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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谨言     庶子夺唐txt下载     庶子夺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夺权

    凡大唐各部府衙,三省、六部、九监、十六卫,均在太极宫以南,朱雀门内,承天门外。

    右骁卫的府衙距永安门不远,在将作监同右武卫之间,占地倒是极大,宽敞地很,李恪距离府衙还有些距离,便已经看到了府衙门外飘扬着的右骁卫的飞豹大旗。

    “右骁卫曾为长孙顺德所辖,右骁卫中多有长孙家余势,右骁卫将军高甑生便为长孙顺德旧部,殿下今日新掌右骁卫,需千万小心。”还未到右骁卫府衙,王玄策看着府衙外已经站立迎驾的右骁卫众将,对李恪提醒道。

    自打贞观四年末,长孙顺德去职外调之后,右骁卫大将军一职便悬空许久,右骁卫事务则是由长孙顺德一手提拔起来的右骁卫将军高甑生以检校右骁卫大将军一职暂理,此番李恪官拜大将军,高甑生的检校右骁卫大将军自然就成了虚设,他岂能甘愿。

    李恪笑道:“高甑生其人本王早有耳闻,除了在洛阳城外生擒王世充之侄王琬外并无什么了不得的功绩,本王若是连他都对付不了,还统领什么右骁卫,回府做本王的太平王爷便是。”

    高甑生武臣出身,曾为李世民天策府裨将,作战勇猛,倒也有几分勇力,若是放在地方,确实算是个人物,可在这名将如云的长安城,高甑生便算不得什么了,否则也不会以他潜邸旧臣的身份,都未能名正言顺地执掌右骁卫。

    李恪看着右骁卫门外整整齐齐站着的一众属官,和站在众人之前的高甑生,心里还多少有些失望,这高甑生还是老实了些,若是他敢再狂妄些,试图当着众人的面给李恪一个难堪,不来迎驾,李恪便能趁机发作,直接罢了他的官亦非不可。

    只可惜,高甑生的面子功夫还是做得到位了,没给李恪可乘之机。

    “哈哈哈哈,高将军辛苦,众将士辛苦,劳烦各位在此久候了。”李恪来到右骁卫府衙前,翻身下马,走到高甑生的身前笑道。

    见李恪下马近前,高甑生俯身拜道:“末将高甑生,率右骁卫上下拜见殿下。望殿下恕我等甲胄在身,未能全礼。”

    高甑生的话听着客气,但上来便是要釜底抽薪,无形之中便想把右骁卫和李恪划成对立,似乎李恪是来巡监的一般。

    说起李恪,高甑生对他自然是颇有埋怨的。

    长孙顺德去职,李世民又未重拜右骁卫大将军一职,而是着高甑生暂为检校右骁卫大将军,代大将军事。高甑生本想着自己再苦熬上两年,右骁卫大将军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可谁曾想,李世民非但没有把右骁卫交给他,反倒封了李恪为大将军,把高甑生的检校大将军撸了个干净。

    兜兜转转高甑生又回到了两年前的位置,他心里能乐意才是怪事。

    李恪闻言,故意过了片刻才上前扶起高甑生,对高甑生,也是对一众右骁卫臣属道:“众人快快起身,本王虽为亲王,但既身在此处,便是武臣,军中无殿下,以后,你我便是袍泽兄弟,你们以后唤我一声大将军便是。”

    高甑生捆着整个右骁卫一起,想疏远李恪,但李恪的意思却很是明显,他虽是亲王,但到了右骁卫,便是大将军,右骁卫上下事务均需由他一言而决,以他为尊。

    众人起身后,高甑生便领着一众右骁卫人马前来拜见李恪,当李恪听到长史陈封平的名字时,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心中猛然提起一阵警惕。

    两年前,李恪初回长安之事,陈封平便曾借欲谷设设局,想要捧杀李恪,逼地李恪不得不自污以自保。

    如今时隔两年,没想到陈封平竟还官升一级,做了这右骁卫的长史。

    见完麾下众人后,李恪便进了府衙。

    右骁卫的正堂之上,李恪坐于正堂正中,高甑生和王玄策分别坐于左右两侧,而一向与高甑生交好的将官则坐于高甑生的下手边,李恪带来的一众和旁人则坐于王玄策的下手边,泾渭分明。

    下马威!

    方才在府衙外,高甑生所为还算中规中矩,可如今到了府衙内,他便开始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势力,想要李恪知难而退了。

    李恪看着堂下坐着的众人,在高甑生下手,右骁卫长史、录事、史令、六曹官员、掌固,几乎十之**的要员都坐在了高甑生一侧。

    可高甑生在右骁卫中势力之大,李恪却也是有备而来,倒也不致被眼下的场面给吓住了。

    李恪看着下面的众人,突然开口道:“本王新掌右骁卫,诸多事务尚不甚熟稔,往后还需各位相助。”

    此次是高甑生初次与李恪打交道,高甑生闻言,只当李恪年少,不曾讲过这般场面,已有退缩之意了,于是准备再添上一把火,叫李恪彻底放权。

    高甑生起身道:“启禀大将军,我右骁卫上下一应章条,将官任免,均是由前长孙大将军所制,自是合情合理,殿下只需萧规曹随便可保无忧。”

    高甑生的意思李恪自然清楚,李恪听了高甑生的话,却摇了摇头道:“所谓新人新政,长孙顺德若是阵前冲杀,或可为良将,但若论理政,恐非良吏。以往数年,大唐十六卫岁末演武大较,右骁卫均无良绩,枉有豹骑之名,今日本王既来了,便是要再振我右骁卫雄风。”

    长孙顺德乃开国功臣,若是旁人自然不可随意指摘,但李恪贵为亲王,说上长孙顺德几句,他也只能认了,更何况李恪所言俱是实情。

    高甑生闻言,面露不屑之色,对李恪问道:“却不知殿下将欲何为,又有何良策。”

    李恪道:“右骁卫上下诸务,最为紧要者无非便是六曹曹务及士卒每日操练之事,自即日起,本王任马周为录事参军事,监理六曹诸务,以席君买暂代参军一职,掌每日士卒刮练。”

    高甑生听了李恪的话,面露惊色,右骁卫最为紧要的便是六曹和士卒操演,谁掌握了这两项,谁便掌握的右骁卫的内务和人心,李恪这一招着实是打在了七寸之上。

    只不过这马周和席君买又是何人?高甑生此前从未听闻,莫不是李恪无人可用,临时从哪儿抓来了两个无名小卒顶用?

    高甑生问道:“启禀大将军,右骁卫录事参军事及参军均已有人任,而且此二人均无过错,殿下贸然换之,恐怕不妥吧。”

    李恪笑道:“无功便是有过,右骁卫官职,能者任之,既然在任之人无能,本王便换人,有何不妥?”

    高甑生道:“殿下说眼下之人无能,难道殿下带来的人便是能者吗?”

    李恪道:“那是自然。”

    高甑生急着问道:“殿下空口无凭,何以为证?”

    李恪道:“马周本王将命他顺理曹务,若是一日理不出个头绪来,便算马周无能,本王错眼,本王自此不过问六曹之事。至于席君买,既是军中,自当以武艺论高低,右骁卫上下番宿长安三千人,若是这三千人中有一人能胜席君买,便算本王输,如何?”

第二十四章 扬威右骁卫

    顺理各曹政务,马周若是衙中老吏费上一日并非不能,可对于席君买而言,要以一人之武力盖整个右骁卫,可就不是易事了。

    右骁卫位列南衙十六卫之列,领地方四十八道折冲府,掌兵三万六千,俱是精锐。而每年番宿京师的三千人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想要胜过他们,谈何容易?

    不过李恪对席君买却有着绝对的信心,他并非被养在深宫,全然没有见识的皇子,他自幼便去了北地,后又拜秦叔宝为师,他自己的武艺便不低,他更能看得出旁人的高低。

    席君买的武力尚在苏定方之上,甚至李恪敢这么说,整个大唐军方,除了被奉为杀神的秦叔宝和尉迟敬德或可胜席君买一筹外,他还不知还有谁人可以稳胜于他?

    李恪自有他的信心,但高甑生听着李恪的话,却有几分不屑。

    在他的眼中,李恪的话不过是少年无知之言罢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番宿京师的三千右骁卫藏龙卧虎,岂能无人能胜席君买一个无名小卒?高甑生不想退,也没得退,李恪之言一出,高甑生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便应了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右骁卫校场之上,数百右骁卫将士已经云集于此。

    他们自上峰口中听闻,新任右骁卫大将军,楚王李恪欲拜名不见经传的席君买为新任参军,总掌右骁卫士卒刮练之事,甚至还放下了话来,右骁卫上下若有能败席君买者,便可得参军之职。

    参军官拜从六品,年俸百石,职田四百亩,比起寻常士卒高出了不知多少,故而一听闻这个消息,右骁卫上下,但凡自认还有几分勇力的,无不跃跃欲试。

    消息放出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右骁卫的校场四周便已挤满了人,看热闹的有之,来碰运气的亦有之。

    “君买,本王的话已经放出去,今日一战,是本王替你挣的扬名之机,你可莫要丢了本王的脸。”李恪站在校场阶上,看着校场中越来越多的人,对席君买道。

    席君买笑了笑,自信道:“殿下放心,末将定不负重望。”

    “如此便好。”

    李恪说着,从自己的身后的马上取下了挂着的虎头湛金枪,抛给了席君买,对席君买道:“本王命军器监为你锻造的钢枪尚需些时日,今日本王便先把虎头湛金枪接你一用。”

    “谢殿下。”席君买接过李恪抛来的虎头湛金枪,拱手谢道。

    席君买握着李恪借与他的虎头湛金枪,策马下阶,来到了校场的正中,手握金枪,环视着场中的众人,朗声道:“我乃楚王亲事府典军副尉,大将军新任参军席君买,卫中之人可有不服者,尽可上前。”

    若是光看模样,席君买算不得多雄伟,也不过比寻常人壮实一些罢了,当真便能如李恪说的这般了得?一时间想要上前的人倒是不在少数。

    “我来!”

    席君买之言方落,便有人策马冲了上来,而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今日刚被李恪罢免的参军司宁方。

    司宁方为高甑生心腹,也是高甑生一手提拔,颇有气力,擅使马槊,任右骁卫参军已满三载,绝非浪得虚名之辈,手上确有几分真功夫。

    司宁方一入场,校场之中顿时哗然,司宁方为右骁卫参军,掌士卒刮练之事,他的勇武,右骁卫上下人尽皆知。

    右骁卫众军看着场中的两人,已经开始有人猜测其貌不扬的席君买究竟能在司宁方的马槊之下走过几个回合了。

    李恪看着当先如常的司宁方,脸上也挂起了笑意。

    大唐尚武任侠,司宁方也是个坦荡荡的汉子,不欲占席君买的便宜,竟不等旁人先试轻重,自己当先上场了。

    “兵刃无情,你又自讨苦吃,我若是伤了你,可别怪在我的身上。”司宁方看席君买的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对阵经验如何比得上自己,司宁方看着席君买,自信道。

    席君买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成与不成,一试便知。”

    司宁方闻言,冷哼了一声道:“小子狂妄,看槊!”

    说完,司宁方一夹马腹,挺槊直劈向席君买。

    司宁方手中的马槊长约一丈,比之席君买手中的金枪尚要长上一大截,可谓势大力沉,这一槊砸下,怕不有两百斤之力,常人如何能够抵挡。

    可席君买又岂是常人,他连猛虎之力尚可力当,何况司宁方的马槊。

    席君买有心借司宁方立威,见司宁方挺槊劈来,当即也策马近前,竟不举枪,只是挂身于马背之上,侧身一闪,便躲过了司宁方的一槊。

    席君买在马背之上尚且动作如此灵活,自是骑术了得,也着实叫司宁方刮目相看。

    可真正叫司宁方惊讶的远不止于此,席君买闪过司宁方的马槊后毫不回避,竟单手抓在了司宁方的马槊上沿,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你这是找死。”司宁方见席君买只伸单手,便想趁势使力,将席君买掀翻在地。

    可当司宁方真的用力想要挥槊时,却发现马槊似乎是在席君买手中伸了根一般,任凭司宁方如何使力,马槊都纹丝不动。

    “这小子竟有如此气力!”

    司宁方看着席君买云淡风轻的样子,他自己已经憋的脸色涨红,豆大的汗珠不断地自额头低落,可就是动弹不得。

    “给我起!”席君买见司宁方死死地握着马槊,一声暴喝,只以单手,竟将马槊连带着另一头的司宁方举了起来,举到了半空之中。

    “好!”

    校场中的众人何曾见过眼前的场景,顿时响起了山呼般的呼喝之声,几乎要将场中的两人淹没。

    “君买,不得伤人!”李恪看着欢呼的众人,心知立威之意已成,也不愿刚来第一日便伤了自己的麾下,便对场中的席君买道。

    “得令!”席君买闻言,高声应了一声,一撒手,任由手中的马槊和司宁方一齐摔倒了地上,疼地司宁方险些背过气去。

    只不过这还没完。

    席君买一招制敌之后,看着校场中高呼的众军,举起手中的虎头湛金枪,高声道:“右骁卫的众位同袍,今日我奉大将军之令,接掌参军一职,为使众人心服,特在此设擂,逐个迎战。然我右骁卫壮士无数,一一比下去何时是个头。如今我便立枪于此,凡能拔出我手中金枪的,便算我败了。”

    说完,席君买一夹马腹,策马飞奔往前,朝着相距高甑生身前半丈的地方猛然插下了手中的金枪。

    金枪受力,近半截深深地插进了地里,只留下后面半截在外。

    虎头湛金枪半截枪身微颤,嗡嗡作响,惊地高甑生面色苍白,同时仿佛是在挑衅着场中的众人,看着谁敢下场一试。

第二十五章 主政右骁卫

    高甑生久经战阵,虽无甚大功在身,但也绝对不是一个草包,可就在刚刚席君买的一枪,却着实惊住了他。

    武德四年,大唐破王世充、窦建德一战,高甑生也曾在军中,高甑生曾亲眼见到秦叔宝将手中的虎头湛金枪插在洛阳城下,王世充军中十数人前往拔枪,却无一人拔出,最终还是秦叔宝次日再往城下拔出了虎头湛金枪。

    只秦叔宝那一枪,王世充大军为之丧胆,龟缩城中不敢应战,一将之威,竟至于斯。

    今日在高甑生的眼前又出现了同样的一幕,同一把虎头湛金枪,只不过今日插枪的人从秦叔宝变作了席君买。

    莫非眼前的这个少年竟有匹敌秦叔宝之力?高甑生看着倒插在身前的虎头湛金枪,脸上写满了惊愕。

    高甑生觉得惊讶,同样觉得惊讶的还有旁人。

    校场之上的众人看着插在场上的金枪,虽明知席君买神力,但不信邪的还大有人在,摩拳擦掌地准备上去一试。

    毕竟拔枪与对擂不同,对擂兴许会有伤了性命的可能,可拔枪却不会,就算拔不出也算不得什么丑事,可一旦运气好拔了出来,那六品的右骁卫参军可就是他的了。

    “我来试试。”就在众人火热的视线中,一个身高七尺,膀大腰圆的壮汉一边把自己的手放在衣裤擦着,一边走上了前去。

    壮汉走到虎头湛金枪之前,双手握住枪身,使出浑身解数,欲往上提枪,众人看着他的模样,眼中也满是期待。

    不过众人中却有一人不是如此,那就是方才被席君买放翻的司宁方。

    司宁方自诩勇力,可就在他隔着马槊同席君买较力之时,他能感觉到席君买看似寻常的身子里似乎竟有猛虎之力,他的力气仿佛江海一般连绵不绝,他根本没有半分胜算。

    力气这种东西,有些人是练了出来的,可有些人便是天生的,非常人可以匹敌,显然席君买就是这样的人。

    而且席君买最可怕的还不止于此,这还光只是他的气力,他尚未展露的骑术和枪法又该何等了得?

    正如司宁方所想的那般,这壮汉手握枪身,脑袋憋地酱紫,可虎头湛金枪依旧稳稳地插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在地上生了根一般。

    “拔不动,拔不动。”

    这壮士拔枪不动,松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面擦着头上的汗,一面还在不住地摇了头。

    这壮汉退下后,又一连数人上前,想要试上一试,可无一例外,都未能动地了虎头湛金枪分毫。

    李恪看了眼插在场中的虎头湛金枪,环视着众人,朗声问道:“可还有不服的?”

    这一次,整个校场之上鸦雀无声,显然,席君买之能已经威震全场。

    李恪见此时已经无人再敢站出来,于是道:“既如此,那席君买右骁卫参军之职便就此敲定了。”

    “谢殿下!”

    席君买走到虎头湛金枪的旁边,伸手右手,随着席君买一声暴喝,方才数人拔之不动的虎头湛金枪竟被席君买单手拔起,送到了李恪的手中。

    “席君买,席君买”

    李恪刚从席君买手中接过枪,高呼席君买的声音已经在校场之上飞扬。

    李恪看着眼前的一幕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四日前席君买助李恪杀虎,使李恪拔得围猎头名,如今李恪助席君买扬名,也算是还了他。

    高甑生听着耳边连绵不绝的高呼声,他的心已经一下子沉了下去,他不知李恪从哪儿搞来了这么一个怪物,竟真能以一己之力力压整个右骁卫。

    日后以李恪和席君买在右骁卫的名望,他再想有什么大动作便难了,高甑生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在六曹。

    六曹之事杂驳,又累积许久,高甑生只盼马周理不顺六曹诸事,那他至少还有一分后手。

    可高甑生却不知,席君买武艺超卓,李恪对她固然有必胜的信心,可李恪对马周的把握却更大。

    马周有萧何之才,也曾在博州任些末流小官,虽不入品级,不受刺史达奚恕待见,但刺史府衙内的一应琐务却摸得极为熟稔,应对区区一个右骁卫内务,又算得上什么难事。

    午时才过,校场之上的事情方才结束,李恪回到正堂歇息了不过片刻,右骁卫六曹衙门就传来了消息:六曹的一应事务理完了。

    王玄策并着马周一同站在右骁卫的正堂之上,王玄策的内心还未能彻底平复过来。

    方才王玄策担心马周不熟政务,特地前往陪同,故而亲眼看到了马周理政的场景。

    此前王玄策一直还不甚理解,李恪为何要对马周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如此看重,甚至以自己的随身宝剑相赠,直到方才,王玄策看着马周理政,这才全然明白了过来。

    仓、兵、骑、胄、功、法六曹之事琐碎,近年来累积的文书账册堆地有半人多高,王玄策光是看着都觉得头疼,可马周短短大半日便将事务逐一理顺,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莫说是王玄策了,就连混迹六曹十余年的诸多老吏都看着折舌了。

    王玄策甚至很是好奇,李恪到底是从何找来的这等人物?

    “启禀殿下,六曹之事臣已全盘理顺,自武德九年始,各曹主吏主事以来,兵曹卒员倒还齐备,然仓曹合计亏空粮储一万石,骑曹缺失战马共一百一十匹,胄曹铁甲无端折损三百余件,合计钱八万三千贯,此为合账,请殿下查阅。”马周捧着手中的账册,对李恪道。

    高甑生听了马周的话,心中猛然一惊,此前他便知六曹官吏的手不干净,但他为了拉拢六曹官吏,对他们多有放纵,可他万万没想到,八万多贯,短短六年时间,他们竟从右骁卫中捞了这么多的钱财,着实叫他惊讶万分。

    李恪从马周手中接过账册,只是大概地翻了翻,便把账册丢到了高甑生的手中,问道:“六曹之事,不知高将军可知?”

    这个时候,高甑生岂敢说自己知晓,他若说了,非但他的官职保不住,恐怕就连性命都难说。

    高甑生只得弃车保帅,连忙道:“此事末将不知,末将无能,未能早查端倪,还望殿下恕罪。”

    李恪闻言,笑道:“高将军此前统管右骁卫上下,每日忙碌地很,岂能面面俱到,此事也不能尽数怪在高将军的身上。可此事既然发了,便当有所惩戒,高将军以为呢?”

    高甑生忙道:“此事干系重大,末将以为当重惩渎职之人,杀之亦不为过。”

    李恪从高甑生的口中得到了他想要的话,点了点头道:“好,那便依照高将军的意思,下令重惩奸佞之徒。高将军壮士断腕,为本王执掌右骁卫出力甚多,本王亦当禀明父皇,为高将军请功。”

第二十六章 小兕子

    李恪已马周和席君买文武二人掌控六曹诸务和士卒每日操演,他的手便伸进了右骁卫最为紧要的地方,不过一日的时间,右骁卫便半入李恪之手,但高甑生却毫无办法。

    自打李恪领了右骁卫,卫内诸务虽多由马周打点,但每日需要他来拿主意的还有许多,李恪每日虽算不得多忙碌,但却总需待在右骁卫府衙之中,不得擅离值守。

    “大将军,臣马周求见。”右骁卫主衙的公房内,李恪正在读着兵书,门外传来了马周的声音。

    “进。”马周乃李恪心腹,替李恪总掌右骁卫诸务,李恪听到马周的声音,心知必是有要事回报,于是道。

    “大将军,再过些时日便将过夏,便是右骁卫轮蕃之时,不过依今日新发尚书省文令,番上之时后延一月,眼下卫中众人似乎颇有怨言啊。”马周行事雷厉风行,又是李恪亲信,没有那般多的虚礼,一进内衙便对李恪道。

    李恪闻言,面露不解之色,问道“府军上蕃事关重大,轻易更易不得,尚书省这是何意总该不会专对我右骁卫一家吧。”

    自打杜如晦去职尚书省,任闲官调养身子,尚书右仆射便暂交到了李靖的手中,无论是尚书左仆射房玄龄,还是尚书右仆射李靖,他们与李靖的关系都不差,也都不是长孙一党中人,没有道理针对李恪和他的右骁卫。

    马周回道“昨日得自西北军报,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突定都逻些,吐蕃西北边军似有所动,陛下担心吐蕃趁机入寇,遂命尚书省下文着长安番宿各卫延期一月回乡。”

    松赞干布,李恪听到这个名字,不禁皱了皱眉,他对松赞干布这个奠定吐蕃盛世,为未来的大唐带来无数麻烦的吐蕃赞普,李恪的心里有着天生的警惕。

    李恪道“松赞干布此人不简单,年少有为,行事果决,加以时日吐蕃恐为我大唐劲敌,父皇谨慎些也是对的。”

    马周道“陛下所虑自然极是,可如此一来便误了士卒返乡的时间,这个节骨眼上多少会耽误些农时,恐怕近来军中不稳呐。”

    夏后便是入秋,入了秋便是秋收之时,长安城轮蕃的府军正等着早些回乡收田,若是此时强留府军一个月,自会耽误农时。

    不过比起耽误农时,显然边线的安稳要更显紧要。

    李恪想了想,对马周道“耽误农时,无非就是折损些粮食,比起西北安稳,这些损失算不得什么。不过未免士卒离心,本王当上书父皇,由朝廷出银抚慰延时返乡的士卒。”

    今年大唐各地,尤其是江淮、河北一帯均是风调雨顺,从库粮中调些粮草来抚慰士卒理当不是难事。

    李恪说着,便要提笔上疏落文,可就在李恪正在写着的时候,王玄策却突然进了内衙。

    王玄策亦是李恪心腹,众人皆知,自然无人阻拦,顺利地便进了公房。

    “殿下,宫中传出消息,皇后临盆,宫中各处的妃嫔、皇子都去探望了,贵妃娘娘特命人传信,请殿下同去。”王玄策入内,对李恪道。

    李恪听了王玄策之言,面露恍然之色,这才想起来,原来不经意间长孙皇后怀有身孕已经八月有余,今日竟已临盆生产了。

    李恪虽非长孙皇后亲子,但名义上也需唤她一声母后,更何况长孙皇后还曾赠他落雕弓,于情于理李恪都需得亲自去一趟。

    李恪对马周道“上疏之事便交由宾王代笔用印,本王先往宫中一趟。”

    马周提李恪代笔上疏不是第一次,自然无虞,更何况长孙皇后之事着实紧要,若是去的迟了,李恪的脸上也不好看,也容易叫人寻着话柄。

    李恪说完,特地换了身衣裳便急着进宫了。

    整个大唐皇城,除了皇帝李世民,便属长孙皇后最为尊贵,皇后临盆自是大事,当李恪急忙赶到立政殿内外人来人往,既有内外侍奉忙碌的宫女内侍,也有前来探望的后宫中人。

    当然,也不是人人尽可来此的,能出现在这里的至少也是各宫三品以上的妃嫔。

    “父皇,母妃,眼下皇后的情况如何”李恪一到立政殿内,便看到了正在内殿之外等候的李世民,还有陪在李世民身旁的杨妃。

    李世民在内殿的门外不停地踱着步子,焦急道“皇后进去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至今竟还未出来。”

    妇人的产室自古以来便是险地,在里面丢掉性命的大人有人,而且就算稍稍顺利些,保住了性命,也少不得吃上许多苦头。

    李世民光知道长孙皇后在殿下受苦,自己却半点忙都帮不上,如何不急。

    李恪见状,忙安慰道“娘娘自有漫天神佛庇佑,自当无恙,父皇不必心忧。”

    李恪所在的南衙居立政殿不远,来的极快,与李恪几乎前后脚到的还有太子李承乾,太子李承乾听了李恪的话,也道“三郎之言甚是,此事急不来,父皇切勿心焦伤身。”

    李承乾与李恪同年,李世民闻言,看着李恪和李承乾的少年模样,对二人道“你们还年少,尚未娶妻,如何能懂得为人父,为人夫的不易,这些道理兴许也要等你们娶妻生子之后方能懂得。”

    李世民说着,脸上的焦急之色也没有半分减轻。

    不过好在就在李世民坐立难安的时候,紧闭许久的内殿殿门终于开了。

    “恭喜陛下,是位小公主。”宫中的产婆开了殿门,半是欣喜,半是邀功地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闻言,当即面露喜色,李世民儿女不少,于李世民而言,皇子还是公主倒是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是他李世民之后。

    李恪听了产婆的话,心中对这个刚刚出身的小公主已经有了猜测,今日诞下的小公主想必就是最得李世民宠爱的嫡女,唐史之上的晋阳公主,乳名兕子的李明达了。

    李恪想着屋内的是晋阳公主,口中便不假思索地开口道“神佛保佑,皇后娘娘和兕子总算安然无恙。”

    李恪说着无意,不过是随口带出,但他的话落入李世民的耳中却颇有意味。

    小公主早产,尚未足月,身子必定虚弱地很,而李恪唤她小兕子必是望她平安长成。

    有长乐公主之事在前,在李世民的眼中,李恪本就是个手足疼惜好兄长,如今听了李恪的话,当即大悦道“兕子体壮易养,恪儿叫的好,以后我儿乳名便唤作兕子了。”

第二十七章 认人的兕子

    李恪在立政殿外又待了片刻,待到殿中收拾干净,李恪才得以入殿,也看到了阴差阳错,被他起了乳名的小兕子李明达。

    长孙皇后本就体弱,再加上小兕子并未足月便被诞下,故而身子瘦弱非常,看起来比起寻常的婴儿还要小上一些。

    李恪跟着杨妃的身后,站在立政殿中,看着李世民怀中的正啼哭着的小兕子,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暖色。

    李恪与长孙家不和,将来也注定会和李承乾、李泰,甚至是李治相争,但他对眼前的小兕子却没有半点的反感,反倒喜欢地紧。

    唐史有载:晋阳公主李明达少聪颖,性乖巧,帝有所怒责臣下,必伺颜徐徐辩解,故省中之臣多蒙其惠,莫不誉爱。

    这样一个乖巧可人,但却注定命途多舛的小公主,李恪岂能不疼惜。

    李恪的表现也落到了长孙皇后的眼中,长孙皇后依靠着坐在锦塌上,看着李恪,问道:“我听陛下所言,楚王还给小女取了乳名?”

    李恪闻言,回道:“小妹的乳名岂是儿臣能够决断的,儿臣不过是盼着妹子身体康健,故而这么一说,不想却被父皇采纳了。”

    小兕子乃是帝女,怎么说她的乳名都不该是李恪取的,李恪只是如实对长孙皇后回道。

    长孙皇后笑道:“楚王有心了,陛下纳你之言,自是因你说的极好。小兕子瘦弱,我只盼着她能平安长大,楚王所赠的乳名也甚和我意,可算是小兕子收到最好的诞礼了。”

    小兕子身为李世民嫡女,荣华富贵自然不缺,至于所谓权势更是余赘,对于长孙皇后来说,没有什么比小兕子身子康健更为紧要的了。

    李世民听了长孙皇后的话,抱着小兕子,也不管小兕子能否听懂,小声地对小兕子道:“小兕子,小兕子,三兄赠你的乳名可还喜欢?”

    现在的小兕子哪能听得懂李世民的话,只是自顾地哭着,珍珠般的眼泪不住地自眼角滑落,就连李世民这个唐皇的面子也不给。

    小兕子一边哭着,一边还扭头似是往向了其他的方向,李世民见状,对长孙皇后道:“小兕子在朕的怀中尚还啼哭,左顾右盼,怕是想着旁人抱哩。”

    长孙皇后道:“陛下圣明威武,小兕子想必是被陛下身上的杀伐之气惊住了,陛下换着给小兕子的几位皇兄抱抱便是,兴许就不哭了。”

    李世民久经沙场,手上染了不知多少人命,身上自有一股子锐气,小兕子兴许是被李世民身上的锐气所摄,故而啼哭不停。

    李世民无奈地笑了笑,把爱女交到了一旁太子李承乾的手中,可太子抱着小兕子,小兕子仍旧啼哭个不停,等到换到了李泰的手中也是一样。

    可就当李泰抱着也哄不好,交到李恪怀中时,李恪方才抱着她,小兕子的啼哭声竟戛然而止了,反倒生出小手,拉着李恪的衣襟抓了起来,一边胡乱地抓着,一边还“咯咯”地笑着,与方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婴儿也识人,有些时候缘分这种东西更是说不清,道不明,旁人怎么哄都哄不好的小兕子,到了李恪的怀中,李恪什么都不必做,便自己笑了起来。

    李世民原本还担心小兕子哭地太久,伤了身子,如今见小兕子展颜便放下了心。

    小兕子也许是方才哭闹地久了,也觉得乏了,到了李恪的怀中,抓着李恪的衣襟抓了片刻,小嘴微张,打了个哈欠,竟安稳地慢慢睡着了。

    李恪也没想到,小兕子连李承乾和李泰这两个嫡亲的兄长都不要,偏偏就认了他一人,他生怕放的早了,再把小兕子惊醒,便就这样一直抱着,又抱了盏茶的功夫,待小兕子熟睡了,才在小兕子的脸蛋上轻轻啄了一口,送回了长孙皇后的手中。

    “楚王最是疼惜妹子,小兕子虽小,却也知道了。”长孙皇后伸手接过李恪递过来的小兕子,轻声笑道。

    李恪闻言笑道:“儿臣带着长乐和高阳出宫玩耍之后,小兕子也曾在腹中陪着娘娘同来为儿臣求情,想必小兕子也是贪玩的,等着再大些要儿臣带着她出宫玩呢。”

    私带公主出宫自是罪过,但李世民听了李恪的话却面露笑意,在李世民看来,只要他们兄妹和睦,这些小节大可不必计较。

    李世民笑道:“今日小儿如此相念,待过些年头小兕子长大了些,你这个做兄长朝务再忙,也可得好生照看着她。”

    李恪点了点头,一口应道:“父皇放心,儿臣自当照看好小妹。”

    李恪和李世民两人说着,一旁站着的李承乾和李泰却半点插不上话。谁能想到,他们的嫡亲妹妹跟他们两都不亲,偏偏就认了李恪。

    他们看着李恪抢尽风头,却又无可奈何。

    小兕子已经熟睡了,李世民免得扰醒了他,再加上还有许多亟待批阅的奏折,便带着一众人出了立政殿。

    “启禀父皇,儿臣右骁卫衙中尚有些要事,先行告退。”李恪出了立政殿,左右待在此处也是无事,便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看着李恪,问道:“我儿新掌右骁卫不过月余,一应事务可还能厘清头绪?”

    其实现在的右骁卫中早已是李恪的天下,但李恪倒也不愿在李世民面前表现地太过显眼,于是回道:“儿臣虽年少,不通卫内诸务,但有高甑生将军对儿臣鼎力相助,儿臣多费些心力倒也能忙得过来。”

    李世民点头道:“你还年少,初经手军中事务,难免多有不明者,朕年少掌军之时也是如此,但高甑生阵前杀敌尚可,处置内务未必便是一把好手,你若有不明的可往克明处请教。克明虽是文臣,但对军中事务很是熟稔,偶尔拜访并非坏事。眼下克明赋闲在府,有的是时间。”

    杜如晦赋闲在府已经两载,两载间杜如晦数次上疏,直言身体已然大好,可为国效力,可李世民却有自己的思量,一直摁着杜如晦。

    李世民要李恪去往杜如晦请教,一来是可解李恪疑惑,二来李世民也是借李恪来告诉杜如晦,自己并未将他忘却,早晚必有重用的一日。

    李恪闻言,苦笑道:“自打儿臣上书请赋闲蔡国公,蔡国公便一直不待见儿臣,儿臣若是贸然去了,怕是自讨苦吃啊。”

    李世民笑道:“无妨,克明非是气量狭窄之人,你不必担忧。”

    “诺。”李世民这么说,李恪这才回道。

    李世民看着李恪,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李恪道:“此事倒是不急,朕还有一事要交由你。”

    李恪道:“但请父皇吩咐。”

    李世民道:“颉利自打今岁入了夏,身子便一直不适,近月来更是消瘦地厉害,朕听太医之言,颉利剩下的时日恐怕不多了。朕想去探望,却又多有不便,你与他算是旧识,便替朕跑一趟吧。”

第二十八章 颉利病危

    自贞观四年,颉利铁山兵败,被虏来长安,转眼便是两年。

    两年的时间里颉利变化了很多,原本的雄心壮志早已在每日的酒肉中被消磨地荡然无存,对他而言,能保住自己和其子叠罗施的性命已是万幸了。

    两年内,颉利每天浑浑噩噩,以酒度日,原本还算健壮的身子被迅速地拖垮,尤其是自打入了今夏以来,颉利已然消瘦许多,依太医之言,以颉利如此的情状,能否熬过今岁都是问题。

    颉利亦曾为枭雄,大唐之劲敌,李世民看着颉利总比旁人有所不同,除了已经过去了的仇恨,更多的是一种喟叹和伤感。

    七年前,若是颉利在渭水挥兵南下,如今沦为阶下之囚的是否便是他李世民了呢?

    但史书之上没有如果,当初颉利在渭水边逡巡不前时,便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突厥衰败,大唐将兴,是人心,也是大势。

    可纵是如此,李世民每每看到颉利落拓的样子,也总是莫名低落。

    也正因如此,李世民不愿来见颉利,两人相见,心中凄然的不止是李世民,还有颉利,见之何益。

    李恪奉李世民之命,刚出皇宫,便直奔崇仁坊,颉利的右卫大将军府而来。

    颉利这个右卫大将军,徒有虚名,却不掌军事,不过是挂个好听些的名头罢了,虽衣食无忧,却无权无势,唯一还能撑住几分门面的便是颉利府外森严的护卫了,不过已经失势的颉利府上护卫如此森严的缘故,也是人尽皆知。

    “本王奉父皇口谕,来此探视大将军,速去通报。”李恪在右卫大将军府外下马,对守门的护卫吩咐道。

    颉利府上的护卫虽然森严,但却并未限制颉利的自由,颉利府上来回出入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恪奉皇命前来,不管是颉利还是守门的护卫都不敢有半分怠慢,李恪开口不过片刻,内院便来一个身着胡服的女子,将李恪领了进去。

    颉利虽为阶下之囚,但李世民倒未在起居饮食之上有半点为难,反倒优渥地很,旁的不说,光是颉利所居的这出大院便宽敞非常,落在长安城中也价值千金。

    不过真正叫李恪讶异的不是这处大院的面积,而是它的布置。

    颉利生于草原,住惯了草原上的大帐,在颉利所居的内院,原本建好的屋子都被拆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顶极大的帐篷,与四周很是不搭,怪异地很。

    “大将军可在,李恪奉父皇之命前来拜访。”李恪走到大帐的门外,对帐内道。

    大将军亦或是可汗,对于颉利的称呼,李恪也是仔细斟酌之后的,毕竟身在长安,还当以大唐所册封的官职相称,故李恪以大将军相称。

    “殿下是贵客,不必多礼,快快请进。”李恪站在门外,帐门内传来了颉利虚弱的声音。

    以颉利眼下的处境,和李恪在长安的身份,李恪是君,颉利乃是臣,依例颉利自当出迎。

    可李恪到了府外,颉利并未出帐,有此可见,颉利当真是病入膏肓了。

    对于颉利可能的模样李恪其实已有揣度,可当李恪真的亲眼看到颉利时,还是被颉利此时的模样惊住了。

    当年意气风发的草原雄鹰,被折去双翼,缚来长安不过两载,颉利的变化竟已判若两人。

    消瘦到深陷的眼窝,蜡黄的面色,已经花白了的头发,还有邋遢的胡须,毫无生机地躺在胡床之上,除了这副模样,李恪无论如何都无法把眼前的这个老人同当年在北地叱咤风云的颉利可汗联系在一处。

    “大将军怎地消瘦至此?”李恪方一看到颉利第一眼,便讶然问道。

    颉利回道:“臣本是该死之人,能苟活至今日已是陛下仁慈,臣之万幸,如今看来,臣想必是寿数将尽了。”

    透过颉利的眼睛,李恪仿佛看到了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老人,李恪找不到分毫颉利当年的锐气,有的暮气和酒气。

    李恪安慰道:“大将军放心,我大唐良医无数,只要大将军放宽了心,仔细遵医用药,必有痊愈的一日。”

    颉利摇头叹道:“身子是臣自己的,身子不成了,臣比谁都清楚,殿下便不必宽慰于我了。”

    李恪听着颉利的话,心中一阵凄然,颉利自己不欲求生,谁又能救得了他?

    李恪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颉利,只是道:“大将军身在长安,若是日常起居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命人告知于我,我定当设法安排。”

    颉利道:“当初殿下一语成谶,陛下为我准备的宅子终究还是用上了。这处宅子很好,酒肉也很和我的胃口,便不劳殿下操心了。”

    六年前,李恪初到突厥,在言语上同颉利相争时便曾提过,言及李世民已在长安城崇仁坊备下宅院,只等颉利前往,如今六年已过,李恪当初的话倒是说中了。

    李恪听着颉利的话,脑海中也不禁一阵恍惚,不知不觉,据他初至突厥已过六载,而他回到长安也已经两年了。

    李恪感叹道:“六载了,日子过得真快,现在想来,我初到金山时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李恪说着,眼中竟也露出一丝感怀和遗憾。

    李恪提及初到金山之事,自然也是想起了那日的场景,想起了那日的事,那日的人。

    初到金山的那一日,也正是他与她相见的第一次。

    而偌大的草原,能叫李恪如此惦念的人,除了阿史那云,又还有谁?

    现在,李恪回到长安已经两年,阿史那云在阴山也待了两年,两年的时间里,李恪虽曾嘱咐阴山边将多加照看,可阿史那云在阴山过地究竟如何,李恪也丝毫不知。

    阿史那云仿佛是刻意不愿李恪得到她的消息一般,手中虽有李恪的玉印,却从未用过。

    阿史那云不露面,李恪自也无从得到她的消息。

    若是放在平日,李恪一人独处时想起,兴许李恪的思绪还尚能自抑,可此事当着颉利的面,又想起了脑海中那张熟悉到陌生的脸庞,却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李恪问道:“大将军来长安两载,此间可曾收到阿云的消息?”

    颉利看着李恪,开口回道:“阿云已知我染病,想必此事正在南下的路上,不多日便该到长安了。”

第二十九章 灞桥再会

    自打日前李恪自颉利处得知阿史那云即将南下探视的消息,李恪便人传信潼关守将,只要阿史那云过关,便即刻飞马来报。

    所以当潼关的消息送到了李恪的手中,李恪掐算着时辰,估摸着阿史那云也该到了,便策马赶到了灞桥驿。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长安十里外灞水灞桥,自古便是关中要冲,凡东西往返长安,大多进出于此,也是长安百姓东出送别之地,故而便有灞桥折柳之说。

    然亲友故交别离,固是感伤,可有时久别重逢也别无二致,尤其是在这刚刚入了秋的时节。

    清晨方过,时间还早,入了秋的长安城外还透着一丝薄薄的寒意,可此时来往灞桥的人流已渐渐趋多,有商旅,有官差,还有返乡离乡的游子。

    对于传闻中南方繁华如梦的大唐国都,阿史那云早有耳闻,但这一次,还是她一次来长安。

    此前她从李恪的口中,从族人的口中都听过长安之名,可当她真的亲眼看到时,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阿史那云带着袖娘,背着包袱,出现在了灞水东岸。

    阿史那云抬眼望去,流水汤汤的灞水之上,宽达两丈,长近三十丈的灞桥横亘在阿史那云的眼前,宛如云梯,而灞桥之上,来回穿梭的人流更如烟织般稠密,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敢相信。

    就算是草原上最为热闹的纳吾肉孜节,来往的人群大抵也就是这样了吧,可这只是长安的郊外官道,只是大唐寻常的一日。

    阿史那云看着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正想上桥,可就在此时,突然有几个女子的身影自桥的一侧朝他走来。

    阿史那云定睛望去,这几人中领头的竟是当初虽李恪一同北上的婢女丹儿。

    “豁真可算来了,婢子奉殿下之命已经在此等候许久了。”丹儿上前对阿史那云道。

    丹儿是自打阿史那云入了唐境后遇到的第一个熟人,他乡遇故知,阿史那云的心情倒也轻松了许多。

    阿史那云道:“原来是丹儿姐,听丹儿姐这么说,莫不是表兄要你在此等我的?”

    丹儿口中的殿下,除了李恪,哪还会有旁人,阿史那云听丹儿提及李恪,只当是李恪命丹儿在此迎他,接他进城的。

    丹儿是来迎阿史那云的不假,可来的却不止丹儿一人,还有他的主子李恪。

    丹儿指着灞桥边的灞桥驿,回道:“我家殿下正在驿站中置酒,为豁真洗尘,还请豁真随婢子同去。”

    丹儿是李恪的贴身婢女,也是楚王府的半个管事,长安城中识得丹儿的权贵人家也不在少数。

    丹儿为李恪心腹侍婢,在李恪的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但凡是来楚王府拜会的,哪怕是官居四品的州郡要员见了她,也需得客客气气的,长安城中能叫丹儿如此小心回话的还真不多了。

    阿史那云此前虽然从未刻意询问李恪的近况,可自打她进了关中地界,耳边听多了他的名字,只消稍稍注意些,便能得知他的消息,故而阿史那云对李恪的情况倒也颇多了解。

    今日非是休沐日,李恪官拜右骁卫大将军,正该是忙碌的时候,她没想到李恪竟还能专程抽出时间来灞桥为她接风,阿史那云的心里不禁也有些暖意。

    若是旁人,兴许阿史那云兴许还会有些警惕,但丹儿与她相熟,自不必多疑。

    唯一叫阿史那云有些顾虑的倒不是丹儿所言的真伪,而是她与李恪已两年未见,今日再见时,阿史那云的心中竟还有些畏怯。

    不过既来了长安城,他们早晚有见面的一日,此时他又何必避而不见,于是阿史那云顿了顿,便跟着丹儿便进了灞桥驿。

    虽然距午时还早,但前来灞桥驿中歇脚的人已经不少,还算宽敞的驿站大堂已经坐满了客人,零零散散地只剩下几桌空着。不过灞桥驿乃官府所营,以李恪眼下的身份自不必在大堂中与旁人挤在一处。

    阿史那云跟在丹儿的身后,绕过大堂,沿着木梯便上了二楼临河的内间。

    “我家殿下正在内等候,豁真请进。”丹儿指着内间的屋门,对阿史那云道。

    阿史那云随言,轻轻推开了屋门,抬眼望去,果然,一袭锦衣长袍,站在窗前,凭窗而立的正是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身影。

    “表兄。”

    阿史那云在跟着丹儿上楼的时候,脑海中曾设想过许多他们相见时的场景,也揣度着自己该如何开口,可任凭她想地再多,当李恪真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时,她也只是憋出了这么简单的三个字。

    而李恪也比阿史那云好不了几分。

    “阿云,你来了。”李恪看着阿史那云,强压着心中的波动,故作平淡道。

    李恪刚离突厥的那会儿,阿史那云还很年少,模样也还带着点稚气,可两年未见,阿史那云脸上原本的稚气竟以遍寻不见,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种大方与恬淡。

    这是一个一十二岁的少女该有的模样吗?短短两年的时间,她变化如此之大,天知道这两年她经历了什么,她又是如何一人留在北境,忍受着亡国之痛的。

    李恪看着阿史那云判若两人,阿史那云看着李恪又何尝不是。

    李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两年时间李恪的个子窜上去不少,虽只十四,但已与寻常十七八岁的少年相差不多了。

    而且李恪变化最大的还不是在他的样貌,而是他给阿史那云的感觉。

    两年李恪还在突厥时,他已与寻常少年大不相同,可那时他给阿史那云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倔强和机敏,可现在的李恪却让她觉到了一种睿智和淡然,可李恪才是一个十四岁,尚未及冠的少年啊。

    “你初次来唐,一路可还顺利。”李恪看着阿史那云站在自己的面前,胸中似有许多话,但却不知该从何讲起,一时间也没个头绪,但是抬了抬手,示意阿史那云落座,对阿史那云问道。

第三十章 不识女儿心

    阿史那云听着李恪的话,不禁微微一愣,她没想到,时隔两年未见,李恪再见她时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

    似是关怀,但却带着些寒暄的意思,阿史那云把李恪颇显正式的话听在耳中,多少有些失落。

    草原儿女爱憎分明,喜便是喜,恨便是恨,阿史那云从李恪的话中竟错觉出了一种莫名而来的疏远。

    其实阿史那云哪里知道李恪现在的心思,也哪里知道李恪内心的紧张和起伏。

    李恪虽年少,但却在大唐官场沉浮,稍有不慎便会落人把柄,李恪行事自然谨慎,也时常会将自己的喜怒压抑在心,不显于色。

    可就是李恪这样的本能,却被阿史那云错看做了疏远。

    不过李恪既这么问了,阿史那云便回道:“路途虽远,但一路而来倒还顺利。”

    李恪一向能言善道,可不止怎的,今日到了阿史那云的身前竟变得口拙了起来。

    李恪听了阿史那云的话,本该趁势说些别的,抑或是阿史那云来时路上的见闻,两人的关系自然就拉地近了,可李恪倒好,只是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如今大唐迎突厥人南下迁居,料想你来长安的路上也不会有人为难。”

    李恪同阿史那云说了些话,可却不是阿史那云想要听的,于是性情直率的阿史那云问道:“表兄专程在此侯我,便是为了说这些吗?”

    李恪不知阿史那云之意,顿了顿,只是回道:“长安人多眼杂,不比你我在突厥时,我特地来此迎你,便是为了同你说些话。”

    这句话对李恪而言不过是一句带过,他真正想说的不过是后面的意思,可这句话落在阿史那云的耳中,却又生了误会。

    长安人多眼杂,不比突厥。

    阿史那云听着李恪的话,心中却胡思乱想了起来。莫不是李恪担心自己在长安说了不该说的,亦或是担心自己同他表现地太过亲密了些,于他不利?这才特来长安城外告诫于她?

    阿史那云这样想着,原本久别重逢的心竟也凉了半截。

    两年的时间算不得多长,但她没想到两年内李恪竟改变了这般许多。

    两年前,那个性格倔强执着,能叫阿史那云舍身相护的少年竟成了这般模样,变得如此陌生。

    其实李恪之心未变,但阿史那云不知,而且在阿史那云看来,两年的时间确实能够改变许多,尤其是李恪这样本就野心勃勃的人。

    大唐波云诡谲的朝堂,李恪只能每天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活着,再加上李恪那颗本就极不安分的心,他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倒也算不得多奇怪。

    这样想着,阿史那云多少有些理解了李恪。

    突厥亡后,阿史那云的豁真之名已经不复存在,阿史那云身在突厥,过地自不容易。可李恪在大唐虽贵为皇子,锦衣玉食,却也不像旁人想的那般自在。

    阿史那云看着李恪,心中失落依旧,却已经缓和了许多。

    “有些事情我自然知晓轻重,表兄便不必嘱咐了,眼前我最为关心的还是阿爹的身子,你自长安来,想必知道阿爹眼下的情况。”阿史那云只当自己已经猜到了李恪想说的话,于是叫李恪不必忧心,转而问起了颉利的病况。

    就别重逢,今日阿史那云面前的李恪似乎笨拙地厉害,阿史那云的话已经这么说了,他却还未察觉到不妥之处,只当是阿史那云心系颉利的身子,故而无心他顾。

    不过说来也是,此次阿史那云南下本就是为了看望颉利而来,如今颉利病入膏肓,能否顶地过今冬都是未知,阿史那云又如何有心思言及旁事。

    李恪也只当自己已经明白了阿史那云的心思,于是也不再多言,只是对着阿史那云的话回道:“大将军本就年迈,再加上久居草原,乍来关中自然不服水土,身子弱地厉害了,时间久了便累患成疾。前些日子我奉父皇之命前往探望,大将军这次着实病地不轻。”

    阿史那云闻言,忙问道:“那阿爹可有问诊?大夫怎么说?”

    李恪叹了口气道:“我大唐良医无数,太医署更是圣手如云,若只是体疾,哪怕遍寻天下良医也当为大将军诊治。可大将军染的却是心病,药石无用,医之不易。”

    一只雄鹰,被折去了双翼,困锁于牢笼之中,这样的日子过地久了,哪怕这只雄鹰身子骨再壮,也终有撑不下去的一日。

    如今的颉利便是这只雄鹰,而自打他被缚来长安后,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但也彻底毁了他的心气,原本意气风发的突厥可汗,如今每日只能躲在府中长吁短叹,借酒浇愁,这样的日子颉利又岂能活地长久。

    颉利的心病是什么,阿史那云清楚,李恪清楚,李世民清楚,天下人也都清楚,但这心病虽然人人都清楚,却谁都医不好,也不能医。

    颉利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突厥剩下的族人,这对于他而言已然很是不易,至于再复自由之身,他从不想,甚至不敢想。

    贞观五年,颉利的身子便曾几番不适,李世民曾因虢州多山,多獐鹿之类,有意命颉利为虢州刺史,使颉利可射猎以自娱,可颉利却连番推脱,不敢领命,只是要留在这长安城。

    不是颉利不愿外放,而是他清楚,只有他留在长安,他的族人才会安全,他若离开了长安,谁知道李唐的屠刀何时以何等的缘由便会向突厥人挥去。

    颉利因为自己的野心已经将突厥拉进了万劫不复之地,又岂能再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再陷突厥于死地。

    李世民虽然大度,堪称仁德,但颉利也绝不敢冒这个险。

    既已提到了颉利,两人间的氛围便一下子沉抑了下来,阿史那云挂念颉利的身子,两人坐在桌前,菜非但一筷未动,就连窖藏的美酒都未曾开了封泥,不过简单地说了些话,阿史那云便告辞往长安接着赶去了。

    久别重逢后的短短相聚,简单,更兼匆忙,自不是李恪想要看到的,可李恪却还不知因在何处。

    阿史那云走后,丹儿陪着李恪待在内间之中,看着李恪似有些低落的模样,心中既心疼,却也有些无奈。

    自家殿下虽聪敏非常,但在这儿女之事上竟显得有些笨拙,连女儿家小小的心思都未能猜透。

第三十一章 汉王李元昌

    颉利病重,自打李世民命李恪开了头,来往颉利府上探病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朝中权贵,甚至诸多宗室子弟也都纷纷前往,只不过他们前去的目的却各不相同。

    来的诸人中,有的盼着颉利生,有的则盼着颉利死,还有的则是两不相干。

    如今的颉利虽已不掌权,但他毕竟是突厥最后一个掌权的可汗,仍是许多突厥百姓心中的王。

    颉利若活,哪怕他在长安纹丝不动,每日只知饮酒作乐,同样可以稳定突厥人心,可颉利若死,突厥人连名义上的首领都失去了,谁都不知道未来的突厥将会走向何处。

    但世事也总是这样,危机便是与机会共存,就当整个突厥的危机缓缓降临的时候,却有人嗅到了其中藏着的机会,动了心思。

    汉王李元昌,太上皇李渊第七子,年方十四,刚巧与李恪同年。

    李元昌很有几分文采,少时便精笔意,善行书,画花鸟,甚至就连丹青大家阎立本都对他颇为推崇,在朝中也颇多赞誉,也正是如此,李元昌很得太上皇李渊的喜爱,时常带在身边。

    这一日李渊闲来无事,正往颉利欲往颉利府上探视,而此时李元昌正陪在李渊身旁,便要李元昌陪他同去。

    对于颉利这个本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李元昌本提不起多少兴趣,但既李渊开了口,李元昌毫不犹豫地便应了下来。

    李元昌很聪明,活得也比李渊余子更加舒坦。

    一十四岁,李元昌本该已经同他的兄弟一般,准备着该往封地任官,外放地方了,可却因为太上皇的偏爱,李元昌竟能留在京中,恣意享乐,李元昌自然知道自己能有今日逍遥靠的是什么,又岂会有半分忤逆李渊的意思。

    他很清楚,只要他能够讨得李渊的欢心,整个长安城中,就算贵为皇帝的皇兄李世民,也会对他忍让三分。

    李元昌与颉利不相熟,他本以为他只消陪着李渊在颉利府上待上片刻,便该思索着如何早日离去,毕竟他市井上的三五好友已在平康坊撷玉楼为他备好了雅间,只待他前往了,他岂愿在颉利这里耗费太多时间。

    可就当李元昌跟着李渊见了颉利,偶然看到陪在颉利身旁的阿史那云时,李元昌竟忘记自己原本盘算着的是什么了。

    与粗狂的颉利不同,阿史那云虽是突厥女,但却生地很是俏丽,更为难得是阿史那云比起寻常的中原女子,眉宇间更多了几分英气,这是李元昌从未见过,也从未接触过的。

    阿史那云穿着一身马蔺花镶边,月白色的窄袖胡服,腰系云纹饰带,简单地挽起发丝,以银簪轻束,不着粉黛,简单,也没有半点多余的坠饰,可就是这样,却一下子抓住了李元昌的眼睛,叫他想挪,却又舍不得挪开。

    阿史那云被唤作草原明珠,自不同于寻常突厥女子,不只是草原上的男子,甚至就连汉人男子,也同样为之神迷,以至于当李元昌自颉利府上离去,脑海中尚且都是阿史那云的模样。

    “王爷这是怎么了,可今日天气转凉,染了风寒?”晚间,平康坊撷玉楼中,李元昌的好友孙放见李元昌有些魂不守舍,与以往的模样大相径庭,只当是李元昌身子不适,于是问道。

    李元昌闻言,摇了摇头道:“无妨,本王的身子好得很。”

    孙放听着李元昌的话,看着陪侍在李元昌身旁的两个容貌娇艳的清倌人,不解地问道:“那王爷这是为何?”

    李元昌摇了摇头,叹道:“唉,左右都是这些模样,看得多了,着实无趣地很。”

    孙放惊讶道:“这撷玉楼已是长安青楼之冠,美人无数,竟没有使王爷何意的人儿?”

    撷玉楼已是整个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青楼,陪侍在李元昌身旁的两人更是上上之选,若是连撷玉楼的姑娘都不叫李元昌满意,那今日想要李元昌尽兴而归,怕是难了。

    李元昌点了点头道:“一堆庸脂俗粉,岂能入本王之眼。”

    李元昌之言一出,不止是孙放,其余席间的众人的脸上也都颇为难看。

    今日他们做东,宴请李元昌,本是有事相求,可如今看李元昌的模样显然并未尽兴,他们如何开得了口?

    孙放能搭上李元昌这样的权贵,靠的便是溜须拍马,揣度人心的本事。

    孙放看着李元昌,想着李元昌往日最喜的便是来撷玉楼耍乐,今日性情大变必有缘由,于是问道:“莫不是王爷今日见着了什么美人,一下子旁人竟都入不得眼了?”

    李元昌闻言,脑海中越发想起了白日里见着阿史那云的模样,于是笑着问道:“你可曾见过样貌俏丽的突厥女?”

    孙放听了李元昌的话,顿时哑然,就连席间伺候着的撷玉楼的姑娘们也都满脸疑色。

    自打突厥降唐,上万突厥人入关中定居,他们多多少少都见过突厥女子的模样,在他们看来,突厥女子大多模样糙实,肤色暗黄,如何比得上中原女子来的娇美?

    陪侍着李元昌的女子倒了杯酒,端到了李元昌的嘴边,娇声道:“王爷好伤人心,莫非在王爷的心中,妾等竟连突厥女子都不如吗?”

    李元昌闻言,不耐烦地推开了怀中的女子,不耐烦道:“你们如何比得上她。”

    孙放何曾见过李元昌这般模样,忙问道:“不知是哪家女子,竟能叫王爷如此上心?”

    李元昌回道:“今日本王见到的乃颉利之女阿史那云,今日本王在颉利府上初见她时,便觉得她与我大唐女子不同,一时间惊为天人。”

    孙放接着问道:“当真如此貌美,竟能叫王爷金口称赞。”

    李元昌道:“本王若能得之,纵死无憾。”

    孙放道:“以王爷的身份,要纳一个番邦女子岂不是她的幸事,又有何难?”

    李元昌贵为亲王,又是李渊爱子,而颉利已然失势,在孙放等人看来,李元昌要娶阿史那云,自然不是难事。

    不过李元昌却摇了摇头道:“你等不在朝堂,自然不知,颉利虽不比当年,但身份也不同寻常,就连陛下都对他颇为礼敬,他的女儿岂是易得的。”

    孙放听了李元昌的话,哪还不知他的心思,

    孙放在脑海中思虑了片刻,突然来了主意,讨好地对于李元昌道:“小人倒有一策,愿为王爷分忧,保管叫王爷抱得美人归。”

第三十二章 李承乾之忧

    李元昌虽为亲王,但却不掌实权,他能横行无忌靠着的也大多是李渊的宠爱,朝中上下,明里暗里不买他账的却大有人在。

    所以李元昌想借助朝臣之力自不大可能,但李元昌却有一个比任何朝臣来的都大的助力——太子李承乾。

    论辈分,李元昌乃李渊之子,而李承乾却是李渊之孙,李元昌算是李承乾的叔父,但李元昌与李承乾生于同年,两人年纪相仿,所差不过数月。

    也许正是两人年纪相差不大的缘故,两人也走的也极近,关系甚笃。

    就在李元昌见了阿史那云的次日上午,李元昌心头痒地很,一早便忙不迭地赶往了东宫。

    “小皇叔今日这是怎的,为何一早便来东宫见我?”此时正是李承乾读书的时候,东宫的侍婢突传汉王求见,李承乾当即命人把李元昌带到了他的书房,不解地问道。

    按辈分,李元昌乃李承乾叔父,李承乾自当以皇叔相称,可按年齿,李元昌比起李承乾还要小上三个月,故而李承乾便唤李元昌一声小皇叔。

    李承乾称李元昌为皇叔,但李元昌在李承乾的面前却丝毫不敢拿大,尤其是眼下李元昌还有事相求于李承乾。

    李元昌俯身拜道:“臣有要事相请,还望太子相助。”

    李元昌少时便同李承乾一起长大,相交甚密,私下里说话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此时此地并无外人在场,李元昌突行大礼倒是叫李承乾有些猝不及防。

    李承乾连忙上前将李元昌扶起,道:“小皇叔快快请起,有话大可起来说,这是何意。”

    李元昌道:“此事干系重大,还望太子莫要推辞。”

    李元昌的举动叫李承乾越发地不解了,但李承乾同李元昌一向交好,倒也不会轻易回绝他的请求。

    李承乾道:“小皇叔但请之言,若在本宫力及之内,自当相助。”

    李元昌道:“臣昨日相中了一名女子,欲迎入府中,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故想请太子助一臂之力。”

    李承乾听了李元昌的话,不禁笑道:“我道是何事,原来如此。小皇子相中良人,这是好事。却不知小皇叔相中了京中哪家小娘,若是方便,本宫请母后出面亦非不可。”

    李承乾之母贵为皇后,长安城权贵人家的主母少有她不熟识,以长孙皇后的面子和李元昌汉王府的富贵,岂会有说不来的女子。

    不过李元昌想了想,却面露难色,对李承乾道:“此事恐怕皇后未必肯出面,臣相中的不是寻常人家女子。”

    李承乾闻言,奇道:“哦?不知是何家女子,竟能叫小皇叔如此上心?”

    李元昌顿了顿回道:“臣相中乃颉利之女,阿史那云。”

    “颉利之女?”李承乾听了李元昌的话,讶然唤出了声来。

    李承乾原本只当李元昌相中的是哪户权贵家的小娘,亦或是世家女,可万万没想到竟是阿史那云,这下子李承乾终于明白李元昌如此谨慎的原因了。

    颉利病重,危在旦夕,阿史那云乃是为探望其父之病,专程自阴山赶来,这个节骨眼,哪会有谈婚论嫁的心思。

    若是在这个时候提此事岂不是强人所难?就算是李世民也绝不会同意。

    更何况,李承乾还有另外一个顾忌,那就是李恪。

    长安坊间传闻,李恪在突厥时便与阿史那云意趣相投,私许终身,李恪还曾因此事在朝堂之上被言官弹劾,他若是帮着李元昌求娶阿史那云,岂不是明摆着的开罪李恪?

    李承乾问道:“你可知阿史那云是何人?现在又是何时?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女子开罪三郎?”

    这个时候求娶阿史那云,非但时机不对,而且为了一个女子开罪势头正盛的李恪,着实划不来。

    可此时的李元昌早已满眼都是阿史那云的影子,又哪里还听得进旁人的话。

    李元昌道:“楚王不过是庶子,太子才是嫡长,这天下早晚都是太子的,太子又何必畏他?”

    “本宫非是畏他,只是此事颇不妥当。”李承乾听了李元昌的话,不禁摇了摇头。

    仔细论起来,李承乾倒也不是怕李恪的,只是眼下李承乾和李恪虽然暗自较力,但明面上还未撕破脸,若是为了一个女子同李恪结仇,李承乾觉得很不值当。

    不过李元昌倒也是有备而来,李元昌对李承乾道:“楚王虽是庶子,但却极得陛下恩宠,向不安分,他对东宫之位未尝不是虎视眈眈,难道殿下便能眼睁睁地看着楚王坐大吗?”

    李承乾听着李元昌的话,面露不解之色。

    李元昌能否迎娶阿史那云,与李恪在朝中坐大有何干系。

    李承乾问道:“小皇叔的意思是?”

    李元昌回道:“楚王少时为质突厥,与突厥各部首领便极为相熟,相交甚笃。若是待将来颉利故去,突厥上下群龙无首,突厥各部中必定多有投靠李恪之人,到时李恪的势力自然大涨,到时威胁的还是太子啊。”

    李恪少年时在突厥待了四年,在对突厥之事上,李恪的优势是任何人都比不过的。在京中为官的突厥之人,与李恪交好的着实不少,这也正是李承乾所担忧的地方。

    李承乾问道:“突厥降臣固与楚王走的近些,可与你要迎娶阿史那云又有何干系。”

    李元昌回道:“阿史那云乃颉利嫡女,在突厥百姓中也颇有声望,我若是能娶得阿史那云,便可助太子拉拢突厥降臣,分离李恪之势,岂非一举两得?”

    听了李元昌的话,李承乾不禁陷入了深思。

    如今的李承乾虽也年少,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乖巧读书的孩童,他已经开始逐步地接触朝堂,品尝权利的滋味,也开始知道谁会是他未来的劲敌。

    长安,乃至整个大唐,论名分,他虽是东宫储君,当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无匹,可论声望,他却远比不得他的三弟李恪,普天之下,知有楚王而不知有太子的百姓大有人在,李承乾对李恪又岂会放心。

    而如今的突厥虽已国败,但实力依旧庞大,若是李恪当真能收突厥之力为己用,着实叫李承乾很是头疼。

    此前李承乾一直苦无良策对付李恪,压制李恪之势,但如今,从李元昌的口中,李承乾却想到了一种可能。

    李承乾当即道:“要本宫助你倒也并非不能,不过你需得听从本宫的安排,不得胡来。”

第三十三章 联亲

    依李元昌之意,他本欲请李承乾出面,向李世民提起大唐与突厥人联姻之议,而后将阿史那云许给他。

    李元昌想的倒是挺好,但李承乾听了李元昌的话,却动了其它的心思。

    李元昌刚走,李承乾便命人备纸研墨。一封奏章便自东宫送进了立政殿。

    “父皇亲阅,儿臣承乾敬奏:父皇神武,北伐突厥,生擒颉利,乃有今日北线之安,然今颉利病重,恐命难久。颉利若去,突厥人心势必动荡,故当下之要当为施恩突厥,安抚人心。儿臣窃以,或可择一宗室子,娶颉利嫡女阿史那云,册襄王,封定襄大都督,世镇北地。一可安突厥之心,二可壮北地之势,望父皇圣裁。”

    李承乾的奏章中并未提及李元昌,更未提及李恪,但这封奏章却无异于一把利刃,一下子插进了李恪的心窝。

    李承乾的信中虽未提及何人迎娶阿史那云,但长安城中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大唐宗室子弟中,没有任何人比李恪更加合适了。

    李恪少时为质突厥,本就与阿史那云走的极近,再加上李恪又与突厥众多首领相熟,若是李恪迎娶了草原明珠阿史那云,再由李恪出面安抚,自然事半功倍。

    而且如此看来对李恪也极为有利,李恪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收拢突厥之势,自然是一举两得。

    可这仅仅只是表面而言,因为李恪若当真娶了阿史那云,那他付出的代价将会是易爵襄王,出任定襄,至此李恪一脉为大唐守备北线,永镇漠南,不得再返长安。

    自打颉利被擒,突厥国灭,颉利漠南故地便被分为六州,分属定襄、云中两大都督府,而定襄便掌漠南半壁。

    若是对寻常皇子而言,襄王、定襄大都督、世镇北地,这样的官爵在漠南几乎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自然算得上是极大的恩遇,但对于李恪而言,却并非如此。

    李恪要的不是横行一方,高官厚禄,他若是为了这些,大可请旨外放,去往扬州封地便是,又何必留在长安,他要的是太极宫中的那张龙椅,手握传国玉玺的无上权力,他要称帝,而一个世镇北地,回不来长安的皇子是不可能成为储君,成为皇帝的。

    用半个漠南换整个大唐江山,于李承乾而言自然很是划算。

    李世成对李承乾宠爱非常,当李承乾的奏折进京,第一时间便直抵李世民的案头,而李承乾奏折中所言正中李世民之心。

    李世民太需要这样一个人了,颉利若死,突厥人便没了名义上的首领,李世民同样担心生乱,李承乾奏折中所言,恰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若当真能有宗室子弟迎娶阿史那云,既能稳定漠南及突厥人,使李世民对突厥人放心,也能笼络突厥人心,使突厥人对大唐放心,对朝堂而言自是极大的助益。

    故而李世民方一看到李承乾的奏章,当即大悦,虽未直接指婚,但也命宗正寺查阅皇室谱牒,择选适龄宗亲。

    一下子,一个艰难的选择便摆在了李恪的眼前。

    上疏请求联姻,娶阿史那云,出镇定襄,至此退出夺嫡之争,与皇位无缘,抑或是对此事不闻不问,老老实实地缩在他的楚王府中称病不出。

    李恪若是称病不出,固然保住了自己夺嫡的最后一丝机会,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史那云嫁于旁人,甚至还会引起李世民对他的猜忌。

    “本王这个皇兄好本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一招联姻计,实在叫本王进退两难。”李恪自右骁卫衙门回府,还未坐定,便自王玄策手中得到了从宫中传出的消息,咬牙道。

    在此之前,一直都是长孙无忌在同李恪为难,而这一次,却是李承乾同他的交锋,李恪着实是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王玄策看着李恪,问道:“此事已然如此,却不知殿下如何权衡?”

    王玄策的话倒是一下子问住了李恪,李恪顿了半晌,才道:“阿云绝不能嫁于旁人。”

    王玄策闻言,眼中露出一丝紧张,接着问道:“那殿下是要放弃皇位,上书求娶阿史那云吗?”

    李恪听着王玄策的话,面露难色。

    若说李恪对阿史那云没有丝毫的情意,那是假的,连李恪自己都不愿相信。

    但若说求娶阿史那云,也还仓促地很,李恪根本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在这样的前提之前,他若求娶阿史那云,无疑便是自己主动退出了夺嫡之争。

    现在的李恪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现在的他也已不是孤身一人,他身后还站着许多将身家性命交托与他的心腹。

    苏定方、岑文本、王玄策、马周...这些人已经将自己的生死富贵同他捆在了一处,他若退了,将来他身边的人又该当如何?他又岂能任性为之,而这也是方才王玄策会觉得紧张的缘故。

    李恪道:“鱼与熊掌,本王欲兼得,先生可有良策?”

    王玄策想了想,摇头道:“若是放在往日尚可,但今日却是难事。”

    如今李世民之意已然非常明显,娶阿史那云者拜襄王,封定襄大都督,镇守漠南突厥故地。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李恪若娶阿史那云,便必将外放,不得还京,甚至他连向李世民求情留京的机会都没有。

    若无其他心思,他何必非要留在长安?李恪若是质疑请求留京,那他的夺嫡之心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世民的确宠爱李恪,但却不代表他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李恪对储君之位有意,李承乾乃嫡长子,并无过错,李世民绝不会动李承乾的太子之位,也绝不会允许旁人动李承乾的太子之位。

    想动李承乾,想谋他的储君之位,一定要等他自己犯错,只有如此,他才有争储的机会,若是贸然出手,只会徒惹李世民生疑。

    “难道此事就别无他法了吗?”不到最后一刻,李恪不愿做出这样的抉择,剑眉微皱,对王玄策问道。

    “等。”王玄策想了许久,却也只给了这个一个字。

    进也不能,退亦不能,自打李恪自突厥还京,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两难的处境。

第三十五章 汉王入宫

    李承乾所设乃阳谋,李恪不得不接,可却又无从接起,李恪想破局,自不容易,李恪思虑许久,却始终难觅良策。

    等,似乎已经成了李恪唯一能做,他现在能够期待的就是事情出现转机。

    而王玄策所谓的“等”自也不是毫无目的地坐等,而是他在等朝中上下,宗室内外对此事的反应。

    李世民之言一出,满朝上下不可能古井无波,而只要有人能站了出来,哪怕怕只是一丝波澜,敏锐的王玄策便能觅得良机。

    不过好在李恪等的时间并不算久,就在李恪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王玄策想要的机会终于等到了。

    李承乾奏折进宫,李世民命宗正寺择选适龄宗亲,以备联姻人选,李恪自然坐不住了,但更坐不住的还有一人,那便是汉王李元昌。

    依李承乾的本意,本是欲借此事逼李恪一把,李恪若是上书请娶阿史那云,出镇定襄,那便是最好,李承乾便去了一大心患,至于李元昌,李承乾再为他重新择一良人便是,与他的皇位相比,一个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可若是李恪若是龟缩府中不出,那李承乾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分化突厥之势,折李恪一翼,顺道也能恶心李恪一把。

    可人算不比天算,就当李恪还等得起,沉得住气的时候,李元昌却先乱了。

    襄王,定襄大都督,世镇漠南,若是得到这些,便无异于是半个北地之王了,岂不比在长安城中看人眼色要好地多,更何况,还有得到那个叫他朝思暮想的阿史那云。

    一举两得之事他岂能不动心,就在李元昌得知李世民命宗正寺择选适龄宗亲的时候,他便坐不住了。

    李元昌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当即入宫面圣。

    “陛下,汉王求见。”立政殿中,李世民方才批阅完今日各地呈上的奏章,正得了闲,逗着小兕子耍闹,常涂突然入内,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既为皇帝,又是太上皇李渊次子,但同样喜好书画的他对自己这个七弟却没有丝毫的好感。

    李元昌颇有文采,擅丹青,擅行书,算的是宗室中难得才子,但其为人却很是放荡,甚至仗着李渊的宠爱一度横行长安坊里,若只是留恋青楼之所便也罢了,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他为人却也霸道,对字画又堪称痴迷,但凡闻得哪户人家有他喜好的字画,便仗势强购,无论旁人愿卖与否。

    只为此事,李世民便时常收到监察御史弹劾的奏章,但李世民却也拿他没有太好的办法。

    盖因李元昌极得李渊宠爱,李世民若是为了几副字画便严惩李元昌,李渊势必不满。

    如今的李世民虽贵为帝王,但也不得不慎待李渊的态度。

    李渊已将皇位传于他,若非紧要之事,他绝不愿同李渊起争执,叫旁人说出为了几副字画他便不容兄弟的风言风语。

    李世民听闻李元昌求见,心中虽不悦,但还是传了进来。

    “臣弟李元昌拜见陛下。”李元昌入殿,对李世民俯身拜道。

    “自家兄弟,不必多礼,起身吧。”李世民抬了抬手,命李元昌起身。

    李世民问道:“七郎今日不陪着太上皇,怎的得空来朕这边了。”

    李元昌平日忙着玩乐,又刻意避着李世民,李世民鲜少在宫中见到他,故而有此一言。

    李元昌回道:“臣弟欲为国效力,特来向陛下请命。”

    为国效力,这四个字自李元昌口中说出,李世民差点笑出了声来。

    国之蠹虫,损耗民力之辈也能为国效力?

    李世民看着李元昌,好奇地问道:“七郎是想外放州郡,安民一方,还是想统兵出征,靖平边线?”

    李元昌闻言,顿时面露窘迫之色,无论是治政安民,还是行军作战,都非李元昌所长,而且他也受不得那份罪。

    李元昌只得道:“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当也不止文武二途。”

    李世民看着李元昌的模样,似乎明白了过来,李世民的口谕刚下不久,李元昌便来此,多半也是为了此事。

    李世民问道:“你指的联姻之事?”

    李元昌点头道:“臣等所言正是此事,臣弟愿为君分忧,自请为联姻之人。”

    李世民听着李元昌的话,面露思索之色。

    阿史那云乃颉利嫡女,如今突厥虽败,但大唐与突厥联姻,李世民也绝不会遣旁系子弟前往,否则这不是施恩,反倒是一种羞辱。

    大唐宗室中有资格同突厥联姻无非就是李世民亦或是李渊之子,至于李孝恭、李神通、李道宗等旁系之后根本不在考虑之列。

    李世民原本最为属意的便是李恪,因为李恪曾往突厥,与突厥人颇为相熟,李恪可谓最佳人选,但若遣李恪,李世民却又有些不愿。

    爱子少年时便曾为质北上,此时若再命他北上,不得还朝,父子至此天各一方,不得相见,李世民着实不忍不舍。

    故而李元昌的话反倒叫李世民有些动心。

    左右留着李元昌之辈在长安,仗着李渊的庇护胡作非为看着烦心,还不如将他丢到漠南,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

    李元昌刚入宫,正时刻盯着的李恪已经得到了消息,李恪虽不明李元昌入宫所为何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李恪也不难猜出来。

    李恪初一这个消息,心中一震,他没想到李元昌的动作竟这般快,甚至不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多少还有些惊慌,但王玄策听了这个消息,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喜色。

    王玄策所长,本就在纵横之道,此前这水不够浑,王玄策自然无从施展,可李元昌的出现却把水给搅浑了,李恪的机会便来了。

    “汉王入宫,殿下的机会来了。”王玄策一得知李元昌入宫的消息,便对李恪道。

    “先生是要从李元昌下手?”李恪听了王玄策的话,不解地问道。

    王玄策道:“汉王同太子一向走的极近,臣以为此事或与李元昌脱不得干系,李元昌便是殿下的破局之点。”

    王玄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似乎已是成竹在胸。

第三十六章 以画为饵

    汉王李元昌平日最有两大喜好,一是美人,二是字画。他每日最常去的地方也只有两处,一为名冠长安的撷玉楼,二为长安文人最为荟聚的采荇堂。

    采荇堂和撷玉楼一样,同处于平康坊中,只不过平康坊中也不尽是青楼妓馆,采荇堂乃是一间酒楼。

    平康坊中多为文人墨客所聚之地,故而为投人所好,有人在此建了一处清雅些的酒楼,取《诗经》“参差荇菜,左右采之”之名,命采荇堂。

    采荇堂不同于寻常的酒楼,采荇堂的主人也是爱好书画之辈,故而采荇堂也非人人可进,欲进采荇堂除了本身身家不薄外,尚需几分文采。

    就在李元昌入宫向李世民表明联姻心意的次日,长安城中已有传闻,皇帝欲以李元昌为联姻人选,迎娶阿史那云。

    传闻传的似模似样,有鼻子有眼,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一般,连带着李元昌都是如此觉得。

    李元昌心情正佳,又恰逢李元昌祖籍苏州的故友萧沅若自苏州回京,带来了他自苏州淘来的东晋顾恺之所绘《凫雁水鸟图》,特在采荇堂设宴,邀李元昌等众好友一同鉴赏。

    萧沅若乃苏州丝绸巨商之后,家境豪富,此前便于李元昌较好,很有几分交情,再加上顾恺之一画难求,李元昌又痴迷此道,故而李元昌闻约倒也未曾多想,一口便应了下来。

    “沅若兄,顾恺之的真迹何在,快取来本王看看,本王早已心痒难耐了。”次日午后,李元昌一到采荇堂中便片刻难耐,开门见山地对萧沅若道。

    萧沅若笑道:“王爷当真是好画之人,竟如此急迫。”

    李元昌道:“本王早有所言:美人如画,画如每人。若有名画而不得观之,便如绝世佳人半掩琵琶站于本王身前,左右围之却不能一亲芳泽,该是何等憋闷。”

    萧沅若道:“哈哈,美人如画,画如美人,如此率性之语恐就王爷这般率性之人方能讲出。”

    李元昌道:“沅若兄不必多言,别再藏着掖着了,快些把《凫燕水鸟图》拿来于本王鉴赏一二。”

    李元昌之言方落,屋中的旁人也按捺不住了,纷纷道:“王爷说的正是,咱们都是冲着顾恺之而来,且待我等先赏了画,再开这席也不迟。”

    萧沅若笑道:“既是王爷开口,萧某岂敢不从。”

    萧沅若说着,从身后取出了一方长边窄宽的木盒,递到了李元昌的手边。

    李元昌从萧沅若手中接过木盒,立即迫不及待地打了开来。

    李元昌打开木盒,安静地躺在木盒中的是一卷纸色古朴的画轴,李元昌生怕弄破了画轴,轻轻地自木盒中将画轴拿起,缓缓展开,竟真的如待佳人那般温柔。

    李元昌低头看着手中的画作,笔迹周密,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意存笔先,画虽尽而意未绝,正是顾恺之的手笔。

    李元昌痴于书画,乃此道高手,顾恺之的真迹此前也看过几幅,故虽只是几眼,但李元昌便可断定,他手中的这幅《凫燕水鸟图》必是顾恺之的真迹无疑。

    顾恺之为东晋丹青大家,所著书画原本甚多,但后经五胡乱华,南北朝之乱,顾恺之画作多毁于战祸,留存至今的却没有多少,想得一真迹着实不易,故而李元昌越看,越觉得爱不释手。

    李元昌不解地问道:“沅若兄这幅顾恺之真迹着实不错,却不知从何而来?”

    李元昌这么一开口,萧沅若哪还不知道李元昌的心思,萧沅若回道:“在下有一发小,原本家境富庶,却因滥赌而败光了家产,只得变卖祖业偿债,这幅画便是自他手中购得。”

    “却不知作价几何?”李元昌接着问道。

    萧沅若伸出了两根手指,神秘地对李元昌道:“王爷不妨猜猜看。”

    李元昌见状,猜道:“两千贯?”

    萧沅若闻言,摇了摇头。

    李元昌接着猜道:“两万贯?”

    萧沅若笑了笑,却又摇了摇头。

    李元昌不敢置信地问道:“莫不是二十万贯?”

    在李元昌看来,两万贯兴许贵了些,但对于家底厚实,又酷爱此道的萧沅若而言不是不能接受,可二十万贯实在是夸张了些,连李元昌都有些望而生畏了。

    不过显然李元昌并未猜中,萧沅若缓缓道:“王爷猜错了,是两百贯。”

    “两百贯,顾恺之的真迹怎的会是如此作价?”李元昌若非对自己的眼睛绝对自信,都快怀疑手中的《凫燕水鸟图》是个赝品了。

    萧沅若笑道:“我那发小乃是个实实在在的草包,不识好坏,在下两百贯买的还是他的一处宅子,这副《凫燕水鸟图》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添头。”

    区区两百贯,便买得了这副顾恺之的真迹,还连着一处宅子,李元昌听了萧沅若的话,脸上不禁浮现起一丝艳羡之色。

    李元昌痴迷此道,见了这副《凫燕水鸟图》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李元昌当即问道:“这副《凫燕水鸟图》本王也甚是喜欢,本王愿出一万贯,求购此画,不知沅若兄可愿割爱?”

    李元昌贵为亲王,自然势大,可不料萧沅若却当即摇了摇头道:“这恐怕不妥吧。”

    李元昌闻言,已有怒色。

    若是论价,这副《凫燕水鸟图》约莫也就在六千贯上下,而李元昌却出价一万,已经算是优渥,更何况这幅画只是萧沅若两百贯买来的,在霸道的李元昌看来,萧沅若之举实在是有些不识抬举了。

    就当李元昌正有些怒意,或将发作之时,萧沅若竟突然开口道:“顾恺之亦我所钟爱,若是旁人开口,纵是十万贯我也不卖,但既然王爷喜爱,我岂能要价。在下听闻王爷将娶突厥阿史那云,在下愿以此画为礼,贺王爷新婚大喜。”

    李元昌闻言,脸上顿时由怒转喜,不敢置信地问道:“此话当真?”

    李元昌道:“晋人皆言,顾恺之有三绝:画绝、文绝、痴绝,以在下观之,这三绝同可用于王爷之身,王爷画、字双绝,待佳人又一片痴心,可谓痴绝,这副《凫燕水鸟图》除了王爷,还有谁配得之?”

    所谓画、字双绝本就是李元昌最为得意之处,如今萧沅若又将他唤作三绝,与顾恺之相比,自然心中大悦,当即举杯道:“沅若之言甚得本王之心,今日本王得画,得佳人,可谓双喜临门,咱们不醉不归。”

    说完,李元昌举杯,豪爽地一饮而尽。

第三十七章 汉王入套

    李元昌一向心高气傲,自诩为大唐宗室第一才子,把自己视作如顾恺之那般天纵之资,故而对萧沅若的话很是受用。

    萧沅若把李元昌哄地高兴,李元昌当即大口一开,不醉不归,接着,李元昌便借着双喜临门之意,连饮数杯。

    李元昌本就不是海量之人,在旁人刻意恭维之下,不知不觉,便喝地有些昏沉了。

    李元昌醉酒,萧沅若岂敢怠慢,借口担心李元昌醉酒摔了,自己万万怠慢不起,便如往常一般,另置了一处雅间,命在席间献曲的伶人扶着李元昌进去歇息,好生照看,待稍稍解了酒后再行离开。

    采荇堂本就有专供尊客醉酒歇息的内间,故而也便利地很,也无人多疑。

    当日午后,一缕淡黄色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纸窗,洒在了采荇堂内间地面的青砖上,洒在了床沿边,也洒在了李元昌的脸上。

    午后的阳光虽不比正午时那般刺目,但映入眼中,李元昌在浅睡中依旧觉出明晃晃地一片,晃眼地厉害,不知不觉地竟慢慢转醒了。

    李元昌睡饱了醒来,头还有些昏痛,显然是因为午间多饮了酒,还未彻底缓过来,不过身子倒也无碍了。

    李元昌估摸着时辰已经不早,心中还想着是不是该去一趟太上皇李渊的大安宫,请李渊出面,再帮他推上一把,确保他迎娶阿史那云之事再无变数。

    李元昌心中想着,便想要坐起身子,可当他用力想起身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的胸膛上竟是一只女人光滑的手臂,而在他的身旁,一个颜色姣好的妙龄女子正不着寸缕地睡在一边,紧紧地搂着他,身上还有几处淤青。

    而至于他自己,也是同样的一丝不挂,就连他的衣服也都被丢在了一旁的地下,散落了一地。

    李元昌丝毫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但看着如此香艳的场景,谁还不知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看到眼前的景象,李元昌的脑子“轰”地一下子炸开了。

    李元昌本也不是什么矜持之人,虽年纪不大,却也是青楼瓦肆中的常客,若是放在往日,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可如今却是特殊时期,不比寻常。

    李元昌已面圣请求作为联姻之人,迎娶阿史那云,此事大半个长安城都已知晓,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于他宿妓的消息,只怕于他不利,甚至会影响到他迎娶阿史那云之事。

    李元昌看着睡在他身旁的女子,心中想着如何才能叫她闭嘴,切莫扰了他的大事。

    “你是何人,怎会在本王身旁?”李元昌粗鲁地推醒了身旁熟睡着的女子,问道。

    身旁的女子被李元昌粗鲁地推醒,双眼一睁,看着李元昌,眼中竟透出一丝畏色,猛地缩到了一边。

    “本王问你这是何处,你是哪家的倌人?”李元昌不知这女子为何会是这副模样,再次问道。

    女子回道:“此处是采荇堂的内间,王爷已经在此睡了许久,小女也不是哪家青楼的倌人,小女是在采荇堂唱曲儿的曲女。”

    李元昌听了这女子的话,心中大震,他当即环视了四周,果然,这房间的布置眼熟地紧,正是他往日在此歇息过的采荇堂内间。

    李元昌问道:“本王为何会在此处?你又怎的会在此处?”

    女子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之事,慢慢地啼哭了起来,过了半晌才抽泣着回道:“王爷午间饮多了酒,神志不清,小女便奉几位公子之命将王爷搀扶进内间稍作歇息,好生照看。王爷是采荇堂的贵客,小女自当仔细照看,可谁曾想,王爷进了内间后竟突发色心,也不论小女从与不从,便将小女给...”

    这女子说着,到后面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李元昌闻言,瞬间有些惊慌了。

    原来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地多,此处并非是什么青楼妓馆,而是他午间饮酒的采荇堂,而这女子更不是青楼中人,而是采荇堂里唱曲的良家女。

    宿妓青楼,说出去虽不好听,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最多就是叫人非议几句,可这女子若是良家女,那便全然不同了,他这么做可是触犯了大唐律例,是要被依律惩处的。

    李元昌也是此道老手,他本能地掀开了被褥,低头看了看床上,心一下子沉进了谷底。

    纯白的床单正中,点缀着一小块殷红色的血迹,仿佛茫茫雪地之上的一朵红梅,分外显眼,李元昌看在眼中,脑中一下子空了。

    “这,这是你的落红?”过了半晌,李元昌方才缓过劲来,指着床单上的血迹,对女子问道。

    女子还在止不住地抽泣,不过听了李元昌的话,还是点了点头,低声道:“这正是王爷所为,难道王爷竟半点也不记得吗?”

    李元昌方才喝得酩酊大醉,就算有人杀了他,他都不知,他要是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才是有鬼。

    李元昌丝毫记不起自己做了什么,他极力地回忆着,可他的脑袋里却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李元昌竟生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李元昌对酒后之事虽无半点印象,如在梦中,但就在李元昌床边的桌案上,正放着萧沅若赠于他的顾恺之真迹《凫燕水鸟图》,这幅画仿佛正在提醒着他,他此时非在梦中。

    李元昌对《凫燕水鸟图》虽然喜爱已极,但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半分心思再去把玩了。

    李元昌极力否认道:“本王还能记得什么,本王分明什么都未做。”

    现在李元昌虽然脑海中一片混沌,但他并不傻,他虽贵为亲王,在不代表他可以在长安城中胡作非为,他若是在此时流出他强暴良家女的消息,势必会影响他的声誉,到时莫说是迎娶阿史那云了,就连他自己都免不了一顿重责,故而李元昌只能极力地否认。

    但有些东西又岂是李元昌矢口否认便能推掉的,这屋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证据,任由李元昌怎么说,他都推脱不掉。

    而就在李元昌想着该如何脱身,堵住这女子嘴巴的时候,门外却又传来了坏消息:新任刑部尚书魏征在下值回府的遇人拦路伸冤,现已到了采荇堂门外了。

第三十八章 自作主张

    李元昌乃太上皇之子,贵为亲王,平日里仗着李渊的宠爱,在这长安城中也算是胆大妄为。

    但纵然李元昌胆子再大,有两个人他却是万万不愿得罪的,一个毋庸置疑,自然是皇帝李世民,而另一个便是魏征。

    魏征性情耿介忠直,虽曾为隐太子旧臣,但却没有半分降臣该有的谨小慎微的模样,反倒时常犯颜上谏,因为所奏之事还数次惹恼李世民,就连一向以直谏著称的王珪都自觉不如,说出了“每以谏诤为心,耻君不及尧、舜,臣不如魏徵”之语。

    李元昌固然尊贵,但魏征有时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他李元昌又算得上什么?

    就在魏征从刑部下值回府的路上,便遇到了自称是那女子阿爹的中年男子拦路伸冤,状告汉王李元昌玷污了其女。

    魏征为人忠亮节义,而这中年男子拦路所伸冤之事正是在魏征刑部尚书职权之内,他岂会坐视不理。

    脾气暴躁的魏征受了这人的状子,当即大怒,亲自带人前往采荇堂,欲要捉拿李元昌,请旨治罪。

    当魏征拿着状子,风风火火地赶到采荇堂大门时,此时的李元昌已经得到了魏征已至的消息,便想要趁着魏征赶到之前收拾好,然后矢口不认。

    李元昌一面命随自己赶来的仆从挡住正要上楼的魏征,一面自己急忙四处寻摸着衣服,想要先将衣服穿好。

    可李元昌实在是高估了他的仆从,抑可说他是低估了魏征,光是靠着他的那几个人,岂能挡得住犟脾气的魏征。

    “魏尚书止步,汉王殿下正在屋内歇息,还请魏尚书勿要擅闯。”李元昌的家仆也知魏征不好惹,上面便抬出李元昌来,想要镇住魏征。

    可魏征连皇帝李世民都轻易镇不住,区区一个汉王的名头他又怎会忌惮。

    魏征看着挡在身前的汉王府家仆,喝道:“本部受百姓诉状,特来此捉拿嫌犯李元昌,你等速速退下,否则便是连坐之罪。”

    在他们奉命挡住魏征之时,李元昌已经下了死令,他们也退缩不得,面对魏征的呵斥,他们纵心中生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魏尚书这是何意?王爷尚未召见,你便要硬闯,莫不是要犯上吗?”

    论官爵,李元昌乃是亲王,自在魏征之上,汉王府家奴的话倒也没错。

    可他们这话对旁人说兴许还有用,可魏征连皇帝的帐都不买,李元昌便更不会了。

    “今日本部非进不可,莫不是你们还敢拦我不成。”魏征说着,也不管汉王府家奴的反应,自己硬着头皮便往内间走去。

    这些汉王府家奴的腰间都佩挂有刀剑,可魏征当面,他们岂敢拔刀?

    魏征的大名他们岂能不知,就连魏征数次触怒皇帝,尚且无碍,他们又能拿这头犟驴如何,难不成还敢将他扣押不成?他们自然没有这个胆量。

    魏征说着,全然不顾挡在他身前的几人,直往内间而去。

    “砰!”

    魏征到了门外,猛然一脚踹开了房内,身子矫健非常,哪像是一个年过四旬的文人。

    随着魏征的一脚,房门为之洞开,魏征抬眼一看,果然,屋内的李元昌正一面披着外袍,一面匆忙地系着腰带,显然是未能在魏征破门之前收拾停当。

    王玄策做局,自然不会只做一处,他不仅要依照李恪之意,叫李元昌无法迎娶阿史那云,同时他还有自己的想法。

    魏征正在采荇堂捉拿李元昌,与此同时,王玄策已经悄悄地来到了颉利的右卫大将军府。

    王玄策之所以悄悄来此,防备不是李元昌和李承乾,而是李恪,因为他是背着李恪来的。

    “下官王玄策,拜见豁真。”颉利府上的偏厅中,王玄策对阿史那云拱手拜道。

    阿史那云闻言道“先生叫错了,阿爹已非突厥可汗,我亦非突厥豁真,眼下我不过一寻常突厥女罢了。”

    王玄策道“豁真于殿下和我有恩,无论时局如何,在在下心中,豁真永远都是豁真。”

    阿史那云倒也不想同王玄策去计较这些,只是问道“日前我已同楚王见过,不知此时楚王遣你来此又有何事?”

    阿史那云知道,王玄策乃李恪心腹,除了李恪,还有谁能唤地动他,故而阿史那云想当然地以为王玄策是奉了李恪之命来此。

    不过王玄策却摇了摇头回道:“在下非是奉殿下之命前来,而是自作主张,有要事相求豁真。”

    阿史那云听了王玄策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讶色。

    王玄策可是李恪的左膀右臂,极得李恪信任,他有什么事情竟是要背着李恪做的?

    阿史那云问道:“何事?”

    王玄策道:“三日之内,陛下或将下旨,将豁真嫁于殿下,事关殿下身家性命,还望豁真千万回绝。”

    “什么!”阿史那云突然从王玄策口中听到了这句话,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既惊讶,又不解。

    王玄策执礼拜道:“殿下少时自请为质,北上四载,经营数年,为的就是大唐储位,殿下乃皇三子,论年齿只在太子之下,论声望,更是冠绝众皇子。殿下若去豁真,便不为帝,殿下若不为帝,便是死路一条。”

    李恪若娶阿史那云便必死无疑,王玄策乍一听来似是危言耸听,但阿史那云仔细想来却又不无道理。

    如今城中正在风传的消息阿史那云自也知道一些,唐皇有意同突厥联姻,娶阿史那云者,封襄王,拜定襄大都督,外镇漠南。

    李恪若娶阿史那云,便意味着他将之官定襄,也意味着他再难重归大唐,那他同皇位便也就彻底无缘了。

    阿史那云知道李恪对大唐皇位的执着,也知道他的雄心壮志。

    “若我主政朝堂,大唐与突厥必将和同一家,不相攻伐,再无两族之分。”阴山之下,两年李恪即将南归的前夜,李恪同她说过的话她还记在心中。

    阿史那云同李恪青梅竹马四载,他们之间虽也曾有些误会,但阿史那云相信李恪对她的感情,想必是王玄策在李恪那边说不通,亦或是不敢说,这才求到了她这边。

    阿史那云看着拜在身前的王玄策,突然想起了李恪曾经对他提过的一句话:“不为帝,终为蝼蚁。”

    旁人如此,他李恪更是如此。

    其他皇子争不赢帝位,兴许尚有活命的可能,但李恪不会。

    李恪功绩压地过包括李承乾在内的任何一个皇子,没有那个皇帝会容得下这样一个兄弟,就像当年的李建成容不下李世民一般。

    正如王玄策所言,李恪要么为帝,要么死,哪怕李恪外镇漠南,待李世民故去之后,李恪也同样必死无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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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末年,玄武乱后。唐皇世民将临天下,权贵门阀暗战渐起;太子承乾还是乖乖少年,武女媚娘仍扎着总角;突厥已于北地窥伺,西域胡曲前调奏起。名将、宰相、世家、亡国奴,还有突厥女,当那个身怀两朝帝血,英果类我的小子李恪横空出世时,一切都已悄然变化。李恪说:“贞观虽是盛世,但我却将带领大唐走向最高的巅峰!”庶子夺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子夺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子夺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