将秦怀道训斥了一顿,责令他不准出京。

    可如今秦怀道竟出现在了李恪的眼前,李恪自然觉得讶异。

    秦怀道听了李恪的话,悻悻回道:“阿爹并未准我出京,我是趁着阿爹不备,溜出来的。”

    之前因秦怀道欲从李恪出京,故而被秦叔宝责令关押在府中,连李恪离京都未能亲自前来相送。

    可李恪已于日前出京,秦叔宝对秦怀道的管制便松了许多,秦怀道这才得以偷偷溜出翼国公府,只身逃了出来。

    李恪讶然问道:“你是瞒着秦帅出京的?”

    “那是自然,若是阿爹知晓,以阿爹的脾气,我岂能出得来?”秦怀道回道。

    李恪闻言,面露难色,对秦怀道道:“你瞒着秦帅出京,若是秦帅知晓了,追出京来,你该如何是好?”

    秦怀道摆了摆手,混不在意地回道:“这有什么,咱们只需走的快些,待阿爹知晓时咱们已经出了关中,他还如何能抓得了我?更何况还有殿下在此,只要殿下准了我,我不信阿爹还能自殿下手中抢人不成。”

    李恪看着秦怀道的模样,一副打定主意要随他同往的意思,为难道:“秦帅与本王有救命、授业之恩,我若是忤逆秦帅之意,强带你出京,也不知妥还是不妥。”

    李恪与秦叔宝之间的关系自然不是寻常的君臣,秦叔宝曾玄武门救过李恪的性命,后又以一身武艺相授,甚至还将自己随身多年的虎头湛金枪赠予了他,秦叔宝待李恪可谓恩深义重。

    而李恪若是忤逆他的意思,带着他的嫡长子离京千里,使他父子每日不得相见,李恪于心何忍。

    秦怀道听着李恪的话,顿时大急,忙道:“自古扬州便是烟花佳绝之地,三郎前往扬州快活,如何忍心留小弟一人在长安。”

    秦怀道心急,竟连以往他们私底下的称谓都叫了出来。

    秦叔宝于李恪有恩,可秦怀道又与他情同手足,李恪被夹在两人之间,一时间倒是为难地很。

    倒是一旁的王玄策见李恪为难,出言对李恪道:“殿下不必为难,依臣来看,小公爷能以一己之力溜出翼国公府,未尝便不是大将军的意思。”

    李恪听了王玄策的话,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秦怀道骑着的骏马,果然,在马的两侧正挂着他秦家祖上传下的金装锏。

    若是秦叔宝当真不愿秦怀道随李恪南下,秦怀道岂有机会自翼国公府带出金装锏?

    兴许秦叔宝表面上不准秦怀道随李恪南下,却暗地里使秦怀道得以偷偷溜出府门,未尝不是为了堵住朝中那些官员的嘴,免得叫有心人多疑。

    李恪想了想,道:“本王当私下去信于秦帅,先将此事告知秦帅,不使秦帅忧心,后面的事情且待看了秦帅的意思再说。”

第十一章 弘农杨氏

    弘农杨氏,以西汉丞相杨敞为祖,世居华阴,自汉始,便为当世名门。

    于杨敞玄孙“关西孔子”杨震后,杨震子杨秉、孙杨赐、重孙杨彪更是连任太尉,时人称之四世三公,与同样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汝南袁氏同执天下世家牛耳,一跃而为天下有数的世家门阀。

    但这还远远不是杨氏荣光的全部,自汉末之后,经权倾朝野的西晋三杨,再到北魏杨播、杨椿兄弟,甚至到了杨坚、杨素的手中,弘农杨氏一跃而成皇族,显赫一时。

    而如今的隋朝虽然已经亡灭,但杨家却并未随着前隋归于尘埃,杨家的辉煌还在续写。

    现弘农杨氏族老,前隋宗室子弟观德王杨雄长子,观国公杨恭仁,武德年间极得太上皇李渊重用,官拜中书令兼吏部尚书,如今虽以致仕,但仍拜特进,在朝中颇具威望。

    杨恭仁次弟杨续,官拜郓州刺史,幼弟杨师道官拜鸿胪寺卿,俱是朝中三品大员,余者杨家子侄,朝中及州郡地方官任五品以上更有十数人,而这仅仅只是弘农杨氏观王房一房,弘农杨氏之盛,有此可见一斑。

    李恪在来华阴的路上,生怕行程再有变数,便命王玄策、马周、秦怀道领着大队人马,而李恪自己则带着席君买和岑长倩两人轻车简行直奔华阴杨府而去,左右有秦怀道这个混不吝的小公爷在,对付那些地方官员倒是无往而不利。

    弘农杨氏可谓天下世家翘楚,在关中更是位列樊川韦杜之前。

    杨氏家声已然如此,原本在李恪想来,杨府的府门想必也是修的富丽堂皇的。

    可当李恪真的站在杨府门外,看着杨府的正门时,却发现,原来杨府正门不过是宽约一丈,暗红色,最为寻常的杉木门,而门前悬着的门匾也没有半个字的多余坠饰,只是一块看着很有些年头的古旧木匾,上书简单的两个字“杨府”!

    杨府的正门与李恪恢弘阔丽的楚王府根本不能相比,但李恪看着眼前这简朴的门脸却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弘农杨氏,千古名门,哪怕摆在李恪面前的是一间草屋,他又岂敢有半分轻慢。

    “我乃楚王府文学岑长倩,烦请通报贵府主人,唐三皇子楚王殿下如约拜会。”到了杨府门外,岑长倩把楚王府的拜帖递到了杨府知客门人的手中,拱手道。

    楚王李恪将临,这也是杨府门子早就知道的,他听闻岑长倩之言,自岑长倩手中接过名帖,当即命人开了府门,对李恪道:“还劳殿下和两人大人随小人入府稍待,主人稍后便至。”

    “有劳。”李恪道了声谢,随着杨府门子进了府内。

    杨家虽然清贵,但李恪却为当朝亲王,如今虽是代其母杨妃前来,但杨府上下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李恪方一入府,已有人飞奔前往府内传告。

    李恪在会客的偏厅坐了不过片刻,便有一年过六旬,虽须发花白,但精神倒还尚好的老者进入了偏厅中。

    “老臣杨恭仁拜见殿下。”杨恭仁入内,便对李恪拜道。

    杨恭仁虽以致仕,但却为李世民拜为特进。

    所谓特进,散官之列,官拜正二品,唯以功德赐位特进者,位次三公,见礼如丞相。故而杨恭仁虽以辞官,却仍有官身,需以臣礼相见。

    杨恭仁年迈,李恪又有拉拢之心岂会要杨恭仁以大礼参拜。

    李恪见状,连忙箭步上前,扶起了正欲下拜的杨恭仁,对杨恭仁:“老国公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杨恭仁起身,看着李恪,对李恪笑道:“老臣见殿下之时,殿下尚是孩提,如今再见,殿下已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了。”

    武德九年时,李世民继位,杨恭仁去宰相位,罢吏部尚书,改任雍州牧,为大半个关中名义上的首官,那日李恪请命北上,杨恭仁自也在大殿之中。

    不过李恪武德九年北上为质,杨恭仁致仕于贞观三年,而李恪贞观四年返京,故而自李恪北上之后,近七年来,杨恭仁还是初见李恪。

    李恪道:“老国公乃李恪母族长辈,本该早来拜见,无奈朝务在身,一直迁延至今,还望老国公勿怪。”

    杨恭仁闻言,忙道:“殿下言重了,殿下身兼数职,能借南下之机得空来见我这个赋闲的老朽,臣已不胜感激。”

    李恪笑道:“老国公自谦了,老国公虽已致仕引退,然老国公乃朝之干城,如今国务繁忙,父皇还时常当着李恪之面提及老国公,恐怕父皇早晚还需召见老国公商讨国事,”

    李恪所言,多半是嘴边的恭维之词,毕竟他的话谁又能去分清真假,难不成还去想李世民询问不成?

    杨恭仁自贞观三年致仕后,虽长居华阴,甚少在长安露面,但他对朝堂的关注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减少。

    自打贞观四年,李恪回京后,他就从未断过对这个三皇子的关注。李恪之事,一桩桩,一件件,他都了若指掌,在他看来,李恪虽然年少,可却丝毫不简单,跟这样的小狐狸打交道,杨恭仁绝不会有丝毫的大意。

    杨恭仁知道李恪来此的心思,也知道李恪这么说的意思,但他却故意绕开话题道:“承蒙陛下错爱,老臣如今已是闲人一个,更兼老迈,朝中之事已无力也无心多问了。”

    李恪道:“老国公得我大唐两朝帝王看重,引为臂膀。岂不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言,老国公有济世安民之能,若是甘居华阴一地,岂非我大唐之失,天下之失,百姓之失?”

    杨恭仁摇了摇头,接着道:“臣已经老了,又无曹魏王之志,不敢多问朝中事,但能得晚年安泰足矣。”

    杨恭仁说话圆滑地厉害,简直滴水不漏,李恪有意把话题去往朝务之上去引,可杨恭仁却死活不接他的话,着实叫李恪有些无奈。

    不过既然杨恭仁左右不接李恪的话,李恪无法,也只得将话挑开了同他说。

    李恪问道:“老国公年迈,退居华阴,朝中之事兴许已无心过问,但杨家事,老国公总不会不管不顾吧。”

第十二章 杨恭仁

    李恪并非专程来此,不过是过路华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跟杨恭仁慢慢圆转推敲,李恪见杨恭仁嘴巴严地厉害,丝毫不接他的话头,只得自己挑明了开来。

    “小狐狸已经坐不住了。”杨恭仁听着李恪的话,心中一下子便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杨恭仁对李恪问道:“眼下杨家事并未不妥之处,臣不知殿下之言何意?”

    李恪道:“武德五年,老国公为凉州总管,奉太上皇之命统兵平定瓜州刺史贺拔威之乱,那时长孙无忌嫡亲兄长,鹰扬郎将长孙恒安亦在军中。然长孙恒安因行军迟缓,险贻误军情,被老国公施以军法,丢了大半条性命,至今还是个半残之人,不知老国公可还记得?”

    李恪今日敢带着岑长倩和席君买两人便来杨府,自然是下过功夫的,杨恭仁之事他早已命人彻查,了然于胸。

    武德五年,太上皇李渊因杨恭仁曾于前隋任甘州刺史,熟悉西北军情,故而以杨恭仁为凉州总管,抚慰西北。

    时逢西北多乱,瓜州刺史贺拔威外结颉利,意欲献瓜州于突厥,杨恭仁领军攻伐,命时任鹰扬郎将的长孙恒安急行军,领军自侧翼前往驰援。

    可长孙恒安行军不利,延误军机,使得大军主力被围,险致杨恭仁大军溃败,好在贺拔威犯上作乱不得人心,被杨恭仁行反间计,策反叛军擒杀贺拔威,这才得以反败为胜,平定西北。

    可此战虽胜,但长孙恒安大错已成,杨恭仁于战后依军法严惩长孙恒安,杖责八十,生生把长孙恒安的两条腿给打断了,至此两人结为死敌。

    但此时若只是简单的两人关系不和倒还好办了,可偏偏杨恭仁乃杨氏族老,长孙恒安又为长孙无忌胞弟,两人结仇,也就意味着杨家和长孙家结仇,动静便就闹得大了。

    “确有此事,不过以殿下的年纪,竟还知道这些,着实不易,殿下有心了。”杨恭仁听了李恪的话,平淡道。

    武德五年,李恪年方四岁,那个时候的李恪恐怕还没到记事的年纪,如何能知道西北边陲之事,多半也是他千方百计打听来的。

    李恪道:“李恪对长孙大人一向‘敬重’,故而长孙家的事情,李恪多少也知道一些。”

    敬重?

    杨恭仁听了李恪的话,看着李恪虽年少,却一脸正经的模样,心中也不禁觉得好笑。

    李恪与长孙无忌不合,明里暗里不知相互角力了多少,可李恪当着旁人的面,竟还能心安理得说出这样的话,李恪的心术如何且先不说,光是这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已经很有几分功底了。

    其实对于长孙恒安之事,杨恭仁又何尝不觉得懊恼。

    当初杨恭仁在惩处长孙恒安之时,李建成尚在,李世民还只是大唐秦王,长孙无忌不过是从五品的刑部郎中,当时已经贵为侍中,当朝宰辅的杨恭仁又岂会将长孙恒安,甚至是长孙无忌看在眼中,毕竟谁能想到,在短短五年之后,李世民便将成为大唐皇帝,而长孙无忌亦将名冠当世。

    杨恭仁顿了顿,对李恪道:“殿下既是奉贵妃之命,前来替杨家先主上香,坐在此处也不是办法,殿下若是无事,便随臣同往吧。”

    杨恭仁这话说的突然,李恪不知何意,但李恪看着杨恭仁一脸严肃的模样,还是应了一声,跟了过去。

    杨氏宗祠,寻常人进不得,哪怕是当朝亲王也是如此,不过李恪乃杨妃之后,杨妃又为杨家女,故而李恪得入其中。

    李恪随着杨恭仁进入杨氏祠堂之外围,已经闻到了扑鼻而来的檀木香气。

    李恪沿着长长的甬道走了片刻,一直走到底,到了杨氏祠堂的正堂之外,李恪抬眼望去,首先入眼的是“杨氏宗祠”四字门匾,在门匾之下的门柱两侧,则是悬挂着刻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八字的木牌,而在宽阔的祠堂之中,一层层桌案上摆放着的竟是上百副牌位。

    自杨氏始祖杨敞,到杨忠、杨宝、杨震...后来再到杨恭仁之父杨雄,不必有半句多言,李恪光是看着眼前的一幕,已经深深为之折服。

    弘农杨氏,千年世家,门阀翘楚,多少年来的名望积累方有了今日弘农杨氏的气象,这眼前的一幕早已说明了一切。

    “大堂之中,殿下看到了什么?”杨恭仁站在祠堂的门檐之下,对李恪问道。

    李恪不假思索地回道:“杨氏先贤。”

    杨恭仁点头道:“不错,我弘农杨氏能有今日,靠的便是我弘农杨氏列代先祖之光,而自打臣懂事那一日起,臣最大的愿望便是待臣故去之后,也能如我杨氏列代先贤一般位列我杨氏祠堂,与父辈先贤相伴,看我杨氏之盛绵延千载。”

    李恪听着杨恭仁的话,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要同他讲这些,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杨恭仁见李恪点头,顿了顿,这才接着道:“长孙无忌固然权势了得,但我弘农杨氏却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我是与长孙恒安故有仇怨,长孙无忌若是只对我一人,我纵是身死也非不可,可他若是敢把手伸到杨家来,那他便需掂量掂量他能否搬地了我杨氏千年门阀之重。”

    长孙无忌权势之盛,当今朝堂无人可与之比肩,但杨恭仁的话说的却很有底气,甚至李恪听了也不会有半点觉得杨恭仁是在狂言。

    杨氏不知是杨氏而已,杨氏传承千年,与多少时间门阀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长孙无忌若当真想动杨家,先要把整个关中门阀掀个底朝天。

    世人皆知,华阴县共有两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一座是西岳华山,而另一座便是弘农杨氏。

    扳倒他杨恭仁易,但想要对付弘农杨氏,就算是整个长孙氏都不够看。

    李恪听着杨恭仁的话,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李恪对杨恭仁道:“既然老国公这么说了,李恪也不必再藏话了,长孙无忌一向视我眼中钉,肉中刺,早欲除之而后快,我此次南下之官,也是拜他所赐。阿娘是杨家女,我便算是半个杨家子,既然老国公不惧长孙无忌,又何妨与我联手?”

    杨恭仁听着李恪的话,笑了笑,对李恪道:“听殿下之言,殿下恐怕还未听懂臣的意思。”

第十三章 南下

    杨恭仁行事圆滑,尤其是在处理世家之事上更显如此,当李恪自杨府出来,脑海中还在回味杨恭仁同他说的话。

    杨恭仁算不得什么名臣干吏,他在相位五载,也从未有过什么大的作为,和同为世家子的房杜二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在杨恭仁的眼中,他看得最重的是弘农杨氏,其次是他自身,最后才是朝堂之事,这样的人又怎会是一个贤相。

    这些世家子,在他们的眼中,家族存续方是首要,门阀的利益高于一切,甚至还在国家社稷之上。

    杨恭仁于国无大功,却也无大错,因此被拿来同西汉庸相石庆,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但比起仁厚敦儒的温彦博,哪怕是刚直的魏征,李恪也不愿同杨恭仁这样的圆滑世故之辈打交道。

    “看殿下眉头紧锁,杨府之行似乎并不算顺利。”随着李恪出了杨府,李恪身旁的岑长倩看着李恪的模样,对李恪小声道。

    李恪道:“杨恭仁这厮胆略不大,非成大事者,但偏偏却滑不溜手,想要从他嘴里听到想听的,着实不易。”

    岑长倩道:“杨恭仁乃是前隋皇族远亲,于开皇初年出仕,历侍文帝、炀帝、宇文化及、李密数代君主,到了我大唐尚能位列宰辅,得封国公,他左右逢迎的本事自不寻常。”

    杨恭仁开皇元年出仕,先侍隋文帝杨坚,为宗正少卿,后侍隋炀帝杨广,为正议大夫,再随杨广巡幸江都,后待宇文化及弑君谋反,立秦王杨浩为帝,杨恭仁便任吏部尚书。

    而杨恭仁的吏部尚书也未做上多久,待宇文化及北上兵败,杨恭仁为李密所俘,遂转投李密,李密兵败,又为窦建德所擒,直到窦建德麾下魏州总管元宝藏归唐,杨恭仁这才投入大唐。

    杨恭仁其人,倒也谈不上什么气节和硬气,要他主动与长孙无忌为难,着实是难为他了。

    李恪道:“长倩所言极是,杨恭仁其人,最善自保之道,说的好听点是行事谨慎,说的难听点便是胆小畏事,长孙无忌权倾朝野,他退避三舍倒也不意外了。”

    岑长倩问道:“那今日之行殿下岂非空手而回?”

    杨恭仁既是畏长孙无忌权势,只欲避其锋芒,又是自觉杨氏势大,与天下之家利益关节诸多,长孙无忌轻易动不得他,多半已是打定了注意,要求自保了,李恪想要说动他,只怕机会渺茫。

    不过李恪却笑道:“这倒也未必,要说动杨恭仁,倒也未必便是今日。”

    岑长倩闻言,不知李恪何意,只当李恪还欲改日再来拜访,于是问道:“殿下可是要在华阴歇息一日,改天再行拜访?”

    李恪摇了摇头道:“今日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拜便不必了,左右要打动杨恭仁,拉拢杨氏,倒也未必只有本王亲自来此方可,这世上还有比本王更为合适的人。”

    岑长倩听了李恪的话,面露不解之色,问道:“杨恭仁自己不买殿下的帐,难道还有旁人能助殿下说服杨恭仁吗?”

    李恪自信道:“那是自然,今日本王华阴之行绝非空手而回,只是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待本王到了扬州后再说。”

    李恪说完,便自席君买的手中接过了马缰,翻身上马,当先离开了。

    岑长倩看着李恪离去的模样,显然不似刚刚在府内吃了瘪的模样,岑长倩也不禁好奇起了李恪口中那个能帮他说服杨恭仁的人。

    “莫不是贵妃娘娘?”岑长倩左右想不出比李恪更加合适的人,唯一有点可能的便是李恪生母,出身杨氏的杨妃了,岑长倩也连忙上马,赶到了李恪的身旁,不解地问道。

    不过李恪却摇了摇头道:“非也,母妃虽是杨家女,但身在后宫,岂能随意出得长安,更何况以杨恭仁的性子,就算是母妃来了,也未必能成。”

    岑长倩听了李恪的话,好奇地问道:“那殿下所指何人?”

    岑长倩一向聪慧,岑家子弟中无人能与之比肩,否则岑文本也不会在李恪将行之前将岑长倩引荐于他。可今日李恪之意岑长倩却始终捉摸不透,看岑长倩的模样,若是李恪不能为他解答,恐怕他要一连数日食不知味了。

    岑长倩乃岑文本亲侄,岑文本将岑长倩荐于李恪,岑长倩自然是信得过的,这一点李恪倒不担忧。

    李恪对岑长倩道:“要想说服杨恭仁投向本王,难道这世上还有比长孙无忌更好的说客吗?”

    岑长倩听了李恪的话,先是一愣,但紧接着脸上便挂起了一丝笑意,他明白了李恪的意思。

    ————————————

    看着李恪一行人出了杨府大门,未做片刻停留,直往华阴县城门的方向而去,杨府的门子便连忙回了府中。

    “回禀阿郎,殿下已经离府了。”门子回到府内,对正在等着的杨恭仁道。

    杨恭仁闻言,问道:“他们去往了何处?”

    门子回道:“出了府们后,殿下便上马出了城。”

    “出城了?”杨恭仁听着门子的话,惊讶道。

    门子道:“殿下确实已经出城看,算着功夫,只怕殿下已快到城外了。”

    杨恭仁出于自保,不愿插手李恪和长孙无忌之事,他听闻李恪未在华阴多做逗留,而是出了府便直接出城了,这本该是好事,可杨恭仁却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妥。

    此前杨恭仁虽从未与李恪打过交道,但他对李恪的了解却不少,依他对李恪的了解,李恪绝非易与之辈,他当真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便对自己此前的心思作罢,不再牵扯杨家了?

    杨恭仁非是李恪,他如何知道李恪的心思,但李恪八岁北上为质,四载后携泼天之功还朝,这是何等的坚忍和胆略,对李恪这个少年,他从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李恪看似未曾因杨恭仁回绝他而不满,可知道他真正的心思。

    杨恭仁对门子吩咐道:“即刻派人前往城外打探,看看楚王离府后去往了何处,是否另有停留。”

    杨恭仁猜不透李恪的心思,他唯一的希望便是李恪急于南下,无暇在华阴久顾,否则被李恪这只小狐狸盯上,着实是件叫他头疼的事情。

第十四章 张元素

    自打李恪出京以来,凡过州郡,各地官员必来拜会,以致连日走走停停,脚程极慢,李恪算了算日子,若是再这么走下去,恐怕待到了扬州,都快入夏了。

    李恪出了华阴,便同王玄策、马周、秦怀道三人商议,由秦怀道和马周留下统率大队人马,打理各地官员,而李恪则带着王玄策、岑长倩还有席君买几人,带着十余人的亲卫轻车简从先往扬州。

    “殿下,若是不入洛阳城,直往河口而去的话,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该到洛阳码头了。”王玄策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对洛阳地形自然熟稔,离着洛阳的运河码头还有些距离,王玄策便指着东北的方向对李恪道。

    李恪听了王玄策的话,抬头望了望,果然就在李恪目光所能及的最远处,隐隐约约似有布旗在高耸的桅杆之上飘动,想必那里便是入河口了。

    李恪看着远处飘动的旗杆,对王玄策道:“本王与张元素素来不熟,见他作甚,不必入洛阳城,咱们径直入河,往扬州去便是。”

    张元素乃魏王李泰的长史,李泰为洛州大都督,他因身在长安未能之官,便是由长史张元素往洛阳就任,代行大都督职权。

    故而张元素虽只是从三品长史,但因为他代表的是魏王李泰,在洛阳城中,纵然就算是从二品的河南牧也要低他一头。

    当然了,这也只是人臣而已,以李恪的身份自然不必买张元素的帐,就算是过而不见也无甚不妥。

    不过这也只是李恪的意思而已,李恪与张元素不熟,也不想与他相熟,自然懒得绕进洛阳城见他,但张元素却早已奉命要拜见李恪。

    李恪虽然带的人不多,一路轻车简行,但却并未故意隐藏行踪,想瞒过张元素倒是不易,李恪出了潼关不久,刚过虢州,张元素已经得到了消息,出城寻他来了。

    当李恪一众来到运河码头后,还有些距离,李恪便看到了站在码头之上专程相侯的张元素。

    “臣洛州大都督府长史张元素拜见楚王殿下。”张元素见李恪近前,连忙上前拜道。

    张元素虽只是从三品魏王府长史,但在这洛阳内外耳目灵通,他能知晓李恪的行踪,李恪倒是丝毫不觉得讶异。

    李恪见张元素,于是扶起张元素,笑道:“张卿好灵光的耳目,本王刚入洛阳,本想着南下急切,不欲入东都停留,没想到张卿竟已经在此等候了。”

    张元素起身笑道:“殿下丰神俊秀,这方圆百里之类又有何人能与殿下相比,想知殿下踪迹,实非难事。”

    张元素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派人跟踪了李恪,只是这么打着马虎回道。

    李恪自也知道张元素的意思,也懒得接他的话,反倒直接问道:“张卿来此,可是奉四郎之命?”

    李恪口中的四郎便是魏王李泰,张元素为李泰党羽,张元素与李恪本该避嫌才是,若非李泰之命,他好端端地怎会来此见他。

    张元素回道:“楚王所言甚是,臣在此正是奉了殿下之命。”

    李恪问道:“四郎命你在此所为何事?”

    张元素回道:“诸皇子外放之事,殿下多赖楚王相助,还能留在京中,殿下特命人快马传书来此,要臣千万当面谢过楚王。”

    那日群臣大宴,大殿之上,若非李恪一口应了外放之事,平息了此事,依那日的形势,李泰能否留在京中都是未知。

    李恪道:“四郎太见外,本王同他乃至亲兄弟,自当相互帮扶,四郎说这些作甚。”

    至亲兄弟,李恪说着这四个人,看似情真意切,但却没有谁会把它当了真。

    想李世民同李建成、李元吉二人乃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为了皇位尚且杀地你死我活,更何况李恪和李泰还非一母所生,李恪的话谁又会当真?

    张元素道:“楚王与殿下兄弟情深,我等自是看在眼中,只是若是人人尽能如殿下这般便好了。”

    来了!

    李恪眼睛一亮,知道这才是张元素此来的真正目的,所谓什么当面道谢,不过是一句虚话罢了。

    而张元素话中所隐射的是何人,李恪自也知道。

    那日大殿之上,当先借天降异象提出要使皇子外放的便是于志宁,而于志宁乃太子左庶子,他是谁的人,抑或是他心向着谁,满朝上下谁人不知。

    远交近攻。

    王玄策乃李恪心腹智囊,李恪在北地时也曾随着王玄策读书,王玄策最善纵横之道,故而李恪听着张元素的话,脑海中顿时冒出了这四个字。

    李恪已然外放,远在扬州,日后在京中自然于李泰无碍,李泰不必对付李恪,也对付不了李恪。

    而李泰不是安分之人,他若欲争那储位,最为紧要的自然就是对付安坐太子之位,正与李泰同在长安的李承乾。

    此前李恪有意离京,本就是有此思量。

    眼下诸皇子中以李恪势头最盛,李恪若在长安,李承乾和长孙无忌的注意便只会在李恪的身上,李恪便成了众矢之的,而李恪若出了长安,李承乾便没了心腹大患,相反的,李承乾自己便成了旁人的眼中钉。

    李恪离开长安不过数日,这样的苗头已经冒了出来,而这还只是开始。

    李恪闻言,故意摇了摇头,叹道:“本王已然出了长安,也不知下一个出京的皇子是谁,张卿若是方便,还请传信回京,待本王告知四郎,要他在京行事谨慎些,免得步了本王后尘。”

    李恪说着,俨然一副怨怼的口气,对李承乾所为很是不满的模样。

    李恪的反应,恰好是张元素想要看到的,李恪虽不在长安,但他在李世民的心中还是颇有分量,他的话李世民也很是在意,有些话自李恪的口中说话,比寻常臣子好用太多了。

    张元素对李恪道:“楚王放心,楚王之言臣自当回禀殿下。”

    李恪笑道:“如此本王便宽心了。”

    李恪说完,朝着张元素拱了拱手,转身登船了。

    “臣恭送殿下。”见李恪登船,张元素俯身唱喏,对李恪道。

    且不论张元素心中如何看待李恪,这面子上的功夫倒是做的足了,待看着李恪一行登上了大船后,张元素方才起身。

    张元素方一起身,脸上原本的笑意便猛然一收,看着不远处李恪所登的大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对身旁的洛州司马郑观道:“楚王已然乘舟南下,速将此消息散步出去,三日之内,本王要让扬州城人尽皆知。”

第十五章 河上琴音

    “尽道隋亡为此河,今已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自打李恪在洛阳登船,一路顺水,先往东,再往南,不过三日多的功夫,便过了郓州,比之骑马倒是便捷省力上不少,李恪站在大船的甲板之上,看着运河之上来往如梭的船只,脑海中不禁想起了这首《汴河怀古》,便轻声念了出来。

    除了正在甲板上掌帆的几位船夫,李恪的身旁再无旁人,陪在李恪身旁的便只有他的楚王府司马王玄策。

    王玄策听着李恪口中缓缓念出的诗,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眉头微微一皱,对李恪道:“殿下这诗倒是不错,只是这立意怕是颇有不妥之处啊。”

    大运河虽是隋炀帝所修,但在大唐立国之初,隋炀帝乃天下公认的昏庸暴戾之君,人尽弃之,可李恪口中的诗却对他颇多赞誉,王玄策自然觉得不妥。

    出了长安李恪心中畅意许多,王玄策又是他的心腹,李恪说话自也不必太过拘谨,李恪对王玄策道:“炀帝三征伐高丽是过,巡幸江都是过,擅杀忠良是过,大兴宫殿也是过,但这修造运河功过如何,自有千古史册去说,却不知本王之言不妥在何处?”

    自炀帝驾崩以来,关于他的功过评说朝堂内外便从未断绝,尤其是修这大运河更是毁誉参半,难断善恶,李恪这么说,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王玄策所言不妥之处却不在李恪之言本身,而在李恪其人。

    王玄策道:“这话若是自旁人口中说出自无不妥,但殿下身份不同于旁人,殿下的话若是叫旁人听去,恐生事端。”

    李恪听着王玄策的话,自然知道王玄策的意思。

    李恪之母杨氏为前隋帝女,李恪便为前隋炀帝外孙,身怀两朝皇室血脉,李恪的话若是叫较真的人听到了,传了出去,着实麻烦地很。

    李恪乃李世民亲子,当朝亲王,大唐能给李恪的绝对是前隋给不了的,李恪倒是不担心有人说他顾念前隋,意图复辟,可若是有人借此弹劾他不辨善恶,不分忠奸也够他烦心的了。

    李恪不怕事,但是这些糟心事能避还是避了的好。

    李恪道:“先生之言甚是,倒是本王有失考量了。”

    王玄策看着身旁站着的少年,原本还有些担忧的脸上便浮起了一阵笑意。

    王玄策在李恪尚是孩童时拜入王府,如今已经七载,突厥四年,长安三年,王玄策几乎是看着李恪一步步长大,走到今日的。

    王玄策最善纵横之道,窥视人心本就是他之所长,他对李恪的了解不在任何人之下。

    李恪虽年少,有时行事也难免带了些少年心性,但他能总能怀谦逊之心,哪怕是当初面对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时亦是如此。

    这便是王玄策眼中李恪的明主之质,也是王玄策甘愿效死的缘故之一。

    王玄策道:“殿下运河之论虽无甚大错,但万一叫旁人听去终归不妥。殿下虽是简行南下,可知道殿下行踪的想必不少,还是谨慎些的好。”

    王玄策之言,无非就是担心李恪因出了长安这是非之地便放松了警惕,故而提醒道。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

    李恪虽是轻装简行南下,但是拜张元素所赐,那日在洛阳码头,张元素竟摆出洛州大都督的仪仗迎接于他,只要不是个傻子,谁还不知道张元素如此大张旗鼓迎接的是谁。

    眼下的运河表面虽然看起来还算安静,但李恪知道,他不日便将抵达扬州的消息恐怕已经到了江都了。

    “铮、铮、铮”

    李恪心中还在想着此事,河面之上,就在李恪所乘大船的一侧,竟突然传出了一阵悠扬婉转的琴声,传入了李恪的耳中。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至意乖兮节义亏”

    这是作自东汉才女蔡文姬手中的古琴曲“胡笳十八拍”,李恪虽算不上好乐之人,但耳濡目染之下,对于这样的名曲自不陌生。

    “好曲,这弹琴之人琴力不俗,没想到在这河面之上竟还能听到如此琴音。”李恪虽不善弹琴,但他在长安时久在宫中,又常同秦怀道等一众权贵子弟混迹于酒肆之间,倒是练出了一副好耳力,听着耳边的琴音,对身旁的王玄策道。

    王玄策是真正的好琴之人,他听了河面之上传来的琴音,又听了李恪的赞叹之语,对李恪道:“这琴音哀转凄婉,既切切如雨丝,又绵绵如江河,深得此曲三味,恐怕就算是京中名家琴师也未必能有此造诣。”

    王玄策好琴,而王玄策对着琴音的评价极高,李恪不禁对着弹琴之人也来了兴致,于是李恪循着琴音传来的方向回头望去,果然,在李恪所乘的大船之后,正有一艘小了些的花船跟在他们的左后侧。

    李恪看着跟着他们后面的竟是艘花船,于是对王玄策问道:“左右行水路无事,先生也极喜这琴音,本王便请这船中乐伎上船奏上一曲,打发时间如何?”

    这艘花船虽未挂船旗,但寻常百姓人家的行船不会是这副装扮,这艘花船多半就是青楼女子所乘,既是青楼女子,李恪请来为他们弹上一曲也并无不可,故而李恪有此一言。

    “如此也好。”王玄策听了李恪的话,先是顿了顿,接着脸上便露出了意动之色,回道。

    李恪闻言,当即对身后掌帆的船夫吩咐道:“后面花船上所弹的曲子甚好,你等速寻人去将船上弹琴之人请来。”

    “诺。”李恪有言,身后掌帆的船夫得令,下去请人去了。

    水上行动不便,自然不必陆路上来地便捷,不过好在李恪倒也没有等上太久,不过盏茶的功夫,被遣去请人的船夫便将人带了过来,只不过来的人倒是叫李恪颇为讶异。

    李恪原本只当来人是专在这运河之上为人唱曲儿营生的乐伎,想必样貌不会太好,否则又何必要这般辛苦,每日在运河之上漂泊受累,可当船夫带着乐伎出现在李恪的眼中时,李恪却一下子愣住了。

    来人女子眼如新月,眉似春柳,身着浅紫色轻纱及地长裙,腰束花带,发髻盘作双环望仙样,鬓下垂下的发丝随着轻飘飘的衣角随风扬动,自是姿容窈窕,仙姿佚貌,倒是大大地出乎了李恪的意料。

    “奴家仙娘拜见公子。”女子走到李恪的身前,屈膝拜道。

第十六章 扬州之论

    “姑娘的曲子弹地极好,我二人乍听之下如闻仙乐,甚是喜爱,故而自主主张请姑娘登船,还望姑娘勿怪唐突。”李恪长身玉立,站在甲板之上,看着身前站着的仙娘,和随在她身后抱琴的婢女,拱手笑道。

    仙娘浅笑着回道:“小女拙技,能得公子青眼,已是万分荣庆,岂敢言唐突二字。”

    所谓“技”者,谋生之能,李恪听着仙娘的话,心中便越发地肯定了,眼前的这个仙娘必是青楼女子无疑了,若非如此绝不该称之为“技”,而该是“艺”。

    李恪道:“姑娘不觉唐突便好,姑娘琴艺绝佳,我二人一曲听罢尚觉不足,愿请姑娘再奏一曲,不知可否?”

    仙娘闻言,掩嘴笑道:“公子见多识广,既请仙娘上船,当知仙娘是何人,这河上行曲与在楼中不是一个价。”

    仙娘的身份李恪自然知道,至于这价李恪倒也不担心,以李恪的身家,这天下还没有他听不得曲子,只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倒是叫李恪颇为好奇。

    仙娘一言一行进退得宜有度,显然是见过世面的,竟有些大家闺秀的意思,更为难得的是仙娘人如其名,初一露面便如那画中走出的百花仙子,就连行乐要价这样极为市侩之事自她的口中说出,都丝毫不显得低俗,着实叫李恪讶异。

    李恪见过不少女子,宫中的,青楼中的,哪怕是京中权贵人家的贵妇人李恪也熟识不少,可像这样的女子李恪竟还是初次见到。

    李恪拍了拍手,便有一旁化作家仆模样的楚王府卫率上前,手中捧着一锭金子站在了仙娘的身前。

    李恪道:“这是锭金子可作钱百贯,便当姑娘奏琴之酬。”

    百贯银子,足可在长安任何一家青楼中为一名姿色上佳的清倌人赎身,也可买下两艘仙娘所乘的花船,作为他的琴资自然绰绰有余。

    仙娘抬手示意身后的婢女接下家仆捧过来的金子,对李恪笑道:“公子出手不凡,想必也是方家中人,奴家若是弹的不好,还望公子勿要见怪。”

    仙娘的琴音李恪此前已经听过,自然知道仙娘所言不过是谦虚之词,于是道:“姑娘过谦了,我二人洗耳恭听。”

    说完,李恪摆了摆手,便有王府卫率自船屋内搬出了桌凳,架在了宽敞的甲板正中。

    “公子想听什么曲子?”仙娘在木凳之上坐定,对李恪问道。

    李恪对身旁的王玄策问道:“先生可有想听的曲子?”

    李恪同王玄策关系甚密,所言自然不是客套话,王玄策也不推辞,想了想便道:“传闻上古黄帝初在位时常忧国不治,而后梦游华胥,觉华胥国治民安,乃顺其道,终天下大昌。今日公子外出游历,望公子也能效由黄帝,游有所得,便奏一曲‘华胥引’吧。”

    “诺。”仙娘听了王玄策的话,应了一声,一双葇荑放在了琴弦之上。

    “闲居大庭,斋心服形。忧天下之不宁,何堪政事民情。久居三月之零,海河欲致清平。悠悠一梦之录,致华胥之行。”

    华胥引曲中所言虽是黄帝之时,但却载于《列子》,作曲之人已久不可靠。但虽是如此,却丝毫不影响华胥引成为天下名曲,传奏已然千载。

    学琴者哪有不善华胥引的,对于琴中高手的仙娘而言更是不在话下。

    仙娘玉手轻拨琴弦,一阵阵悠扬婉转的琴音便自仙娘的指尖流淌而出,传入了李恪的耳中,听得李恪也如痴如醉。

    华胥引不算长,合计不过三段节,不过盏茶的功夫,一曲华胥引便奏完了。

    “好曲。”一曲奏罢,李恪原本微阖的双眼睁开,抚掌叹道。

    仙娘起身,对李恪屈膝谦道:“小女艺技不精,叫公子见笑了。”

    李恪道:“非也,姑娘的琴艺了得,就算是放在长安城中,也是排的上的人物,何来艺技不精一说,若是连姑娘都算艺技不精,恐怕偌大的长安城也难寻能者了。”

    仙娘笑道:“公子想必是见多识广的,既然公子这么说了,奴家便厚颜生受了。”

    青楼女子,久在欢场,自然练就了一双好眼力,李恪举止不凡,又自长安而来,自然不是出自寻常人家,仙娘倒也不便过谦,免得惹地李恪不耐烦了。

    李恪看着盈盈站在他眼前的仙娘,心中也不免好奇。

    无论容貌、琴艺,还是举止,仙娘都非寻常青楼女子可比,甚至在平康坊,号称长安之冠的撷玉楼重也找不出如仙娘这般人物,而现在竟生生出现在了李恪的眼前。

    李恪问道:“却不知姑娘自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

    仙娘回道:“奴家出自江都烟雨楼,自扬州北上访友,此番便是回扬州而去。”

    扬州,李恪听着仙娘的话,脸上不禁浮出了一丝笑意。

    李恪问道:“这倒是巧了,姑娘自扬州而来,我也正欲往扬州而去,也算是你我之间的缘分。”

    仙娘道:“哦?这着实难得。”

    李恪点头笑了笑,问道:“姑娘自扬州来,自知扬州事,我正有一事想问姑娘,不知姑娘可能为我解惑?”

    仙娘虽是女子,但却是欢场中人,欢场中人亦在市井之列,消息最是灵通,李恪既遇到了,便想着多问上两句。

    仙娘回道:“公子但请问来,奴家若是知道自是知无不言。”

    李恪问道:“我奉父命南下,乃是为打点族中留在扬州的一些买卖,我此次初到扬州,对扬州尚不熟悉,尚不知该小心些什么,姑娘可否提点一二。”

    仙娘见李恪的模样道:“公子气宇不凡,想必是富贵人家子弟,前往扬州打点的买卖想必也是极大的”

    李恪轻声笑道:“买卖倒是做的尚可,但也不过是祖上留下的些许祖业罢了。”

    李恪虽未明说,但倒也未曾妄言,他此次南下本就是奉李世民之命打点祖业的,只不过他要打点的祖业是东南十六州罢了。

    仙娘回道:“公子既是南下做买卖的,便需便需千万仔细两处人等,这两处人在扬州势力最大,若是惹了他们,无论买卖大小都难在扬州立足。”

    李恪尚不知扬州竟还有这等势力,闻言,讶然问道:“哦?却不知是哪两处人?”

    仙娘回道:“正是漕运与盐帮。”

第十七章 仙娘

    自隋后,运河修成,北起幽州,过洛阳、扬州,南至苏杭,一应货物,无论大小宗,大多自水路而运,陆路反倒越发地少了。

    大运河乃南北要道,每日运河之上船只无数,大运河虽然修成不过二十载,但就在这短短的二十载间,漕运已渐渐成了气候。

    运河其长千里,途径州县数十,北段以东都洛阳为中,而过了济州后,便是以扬州为中,因此漕运最为繁盛的自然也是洛阳与扬州两处。

    在扬州,船行靠水吃饭,便是漕运的主干,而随着船行大兴,船行所凝聚不止是河船,还有船工,以及上万来往各地码头挑运的苦役脚夫,故而船行在扬州很有几分势力,仙娘这么说倒也在理。

    至于盐帮,那便更是如此了。

    “自古煮盐之利,重于东南,而淮南为最。”

    淮南临海,自西汉吴王刘濞封于广陵时,便煮海为盐,乃有盐场,而吴王刘濞凭借这淮南之地,便敢兴军北上,与朝廷作对,靠的便是盐利给他的底气。

    淮南盐场,至今已有千载,而天下产盐州郡虽不少,但盐质最上,年产最丰的却莫过于淮南了。

    天下之重,无出盐铁。

    而与铁相较,盐更显暴利,煮盐之利,财或累万金,利或达十倍,“吴煮东海之水为盐,以致富,国用饶足”一说绝非虚言。

    西汉之初,国力疲敝,故自西汉以来,因盐之巨利,盐业大多官营,以丰国库,而自隋开皇三年以后,国库丰实,官府便将盐利放归民间,不以官营,亦不征盐课。

    大唐立国未久,未免与民争利,不利东南安稳,故而唐廷亦随前隋旧例,不涉盐事,贩盐巨利尽入盐商之手,淮南盐商之富,更是甲于天下,甚至到了能够决定东南半壁的安稳的程度。

    仙娘说盐帮在扬州势力极大,自然也是对的。

    “方才仙娘所言,先生以为如何?”仙娘虽美,但李恪倒也不致乱了方寸,一曲奏罢,李恪便命人送了仙娘回船,转而对身旁的王玄策问道。

    王玄策道:“臣虽非南人,但早年尚未出仕前亦曾游学天下,扬州盐商势力之巨,臣早有耳闻。百姓每日所食,一日不可无盐,盐乃东南之基,若盐乱,则东南乱,东南乱,则天下不治,殿下此去扬州,待盐商千万大意不得。”

    王玄策的话说的隐晦,但李恪还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李恪问道:“依先生之意,是要本王对那些个盐商退避三舍?”

    盐商虽非官吏,但却比官吏更能决断地方的安稳,王玄策的意思无非就是要李恪对扬州的盐商多几分忍让,以免引得扬州动荡。

    王玄策回道:“眼下殿下虽外放扬州,但依陛下的意思,殿下在扬州最多也就是三年五载的事情。殿下之心,当在天下,而非东南一隅,为何为了争一时长短,平添事端。”

    在王玄策看来,李恪有夺嫡之心,那他在扬州便绝非长久之计。

    在这短短数年之内,李恪与其设法压服盐商,与他们争长较短,倒不如结好他们,一来可保东南安稳,二来也可为自己平添一分势力。毕竟盐商再强,李恪乃是皇子,明面上他们也不敢放肆。

    王玄策最善者,纵横之道,李恪志不在扬州,在王玄策看来,盐商自然也与他无甚相干。

    王玄策之言颇为老成,就利益权衡而言倒也中肯,不过李恪却有着自己的思量。

    李恪对王玄策之言不置可否,接着问道:“那漕运呢,先生以为漕运该当如何?”

    盐乱不得,漕运也同样乱不得,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南北运调,粮草丝绸等物货周转,已然水陆并重,若是漕运乱了,江淮水道也就乱了。

    关中粮草半赖江淮,江淮水道一乱,关中甚至有断粮之危,这样的恶果就算是李恪也承受不起。

    王玄策想了想,对李恪道:“漕运不同于盐,盐之要,在货,而漕运之要,在人,漕运船行能有今日,靠的除了那些船只,更多的还是码头上的挑夫脚役,他们虽是市井百姓,但把万人聚于一处,便极是不易了,殿下想要对付他们,当用利以分之,便可逐个击破。”

    扬州船行极多,大小数十,船行多了,人多了,心自然就不齐,以利分化,自然就不是难事,王玄策此言倒是与李恪所想不谋而合。

    ————————————

    李恪同王玄策正在思虑扬州之事,而在另一边,仙娘已经带着她的婢女回到了自己的花船之中。

    “娘子方才与李恪相距这般近,为何不趁机要了他的性命?”方一回到自己的花船,看着李恪的船夫已经离去,仙娘的婢女突然面色一沉,对仙娘不解地问道。

    仙娘回头看了眼婢女,不满地问道:“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婢女见仙娘动怒,忙解释道:“婢子不敢,只是李恪之父于娘子有杀父之仇,李恪乃仇敌之子,娘子方才为何要饶了他?”

    仙娘道:“当初杀了我父的是李世民,又非李恪,何必急于杀他?”

    婢女闻言,不解地问道:“李恪也是李唐宗室,难道在娘子看来,李恪不该死吗?”

    仙娘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咬牙道:“该,当然该,我恨不得将他们李家全族杀绝,只是他若是现在便死了,李世民势必震怒,到时彻查扬州上下,重兵把守,我的大计岂不就败了。”

    婢女问道:“娘子当真信了左游仙的话?”

    仙娘点了点头道:“白虹贯日,祸在东南,异象一出,李恪便南下之官,岂不正是应了此事,左老乃当世高人,你口中不得怠慢。”

    婢女听了仙娘的话,顿时明白了过来,对仙娘道:“所以娘子对李恪提及漕运和盐帮也是故意为之了?”

    仙娘点头道:“漕运和盐帮的人,在扬州一直同我作对,但他们势力太大,我动不得他们。此次若是能借李恪之手对付他们,自是最好。”

    婢女道:“娘子以为李恪能除掉盐帮和漕运之人吗?”

    仙娘笑了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李恪胜也好,李恪负也罢,待他和盐帮、漕运的人斗地你死我活的时候,便是我们出手坐收渔利之时,到时我们只消断了漕运和盐供,两淮必乱,两淮一乱,咱们的机会便来了。”

第十八章 山阳酒馆

    李恪在船上待了数日,坐船也坐地乏了,再加上船上口粮渐短缺,待船行到了山阳县,便命船工临岸停靠,上岸修整去了。

    李恪往扬州而去,仙娘亦往扬州而去。,走的又都是水路,一路之上自然难免相遇。

    李恪正自山阳码头上岸,这一幕便落到了仙娘的眼中。

    “娘子,不出所料,李恪果然在山阳登岸了。”仙娘身旁侍候着的婢女清儿看着李恪一众上岸的身影,对仙娘道。

    仙娘点了点头道:“运河之上,过了济州,邗沟段便只有一个山阳算是要地,他不在此登岸,还能在何处。”

    仙娘说完,看了眼身旁的清儿,问道:“山阳城的事情可已布置好了。”

    清儿道:“岸上一切都已布置妥当。”

    仙娘道:“今日这出戏,可千万出不得岔子,若是出了岔子,可就得拖到扬州了,可到了扬州,这出戏就难有这么真了。”

    清儿一口应道:“娘子放心,此事万无一失。”

    仙娘听着清儿的话,眼中的凝重却丝毫没有放松,所谓先入为主,仙娘在扬州能否借到李恪这把刀,看的就是今日了。

    ————————————————————

    仙娘正在设法算计着李恪,而李恪带着六七个侍卫,还有丹儿、王玄策、席君买等人便进了山阳城。

    “殿下,可需知会地方州郡,前来迎驾?”王玄策进了城中,对李恪问道。

    李恪官职可不止是一个扬州大都督,更是身兼淮南道黜陟大使。楚州便在淮南道之中,也就是说,楚州上下的官员亦在李恪监察之内,李恪到了扬州,按例楚州上下官员自当出迎。

    不过话虽是如此,但李恪却不想把动静搞的太大,李恪道:“这倒不必,咱们在城中歇歇脚,稍用些饭便可接着启程南下了。”

    山阳县乃楚州治所所在,州府衙,县府衙,俱在此处,再加上一些地方乡绅,若是一一见了,又不知要拖到何时了。

    山阳,位处淮阴,为楚州治所所在,乃淮上要道,虽比不得长安、洛阳那般繁华,但比起寻常地方州郡,也算是富庶了。

    “楚州本就是淮上要地,又为运河与淮水之交,倒也不愧淮上要冲之名。”李恪上了岸,进了山阳城,看着城中主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对身旁的王玄策道。

    王玄策道:“两淮多平原,楚州便更是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兼而有之,楚州能有如此气象绝非偶然。”

    李恪听着王玄策的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两淮多平原,又兼水利、盐利,从来便是富庶之地,随着运河已然修成,待百年之后,淮上富庶,甲于天下的名号才算是真正传了出来。

    不过这些百年之后的事情李恪是管不来了,他的眼下之急便是要填饱自己肚子,李恪寻了个看着宽敞干净的馆子便坐了进去。

    楚州多水临河,除了常见的时蔬,最为盛产的自然就是鱼虾了。

    李恪进了馆子,也没有寻那楼上的雅间,只是在大堂之中找了三张宽敞些的桌子各自坐下,点了杯醋芹,嫩藕等一应时蔬,还有羊肉,河虾,鱼脍,鲜汤等几种肉食。

    这处馆子临街而设,上菜的速度不慢,李恪在大堂正中坐下,不过盏茶的功夫,点好的菜便陆续端了上来。

    “想不到这处馆子不大,菜肴烹地倒还算精致,比起京中的馆子来也不差。”待诸菜齐备,丹儿看着满桌子的菜,对李恪笑道。

    李恪起箸,夹起一块鱼片,递进了自己的口中,尝了尝,对众人道:“这胭脂鱼肉质鲜美细嫩,是南方所独有的美味,长安八水中是万万寻不来的,你们快些尝尝。”

    李恪贵为亲王,依例旁人不可与他同桌而食,但席间众人都是他的心腹,李恪一向又没有什么架子,众人倒也习以为常了。

    席间众人有喜食鱼者依言夹起了一块鱼肉,入嘴尝了尝,确实不同寻常。

    连日赶路,今日难得上岸修整,李恪的心情自然不错,可就当李恪吃地正在兴头上时,突然走进门的几人却搅扰了李恪的好兴致。

    “你便是吴六郎?”

    李恪正在用饭,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暴喝之声,打断了李恪用饭,李恪转身望去,原来是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手拿棍棒,堵住了邻桌用完饭准备会帐离去的一双男女面前。

    这男子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住了,他满眼惊惧地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几人,战战兢兢地问道:“我正是吴六,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带头的一人轻哼了一声,对吴六问道:“哼,你家娘子一向身子不好,是个不见底的药罐子,你的手头一向拮据地厉害,怎的今日突然有余钱来这酒馆消遣了?”

    吴六虽然胆怯,但倒也算是个汉子,他挪了挪步子,挡在了自家娘子的身前,拱了拱手小声地回道:“小人近来做买卖,赚了几个钱,这才待拙荆来酒馆里换个口味。”

    “买卖?怕不是贩盐了吧!”带头的男子说着,重重地一拍桌案,吓地吴六险些站立不稳,倒在了桌上。

    吴六听着这几位凶神的话,哪还不知道他们寻自己何事,连忙掩饰道:“不敢,小人哪敢在山阳城里贩盐呐。”

    依大唐律例,盐业归由民间买卖,只要不涉强买强卖之事,贩盐并不不触犯大唐律例,但这吴六郎似乎却对此事畏惧地很,却不知是为何,李恪坐在一旁看着,也好生奇怪。

    不过眼下的事情还算不得什么,接下来的事情便叫李恪不止是奇怪,甚至是愤怒了。

    带头的男子挥了挥手,便有身后的人将吴六双手抓了起来,吴六身形瘦弱,如何比得了他们,双手被抓,便被牢牢地箍住,动弹不得了。

    带头的男子把手伸进了吴六身上挂着的布袋中,先是抓出一吊多的钱,接着又抓出了一包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的盐。

    男子拿着手中的盐包,在吴六的面前晃了晃,问道:“这是什么?”

    吴六被抓了个正着,顿时没了狡辩的勇气,当即身子瘫软了下来,哀求道:“小人娘子染病,急着用药,实在是不寻来银钱,否则小人是万万不敢贩私盐的,还望饶了小人这一次啊。”

第十九章 盐行

    私盐?

    李恪听着吴六口中的话,不禁皱起了眉头。

    大唐立国之初,未免与民争利,盐任由民间自行买卖,并未如两汉那般收归官营,所以也就没有所谓的官盐了。

    可官府不营,既没有官盐,又何来的私盐一说呢?不止是李恪觉得奇怪,王玄策也同样如此。

    王玄策同李恪对视了一眼,小声道:“我大唐并无所谓私盐一说,此人口中所言多半是地方陈规。”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了下去。

    带头的男子把自吴六身上搜出的盐袋和钱袋丢在了桌上,扯过吴六的衣襟道:“你既知这是私盐,你还敢私贩,看来是你自己找死了!”

    吴六闻言,忙求饶道:“只此一次,只此一次,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男子,抑或说着男子背后的主子显然在这山阳城颇有势力,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吴六已经被吓地面色苍白,汗珠直流了。

    不过这男子却没有放过吴六的意思,他一把抓过吴六的手,放到了桌案之上,既是对吴六,又似是对酒馆中的所有人道:“今日你坏了我们楚州盐行的规矩,若是绕了你,以后在这山阳城岂不是人人贩盐,咱们盐行的脸面还往哪儿搁?今日我便要了你这一双手,也叫山阳百姓看看,贩卖私盐是什么下场!”

    见夫君被捉住,男子竟欲断了吴六的手腕,吴六的妻子吴氏也连忙哀求道:“阿郎无意冒犯盐行,此事都是因我而起,你们要砍便砍了我的手吧,与阿郎无关。”

    吴六家有幼子,吴氏身子又不好,一家人的活路几乎就算靠着吴六的一双手来撑着,若是吴六的手没有了,他们便只能等着饿死了。

    男子见状,脸上露出不耐烦的样子,一把推开了吴氏,喝道:“我要断谁的手,便断谁的手,用得着你来聒噪吗!”

    男子说着,从靴中拔出了一把匕首,作势便要挥下斩断吴六的手腕。

    “公子。”大唐儿郎任侠尚义,面对此景又岂能坐视,看着眼前的一幕,席君买已经坐不住了,小声地对李恪道。

    少女最是心软,看着这一幕一旁的丹儿也于心不忍,拉着李恪的手臂晃了晃,也盼着李恪能够出手相助。

    大唐尚武,既有任侠尚义之人,便有凌霸乡里之人,李恪身为淮南道黜陟大使,虽是督官不督民,此事未必在李恪管辖之内,但李恪又岂能坐视不理。

    李恪听着席君买的话,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也算是应了下来。

    这男子自然不知他已经被席君买给盯上了,犹自在大堂之中肆意妄为。

    男子一边命人紧紧抓住吴六,叫他丝毫动弹不得,一边自己抓住了吴六的手腕,挥刀直下,正要断去吴六的手腕。

    吴氏眼见着吴六的手腕将断,已经吓地几乎昏死了过去,就连吴六自己也是紧紧地闭住了双目,全然不敢看接下来的一幕。

    “啊!!!”

    一声痛呼传来,整个馆子上下都能听得真切,显然这是一种已经痛到了骨子里的呼叫声,只不过这阵痛呼不是来自吴六,而是那个方才还在耀武扬威的男子。

    痛呼声传入耳中,可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过了刹那,吴六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把锋利的匕首还在那男子的手中,只是那男子的手腕已经到了席君买的手里。

    那男子痛地面色酱紫,面目都狰狞地变了样,显然手腕是痛到了极点。

    不过说来也是,席君买何等神力,连猛虎之力尚能当之,何况是他,他的手腕落到了席君买的手中,哪还能落得了好。

    “饶命,饶命。”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痛,男子分不清来者何人,也只能连忙张嘴求饶。

    席君买怎会听了他的话,席君买转头看向了李恪,见李恪微微颔首,这才慢慢松开了这男子的手腕,站在了李恪的身旁。

    “国有国法,若是这吴六犯了国法,自当由官府来惩处,已示法正。可你却在此私设刑堂,怕是说不过去吧。”李恪站起身子,对男子缓缓道。

    男子看着李恪的模样,看得出李恪才是主子,本想对着李恪喝骂上两句,但想起席君买的气力,又没了气焰,只是道:“国虽有国法,但行亦有行规,吴六犯了我盐行的行规,我若不加惩处,以后人人效仿,那还了得。”

    李恪听了男子的话,也不急着反驳,先是对吴六问道:“你可是盐行的人?”

    方才吴六遭难,险些丢了手腕,如今李恪站了出来,吴六哪还管得是何人,只当着救命的稻草紧紧抓住,连忙回道:“小人并非盐行中人,还望小郎明鉴。”

    有了吴六这句话,李恪才对男子道:“吴六非是盐行中人,你却要以盐行之规来断他手臂,恐怕说不过去吧。”

    男子道:“吴六虽非盐行中人,但他却做了盐行之事,盐行的行规如何治他不得?”

    李恪轻笑了一声,问道:“依你之言,这楚州盐市便只有你们盐行能做得了?”

    男子道:“不错,但凡是盐上的买卖,从来都是盐行之人在做,无论是煮盐、制盐、运盐还是贩盐俱是如此,旁人都沾不得手,谁若是沾了,就是跟我们盐行作对。”

    大唐盐业,不征盐税,从未官营,更无盐行专卖一说,在李恪看来,这男子之言本就是无稽之谈。

    李恪道:“旁人都沾不得手,阁下好大的口气。”

    李恪看着年纪不大,若是只有李恪一人在此,这男子恐怕早就上前动手了,可席君买气力骇人,李恪的身后更是站着数名家奴,看样子也不是弱手,凭他们几个人是万万惹不起的。

    男子道:“此事与小郎无关,若是阁下就此打住,今日之事我便当作未发生过,如何?”

    若这男子只是斥责吴六几句,李恪兴许就懒得插手,可他公然触犯大唐律例,欲以私刑断了吴六手腕,李恪岂能坐视不理。

    李恪道:“我若是不呢?”

    男子道:“今日你若是不让,你是同我楚州盐行作对,小郎还是思虑清楚地好。”

    男子自知镇不住李恪,便搬出了楚州盐行来。

    李恪闻言,不屑地笑了笑。

    盐行胆大妄为,李恪自仙娘口中亦有所知,李恪本还愁着没有由头惩治盐行,他们若当真敢动手,冲撞了李恪的王驾,岂不正是将自己送到了李恪的手中?

    李恪顿了顿,正要命麾下卫率动手,可门外一阵骚动,楚州府衙的衙吏却来了。

第二十章 山阳县尉

    “全部退散,全部退散!”一阵呵斥声,县衙的衙役走了进来。

    进来的衙役约摸十来人,领头的是一个身着一身深青色官服的衙吏,正指着满堂看热闹的酒客,呵斥道。

    “殿下,是山阳县衙的人。”看着十数人身着县属差服的县衙差役进了门,席君买对李恪道。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

    来人身着深青色官袍,显然是八品不入流之官,而八品官之中,掌安捕盗之事便就是山阳县尉,看这人的模样多半便是了。

    不过县尉主掌县中治安,助县丞协理一方,闹市殴斗确在其职责之内,但县尉在李恪看来虽不入流,甚至算不得什么官职,可在地方大小也是个人物,下属也有办事的人,这样的人竟亲自上手拿人,着实叫李恪觉得奇怪,莫不是这县尉竟是个事必躬亲的良吏?

    不过李恪显然是想岔了,因为就在片刻之后,盐行的带头男子便上前同这县尉套起近乎来了。

    “原来是尉督在此,小人盐行李越拜见尉督大人。”盐行带头的男子名为李越,上前对县尉拜道。

    李恪听了李越的话,和身旁的王玄策互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讥笑。

    所谓“督”者,监巡治政之职,理一方军政为督,纠察百官为督,巡牧边府为督,他县尉一个八品官,如何用得起一个督字。

    不过这县尉倒是对李越的称呼很是受用,看着李越上前,拿腔作调地对李越问道:“怎的又是你们盐行的事?”

    李越似乎与县尉很是熟稔的样子,笑着回道:“小人行事不当,叫尉督费心了。”

    县尉道:“你们盐行啊,每日赚的都是大钱,金山银山地搬回去,倒是劳地我每日上下帮你们打点,这腿都快走断了呀。”

    李越闻言,当即赔笑着回道:“尉督放心,尉督的大恩,小人们都记着呢,回头必定禀告主人,不会忘了尉督大恩的。”

    县尉闻言,眼中露出了难掩的笑意,道:“区区小事,怎敢劳烦陈爷。”

    听着县尉的意思,他口中的陈爷想必就是李越口中的主子,也就是楚州盐行的主事。

    李恪听着李越的话,顿时明白了过来,这县尉哪是来办事的,分明就是趁着机会向盐行讨好处来了。只是李恪没想到,一县的县尉竟也对盐行主事口称为爷,可见盐行势力之大。

    李恪见状,上前对县尉问道:“阁下既为一县县尉,既然民有纠葛,你自当秉公问事,你来此之后只同盐行之人近乎,不问苦主,是何道理?”

    “你是何人?”县尉一向在山阳城横行惯了,除了州县两个衙门的主官,他倒还真没怕过谁,倒是没想到竟还有人敢这样同他说话。

    李越忙道:“方才小人在行我盐行的行规,便是他横加阻挠,引来了尉督大驾。”

    县尉闻言,看了眼身前的李恪,县尉到底见多识广,看李恪衣着华贵,他身后站着的几个家奴个个精干,更是与他以往见过的大不相同,心知眼前的这个少年恐非常人,也不愿轻易开罪。

    县尉道:“看公子的模样不是山阳人,公子还是仔细些的好,免得到了公堂之上,无论好坏都是麻烦事。”

    县尉不知李恪深浅,他的话多半也是在试探李恪,借公堂来恐吓他,希望李恪知难而退。

    可李恪乃堂堂皇子,百官朝会的太极殿也不过是他家的正堂而已,又岂会惧了小小一个山阳县衙。

    李恪道:“县衙?我倒是还从未去过山阳县衙,今日难得有这个机会,岂能错过了?”

    李恪的模样浑然不把县衙公堂放在眼中,反倒觉得新奇地很。

    李恪越是这样,县尉反倒越发地没底了,山阳乃运河要津,每日来往于此歇脚的各地商客旅人无数,他哪里知道李恪是什么身份,万一真的踢到了铁板,惹了不该惹,又惹不起的人该如何是好?

    县尉问道:“这县衙毕竟也是官府所在,不是寻常人想进便能进了的,还未问公子是何人?与吴六可是亲眷,为何要帮着他说话?”

    李恪自然知道县尉的意思,于是故意回道:“我是姓楚,家中排行老三,家中都管我叫三郎,我与吴六非是亲眷,不过奉父命南下打点族中产业,途径此地而已。至于为吴六说话,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家中有些产业的富家子。”县尉听了李恪的话,心中想着,顿时放心了不少。

    李恪若是权贵人家子弟,哪怕是世家子,县尉都轻易不敢开罪,可他若只是家有余财的富商,那在县尉的眼中便算不得什么了。

    纵是他家财万贯,只要在官场中无人,对县尉而言也不过是送上门的肥肉罢了。

    县尉道:“路见不平?你若真是路见不平,当往县衙诉告,而非私下殴斗,今日你落到了我的手中,竟还敢寻事狡辩,当真是大胆。”

    李恪闻言,笑道:“我不过是帮吴六讲一句公道话罢了,何来殴斗一说,县尉的话未免武断了吧。”

    县尉道:“武断与否,现在说了还早,你既想去县衙,便随我去一趟,到了那边自有公断。”

    此处大庭广众之下,县尉多少还要仔细些影响,免得被人嚼了舌根子,传出去需不好听,而一旦他回到了县衙当中,那便是他的地盘了,要如何盘问李恪,自然就是他的事情了。

    县尉摆了摆手,便要命属下衙役上前拿人。

    可李恪何等人物,莫说是一个县尉了,就算是百官之首的左右仆射见了他都得行人臣之礼,岂是他轻易能够冒犯的,山阳县衙的衙役刚要上前,便被李恪的王府卫率挡在了身前。

    “我家公子并未犯事,更无口供人证,你就此捉拿恐怕不妥吧。”王玄策上前,对县尉道。

    县尉虽当李恪是商户人家子弟,但看着李恪和王玄策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忐忑。

    左右不怕李恪逃了,他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发难,于是命衙役退下,对李恪道:“既如此,那你便自己随我走一趟吧。”

    李恪道:“这县衙自然是要去,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需叫家仆带句话给家中,还请县尉稍待。”

    县尉见李恪年少,只当他的进了县衙心中生忧,故而送信家中,请他们使钱来护他,这倒是县尉想要看到的。

    县尉当即道:“如此也快,你快些说吧。”

    “多谢。”

    李恪应了声谢,把王玄策唤到了身边,对王玄策耳语道:“你拿着本王的帖子去一趟楚州刺史府,要楚州刺史方安速来县衙见驾。”

第二十一章 楚州刺史

    “破家县令,灭门刺史。”

    大唐立国之初,吏治倒还算清明,但在这不为朝中衮衮诸公所熟知的山阳县城内,李恪倒也看到了州县府衙昏暗的一面。

    一个县尉尚且如此,那他属下的那些个上行下效的差役岂不更是张狂?

    李恪原本以为盐行势大,只是在其豪富,可没想到他们的手竟伸的这般长,胆子也长的这般大。

    李恪此前是自仙娘口中得知盐行蛮横,但倒也没有尽信,本还欲待到了扬州再好生查探一番,可还没等到他到扬州,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淮南盐行之势。

    山阳虽不属扬州,但亦在淮南道之内,多半与扬州那些盐行拖不得干系,也正是如此,李恪也生了其他的心思,欲在行抵扬州之前先行敲打一番。

    因为李恪此去扬州可不是为了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抑或只是表面上的扬州大都督,他既去了,便要掌扬州大权,成为真正的扬州之主,而盐行势大,是李恪必须跨过去的绊脚石。

    “方才你在酒馆大堂之中,公然阻挠本尉执法,可还知罪?”刚一到了县衙的内堂,县尉便指着李恪,冷声喝问道。

    李恪看着县尉,反问道:“盐行李越滥用私刑,欲断人手腕在前,我仗义执言,打抱不平在后,县尉不先问盐行之罪,反倒先论我之过,不知是何道理?”

    县尉道:“盐行李越与吴六之冲突,本尉并未亲见,故而尚需人证,本尉已经命人去传了,你阻挠本尉执法,确乃是本尉亲眼所见,证据确凿,莫非你还能抵赖了不成?”

    李恪轻哼一声道:“我不过是路见不平,替吴六说了几句公道话罢了,难道也有罪过不成?”

    县尉道:“路见不平?依我之见,说不得你同那吴六便是亲眷,两人相互勾结,故意要坏盐行的生意吧。”

    李恪笑着回道:“我初到山阳,与盐行之人素不相识,为何要坏人生意,更何况你说吴六是我的亲眷,与我勾结,你又可能拿出证据来。”

    李恪乃皇帝亲子,那他的亲眷又该是何人,县尉所言自然荒谬无比。

    可县尉见李恪分毫不让,心中已然被李恪激地生怒,他一来只当李恪年少气盛,二来当李恪自小娇纵惯了,故而有些脾气,于是冷声道:“证据,你既来了我府衙,自然就有证据。”

    县尉说着,摆了摆手,身后的衙役上前,大有要动手拿人的意思。

    方才是李恪自愿想要虽县尉回衙,席君买自然不会插手,可如今竟有衙役想要对李恪动粗,席君买哪还能待得住,他握拳站在了李恪的身前,浑然不惧看着正欲上前的衙役,朗声道:“今日谁若敢动我家公子一根毫发,我便要了谁的性命。”

    席君买有搏虎之能,寻常十余名精锐禁军尚且近不得身,更何况是眼前这些武艺稀松的衙役。

    这些衙役对付平头百姓或许尚可,但在席君买的面前却着实不够看了。

    旁人不知席君买的本事,但李越是在他手中吃过亏的,李越对县尉道:“尉督小心,此人颇有几分蛮力,横地很。”

    县尉听了李越的话,倒是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席君买不过是比常人高大些,壮实些,就算本事再大,难不成还能敌他十余名衙役不成?

    县尉倒是不怕他动手,只要一动手,便是对抗公堂之罪,这可是铁证如山的。

    可县尉预料中的事情却并未发生,因为就当县衙的衙役们准备动手的时候,门外有人一路急奔着传来了消息,这人跑的倒是极快,既是叫县尉的计划落了空,也是救了他的性命。

    盖因依大唐律例,对抗公堂虽是大罪,但有些人却不在其内。

    “启禀县尉,刺史大人来了。”来人一边跑着进了大堂,一边对堂中的县尉道。

    刺史大人?

    县尉万万没想到刺史竟会突然来此,着实叫他措手不及。

    报信之人进门不过片刻,楚州刺史方安便快步走了进来。

    “刺史大人,不知何事大驾光临。”县尉见方安入内,忙上前拜道。

    县尉上前欲献殷勤,但刺史方安却对县尉置之不理,反倒上前对李恪拱手道:“方某不知公子在此,未能亲迎,还望公子勿怪。”

    县尉官卑职微,不曾见过李恪,但方安乃楚州刺史,每岁均需进京禀职,在朝堂之上见过李恪不止一次,自然记得李恪的模样,不过李恪未露真名,自然就是不想暴露身份,方安上前也不称李恪王爵,只是口称公子拜道。

    方安识得李恪,李恪也还认得方安,李恪见得方安入内,扶起方安,笑道:“原来是方刺史,方刺史何过之有,今日若非方刺史在此,听着这位县尉的意思,我怕是都未必能完整地走出这山阳县衙了,改日我若得闲,还当回书家父,告知方刺史之功才是。”

    李恪的话听着客气,似是在为方安请功,但方安的脸上却丝毫不见轻松之色。

    李恪极得李世民宠爱,不同于寻常皇子,李恪在他楚州的地盘,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拿进了衙门,若是叫李世民知道此事,哪还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方安闻言,忙道:“公子实在是折煞方某了,此间之事实在是方某御下不严,哪敢劳公子玉笔,还望公子高抬贵手。”

    方安不是庸吏,颇有些本事,今岁是他在楚州待的第三个年头了,此前两载的吏部岁末考课他均被选为“上”,若是他今岁再被选为“上”,便可调任高升。或是调上州刺史,或是为两京要员,运气再好些,甚至有调入六部九监为正堂官的可能。

    若当真是李恪的一封书信进了京,莫说是高升了,他的项上人头能否保住都是未知。

    一旁的县尉见了方安的话,哪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方安,楚州刺史,堂堂正四品大员,是他往日看着宛在云端,都不敢高攀的人物,可如今竟唯唯诺诺地站在了李恪的身前,以门下自居,李恪的身份又该是如何?

    不消再多说半句话,这县尉顿时感觉自己全身的气力已被抽光,站立不稳,栽倒在了地上。

    方安回头瞥了倒在地上的县尉,仿佛看着一个半死之人一般,顿了顿,对李恪道:“公子放心,今日之事方某必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不使公子难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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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末年,玄武乱后。唐皇世民将临天下,权贵门阀暗战渐起;太子承乾还是乖乖少年,武女媚娘仍扎着总角;突厥已于北地窥伺,西域胡曲前调奏起。名将、宰相、世家、亡国奴,还有突厥女,当那个身怀两朝帝血,英果类我的小子李恪横空出世时,一切都已悄然变化。李恪说:“贞观虽是盛世,但我却将带领大唐走向最高的巅峰!”庶子夺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子夺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子夺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