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李元昌受责
李元昌玷污良家女,说来也算是大唐皇室中的丑事,魏征虽然抓了李元昌现行,但考虑到干系重大,并未对外宣扬,只是上奏弹劾了李元昌。
可有些时候,消息这种东西竟仿佛是长了腿一般,似乎根本不必大肆宣扬,自己便会传遍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午后申时,魏征自采荇堂出来后不过一个时辰,李元昌之事便已风传至长安城每一个角落,闹得人尽皆知。
以往,汉王李元昌虽然风流,但靠着自己的几分才气,在朝野上下的风评倒也不差,可随着采荇堂一事传出,李元昌的名声顿时差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李元昌莫说是迎娶阿史那云了,长安朝堂上下,弹劾他的奏章已经雪片般飞进了太极宫,如小山般堆积在了李世民的案头,他能从采荇堂之事中全身而退便算是万幸了。
“为国效力,迎娶阿史那云,出镇漠南,这便是你为国效力的行径吗?”李世民坐在立政殿中,看着跪在地上,唯唯诺诺的李元昌,心中盛怒,把手边的几封奏折砸在了李元昌的身上,怒喝道。
李元昌跪在地上,任由李世民把奏折砸在了他的身上,他却连躲都不敢躲。
依大唐律例,污奸之罪,当没家产,仗一百,流三千里,充军边塞。
李元昌身子骨弱,莫说是流放三千里了,就算只是杖责一百,也不是他能受得住的,说不得还会要了他的性命。
如今李世民责骂他几句,于他而言已经算是轻的了。
不过李元昌虽不敢躲闪,但不代表他就认了这扣在他头上的罪过。
李元昌的脑袋虽被李世民砸地生疼,还是硬着头皮辩解道:“陛下息怒,此事确实非是臣弟所为,还望陛下明察。”
李元昌好色,更是平康坊青楼中的常客,他的名声李世民此前也是听过的,他听着李元昌的话,满脸不信地问道:“依你之意,莫不是魏玄成魏征字冤枉了你不成?”
若是旁人见了,兴许还有为利伪造的可能,但魏征是何等忠直之人。魏征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这普天之下又有何人能叫魏征替他弄虚作假,攀咬一个与他全然无关的李元昌?
李元昌接着解释道:“魏尚书耿直忠介,自然不会胡言,可魏尚书见的却非实情,而是有人故意陷害臣弟,欲置臣弟于不道之名,还望陛下为臣弟做主。”
采荇堂的事情发生地突然,一开始李元昌大醉初醒,一时慌乱之中还未明白过来,可随着他被李世民传入宫中,他已经渐渐地有些缓过劲来,采荇堂的事情越看越像是一个陷阱,故意诱惑着李元昌要往里面跳。
李世民对他的这个皇弟一向不喜,连带着对他的话也不愿尽信,李世民看着李元昌的模样,不屑道:“照你说来,是有人绑了你去采荇堂,强逼着你玷污了良家女吗?”
李元昌闻言,连忙解释道:“臣弟不是此意,只是采荇堂之事着实蹊跷非常,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命人严查,将当事之人逐个抓来审问,必能查出端倪,还臣弟一个清白。”
李元昌自然不愿担这罪名,可李世民听着李元昌的解释,显然是已经没有了耐心。
“砰!”
李世民猛地一拍桌案,对李元昌喝道:“一派胡言,采荇堂中人证物证俱在,岂能容得你狡辩。你不要颜面,我大唐皇室还要颜面,此事还详查作甚,难不成非要搞得全天下人尽皆知,把我大唐皇室子弟视作洪水猛兽吗?”
“臣弟不敢。”李世民发怒,李元昌顿时被吓地一愣,被惊地缩着头,伏在了地上。
李世民看着李元昌便气不打一处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你毕竟是朕的兄弟,朕也不愿伤了你的性命,但此事你须得拿出一个交代来,不得寒了天下百姓之心。待过些时候朕会亲自同太上皇商议此事,你便先回去吧。”
听着李世民的话,就算此次李元昌能得保全,只怕也少不得吃些苦头了,不过李世民既答应同李渊商议,便不会伤了李元昌的性命。
此事闹地极大,李元昌的名声也臭地厉害,这个时候若是再命李元昌迎娶阿史那云,这无异于是对整个突厥的一种羞辱,李世民做事自然不会不分轻重。
出了这种事情,李元昌迎娶阿史那云已是无望了,李世民便失去了他原本最为属意的人选,他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另外一人:李恪。
李世民原本便有意命李恪迎娶阿史那云,如今李元昌身败名裂,当不得联姻之人,李恪便顺理成章地取代了李元昌。
“传楚王、阿史那云进宫。”李元昌被李世民骂走后,李世民当即下令口谕,传见李恪和阿史那云二人。
李恪与阿史那云年纪相仿,又互相熟识,李世民这个时候同时传见他们两人,用意自然就不言自明了。
“采荇堂之事多赖先生相助,李元昌必已无望迎娶阿云。”李元昌被呵斥出宫,李恪被传诏入宫,在自楚王府前往皇宫的路上,李恪对陪侍在身后的王玄策拱手道。
采荇堂之事,以顾恺之的凫雁水鸟图为诱饵,使李元昌上钩,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王玄策一手安排,至于萧沅若和那唱曲儿的舞女便更是如此。
王玄策道:“殿下客气了,为殿下分忧本就是臣份内之事。”
李恪问道:“此事虽然做的隐秘,但干系重大,千万出不得半点岔子,萧沅若和那曲女你可已经交代好了?”
王玄策道:“殿下放心,萧沅若和那曲女臣这边已经处理妥当,从他们这边查,绝查不出半点异样来。”
萧沅若为苏州人,其父乃扬州巨商,做的是刺绣和丝绸生意,家境豪富。其父欲将生意做到关中,在长安立足,最能够帮的上他的自然就是名义上兼掌苏州军政,在长安城也同样实力不浅的扬州大都督李恪了。
与日进斗金的生意想必,萧沅若同李元昌的那点交情便算不得什么了。
至于采荇堂中的那个曲女,她本就是欢场中人,略施小计偏过李元昌的眼睛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李恪许其弟入学国子监,她岂有不听命的道理。
“如此甚好。”王玄策做事,李恪自然信得过,李恪听了王玄策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恪对王玄策自是信得过,可李恪却不知,就在此事,已经有一件大大出乎李恪意料之事正在立政殿中等着他。
第四十章 阿云拜父
李恪来的很快,阿史那云来的更快,当李恪到了立政殿时,阿史那云已在殿中。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李恪到了立政殿中,对上首坐着的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看着进殿的李恪,笑道:“恪儿来的可是迟了,颉利家的小娘已经在此等了许久了。”
李世民这么一说,将李恪和阿史那云放在一处,大有要撮合李恪和阿史那云的意思。
李恪回道:“今日乃右骁卫军中演较,儿臣未在府衙,故而中官传话时费了些功夫,迟了些,还望父皇勿怪。”
李世民道:“无妨,你我父子之间哪有这般多的讲究,今日朕将你和阿史那云一同传来,便是有事要同你们商量。”
李恪虽已知晓李世民之意,但还是回道:“父皇但请吩咐。”
李世民问道:“你生于武德年初,如今一十有四,快到束发之年了吧?”
李恪回道:“父皇说的是,待过了今岁,儿臣便满束发了。”
李世民笑道:“十五岁,不小了,朕便是束发之年迎娶的皇后,而你如今可有中意的女子?”
李恪回道:“儿臣初接右骁卫,琐务繁忙,尚且无暇顾及此事。”
李世民笑道:“右骁卫的事情再忙,再大,如何大得过我儿的终身大事,你行事岂可乱了主次。”
李世民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恪怎还不明,李恪闻言只得低着头回道:“儿臣之事,叫父皇费心了。”
李世民看着李恪稍显羞怯的模样,笑道:“无妨,你每日忙于公务,私事自是无暇他顾,但朕为人父母者,岂能不多加上心。你已非孩童,身边也总该有个体己之人,为你打点王府诸事,有些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阿史那云还在一旁,李世民当着阿史那云的面说这些,自是有意将阿史那云许给李恪。
依照李恪自己的意思,他少时北上,与阿史那云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若是要娶她,李恪岂会推辞,只是李恪很清楚,眼下绝非迎娶阿史那云的最好时机,尤其是在颉利将死,急需有人出面安稳漠南的时候。
李恪若这个时候出镇漠南,便意味着与皇位无缘,待李世民百年之后,新皇登基,到时他又该如何自处,难不成还能凭借区区漠南一地与整个大唐为敌吗?
但李世民已经这么说了,他也绝没有当场回绝的道理,李恪低着头回道:“儿臣年少,许多事情尚且想不周全,还望父皇直言。”
李世民见爱子低着头,只当他的面色已然羞红,于是道:“依朕观之,颉利家的小娘出身不俗,无论模样还是人品俱为良配,朕欲同颉利商量,将她许配于你,如何?”
李恪听了李世民的话,心中微微一动。
若只是迎娶阿史那云,他自是愿意的,故而在来的路上李恪便已经有了思量:先应下迎娶阿云之事,而后另寻借口暂延婚期,待突厥人心安定,大唐彻底收复漠南人心,不必以皇子外镇时再行大礼,这已经是他眼下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两全之法。
也许李承乾抑或是长孙无忌有无数的办法叫李恪无法拖延婚期,逼得李恪外放,但这已经是李恪最后一条路,他已别无选择。
要李恪看着阿史那云嫁于旁人,李恪万万做不到。
就当李恪开口,准备应下的时候,此时原本安静地待在一旁的阿史那云竟突然开口了:“启禀陛下,阿云不愿嫁。”
阿史那云之言一出,李世民一下子都愣住了,就连大殿之中的李恪也被惊住了。
李恪想了许多种可能,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竟是阿史那云不愿嫁他。
李恪觉得惊讶倒不是李恪自诩多高,而是眼下突厥乃大唐之臣,李恪没想到阿史那云竟会这么说。
“哦?莫非是我儿不肖,你竟看不上楚王?”李世民听了阿史那云的话,倒是没有动怒,只是低头看着阿史那云问道。
李世民乃天下之主,坐有海内,而阿史那云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李世民倒还不至气量狭窄到因为阿史那云的一句话而迁怒与她。
而阿史那云的胆子倒是也极大,若是旁人听了李世民的话,兴许已经心中生畏,忙着解释了,可阿史那云却道:“楚王乃人中龙凤,阿云岂敢轻视,只是当初在北地时阿爹便曾有意将阿云许给楚王,封楚王为叶护,可楚王曾当面有言,他此生为大唐皇子,宁死不娶突厥女,而阿云也曾对着长生天立誓,此生也绝不嫁楚王。”
李世民听了阿史那云的话,顿时哑然,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了。
当初大唐与突厥为敌,颉利欲嫁阿史那云于李恪,自然是为了拉拢李恪,使其与大唐为敌,而李恪严词回绝,自也是对他,对大唐忠心耿耿,毋庸置疑。
可李世民虽非突厥人,但他也知道,突厥人最信长生天,阿史那云既已对长生天立誓,便也不会轻易更改,着实叫李世民有些为难。
就在李世民一时间被阿史那云的话说的有些愣住的时候,阿史那云竟又接着道:“况且楚王的名声近来阿云也曾在长安坊里有所耳闻,依阿云看来,楚王与之前的汉王并无不同,阿云若是嫁于楚王,与嫁于汉王又有何差别。”
突厥女子敢爱敢恨,说话也不比中原女子那般维诺,当着李世民的面,阿史那云竟就这样说起了李恪,李恪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当着李世民的面,被阿史那云给恨恨地嫌弃了一番。
可眼下大殿之中,不管是李恪还是李世民,对阿史那云的话都无从反驳。
李恪在大唐民间声望固然极高,可他的风流韵事也流传地甚广。
“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李恪虽然年少,但他的风流好色之名可传的比李元昌还要广地多,阿史那云有所耳闻,也不奇怪。
千古一帝,倒也不会降罪小儿之言。
李世民看着昂着头,在他面前力争的阿史那云,心中非但没有生怒,对这个生性直率的少女反倒生出一丝喜爱。
李世民笑着问道:“朕欲使宗室子弟娶你,难不成在我大唐宗室之中,便没有叫你情投意合之人?”
阿史那云似是想了想,突然跪地道:“阿爹曾有言,天下众多英豪,能叫阿爹拜服,堪称为雄者唯陛下一人而已,阿云愿拜陛下为父,执晚辈之礼,还望陛下应允。”
第四十一章 苦心
阿史那云的话说的突然,全然出乎李世民和李恪两人的意料,但却给李世民看到了一条全然不同的路。
要想收拢突厥人心,方法很多,何止联姻一条路?李世民若收阿史那云为义女也是一样。
如今突厥已灭,突厥部众入大唐称臣,突厥人与汉人本已无国界之分,若是李世民再收阿史那云为义女,岂不也是告诉突厥人,在他李世民的眼中,突厥人同汉人一般,皆为大唐子民,爱之如一?
阿史那云的话刚入耳,李世民便动了心,一面命李恪和阿史那云先行回府,一面招省中内侍之臣入立政殿商讨此事,草拟圣旨。
当李恪奉李世民之命自立政殿出来,仿佛还陷在梦中一般。
李恪站在立政殿的台阶之下,远望着天边五彩斑斓的云霞,淡金色的晚阳映照地身后的立政殿显得金碧辉煌,他还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阿史那云不愿嫁李元昌那是自然,她若是闹着脾气不愿嫁自己便也罢了,可她怎的就请命认了李世民为义父,成了他的妹子?
李世民诏他入宫,原本是要为他定下婚事,可待他自宫中再出时,他却平白多了一个义妹。
“方才在父皇跟前,你为何这样说?”出了立政殿,李恪和阿史那云一同走在出宫的路上,李恪想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对身旁的阿史那云问道。
阿史那云回道:“我不是已同陛下讲明了吗?我不愿嫁你,更不愿嫁李元昌。”
“可你须知我与李元昌不同,我不是那样的人。”李恪闻言,急道。
阿史那云对李恪的性子自然知道地清楚,李恪若是好色之人,那他在突厥时早就被颉利钻了空子了,又岂会有今日这般声望。
可阿史那云总归不便同李恪讲明一切,她也答应了王玄策,绝不将此事告知李恪知晓。
阿史那云没有回李恪的话,反倒问道:“难不成我若不这么说,你今日便会心甘情愿地娶我吗?”
李恪听了阿史那云的话,顿时哑然。
凭心而论,方才在大殿之中,李恪确实想过该如何将此事延后,又不使李世民生疑。
阿史那云的话确实问住了他。
李恪一边走着,憋了半晌,才又问道:“你是为了我才如此请命的吗?”
李恪说着,眼中也闪过一丝期待,希望能从阿史那云的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不过今日的李恪却注定要失望了,阿史那云摇了摇头道:“此事与你无关,阿爹身子不适,他每日最为担心的便是大唐对突厥的态度,我若拜了陛下为义父,大唐与突厥之间的关系自然就更近些,我这么做是为了阿爹。”
李恪听着阿史那云的话,只得点了点头。
阿史那云的话自有她的道理,如今颉利染病,能否活过来年都是未知,天下诸事,最叫他放心不下的除了他的一双子女,便是突厥的百姓了,若说阿史那云这么做是为了叫颉利安心,倒也说的通。
李恪不是阿史那云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阿史那云心中所想,也不知阿史那云的苦心,更不知阿史那云的话是谁教她的,但他知道,无论阿史那云怎么否认,她这么做终究是有为他思量的成分。
李恪道:“无论你怎么说,你总归是助我解了当下困厄,我还是需当面谢过你。”
阿史那云看了眼李恪,开口道:“谢我便不必了,只是将来你若有得偿所愿的一日,莫要忘了你曾答应过我的便是。”
若我主政朝堂,大唐与突厥,必当亲如兄弟,和同一家。
四年前,在金山脚下的猎场外,李恪便曾这样同阿史那云说过,如今时隔四年,阿史那云再次提起,李恪又怎会忘却。
李恪不傻,他透过阿史那云故作冷淡的眼神,依旧能看到眼前的突厥少女那颗炽热的心,只是眼下,确实还不是他任性妄为的时候。
李恪忽然低头看着阿史那云,眼中闪烁着星光,对阿史那云道:“我说过的这句话自不会忘,我说过的每句话也都不会忘,你且等我,待我壮志得酬的一日,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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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将收阿史那云为义女之事虽未彻底敲定,但已变数不大,此时的东宫中李承乾已是雷霆大怒。
“我同你说过,此事急不得,你只管等本宫安排便是,你急着入宫请命作甚,现在可好,父皇动怒,看你眼下又该如何?”自立政殿中出来,李元昌并未回府,而是绕了些路,直往东宫而去,李承乾从李元昌口中得知了消息,当即怒道。
李元昌与李承乾年纪相仿,论辈分,李元昌还是李承乾的叔父,但面对李承乾的呵斥,李元昌却只能生生受着。
此事确是因李元昌而起,若是李元昌急于求成,背着李承乾进宫,李恪岂会这般容易地抓住机会,化解危局。
李元昌见李承乾说完,这才道:“此事虽是我之过,但采荇堂之事我确是为人所冤,还望太子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之上,替我求情。”
李承乾看了眼一旁的李元昌,问道:“你真当父皇糊涂,便半点看不出此事的蹊跷吗?”
李元昌闻言,不解地问道:“太子何意?”
李承乾道:“父皇何等睿智,岂会看不出此事的端倪,只是你往日仗着皇祖父的宠爱,行事向来放肆,父皇故作不明,有意借此事敲打于你而已。采荇堂之事父皇当不会要了你的性命,但是吃些苦头你还是逃不掉的。”
李元昌以往仗着李渊对他的偏爱,在长安城中行事颇为张狂,李世民早有不满。今日采荇堂之事李世民自然看出了不寻常,只是李世民欲借此事好生敲打一番李元昌,故而从未深究此事真伪。
李元昌咬牙道:“那些陷害我之人必是李恪所遣,待此事风头过后,我必不饶了他们。”
李承乾看着李元昌激动的样子,颇有草莽之气,露出一丝对李元昌的不满,叹了口气道:“朝中事,朝中了,你若有本事,便做了局,叫李恪也吃一次亏,你又何必效仿那些草莽中人,用些见不得人手段,平白留人把柄。”
第四十二章 定襄公主
凡宣皇帝旨意,多为省中官员,抑或是内侍中官,但今日的这道圣旨却有些不同,遍数长安上下,除了李世民自己,便再没有人比李恪更加适合前往颉利府上宣旨了。
李恪贵为亲王,身份便摆在此处,再加上他与颉利和阿史那云相熟,在突厥人中也很有几分声望,由他去,自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次日朝会,刚散了朝,李恪便被李世民留住,要李恪带着几个中官,亲自跑一趟右卫将军府,亲自宣读册封圣旨,已示皇恩。
“朕绍膺骏命:自贞观四载始,大唐北伐,降突厥,定漠南,乃有突厥故地,漠南百姓亦尽皆归附,为我大唐臣民。自古中原帝王皆贵中华,贱夷狄,然朕独爱之如一。今有突厥女阿史那氏云,为人纯孝,性忠良,行恭顺,朕甚喜之,特收义女,封定襄公主,食邑八百户,已示朕之恩宠,彰朕视天下百姓如一之心。”
颉利卧病在床,长安一众太医尽皆束手无策,颉利的已然时日无多。
故可汗不保,突厥故臣中人心不安的大有人在,在这个节骨眼上,李世民一道册封公主的圣旨颁下,倒是安定了不少人心。
李世民既已收突厥女为义女,便是告诉突厥人,在他李世民的眼中,突厥人同样是大唐子民,他一视同仁。
而为了此事,李世民付出的代价却极少,不过一个空空的公主封号,还有定襄郡八百户百姓的食邑,除此再无其他。
“父皇圣恩,欲亲待突厥,特加豁真为定襄公主,李恪为大将军,为公主贺。”李恪宣读完圣旨,将圣旨交到了阿史那云的手中,扶起两人,笑道。
颉利和阿史那云起身,颉利再被搀扶着躺回了胡床之上,看着阿史那云手中的圣旨,不禁一阵唏嘘。
曾几何时,颉利威凌天下,也曾同李世民平起平坐,可如今突厥大败,并入大唐,李世民收其女为义女,也变成一种恩遇了。
颉利大口喘着气,对李恪道:“臣身子太弱,进不得宫,还劳殿下受累,替臣入宫回谢陛下,就说臣阿史那咄苾代阿云谢陛下恩德,陛下大恩,阿史那咄苾永生永世难忘。”
颉利乃其汗号,而阿史那咄苾却是颉利本名,今日颉利以本名自称,无非就是告知李恪和李世民,他颉利已以唐臣自居,李世民知道,势必高兴。
李恪笑道:“大将军放心,大将军的话,李恪一定带到。”
颉利道:“有殿下这句话,臣自是放心的,殿下少年时臣初见殿下,那时臣便知晓,殿下忠耿,必是赤忱君子。”
李恪听的颉利这么说,脑海中也想起了他初至突厥时的情景,又看了看眼前已垂垂老矣的颉利,也不禁一阵唏嘘。
“大将军谬赞了,李恪不过毛头小子,君子之称实愧不敢当。”李恪谦虚道。
颉利看着李恪,感叹道:“臣初见殿下时,殿下尚是孩童,如今再见,殿下已是翩翩少年,臣私下有些叙旧的话想同殿下说说,不知殿下可还方便。”
李恪听着颉利的话,“私下”两个字落入了他的耳中,李恪猜想颉利必是有些话要单独同他讲,于是道:“大将军有言,自无不可。”
李恪说着,对身后的中官吩咐道:“本王有些话要同大将军叙旧,你等先行退下。”
这些中官虽是宫中之人,在外臣面前尚有几分威风,但李恪乃皇子,在李恪的面前,他们便只能算是家奴,李恪发了话,他们便老老实实地退下了。
李恪身旁的中官退下后,颉利也对阿史那云道:“我与殿下有些话要讲,你一个女儿家不便在此,也先退下吧。”
颉利要同李恪讲什么,阿史那云不知,她却知道,眼前的两个人男人没有一个会有半分害她之心,她纵是好奇,也退了下去。
“早年在突厥时,臣没少为难殿下,如何臣为阶下之囚,殿下尚能宽待,臣感激涕零。”众人走后,屋中便只剩下了李恪和颉利两人,颉利开口便对李恪道。
李恪身在北地之时,曾被流放阴山,甚至一度险些丢掉性命,按理说,李恪当对颉利很是不满才是。
可当颉利到了大唐后,李恪从不曾为难于他,甚至对他还颇为礼敬,在他的面前也以晚辈自居。
李恪笑道:“大将军在北地时不杀我,便是于我有恩,李恪自当礼敬。”
李恪在突厥时曾几番惹怒颉利,可颉利却颇为欣赏李恪的性子,留了他的性命,这于李恪而言,自也算是一种恩惠了。
颉利闻言,道:“殿下这么说,臣便放心了。”
“咳咳...”
颉利说着,还不禁咳嗽了几声,似乎光是这简单几句话,已经花费了他太多的气力。
李恪见状,忙道:“大将军仔细身子。”
颉利闻言,摇了摇头笑道:“不成了,臣的身子已经不成了,依臣看,恐怕也就这月余的事情了,这些话我从不敢对阿云说,在殿下面前我又还隐瞒做甚。”
李恪看着颉利已经渐渐枯瘦的模样,心中也有一丝不忍。
纵是他们曾经为敌,甚至险些死在了他的手中,但面对这副模样的颉利,李恪也生不出半点恨意,只能感叹一句英雄迟暮。
李恪看着眼前的老人,如何能把他同六年前,渭水河畔嚣张跋扈的突厥可汗联系到一处。
李恪道:“猛虎尚且有年迈的一日,何况乎人,大将军虽不愿阿云担忧,但你纵然不说,阿云也总有知道的一日。”
颉利叹道:“臣这一生,最为放心不下的便是阿云了,将来臣若不在了,还望殿下帮着照应着点。”
李恪本就与阿史那云青梅竹马,无论颉利说与不说,李恪都不可能看着阿史那云受了委屈。
李恪一口应道:“大将军放心,有我在,绝不使阿云受苦。”
以李恪的身份说这句话,自有底气,颉利闻言,终于放下了心,对李恪道:“殿下一诺千金,有殿下的话,臣纵是即死也放心了。”
颉利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李恪道:“臣或将不久于人世,有些东西留着也是无用,臣欲赠与殿下,却不知殿下敢不敢要。”
第四十三章 名册
颉利曾为突厥可汗,坐拥北地万里江山,而突厥之强,更曾凌霸中原,尚在大唐之上,能叫颉利如此慎重的东西,自不简单。
李恪低头看着颉利的模样,小心地问道:“可汗当知,李恪的胆子向来不小,不过我的胆子虽大,却也不是什么都敢要的,可汗说的是什么,我倒想先见识见识。”
“国之重器,殿下不妨猜猜看。”颉利的神态依旧疲累,但当这四个字自颉利的口中说出时,他的眼中竟也一亮。
在李恪眼中,所谓国之重器,无非有三:一谓士卒,二谓兵甲,三谓粮草,而如今颉利已身在长安,突厥之兵也尽归大唐,兵权自是不可能了,至于粮草,颉利若是尚有余粮,他也不会在当初的雪灾之后变得如此狼狈,故而粮草也不可能,李恪能想到唯一的东西便是兵甲了。
早年隋末唐初,突厥称雄北地,李渊、窦建德、王世充等中原群雄无一不仰突厥鼻息,每年进贡突厥的兵甲财宝不知繁几。
中原诸王进贡的,再加上突厥连番征战所缴获掠得的,突厥的兵甲自然充备非常。
李恪面露讶色,问道:“莫非你在北地尚藏有兵甲?”
李恪这么想着,刚一说出口,自己却又觉得荒谬,摇了摇头。
再精良的兵甲也离不得精锐的士卒,如今突厥合族已降,颉利手中早就无人可用,就算此时颉利手中握有可备百万大军的兵甲又能如何,还不是一堆派不上用场的废铁?
留着除了生锈外,要之何用?
更何况,如果颉利真的藏有兵甲,这不是摆明了对大唐尚有二心吗?他又怎会告知李恪?
李恪想了想,摇着头,自问自答道:“不对,兵甲再多与你已无助益,要之无用。”
颉利闻言,笑了笑道:“那是自然,兵甲再利,又岂能敌得过人心,如今突厥人心已散,思归大唐,再多的兵甲又有何用?”
李恪闻言,想了想,却始终不得其解,只得问道:“李恪愚钝,还望大将军明言。”
颉利看着李恪,脸色突然变成深沉,指着李恪身后的位置,对李恪道:“东西就在殿下身后木箱之内,殿下不妨拿出来看看。”
李恪听着颉利的话,脸上的好奇之色越发地重了,既非兵甲,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叫颉利如此谨慎,藏在了一处看似不显眼的木箱中。
李恪闻言,站起了身子,走到颉利所指的木箱旁,低头看了一眼。
这个木箱与寻常的木箱无异,看不出半点异常,甚至这个寻常的木箱之上就连一个最简单的铁锁都未挂,显然就是日常搁些常用的物件。
可谁能想到,这个箱子中藏着的竟是一个叫颉利尚且如此谨慎的东西。
李恪弯下腰,缓缓提起箱耳,打开了箱子,李恪信目望去,箱子中放着的都是些入秋后常用的衣物,并无其他。
就在李恪心生好奇,想着该不该再往箱底翻一翻的时候,颉利又开口了。
颉利道:“东西不在箱里,而在木箱侧壁的夹层,殿下需将木箱拆开了看。”
李恪闻言,这才明白了木箱里的玄机,敲了敲,果然,木箱的侧壁“咚咚”作响,显然箱壁里面是空着的。
李恪的力气倒是不小,李恪拔出腰间的佩剑,插进了木箱的夹壁之中,用力一撬,硬生生地将原本连在一处的木箱撬地分了开来,接着,李恪低头看去。
果然,木箱的箱板里面当真是被掏空了的。
“东西就在里面,殿下一看便知。”颉利看着被拆开来的木箱,对李恪道。
能叫颉利瞒着阿史那云,藏得如此谨慎的东西自不一般,李恪看着中空了的箱板,既激动,又有些好奇。
李恪伸出手指,缓缓地将东西自箱板中取了出来,李恪取出来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李恪拿起册子,迫不及待地翻了开来,只见册子上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而这些字所记载着的竟是颉利降唐前北地各族与他的利益往来。
壬午年,常山赵氏献粮五百石,钱三千贯;
甲申年,太原郭氏献箭三千支,甲胄两百副;
丙戌年,渤海高氏献钱一千三百贯,茶三百斤;
......
李恪看着手中的册子,后背顿时凉了一截,李恪手中的哪是什么账簿,分明就是一把悬在这些世家大族头上的利剑,随时便可要了他们的性命。
私通外敌,按律当斩首恶,抄没家产,余者流三千里,充军边塞。
这里面的任意一条拿出来都是私通外敌的铁证,都足以毁掉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地方门阀。
李恪简单地翻看了一遍,这本账簿中虽没有河东裴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这些名传天下的世家名门,但那些次流门阀却是不少,这已是一股不弱的力量。
颉利看着李恪惊愕的模样,缓缓道:“自打十余年前,我初登可汗之位以来,每年与我私相授受的北地门阀尽在此处。这册子烧了可惜了,留着我又不放心,所以一直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本册子,很是为难,今日我便交殿下了,殿下若想要,便留着,若是嫌麻烦,烧了便是,左右这世上除了你我,已再无人知道这本册子的存在。”
李恪听着颉利的话,看着手中的册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大将军这份大礼,本王却不知该如何答谢?”李恪握着册子,对颉利问道。
有了这本册子,李恪便能等于是掌握了这册子中数十家地方门阀的命脉,也等于是掌握了他们的势力,这于眼下根基不牢,在地方又苦无势力的李恪而言实在是个极大的助力。
不过颉利却回道:“殿下答应照看阿云,便已足矣。这本册子于殿下而言,这或许算是一份大礼,但于臣而言,却只是一个累赘。我儿叠罗施年少,又非英才,留着这本册子于他而言也只是一个祸害,我要之无益,不如赠与殿下,殿下只需好生收着便是。“
第四十四章 颉利亡
自打六年前李恪北上为质,至此,突厥已经注定再难与李恪彻底割舍,经几番牵扯,不知不觉中突厥已经被同李恪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一起,早已利益攸关。
当今诸位皇子,除了李恪为帝,再没有任何一个皇子敢重用突厥,能对突厥放心。突厥一族若想在大唐兴盛,便离不开李恪的庇护和扶持,而与李恪而言,也是一样。
颉利很聪明,虽知命不久矣,但仍旧在为他的子女筹谋和思量。
颉利交给李恪的名册,看似随意为之,但实际上却是他思量数日的结果,而趁着今日的机会给了李恪。
诚如颉利所言,其子叠罗施心思赤诚,并无野心,这本名册于他而言无用,拿在手中,反倒有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味道。
这本名册在叠罗施的手中,不过是一堆废纸,无甚效用,而这本册子在李恪的手中却大有可为,而且这本名册一旦在那些地方豪强面前露了光,他们势必心急,这本册子寻常人用不了,也只有李恪这样的人才能守得住。
李恪很清楚这本册子背后的意义,而这本册子在关键的时候,兴许能起到定鼎乾坤的作用,只不过现在,还远远不是拿出来的时候。
这本薄薄的册子虽只记载了这区区数十家,但在他们的背后,相互间的关系却错综复杂,绝不是这区区一本册子便能记载的。
这册子中记着的不是字,而是这数十家上千条人命,李恪绝不会轻易示人,故而李恪一拿到手,便将册子贴身收好,甚至就连他最为亲信的王玄策和岑文本都不曾告知。
李恪怀中揣着册子便回了楚王府,而李恪也知道,这次见颉利,兴许就是此生最后一次见他了。
就在李恪回府后不过数日,颉利的病况便迅速恶化,不过月余时间,便以水米难进,又过了几日,便已经彻底瘫床不起,就只差了一口气了。
贞观六年,冬至,也是长安城正式入冬的第一日,朔风凛冽,肆虐呼号。
一夜北风过后,长安城内外的树叶萧萧而落,长安城内外冷寂的一片。
而就在这严冬突降,飞鸟绝踪的一夜,颉利终究还能熬过这一年的寒冬,甚至都没看到贞观六年的第一场大雪,就在天色未亮的寅卯之间,在右卫大将军府中亡故。
颉利在长安城中算不得什么权贵人物,在他之上的尚有许多,可颉利身份特殊,他一死,终究还是带起了长安城中的无数暗流。
“殿下,颉利亡故,殿下独在此处,可是有所思虑?”王玄策看着阁楼上凭栏而立的李恪,小声地问道。
自打一炷香以前,李恪得知颉利清早病故的消息,并未出门,反倒是将自己困在了楚王府的阁楼之上,凭栏远望,却没人知道他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除了王玄策这样的心腹,旁人也不敢问。
“颉利亡故,现在的长安官场想必热闹地紧,右卫大将军府都有哪些人去了?”李恪听着王玄策,并未回答,反倒手拍栏杆,反问道。
王玄策回道:“魏王、燕王、荆王已经去了,无论熟识与否,省中大臣也都去了大半,不过太上皇倒是未去,只是遣了中官前往。”
李恪闻言,皱了皱眉,接着问道:“父皇和太子呢?”
王玄策回道:“东宫那边倒是遣了舍人褚亮前往,陛下倒是还不见半点消息。”
李恪听着王玄策的话,缓缓点了点头,已经到了此时,李世民那边还未传出消息来,想必李世民对颉利故去的消息多少也有些纠结吧。
颉利虽曾为大唐之敌,但如今却也是大唐之臣,颉利亡故后的谥号和追封都需李世民来敲定。
定的差了,显得李世民心胸狭隘,无容忍之量,也不利稳定突厥人心,可颉利偏偏又于唐有罪,若定的高了,影响李世民在百姓之中的威望,也不是李世民想要看到的。
这谥号和追封如何定地妥当,着实不是易事。
李恪低头,看着满园的枯黄色的落叶,对王玄策叹道:“颉利也算是一个人物,横行北地多年,莫有能当者,可谁能想到,如今他已死了,尚且还要仰人鼻息,实在叫人不免喟叹。”
李恪之意,王玄策自然听得出,王玄策道:“颉利既与我大唐争雄天下,他便早该有这样的觉悟,不过比起武德年间的那些群雄,他尚可庆幸,至少他还有儿女守在身旁,还能保得全尸。”
李恪闻言,苦笑了一声道:“像他这样的人物,纵死,也该死于马背之上,死于两军阵前,可他却死在软塌之上,这样的死法纵保得全尸,却也失了几分壮气。”
在李恪看来,大丈夫既争雄于世,虽败,亦当裹尸沙场,引刀一快,如颉利这般降膝归降,虽多活了数载,却也折煞了一个“雄”字。
王玄策看着李恪似有所感的模样,却始终没有动身的意思,于是道:“颉利亡故,长安城内五品以上的大臣尽皆前往,殿下若是不去,恐失了礼数。”
李恪道:“颉利一死,长安城中多少眼睛都在盯着本王,盯着看本王的反应,而父皇的意思还不明朗,本王也拿不准父皇的心思,若是此时若贸然前去,恐有不妥。”
颉利染病,是李恪奉李世民之命前往探视,阿史那云册封公主,也是李恪前往府上宣旨,李恪与颉利的关系跟长安城中的旁人都不相同,现在颉利刚死,长安城中等着看李恪动作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眼下李恪留在府中,并未表态自也是出于稳重。可王玄策想了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妥。
王玄策道:“颉利新丧,正是殿下出面拉拢突厥的大好时机,殿下若是此时不面露,恐会使得突厥人中或有不满者,不利于殿下所图。臣以为殿下既不方便露面,至少也得遣人前往吊唁,免得叫人觉得殿下疏远,不近人情才好。”
王玄策的话自也有他的道理,李恪想了想道:“父皇之意未明之前本王自不便前往,但突厥各部首领你大多识得,便由你来替本王走着一趟吧。”
王玄策曾陪李恪为质突厥,与突厥各部首领自然熟识,而且王玄策又是李恪心腹,由他出面倒是比旁人都要好上许多。
“喏。”王玄策应声领命,退出去了。
第四十五章 狼旗裹尸
“门下:古秦背其德,乃失其鹿,故有汉之天下,今突厥弃义,私背盟约,寇渭水,乃失其国,故漠南之地为我大唐蕃土,其汗颉利,亦为我大唐之臣。颉利于我大唐本有伐兵之过,既今虽死,亦难逃其罪,然陛下圣德,念其失国之痛,特恕其罪,追赠归义王,谥曰荒。”
颉利虽曾为突厥之君,但如今却为大唐之臣,颉利亡故后,李世民也拿出了大唐皇帝、天可汗该有的气度,追赠颉利以王爵,一应规制也均例照以王制而行。
归义王之封始于曹魏,并无针砭之意,于颉利而言倒也还算妥当,可唯一的遗憾便是颉利的谥号着实难听了些。
荒,凶年无谷曰荒,外内从乱曰荒,好乐怠政曰荒,昏乱纪度曰荒,从乐不反曰荒,狎侮五常曰荒。
谥号之数近百,“荒”字却在下谥之列,自不好听,可仔细想来,却还真的颇和颉利穷兵黩武、排内用外的所作所为。
不过好也罢,坏也罢,颉利已死,李世民诏书已下,颉利一生已就此盖棺定论。
颉利既死,封谥已下,待众人吊唁之后,依突厥习俗,便需择一水畔,焚尸火葬,魂归长生天。
冬至日,午后,申时。
吊唁的众人已经散去,而一众突厥国人紧随颉利之子叠罗施,之女阿史那云身后,扶着颉利的棺椁前往灞水河东。
灞水河畔,流水声响,万年如一日,朝夕不停地往东奔流而去。
叠罗施手扶着颉利的棺椁,听着耳边的流水声,心中却想起了颉利同他和阿史那云说过的话。
就在阿史那云受封公主的那日深夜,颉利曾专程将阿史那云和叠罗施唤至身边,再三叮嘱:“李恪其人虽少,但心思却深沉至极,连我也猜不透半分。我亡那日,李恪若来送我,那他便是我突厥之援,你们便可托以大事,赖以生死;可李恪若不来,那他便是狡诈小人,忘信无义,以后待他便需千万谨慎。”
叠罗施不知道颉利为什么要同他们说这些话,但他知道,颉利这么说一定同他白日里跟李恪的密谈有关。
其实自打李恪在突厥时,颉利便对李恪很是欣赏,私下里提起李恪也是不吝褒奖之语,如今颉利这么说,必有缘故。
可自打颉利死讯传出,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时辰,若是李恪有心,早就该出现了,可到了现在,莫说是为颉利送行,连影子都不曾露过,叠罗施的心里没了底。
正如颉利所言,李恪和突厥、阿史那云还有颉利的关系与其他皇子都不同,颉利亡故,李恪若是亲自为颉利送行,便是告诉天下人,他李恪与颉利一家亲善,旁人也不敢轻易为难他们,可李恪若是连面都不露,那李恪对他们的态度可就耐人寻味了。
叠罗施想着,不禁面露忧色。
叠罗施想着这些,不禁侧身望了眼身旁的小妹阿史那云,阿史那云的脸上只见哀色,却没有叠罗施这般忧心。
叠罗施小声问道:“阿云,你以为楚王还会来吗?”
叠罗施声音很小,心中也透着不安,显然对李恪会出现与否没有丝毫的信心。
但阿史那云看了眼身旁的叠罗施,眼中没有丝毫的不安和质疑,笃定地对叠罗施道:“放心吧,他一定回来的。”
若是放在她初来长安时,阿史那云兴许还会有些动摇,但自打联姻之事后,阿史那云便能够确定,李恪还是李恪,还是当初那个敢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她留在漠南的那个少年郎。
叠罗施听着阿史那云的话,看着阿史那云坚信的模样,原本很是杂乱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下来。
阿史那云和叠罗施一直扶着颉利的棺椁,从长安城外走到了灞水河边,而此时的灞水边已然燃起了熊熊烈火,这里,便是颉利的火葬之地。
颉利曾为突厥之主,如今的他虽已非可汗,但来此为他送行的突厥故臣不在少数,而站在众人最前的便是对颉利忠心耿耿的左领军将军执失思力和陪着颉利战至随后一兵一卒的阿史那思摩。
看着阿史那云和叠罗施扶着颉利的棺椁已至,执失思力的内心同样紧张。
执失思力对李恪有救命之恩,李恪在突厥时,突厥各部首领中便与执失思力走地最近,关系最好。当初他们初来长安之时,执失思力也是第一个投身于李恪,拜入李恪门下。
自打投身李恪后,执失思力也奉李恪之命,四处交好突厥旧臣,为李恪收拢突厥余势。
李恪欲收突厥余势之心执失思力自然知晓,可今日颉利火葬乃是整个突厥上下的大事,自清晨到现在,李恪却迟迟还未现身,突厥人又该如何看待李恪对整个突厥的态度。
执失思力看着李恪未至,心中已渐渐焦急。
“郡王,吉时还未过,何不再等等。”执失思力见阿史那思摩已把颉利自棺椁中抬出,生怕李恪赶不及,连忙对阿史那思摩道。
执失思力话音方落,还不等阿史那思摩开口,一旁的欲谷设倒是先道:“该来的早该来了,不该来的再等也不会来,若是误了时辰,你担待地起吗?”
李恪曾向三法司下帖问罪欲谷设,故而欲谷设一直记恨李恪,于是出言讥讽道。
执失思力的意思欲谷设知道,阿史那思摩自也知道。
说来阿史那思摩与李恪的关系也不错,若只是等上一等倒也无碍,但欲谷设说的也在理,李恪这个时候还未来,恐怕也不会再来了,若是过了火葬的吉时,谁都担待不起。
就在阿史那思摩正想着要回绝执失思力,下令火葬之时,随着一阵马蹄声响起,在灞水东岸的北面,终于出现了李恪的身影,李恪带着他的王府卫率在最后的时候赶到了。
“臣执失思力拜见殿下。”见李恪赶到,执失思力终于松了口气,上前对李恪拜道。
李恪翻身下马,将执失思力扶起道:“将军快快请起,所幸本王来地未迟。”
欲谷设本就对李恪怀恨,听着李恪之言心中更是不满,欲谷设冷冷道:“兄长火葬在即,殿下来的倒是及时。”
欲谷设对李恪不满,但李恪倒是不曾将才干平庸欲谷设看在眼中。
李恪道:“本王入宫向父皇求来了一样东西,故而来地迟了。”
李恪之言方落,突厥众人脸上纷纷露出满满的奇色,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此紧要,竟叫李恪险些错过了颉利的火葬。
李恪说着,当着突厥众人的面从身后的马背上取出了一物,李恪双手一斗,东西在李恪手中迎风展开。
“狼旗!竟是可汗的狼旗!”众人见状,一齐嚷出了声来。
李恪手中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当初唐军突袭铁山,自颉利汗帐中缴获而来,曾象征着颉利草原之王地位的狼旗。
李恪手中举着狼旗,对众人朗声道:“本王险些来迟,便是为了这面狼旗,本王要将这面狼旗亲自铺在大将军的身上,随大将军一同火葬,风风光光地送大将军最后一程!”
第四十六章 送归
李恪从李世民手中请来了狼旗,用这面曾经象征着可汗尊严的狼旗给颉利,也给突厥子民留下了最后一份体面。
突厥最后一面狼旗跟着突厥最后一个可汗一同火葬,也象征着突厥曾今的辉煌彻底沦为尘烟,至此,突厥只是大唐一部。
而依颉利之遗愿,欲使其子女持其骨灰,葬于阴山之南,使其得以落叶归根,重返故里,颉利虽是胡人,但也同有此念。
李世民闻得此事,倒是欣然同意,不过他并未准其子叠罗施前往阴山,而是选了阿史那云。
叠罗施虽然年少,但毕竟是颉利嫡子,如今突厥虽已臣服,但在漠南之地,突厥任有数十万部众,若是拧在一起,亦可得十万大军,仍旧不容小觑,李世民自然不敢冒这个险。
但阿史那云便不同,阿史那云是女子,也是李世民的义女,由阿史那云去阴山,一来是送颉利骨灰归乡,二来可以定襄公主之名为他安抚漠南人心,在颉利新亡的情况下稳住突厥各部。
李世民自然不会拒绝。
颉利亡故后的第五日,长安城东,春明门外。
“表兄,送到此处便也是了,你且回吧。”阿史那云离京北返,李恪送着阿史那云到了春明门,阿史那云便对李恪道。
李恪闻言,道:“凡我长安子弟,哪有送人只送到春明门的,且待我送你过了灞水,折上一支杨柳相赠,那才算是齐整。”
阿史那云看着李恪一本正经的样子,笑道:“这寒冬腊月的,灞水边哪里来的杨柳可折。”
自打颉利故去,李恪近几日便再未见过阿史那云的笑容,今日还是头一回。
李恪笑道:“纵无杨柳,总也能折些旁的,表些情义还是可以的。”
阿史那云道:“还是算了吧,你身在长安,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你,巴不得你出些什么岔子,你若是再送下去,恐怕那些御史台臣又该在背后参你了。”
李恪虽是皇子,显贵非常,但他在长安城中的处境并不好,阿史那云担心李恪同自己走的太近,又被人钻了空子弹劾。
阿史那云的意思李恪自然知道,李恪的心里却也有几分无奈,其实他在长安,并不比在突厥时要自由上多少。
李恪无奈地笑道:“这你也知道?”
阿史那云道:“突厥汗位相争,尚且暗地里尔虞我诈,拼地你死我活,更何况是大唐。”
李恪见阿史那云似面有忧色,坦然道:“无妨,左右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尚还动不得我,倒是你,此回漠南,有何打算?”
跳梁小丑?
阿史那云听了李恪的话,不禁又笑了出来。
李恪的对手阿史那云怎会不知,若是长孙无忌和李承乾之流知道李恪如此说他们,只怕会跳了脚吧。
不过阿史那云也知李恪只是口中一说,倒不至担心李恪因此轻敌,当初李恪对付一个康阿姆尚且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更何况是长孙无忌这等人。
阿史那云回道:“待我回了阴山,先将阿爹安葬,其他的待开了春再说吧。”
李恪道:“小寒将近,恐怕待你回了漠南,也该大雪封山了,待来年开春,你若不愿待在漠南便可回长安寻我。”
阿史那云看着李恪,想了想,摇头道:“长安城乃是非之地,我不愿久留于此。其实依我而言,长安城中风云诡谲,你又何必困守长安,时时遭人惦记。”
听着阿史那云的话,李恪微微一愣,离开长安?
这个倒是李恪此前从未想过的。
依惯例而言,皇子欲夺嫡,首要的便是帝王恩宠和朝臣的支持,故而但凡是有些野心的皇子,无一不是死皮赖脸地留在长安。
比如说同样野心勃勃的燕王李佑,早年有臣子上书,请皇子外放,李佑便是一副身染重疾,半死不活的样子,硬要赖在长安。
因为李佑知道,离开长安,便是离开权力中枢,想要争帝宠,夺权位自然不利地很。
但阿史那云的话却给了李恪另外一个思路。
如今皇帝诸子尽皆年少,而李世民正当壮年,李世民至少还有十多年的皇位可坐,李恪这个时候留在长安于夺位之利又能有多大。
李恪有平定突厥的泼天之功,在长安城中的声望也极高,只要他在长安,哪怕是太子李承乾的光芒也要被他所掩盖,众人的注意力也都在他的身上。
可若是李恪不在长安了呢?那他们自然无从对李恪下手,众矢之的便就成了现在安坐东宫的李承乾,李恪便就避开了锋芒。
树高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人比非之。
李恪如果不做长安城中最高的那棵树,大风又如何能伤地了他。
现在的他留在长安,不过是平白为李承乾挡箭而已。
李恪对阿史那云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离开长安,暂避锋芒?”
阿史那云想的倒是没有李恪那么多,她只是单纯地觉得长安城乃是险地,于是对李恪道:“当初你在突厥时,阿爹曾放你去阴山牧羊,你这才得以安然度过两载,若是当初阿爹没罚你牧羊,而是留你在汗庭,恐怕你都不知死了几回了,眼下长安的局势与那时不正是相似吗?”
贞观二年,突厥雪灾,颉利内忧外患,李世民趁势北上,破了梁师都镇守的朔方,拔除了背面的大患,颉利大怒,虽未杀了李恪,但却将他流放至阴山,命其牧羊为生。
李恪乃皇子,被流放至阴山牧羊固然是一种羞辱,但如今想来,这反倒救了李恪的性命。
因为自打朔方城破后,大唐和突厥间的摩擦便越发地多了,突厥败多胜少,若是那时李恪身在汗庭,恐怕早被颉利下令取了首级,又岂能活着回到长安。
但李恪若是离开长安,好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那便是能抽身出来,免于成为众矢之的,可坏处也不难看出。
李恪开府建衙,在长安城经营两载,他的楚王党已经小有规模,若是他此时离开长安,那他之前的积攒便白费了大半,甚至就连李世民那边都有可能因父子不得相见,而渐失恩宠。
所失所得,倒也不是李恪一时间可能抉择的。
“此事有理,但倒也不急,且待我好生想想。”李恪思虑了片刻,凝眉道。
第四十七章 太子心病
长安城北,皇城东侧的东宫。
午后未时,本该是每日太子李承乾读书的时候,但近日来,李承乾的心思却似不在此处,到了此时竟都还关着殿门,怀抱美人,窝在偏殿中饮酒。
“蹬蹬蹬...”
李承乾正在酒兴之上,可就在此时,门外却想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太子...”前来的侍婢似有要事,刚到了殿外,也不问李承乾正在饮酒作乐,便开口道。
“大胆,本宫不是说过吗?本宫正在饮酒,任何人不得打扰。”
前来禀告的侍婢刚开了个话头,还未说清是何事,便被屋中的李承乾不耐烦地打断了话。
李承乾贵为太子,莫说是在东宫了,就算是整个大唐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除了皇帝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他又何须将旁人看在眼中。
可若是寻常的臣子,李承乾晾上一晾自然无妨,但今日来的人却身份特殊,虽是人臣,却也不是他能够轻慢的。
“太子好大的兴致,就连臣到了门外,也不肯赏脸一见吗?”李承乾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长孙无忌的声音。
李承乾听得门外等着的竟是长孙无忌,心中一惊,连忙起身,亲自打开了殿门。
“承乾不知是舅父来了,多有失礼之处还望舅父勿怪。”长孙无忌既是李世民的潜邸功勋,又是李承乾的亲舅舅,自然不比寻常臣子,李承乾岂敢怠慢。
李承乾开了殿门,长孙无忌进了殿中,不过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太子这是在作甚?”长孙无忌指着地上的酒盏,对李承乾问道。
李承乾脸色微红,也不知是因为饮了酒,还是因为被长孙无忌抓了现行,回道:“承乾趁着午时空闲,饮了几杯酒,叫舅父见笑了。”
长孙无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李承乾问道:“午时?你且看看现在还是不是午时。”
此时距离午时早已过去了一个时辰,李承乾虽然喝多了酒,又怎会不知,长孙无忌既这么说了,李承乾只得回道:“许是承乾不胜酒力,记错了时辰吧。”
长孙无忌看着李承乾略显凌乱的衣衫,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顿了顿,对李承乾问道:“臣听闻太子已经连日未去弘文馆,也未传儒师问学,不知可有此事?”
长孙无忌虽是李承乾舅父,但为了避嫌,往日甚少亲自来东宫见李承乾,今日突然来此,自然是有缘故的。
今日早间,长孙无忌便自弘文馆大学士、太子左庶子于志宁口中得知近日李承乾越发惫懒,已连日不至弘文馆,长孙无忌心知不妥,这才前来东宫问询,可方一进殿,便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他岂能不怒。
李承乾自也看出了长孙无忌眼中的不满,若是他的东宫属官这般问,他大可置之不理,但面对长孙无忌,他还没有这个胆量。
李承乾回道:“承乾近日只觉得精神恍惚,读不进书,故而未去弘文馆。”
李承乾的回答自不能叫长孙无忌满意,他精神恍惚读不进,难道便能喝得下酒了?
长孙无忌盯着李承乾的眼睛,问道:“太子莫非当臣是三岁孩童,随意哄骗吗?还是太子希望此事闹地大了,也叫陛下和皇后知晓?”
以李承乾的身份而言,长孙无忌这么问,说明长孙无忌已经动了真怒。
此事若只是长孙无忌知晓,倒也无甚大事,可若是叫李世民也知道了,那李承乾便免不得苦头吃了。
李世民立李承乾为储,他对李承乾的要求和期望远高于其他皇子,岂能容许李承乾如此作为。
李承乾连忙道:“承乾只是近来心中不畅,故而多饮了些酒,还望舅父勿怪。”
长孙无忌闻言,不解地问道:“你缘何心中不畅?”
李承乾被长孙无忌这么一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回道:“还不是因为三弟。”
又是李恪!
长孙无忌听了李承乾的话,长孙无忌心中已经有了猜想,汉王李元昌一向与李承乾交好,看着李承乾的模样,多半前些日子的联姻之事也是李承乾的手笔。
李恪虽是庶子,但他在京中的声望却在李承乾这个太子之上,长安百姓中,知楚王而不知太子的大有人在,李恪带给李承乾的压力可想而知。
李承乾本就对李恪不满,再加上日前李承乾同李恪初次交手,李承乾便落了下风,反倒叫李恪趁势得利,李承乾的心里不觉得憋闷才是怪事。
长孙无忌问道:“太子以为李恪其人如何?”
李承乾倒是没想到长孙无忌会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道:“李恪虽有几分功勋,但其人狡诈,最善邀买人心,奉承父皇,所作所为承乾所不耻也。”
长孙无忌听了李承乾对李恪的评价,缓缓地摇了摇头,至少再长孙无忌看来,李承乾对李恪根本算不得了解。
长孙无忌道:“你说的虽有些道理,但也非尽是如此,李恪以一庶子之名,能走到今日,靠的绝非奉承二字,你若对他的了解只止于此,你在他手下吃亏也不奇怪了。”
李承乾闻言,不解地问道:“舅父怎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长孙无忌道:“你与李恪为敌,却对他一知半解,我说你输地不冤,难不成还是错了。”
李承乾虽然年少,却也颇有几分心气,可他面对长孙无忌的指责,却不敢多顶嘴半句。
李承乾能稳坐太子之位,靠的无非就是两人,一个是在宫中母仪天下的长孙皇后,另外一个就是在朝中威望甚高的长孙无忌。
“承乾愿听舅父教诲。”李承乾拱手对长孙无忌道。
长孙无忌此前虽对李承乾颇为不满,但看着眼下李承乾谦虚谨慎的模样,方才的不满已久消散了大半。
长孙无忌对李承乾道:“太子与李恪相较,胜在名分,胜在嫡长,而非胜在手段。太子之长,乃与生而来,李恪就算有再大的功劳,也绝难追补。更何况太子在宫中有皇后,在朝中有微臣,只要太子自己不铸大错,就算李恪再了得,也绝没有半分机会,太子又何必因李恪而心中沉郁,落得下乘呢?”
李承乾听着长孙无忌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唐皇位立长立嫡,只要李承乾不被废,李恪便永远没有丝毫的机会。
可道理终归是道理,李承乾年轻气盛,而李恪又咄咄逼人,李承乾又怎能对对此视若未见。
李承乾点了点头,对长孙无忌道:“舅父之言承乾谨记于心,只是李恪野心勃勃。留他在长安终究还是个麻烦。”
长孙无忌闻言,笑道:“此事太子大可宽心,臣已经在着实安排了。”
第一章 白虹贯日
贞观七年,正月,癸巳,万国来朝。
皇帝李世民于玄武门外设宴,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蛮夷酋长,李恪以皇子之尊,扬州大都督、右骁卫大将军,自也在此列。
玄武门外,宴设百席,李恪坐于上首次席,而与他同席的则是他的嫡亲胞弟,梁王李愔。
如今的李愔已年满十岁,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跟在李恪屁股后面,寻着玩乐的孩童,已有几分温文儒雅,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这魏玄成倒是有趣地紧,起‘七德舞’时他便低头闭目,宛如老僧入定,起‘九功舞’时便双眼瞪如铜铃,聚精会神,就差把抑武倡文四个字写在脸上了。”李恪看着文臣席列,坐在他们对面的魏征,低声对身旁的李愔道。
贞观六年末,原侍中王珪因泄禁中语被李世民所斥,贬为同州刺史,而秘书监魏征便得继其职,出任侍中,成为了门下省首官,也位列宰辅,故而席位靠前。
魏征乃是文臣,一向主张止武备,倡文教,而“七德舞”便是旧之“秦王破阵乐”,演的便是李世民沙场征战之事,魏征自然闻之不喜,反倒是主文的‘九功舞’更合他的口味。
李愔闻言,也低声笑道:“魏玄成好歹也曾助过阿兄,阿兄怎的还埋怨他了?”
李恪问道:“他何时助过我?他不向父皇参我,我便是谢天谢地了。”
李愔玩笑道:“阿兄好大的忘性,那日汉王联姻之事,若非魏玄成拔刀相助,在采荇堂‘生擒’了李元昌,那事只怕还麻烦地很。”
那日魏征在采荇堂抓了李元昌现行之事虽是受李恪利用,非其本意,但着实也是帮了李恪一把,故而李愔这么讲倒也不差。
李恪和李愔乃同胞兄弟,关系极近,不同于其他皇子,李恪用手肘轻轻抵了抵李愔,笑道:“那依你之言,我还需谢过魏玄成了?”
李愔抬头看了看魏征一脸肃穆的模样,低声玩笑道:“以阿兄同魏玄成的关系,你若是依此事去谢他,他恐怕非但不会领情,反倒要参你一本。”
众位年纪稍长些的皇子中,李承乾文武未分,而李泰、李佑等人尚文,唯李恪尚武,而魏征却又主倡废武兴文,故而在魏征看来,李恪与李绩还有尉迟敬德那帮武臣是一伙的,对李恪的态度自然也算不上亲善,李恪对他也是能避则避,不愿与他多打交道。
可世事就是如此巧合,不是李恪想避就能避地开的,甚至还非人力所为。
就在李恪和李愔正在玩笑之时,玄武门外的天色竟一下子昏暗了下来,宛若傍晚将近。
不过昏暗的天色并未持续太久,不过片刻,天色便又复明,可当天色明亮之后,李恪再抬头望去时,却发现原本刺目的太阳之上,竟有一道白光穿透而过,从正中横穿整个太阳。
白虹贯日!
李恪看着眼前中景象,脑海中猛然窜出了四个字。
而就在李恪看到这一场景之时,宴中的众人也都看在了眼中,顿时整个大宴都热闹了起来。
“白虹贯日!竟是白虹贯日!”
于唐人而言,白虹贯日乃大凶之兆,主江山不稳,九州生乱,大宴之上的众人见状,齐齐高呼了出来,满是吵嚷之声。
李恪听着身旁的吵嚷声,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所谓白虹贯日不过是一种巧合之下的天象而已,算不得什么吉凶之兆,只不过这些话同他们,自然是讲不通的。
甚至就连李恪身旁坐着的李愔也对李恪小声道:“白虹贯日乃是凶兆,近日怕不是有祸事将生。”
唐人一向信奉天数,尤其是白虹贯日这般极其罕见的天象。
《战国策》有载:“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古之凡有异象,必预大事,而白虹贯日之说,正主帝王灾祸,大宴之上的众人岂有不惊慌的。
“启禀陛下,白虹贯日乃数异象,或是上天示警,臣以为此事万不可轻怠,当速传太卜署核查此事。”白虹贯日天象初现,太常寺卿萧琇便当即出席,对坐于上位的李世民拜道。
所谓太卜署,乃太常寺僚属,掌卜筮之法,辨其象数,以定吉凶之事,今日天相有异,或主大凶,萧琇欲传太卜署官员至此,卜定吉凶,自也是应有之义。
可萧琇的话入李世民之耳,李世民想了想,却微微皱了皱眉。太卜署虽好,但李世民对他们却颇有些顾虑。
太卜署在百官列,依例属太常寺所辖,当属外臣,既是外臣,便难免与同朝僚属利益攸关,所言未必切实,这些天相之事,李世民却不愿外臣多加置言。
李世民想了想,却突然想起了一人,此人或可一用。
李世民摆了摆手,示意萧琇退下,转而对席间的吏部侍郎韦挺问道:“韦卿可还记得昔年杜淹对朕提及的蜀地高人?”
早年杜淹、韦挺、王珪三人俱为隐太子李建成臣属,后杜淹因庆州刺史杨文干谋反案,而被太上皇李渊流放与蜀地巂州,并在蜀地结识了袁天罡,待李世民登基后,杜淹被诏回京为官之时,便曾向李世民提及袁天罡相星断面之才,李世民记忆犹新。
韦挺点了点头道:“陛下所言,可是蜀地术人袁天罡?”
李世民道:“不错,正是此人,此人现可在京中?”
韦挺回道:“袁天罡乃玄都观栖云真人高徒,日前栖云真人还曾奉陛下之命做道,携门下众人为穆太后祈福,想必此时袁天罡还在京中。”
韦挺口中的穆太后便是李世民生母窦氏,窦氏已亡,故每岁元日,李世民便会下诏玄都观,命栖云真人领玄都观上下为窦氏祈福,而祈福之事也不过是两日前的事情,故而袁天罡自还在京中。
李世民闻言,当即道:“速传袁天罡入宫觐见。”
李世民对太卜署颇多顾虑,但对袁天罡却要放心许多,一来袁天罡乃杜淹所荐,杜淹性情忠直,而又亡故,自不会与袁天罡有半分龌龊,二来袁天罡乃栖云真人弟子,栖云真人虽身在长安,但数十年间却从不问朝事,李世民倒也信得过。
“诺。”韦挺当即领命,命人下去宣见袁天罡了。
第二章 皇子外放
白虹贯日,异象生后,大唐君臣们也没了继续宴饮的心思,大宴草草结束后,李世民便命京中各省,各部监首官同往甘露殿议事。
袁天罡最善“风鉴”之事,袁天罡的大名,来自后世的李恪岂会不知,对于袁天罡其人,李恪也是满心好奇,正想着趁此机会好生看一看这个史上被传作断术通神的道士有否到底是何等模样。
李恪进殿后不过片刻,殿中中官方一传告袁天罡奉旨觐见,李恪便将头扭向了身后,紧紧地看着大殿门口来人的方向。
远远的,李恪看着一个身着青蓝色及膝道袍,脚踩云鞋,束发盘髻,头戴莲花冠的中年男子缓缓踏着步子进了大殿,这男子自然就是袁天罡了,袁天罡一举一动不骄不躁,轻盈非常,倒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可当袁天罡走的再靠着李恪近些,李恪能全然看清他的面部轮廓时,李恪却讶然发现,袁天罡的样貌他竟眼熟地紧,似是见过。
“袁天罡,玄都观,栖云道长弟子。”李恪在脑海中想着这些东西,猛然回忆了什么。
武德九年,李恪曾陪同杨妃前往玄都观还愿,他在玄都观的后院遇到了两人弈棋,其中一人是李恪现在的恩师岑文本,另一人便是眼前的袁天罡了。
原来他同袁天罡早就有过一面之缘了,可岑文本能同袁天罡弈棋,却又不知岑文本和袁天罡又是怎样的关系了,李恪想着,心中不禁也满是好奇。
“草民袁天罡拜见陛下。”袁天罡被韦挺亲自领着进了甘露殿,对殿上坐着的李世民拜道。
李世民抬了抬手,示意袁天罡起身,对袁天罡问道:“朕急诏真人前来所为何事,想必真人应该已经知晓了吧。”
袁天罡道:“回禀陛下,臣已知晓。”
李世民问道:“白虹贯日异象百年难遇,今日骤然出现,你可知吉凶?”
袁天罡抬头看着李世民,神色平淡地回道:“白虹贯日主凶,主大凶。”
袁天罡在路上便已知晓此事,再加上他既为世外之人,自然不至轻易慌张,可他的话落入殿中君臣的耳中,便引起了一阵哗然之声。
原因无他,只因袁天罡说的实在是太过直白了,就连李恪也被惊住了。
“凶主何事?”李世民闻言,接着问道。
袁天罡缓缓回道:“白虹贯日,凶主江山社稷,或有宵小,或有天灾,陛下切不可轻视。”
李世民听着袁天罡的话,面露凝重之色,天相这种东西,固来无史籍可证真伪,但为帝王者,却鲜有不信的,纵是英明如天可汗也未能例外。
李世民问道:“却不知此天相应于何处?应于何人?”
袁天罡凝眉思虑了片刻,回道:“应于何人,尚且不知,然白虹贯日位在巽兑,当应东南,异象所应的当在东南向。”
“东南向?”李世民听着袁天罡的话,微微皱了皱眉。
东南之位太大,有淮南、江南、岭南三道,光是知道一个东南,能顶何用?
李世民问道:“真人既知何位,可知如何破之?”
袁天罡摇了摇头道:“此乃神机,非人可能断之,望陛下恕罪。”
李世民听了袁天罡的话,也不禁有些失望,对袁天罡问道:“难不成此事就别无他法了吗?”
袁天罡回道:“天显异象,东南或乱,然天机难测,任谁都不可全然看破,人力所能为者,无非防微杜渐而已”
袁天罡的话倒也中肯,更未指向何人,但这句看似寻常的话落在了有心人的耳中,却听了不一样的味道,对于他们而言,这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袁天罡话音刚落,便有太子左庶子于志宁出列道:“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李世民见状,只当于志宁或有良策,于是道:“于卿何事?”
于志宁道:“异象之祸,应在东南,当主东南祸事,臣有三策奏于陛下,还望陛下闻之。”
李世民欣然道:“于卿但请直言。”
于志宁道:“东南大凶,无非天灾**,若欲破之,当因事而论,故依臣看来,当有三策可行。其一,命朝中重臣为东南三道黜置使,亲往巡查各道诸事,清政务,访民声,以绝**。”
命朝中重臣巡视地方,李世民本就有此意,而且此事无论关否天相,均于社稷有助,李世民自然应允。
“准。”李世民挥了挥手,对于志宁道。
听得李世民已准其一,于志宁接着道:“其二,东南之患若为天灾,臣以为当早备粮草,屯于州郡,以备不时之需。”
“准,今岁东南各州郡,可留两成税粮于地方府库,以备不时之需。”东南本就为丰粮之地,自东南抽调税赋屯粮并非难事,李世民也应了下来。
于志宁见得李世民已尽数应下一、二两事,眼中却丝毫不见轻松之色,反倒越发地紧张了,因为他此前一番话,为的都是这其三。
于志宁接着道:“其三,楚王殿下已然长成,依例自当就藩,之官扬州,扬州乃东南首要,若有楚王坐镇,当可保东南半壁无虞。”
于志宁官拜太子左庶子,乃太子之师,亦为东宫属官,近年来李恪的势头已对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起了威胁,他看在眼中,也急在心中,今日难得有如此良机,于志宁自然不会错过劝李世民把李恪外放扬州之官的机会。
只要李恪之官扬州,便是远离长安城这个权利中枢,那他对李承乾的威胁自也小了许多。
于志宁之前的两策说的极为中肯,李世民也都尽数应了下来。但这第三策落入李世民的耳中,李世民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却面露不悦之色。
李世民面有不悦,而原本安坐殿中,一言不发的李恪,也被于志宁的话惊住了,之前还是事不关己,没想到这是这么一瞬,李恪便被拉入了旋涡正中。
李恪官拜扬州大都督,这大都督之职本是李世民宠爱,为他加的官衔,可没想到他这个有名无实的扬州大都督如今竟也成了太子一党对付他的手段。
第三章 自请
“白虹贯日异象应在东南,而我儿身在关中,与他何干,于卿之言是不是太过牵强了。”李世民盯着于志宁,不满地问道。
对于李世民的反应,于志宁早有预期,李恪已到外放的年纪,若非李世民护着,早该如其他宗室子弟一般外放地方了,又怎会拖到今日,故李世民不愿李恪外放,倒也不出于志宁所料。
于志宁道:“扬州乃东南第一重镇,一地所系乃我大唐东南半壁之安危,而自贞观四年,殿下受封扬州大都督以来,至今还未之官扬州。扬州地方首官出缺,势必不利州郡安稳,异象所应的未尝便不是扬州。”
扬州地处淮南,其富庶天下皆知,甚至不在两京之下,否则当年的隋炀帝也不会流连扬州不愿返京,以致关中失守,丢了天下。故而于志宁所言扬州城关系东南半壁江山的安稳,倒是不是虚妄之言。
不过扬州归扬州,天相归天相,这与李恪又有何干系,李世民问道:“扬州之重,朕自知晓,然白虹贯日异相与我儿又岂有干系。”
于志宁道:“启禀陛下,依大唐法例,皇子长成,自当外放地方为官,近楚王已年满束发,却尚在长安,于理不合,白虹贯日之相兴许便是上天警示,规劝陛下命楚王就藩。楚王乃当世人杰,天潢贵胄,兴许楚王一去,这东南的灾祸便免了呢。”
于志宁先据法例,讲天相,而后又对李恪不吝褒奖,为的无非就是劝李世民将李恪外放。
而满朝上下,希望各皇子外放地方的绝不在少数,有怀揣私心,也有公心为国的,但无论出自何意,当于志宁之言一出,大殿中顿时热闹了起来。
“启禀陛下,臣以为于侍郎之言极是,皇子成年而不外放,于国不利,还望陛下慎思。”于志宁话音才落,新晋侍中魏征便跨步出列,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看着魏征出列,不禁皱了皱眉头。
于志宁虽然耿直,但倒也不是犟脾气,未尝说不通,可魏征却是头倔驴,他既然出列进言了,势必是要追着问到底的。
不过真正叫李世民头疼的还不止于此,群臣中有魏征打了头,魏征话音刚落,大殿之上又纷纷站出了几人,齐声道:“皇子成年外放,实乃朝之定例,望陛下善纳忠言。”
众人说着,李世民的脸色不自觉地变得难看了起来。
李世民不悦道:“我儿年方十五,天之异象与我儿何干,难道你们便非得逼我天家父子相离,不得相见吗?”
李世民之言,已有怒意,若是旁人,早该谨慎起来了,可魏征却对李世民的不满浑然未觉。
魏征道:“楚王与陛下虽是父子,却更是君臣,所谓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先君臣,而后父子,楚王既为唐臣,自当奉臣命。”
皇子成年后离京,确是朝之惯例,而李恪虽然方才一十五岁,但已然之官右骁卫,每日理政,以李恪眼下的情况,再强留京师确实说不过去。
往日便常有人向李世民进谏,请皇子外放,可李世民一直压住不表,可如今于志宁借着白虹贯日的天象,他们旧事重提,又有满朝大臣帮衬,李世民纵然不舍李恪离京,也难护着李恪。
李世民只得怒道:“何谓善纳忠言?武德九年,突厥破关,兵叩渭水,那时若非楚王自请北上为质,岂有今之大唐,岂有今日之众卿。今日众卿在大殿之上逼楚王出京,却不思楚王之功,难道便是为臣之道吗?”
于李世民而言,李恪自是臣,可于李恪而言,魏征、于志宁等人也是臣。
魏征是耿直,但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李世民的一番话,倒叫他愣住了。
李恪不同于寻常皇子,少时便有功绩在身,对百万关中百姓更有活命之恩,这些功劳是魏征万万不敢,也不会去抹杀的,他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不过魏征到底是头犟驴,虽然不知该如何回李世民的话,但既是他认定的事情,他便不会退让半步,魏征站在大殿之中,虽无话可说,但是脸憋地通红也未退让半步。
一旁的李恪看着大殿中的君臣,其中心中已有揣度。
今日之局,虽是太子党借白虹贯日异象发难,但此事绝非于志宁临时起意,必是早有思量的结果,所谓白虹贯日不过是他们借来的由头罢了。
就算没有今日的白虹贯日,也会有其他事情,他们想发难,多得是机会。
至于长安,李恪倒也不是非留不可。
当李恪在春明门外听了阿史那云的话,那时的李恪已经动了离京的心思,他回府也已同岑文本、王玄策做过商讨,外放出京,他倒也并非无法接受。
只是李恪知道,被逼出京,和自愿出京去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而他,便是要给李世民这种感觉,他李恪是被这群与太子亲善的大臣逼出京的。
当众臣在同李世民争辩之时,李恪并未出列,而是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热闹。
当大殿中的局势陷入僵局的时候,李恪知道,自己出面的时间到了。
李恪突然出列道:“启禀父皇,今日之事皆因儿臣而起,儿臣绝不敢教父皇为难,儿臣自请外放,还望父皇恩准。”
李恪之言一出,李世民先是一阵惊诧,紧接着眼中闪过一丝温热。
自古以来,唯长安最是繁华所在,凡大唐皇子,无一不是死皮赖脸地想留在长安享乐,唯李恪一人自请出京。
但此时此景,李世民看着李恪面色颓然的模样,那里是自愿出京的该有的样子,分明就是被群臣逼地无奈,又不忍他为难,这才甘愿退让,自请外放的。
多么纯孝晓事的孩子。
武德九年,李恪自请为质,而如今七年过去了,李恪还如此,李恪从头到尾考虑着的都是他这个父皇。
李世民低头看着李恪,不忍地问道:“恪儿,白虹贯日一说,与你无干,你大可不必往自己身上揽。”
李恪抬头看了眼李世民,眼中虽带几分委屈之色,但却仍旧强打笑颜道:“儿臣早闻扬州景色绮丽,早欲前往一观,今日难得有如此良机,还望父皇恩准。”
第四章 贤王李恪
“魏玄成这个田舍郎,朕早晚必杀之!”大殿之中众臣退散,李世民带着李恪方一回到内殿,便重重一脚踹开了身边的凳子,怒道。
魏征性情忠直,率性敢言,确实在政务之上助李世民甚多,魏征也因此颇受李世民重用,竟能以隐太子旧臣的身份,以令人折舌的速度一路升迁,在短短数年间官拜侍中,位列宰辅。
可也正是因为魏征的这个性子,短短数年内李世民对他已经积压了诸多不满,“早晚杀之”的话李世民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么说魏征了。
魏征虽是贤臣,但魏征与李恪不合,对于魏征的生死,李恪谈不上关心,就算李世民即刻杀了魏征,也与李恪无关,不过李恪却不希望李世民杀了魏征是因为他。
盖因魏征其人虽不讨喜,但在朝中和民间却有着不低的威望,若是李世民因李恪而杀了他,与李恪声望不利。
不过好在眼下李世民虽动盛怒,但倒也还未失了理智,多半也只是嘴上说说,并未真的命人去拿了魏征过来。
此时李恪也上前对李世民道:“父皇息怒,魏侍中之言乃老成谋国,正是对父皇忠心耿耿,父皇切莫因一时之怒,而误伤忠臣。”
李世民听了李恪的话,原本还动着怒的脸上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竟突然露出了一丝突然的笑意,对李恪笑道:“朕正是为你鸣不平,叱骂魏玄成,你怎的反倒帮着他说话,劝起朕来了。”
李恪笑道:“儿臣与魏玄成不相熟,儿臣并非帮着魏玄成,而是帮着父皇。”
李世民闻言,不解地问道:“哦?此话怎讲?”
李恪道:“魏玄成说话虽不中听,却都是满心为君为国之言,父皇留着他,正可进谏忠言,纠偏规错,以使父皇圣名不失。”
李恪的话,倒是李世民此前从未想过的,不过听着却也极是在理。
李世民虽心中生怒,但也知魏征之言与旁人不同,非是为己,乃是为公,故而李世民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朕错怪魏玄成了?”
李恪笑道:“正所谓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父皇有仗义执言的魏征在,当可保言行无亏,仁德不失,方为一代圣君,儿臣为父皇贺!”
“哈哈哈哈”
李世民一生所愿,便是成为千古圣君,李恪的几句话着实高明地很,不过短短数语,便使得李世民转怒为喜,笑出了声来。
李世民对李恪道:“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明得失。恪儿之言甚好,深得朕心,朕欲将它亲笔录之,置于书阁,每日警醒于朕。”
李世民听着李恪的话,自然大为赞同,因为以人为镜之言本就该是李世民所言,只不过眼下魏征还未死,李世民还尚未失去这面镜子,故而还未说出这番话,倒是叫李恪抢了先。
李恪当着李世民的面,说了本该是他说的话,李恪倒也没有丝毫觉得脸红,反而谦虚地回道:“儿臣随口之言,岂敢劳父皇御笔。”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恪儿过谦了,你这番话虽不比岑文本那般文采,却有治国之理,朕岂能辨不出好坏来。”
李恪忙谦虚道:“岑师之才,儿臣岂敢比拟,父皇折煞儿臣了。”
岑文本乃李恪授业之师,李恪待他谦虚,李世民倒也乐得看到。
李世民顿了顿,又道:“皇子外放,的确有利朝中安稳,只不过如此一来,却是委屈你了。”
李世民正说着,眼中的笑意也暗淡了下来,转而有一分不舍。
许是因李恪少时为质,故而对于爱子李恪,李世民总有一种特殊的怜惜和宠爱,如今李恪在长安待了不过两年余,又需外放,李世民的心中自然不舍。
不过李恪却对李世民道:“儿臣贵为皇子,去了哪里,还不是凤子龙孙,又怎的会受了委屈,父皇实在是太过多虑了。”
李世民看着李恪似是混不在意的样子,心中越发地不舍了。
但凡皇子外放,哪有不是哭着闹着要留在长安的,唯有李恪一人,为免他忧心,故作出了这副全不在意的模样。
李世民道:“扬州虽好,终究比不得长安富贵,你去了那里,别的不说,便是住处又如何比得上皇宫和你的楚王府。”
自打李恪入值皇城内的右骁卫府衙后,李世民担心李恪在右骁卫府衙住地不习惯,便在外宫文思殿中专门命人备了一处偏殿,供李恪歇息。
宫中的富贵自不必说,而李恪的楚王府更是如此,而在李世民看来,扬州虽然富庶,甲冠东南,但又如何和长安相比。
不过李恪却道:“儿臣早年在草原时,连军帐都曾住过,去了扬州自也无碍的。”
李恪外放,本就非李世民所愿,再加上李恪又是为免使他为难才自请外放,李世民的心中便越发地不忍了。
李世民道:“昔年前隋炀帝巡幸扬州之时,曾大兴宫殿,而那些宫殿大多毁于隋末战祸,唯一一处临江宫还颇为雅致,尚且齐整,朕便将这处临江宫赐予你,你稍作修葺一番,便做你扬州大都督的府衙吧。”
临江宫乃前隋帝宫,非天子不得居之,如今前隋虽亡,但临江宫仍旧不是寻常臣子所能居的,李世民将临江宫赐予李恪,足见恩宠。
李恪也不多做推辞,当即谢道:“儿臣谢父皇。”
李世民看着眼前的李恪,拍了拍李恪的肩膀,对李恪道:“朕虽是帝王,却也并非肆意妄为,此次外放扬州之事便委屈你了,不过你也勿要急切,朕不会久留你于扬州。你且在扬州待上一年半载,做出些政绩来,朕便可调你回京。右骁卫大将军的官职朕也替你留着,待你自扬州回京之后,你还是右骁卫大将军。”
李世民虽准李恪外放,但却并未要除去李恪右骁卫大将军的名号,这也是在告诉李恪,叫李恪安心,他虽一时外放,但绝非长久之计,自己早晚必诏他回京。
第五章 将欲南下
太极宫,昭庆殿。
李恪生母杨氏贵为贵妃,后宫之中仅次于长孙皇后的人物,自也是消息灵通之辈,时间不过片刻,方才大殿上的消息杨氏也已经得到了风声。
杨氏初一听闻此事,便将李恪唤进了宫中。
“恪儿拜见阿娘。”李恪进殿,对杨氏拜道。
杨氏抬了抬手让李恪起身,问道:“我儿此次出京,不知何时才能得返?”
扬州不比突厥路遥千里,而且李恪前往扬州是去为官,而且还是扬州首官,纵说是地方诸侯也不为过,他此去当无性命之忧,亦不至受苦,杨妃倒也不似先前那般忧心。
李恪回道:“此去扬州不是久待,短暂一年,长则两三载,恪儿也就回来了。”
李恪本就颇得李世民宠爱,此次李恪外放出京,不同与其他宗室,一去便再不得回。所谓君无戏言,李世民已同李恪说过,此次李恪出京也就一年半载,便回设法使他回来。
杨妃闻言,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你的年纪也不小,是该往地方走走,熟悉地方政务,待你自扬州回任后,娘便当为你择一门婚事,让你早日成家。”
李恪倒是没想到杨妃竟会突然怎么说,听了杨妃的话李恪也是微微一愣。
不过如今的李恪已经年满十五,待他两三载后自扬州回京,确实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杨妃的话李恪倒是不知该如何回,可也不等李恪开口,倒是一旁的高阳先不乐意了。
高阳忙道:“高阳不要阿兄外放,也不要阿兄成婚,阿兄若是不在长安了,便没人陪着高阳玩了。”
杨妃听了高阳的话,只当是高阳年幼贪玩,黏着兄长,于是道:“恪儿和愔儿年纪都不小了,就算不离开长安,早晚都要外出开府,娶妻生子的,谁还能陪着你一直玩闹下去。”
高阳自幼娇纵,被李世民、李恪,还有李愔三人宠着,年纪虽不大,脾气却不小,她听不得杨妃的话,气鼓鼓地便转头离去了。
杨妃看着高阳赌气离去,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李恪和李愔抱怨道:“高阳要什么给什么,都是叫你们宠坏了,稍不顺心便生了小脾气。”
李愔道“高阳年幼,又与阿兄很是要好,阿兄突然要离京,高阳自然不舍,闹些小脾气也是有的,过些时日便好了。说到底,真正可恨的还是朝中的那些大臣,天生异象与阿兄何干,他们竟也随意攀扯,害的阿兄出京任官。”
李恪闻言,对李愔道“太子一党,早视我如眼中之钉,巴不得我早日离京。不过我为亲王,离京外放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此次虽然突然,倒也在我意料之中。”
李愔道“皇子外放,本也是常例,倒也无甚不妥。只是魏王李泰与阿兄同年,相差也不过数月,为何阿兄出京了,他便不必,难不成只因他是太子胞弟吗?”
李恪听着李愔的话,忙道“愔弟慎言,这话跟我说说也就是了,切莫出去说于旁人听。”
李愔见李恪似有焦急,笑道“阿兄勿忧,弟知晓轻重,此时若是叫旁人知道只会平白与魏王结怨,无甚益处。”
李恪摇了摇头,笑道“我倒是不惧魏王,只是留他在长安,尚令有用处。”
李恪被群臣所参,以致外放,可李恪却丝毫不愿攀扯李泰。
李恪这么自做自然不是因为跟李泰兄弟情深,而是另有所图。
李恪虽身不在长安,但却不想看着李承乾闲着,留着同样野心勃勃,又极得李世民宠爱的李泰在京,也算是给李承乾留个绊子。
更何况李恪护着李泰在长安,也能给李世民留下兄友弟恭之象。
也不知一旁听着的杨妃是不是已经猜到李恪的意图,李恪的话音刚落,杨妃便道“此事已成定局,便不必多提了,你此次南下,娘有一事想托付与你,你仔细听着。”
李恪道“阿娘只管吩咐。”
杨妃问道“你此往扬州,可是出潼关,过洛阳,自运河南下?”
李恪回道“正是。”
杨妃道“你自潼关往洛阳,必过弘农,弘农杨氏是娘的娘家,娘自打嫁于陛下便再未回过弘农,娘已同杨氏族老通过书信,此番你过路弘农,便代为娘去祖祠上柱香吧。”
李恪听了杨妃的话,心中一动。
弘农杨氏,关西巨阀,可以媲美关中韦杜的世家名门,无论朝野上下,都有着极高的威望。
弘农杨氏起自西汉,至今已传近千年,虽不入七宗五姓之列,但论实力,绝不在七宗五姓之下,可谓天下世家翘楚,海内景望。
李恪与李承乾相比,除了名分,最大的差距便是在世家门阀的支持。
在文教未普,科举尚未大兴之前,天下士族仍旧能与皇权半分天下,有着极大的话语权,甚至就连大唐的建立都与世家门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李恪少时北上,曾救关中百姓于水火,在百姓之中威望甚高,但关中和陇右的世家门阀却不买李恪的帐,偏偏与李承乾走的极近。
而当今天下,若论世家门阀之力,最为强劲的莫过于有开国之功的陇右门阀,其次便是山东世家了,可李泰为魏王,封于洛阳,故而山东士族,心向李泰者甚多,并不买李恪的帐。
李恪要想同李承乾抗衡,只能选择拉拢以萧氏为首的江南世家。
因李恪与萧皇后有恩,李恪之师亦是江南名门子弟,故而李恪想要拉拢江南世家倒非难事。
只是自打南北朝侯景之乱后,江南世家的实力便大打折扣,光是靠着江南世家的那些文臣,想要与李承乾对抗自非易事,若是李恪能拉拢弘农杨氏为己用,那他的手中便多了一块重要的筹码。
李恪看着杨妃,已经猜到了杨妃的用意,面露激动之色。
杨妃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不经意间已经为李恪想了这般许多。
李恪当即道:“儿定当代阿娘前往杨氏宗祠祭拜,不浪费阿娘一片苦心。”
杨妃看着李恪颇显激动的模样,摸了摸李恪的头顶,怜爱地笑道:“多大的人了,怎的还不甚稳重,做事毛毛躁躁的。”
李恪笑道:“阿娘勿怪,就算儿臣将来娶妻生子了,阿娘的面前仍是孩童。”
第六章 岑长倩
李恪此次南下扬州,虽是为官,亦当无性命之忧,但儿行千里,杨妃又怎能不挂念。
杨妃将李恪唤进宫中,耳提面命了一番,仔细交代了许多事情,这才准李恪出宫回府。
李恪出了昭庆殿,自含光门出了皇城,便直奔楚王府而回,当李恪策马赶回王府时,刚至府门外,便听得守门的王府卫率传信,有一少年男子持岑文本的名帖拜见。
岑文本官拜楚王府长史,乃李恪臣属,但李恪与岑文本名为君臣,实为师徒,岑文本视李恪更是如自家子侄一般照看,李恪待岑文本自也礼敬非常。
李恪听闻有人拿着岑文本的名帖求见,只当岑文本有要事相告,没有丝毫的怠慢,当即便往王府会客的偏厅而去。
当李恪来到偏厅的门外,抬眼望去,果然,在偏厅之内坐着的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这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着布袍,衣着简单,虽不显富贵,但一眼望去却颇有几分书生儒气,绝非寻常人家教养出来的子弟。
“父皇相诏,本王在宫中逗留了些时间,叫公子久候了。”李恪一入偏厅,便对厅中坐着的少年拱手道。
这少年听得李恪的声音,抬头望去,他此前虽从未见过李恪,但见一身着亲王袍服的李恪入内,哪还不知李恪的身份。
少年连忙起身拜道:“草民拜见殿下。”
李恪上前,亲自将少年扶起,对少年笑着问道:“公子奉岑师之命而来,不知可是岑师有何吩咐?”
少年自怀中取出了岑文本的名帖,递到了李恪的手中,对李恪道:“草民奉家叔之命,特来王府,为殿下效力。”
李恪听了少年的话,微微一愣,在脑海中慢慢思虑了起来。
岑文本既是李恪恩师,又可谓李恪谋主,李恪对岑文本自然极是了解。
岑文本乃前隋虞部侍郎岑之象次子,其兄乃校书郎岑文叔,其弟乃秘书郎岑文昭。
岑文昭才年近三旬,成婚不足十载,岑文昭之子自不可能是这般年岁,故而眼前的少年只会是岑文叔之子。
岑文叔早年亡故,已不在人世,岑文叔之子便被岑文本带在身边,亲自抚养,视若己出。
李恪听着眼前少年的话,已经八分猜到了这少年是何人。
李恪问道:“你可是岑师长侄岑长倩?”
岑长倩听了李恪的话,面露讶色,他此前从未自报姓名,没想到李恪竟知道他是何人?”
岑长倩问道:“殿下竟知在下拙名?”
李恪笑道:“岑师曾同本王提及棘阳岑氏诸子,岑师最为盛赞的便是你,本王岂能不知。”
去岁年末,岑文本在王府同李恪闲聊之时,李恪曾提及自己一人在府中读书苦闷,想请岑文本荐一岑氏子弟来同他伴读,李恪便曾自岑文本口中听过岑长倩这个名字。
岑文本提及岑长倩时颇多赞誉,甚至远在其子岑曼倩之上。
此番李恪不日即将南下扬州,岑文本必是想起了李恪曾同他讲过的话,故而命岑长倩来寻李恪,拜入王府效力。
不过李恪对于岑长倩的了解自不只限于岑文本口中所述,李恪对岑长倩这个数十年后,在武周朝叱咤风云,对李唐忠心耿耿,一度官拜右相的名臣自然知晓。
不管是出于对岑文本的信任,还是李恪自己所知之事,他对岑长倩都有着足够的好奇和重视,尽管眼前的岑长倩还只是一个比他都年少上三岁的少年。
李恪对岑长倩道:“公子初来,若乍居高位恐难伏众,本王欲以公子为楚王府文学,不知公子可愿屈就?”
岑长倩虽然早知叔父岑文本乃楚王心腹,极得楚王重用,可他万万没想到李恪竟开口便是楚王府文学一职,着实惊住了他,而这仅仅只是靠着岑文本的一张名帖而已。
岑长倩忙道:“殿下实在太过抬爱草民了,草民一介少年,不过略通文墨,岂敢当正七品文学一职,草民只愿殿下身旁跟着的侍读便可,何需官职傍身。”
岑长倩的意思,李恪自然知晓。
岑长倩并无功绩在身,只是岑文本的子侄,若是只因岑文本的关系便得李恪重用,势必会引起旁人非议,叫李恪难做。
不过眼下的岑长倩虽还只是个才名不显的少年,但李恪却很清楚他的才干,若是区区一个正七品的楚王府文学便能留着岑长倩在自己身边,自是值得的。
李恪坚持道:“长倩兄既入本王门下,本王自当给你一个职份,本王心意已绝,长倩兄便不必再推辞了。”
岑长倩拜入李恪门下,本该是岑文本亲自引来的,不过此次岑文本却命岑长倩拿着自己的名帖前来拜见,自然不是轻慢,而是他另有要事。
就在岑长倩出现在李恪府上时,岑文本身着便装,在城南玄都观拜会他的故友袁天罡。
“袁道兄好一副直肠子,我那徒儿本在殿中安坐,好端端地便被遣去了东南,你可得给我一个交代。”岑文本与袁天罡相交甚笃,说话也没有那般多的顾忌,上来便对袁天罡道。
袁天罡道:“岑兄可是错怪我了,今日白虹贯日之相贫道只是据实而言,绝无半分虚假。”
王玄策道:“异象便是异象,是否应在东南也都无妨,只是今日那些朝臣借此事攻讦殿下,逼殿下外放,袁道兄怎的也不说一句公道话。”
袁天罡听着王玄策的话,神色一正,对王玄策道:“白虹贯日异象确是应在东南,贫道之所以一眼不发,正是因为群臣所言之事,正是贫道所想。”
袁天罡所言,正是王玄策所担忧的,王玄策连忙问道:“袁道兄莫不是想要殿下去东南破了这白虹贯日的异象?”
袁天罡回道:“白虹贯日,乱在东南,或祸延神州半壁,非常人所能破之。”
王玄策闻言,面露忧色,问道:“难道此事当真与殿下有关?”
袁天罡笃定道:“天机难测,贫道虽不知具体何事,然殿下有太微之相,此事非殿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