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自求弹劾
灯会之上,随着长孙兄弟同去的不止一个长孙嘉庆一人,还有数位服侍的家奴,灯会上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家主长孙无忌的耳朵。
次日午前,长孙无忌已经知道了昨夜灯会上的事情,顿时勃然大怒,命人将长孙涣和长孙冲传来自己身边。
“逆子!落雕弓乃你祖父之物,是你能随意许诺于人的吗?”两人方一进门,长孙无忌便指着长孙涣怒喝道。
长孙涣本也没想着能瞒过长孙无忌,长孙涣被长孙无忌呵斥地跪在地上,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只是缩着头解释道:“阿爹息怒,我也不算是将落雕弓许给了李恪,只是口头一说而已,给与不给还不全凭阿爹之意。”
长孙无忌道:“无知小儿,你中了李恪的圈套尚不自知,你当李恪是谁?李恪虽然年少,但行事狡诈,连我都在他手中吃过亏,他岂是好糊弄的!”
长孙涣虽在李恪手中吃过亏,但他对李恪其人却很是不屑。
长孙无忌常在诸子面前提及李恪,要他们对李恪小心防备,但长孙涣却不以为然,毕竟李恪年纪便摆在这里,他比长孙涣还要小上一些,他的心思和手腕又能强到哪里去。
“李恪名声虽大,不过都是虚名而已,阿爹何必惧他。”长孙涣嘴里嘟囔了一句。
长孙无忌听了长孙涣的嘟囔,心中怒意更甚,指着长孙涣道:“你若是有法子对付他,还用跪在此处吗?”
长孙涣抬起头,对长孙无忌道:“儿确有法子,不知阿爹可愿听?”
“说。”长孙无忌听了他的话道。
长孙涣道:“李恪走后,儿命人盯着李恪的马车,发现他的马车还载了两个身着宫婢衣服的女子,阿爹可知是谁?”
长孙无忌想了想,问道:“莫不是她的婢女?”
长孙涣道:“是长乐公主和高阳公主,她们穿着宫女的衣服,想必是李恪偷着带她们出来的,若是我们借此事参李恪一本,他也吃不消,陛下必定重责与他。”
按大唐宫规,公主不得私自出宫,李恪私带高阳和长乐出宫,自然是犯了宫规了,若是仔细计较起来,李恪当削食邑三百户,官降一级,紧闭半月不得出府门。
不过长孙无忌听了长孙涣的话,却摇了摇头。
这样的结果是能叫长孙涣出一口气,但除此之外呢,区区两百户食邑,李恪岂会看在眼中,紧闭半月更是伤不得其根本,至于官位,皇子还会在乎官位吗?只要李恪圣宠不失,怎么对付李恪都是白搭。
更何况,若是长孙无忌这么做,虽然对付了李恪,却也开罪了旁人。
长孙涣行事冲动,思虑不周,长孙无忌对他的这个莽撞的次子颇为失望,叹了口气。
长孙无忌转而看向了长孙冲,似是考较地对长子长孙冲问道:“冲儿,你以为呢?”
长孙冲乃长孙无忌嫡长子,也是长孙无忌最为器重的一个,长孙家的家业将来是要交到他手中的。
次子可以糊涂些,以长孙家的权势保得一身富贵不难,但继承家业的长子绝不能是庸才。
不过叫长孙无忌稍感欣慰的是长孙冲的性格虽文弱了一些,但比起其弟倒是稳重不少。
长孙冲回道:“我们若是弹劾李恪,兴许能叫李恪吃些小亏,但在弹劾李恪的同时也弹劾了表妹,儿臣以为此事不妥。”
弹劾李恪便是弹劾长乐,而弹劾了长乐,长孙皇后的脸上自不好看,长孙无忌还没有这么蠢。
听了长孙冲的话,长孙无忌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比起长孙涣,长孙冲终究还算是可造之材。
长孙无忌道:“为父有意撮合你和长乐的婚事,此事若是弹劾李恪,难免叫人说我们长孙家气量狭小,也会惹得皇后不悦,于你,于长孙家都名声不利,此事休得再提。”
在长孙无忌的眼中,长孙冲勉强算是中上之姿,虽比不得李恪那般少年狡诈,但也堪栽培。
长孙冲娶长乐公主乃是长孙无忌筹划已久之事,事关他百年之后长孙家的富贵,长孙无忌觉不容许出现半点岔子。
长孙无忌想起这些,竟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长孙冲若是能有李恪那般手段、心性和胆略,他又何至于为了后辈如此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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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府中,长孙无忌正在为昨夜之事操心,而与此同时,李恪也没有闲着。
正值午时,街道之上正是人稀之时,李恪身着便装,悄悄自楚王府后门而出,策马直望御史台御史大夫温彦博的虞国公府而来。
“烦请阁下替我传句话,告诉温大夫,就说北地故人来此,还请一见。”李恪既着了便装,便是不愿透露身份,自然不会递上名帖,李恪连姓名都未透露,私下求见。
虞国公府的门子虽不知李恪的身份,但看样子却不似常人,兴许真的是温彦博的故交,于是连忙入府禀告。
温彦博的北地故人,除了李恪还能有谁?
但温彦博知道李恪没有下名帖来见必有原因,于是并未自己高调地亲自出迎,而是命门子带李恪进了偏厅。
“老臣温彦博拜见殿下。”温彦博看着李恪一入偏厅,便上前拜道。
李恪上前道:“老大人快快请起。”
温彦博看着李恪的一身便装,问道:“殿下如此打扮,不知来寻老臣何事?”
李恪道:“李恪有一事相求,还需借老大人御史台之威。”
温彦博听了李恪的话,不解地问道:“殿下乃当朝亲王,身份金贵,何必去招惹那些台臣。”
台臣难缠,满朝皆知,温彦博虽为御史台首官,但在李恪面前也毫不避讳。
李恪道:“若非要事,我也不愿麻烦老大人,不过此事对李恪而言干系重大,还望老大人相助。”
温彦博问道:“不知殿下口中之事关系何人?”
李恪回道:“长孙无忌。”
温彦博听了李恪的话,脸上倒也没有太多的讶异之色,反而苦口婆心地对李恪劝道:“老臣早劝殿下需谨慎行事,殿下一直不以为意,如今可是遇到为难之处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人必非之。
此事温彦博早便劝过李恪,只是李恪未听而已。
不过李恪摇了摇头却道:“老大人误会了,李恪相求并非是为了弹劾旁人,而是为了弹劾自己。”
第九章 长乐求情
温彦博官拜御史大夫,掌御史台,麾下数十如狼似虎的御史台臣,可谓朝中巨擘。
而闻风奏事,本就是监察御史之责,故监察御史虽只为八品末官,但清贵非常,行事百无禁忌,只要其奏本一递,朝中百官,无论高低,无论贵贱,均可列其中,就连皇子也不例外。
对于温彦博来说,要想安排一个心腹台臣参了李恪一本,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公主擅自离宫,此事可小可大,若小,不过是公主年幼贪玩,混出了宫去,长乐和高阳都极得李世民宠爱,责罚两句便是,可若往大了说去,此事或有碍公主名节,不利于朝野风评。
李恪离开虞国公府不到半个时辰,御史台弹劾李恪私带公主出宫的折子已经进了宫,李世民阅之生怒,当即召见李恪,而又过了半个时辰,李恪方才回府更衣毕,李世民传见李恪的口谕已经送到了楚王府。
当李恪备马进宫,到了李世民召见的甘露殿时,李世民正端坐书房之内。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李恪上前拜道。
李世民见李恪来了,放下的手中的奏折,对李恪问道:“虎头来了,你可知朕传你所谓何事?”
参劾之事本就是李恪自己一手策划,他自然知道李世民传他入宫的目的,不过李恪为防李世民起疑,还是故作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李恪道:“阿爹恕恪儿愚钝,恪儿不知。”
李世民眼睛瞟了一眼李恪,拍了拍手中的奏折,问道:“昨夜上元灯会,可还热闹。”
李恪自知李世民的意思,不过还是回道:“如今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上元佳节的灯会自是热闹非常。”
李世民问道:“你也去了?”
李恪听了李世民的话,脸上似乎有一丝忐忑,回道:“恪儿去了。”
李世民看着李恪的模样,接着问道:“与你同去的可还有旁人?”
李恪似乎在思虑着什么,顿了顿,这才道:“只有恪儿,还有随身带着伺候的府内侍婢。”
李世民又看了李恪一眼,问道:“真的只有王府侍婢吗?”
李恪的反应有些惊慌,但随即还是坚持道:“只有儿臣和府内侍婢。”
李世民听了李恪的话回答,脸色突然一变,指着李恪道:“你还要为她们回护到几时?”
李恪的身子微微一颤,眼中流露出惊慌之色,硬着头皮道:“阿爹问的突然,恪儿不知阿爹之意。”
李恪把手中的奏折丢到了李恪的手中,对李恪道:“你私带长乐和高阳出宫,真当朕便一无所知,任由你欺瞒吗?”
李恪接过李世民扔过来的奏折,不安地缓缓打开,只一眼,脸色便一片煞白,突然跪地请罪道:“儿臣有罪,儿臣不该欺瞒父皇,然此事皆因儿臣一人而起,与两位妹子无关,还望父皇只责罚儿臣一人,勿要怒及长乐和高阳。”
李恪似乎很是惊慌,就连口中对李世民的称呼都变了。
李世民听得李恪自己揽下的所有的罪责,不愿李世民触怒小妹,李世民原本的怒火反倒消了许多。
“哼!”
李世民轻哼了一声,对李恪道:“你好大的胆子,公主出宫有违宫规,你若是带着他们出宫叫旁人知道了,旁人如何看待他们?高阳年幼些还好,长乐已经快到嫁人的年纪了,岂能儿戏。”
李恪道:“父皇息怒,儿臣绝无他意,只是见长乐每日在宫中苦闷,这才带她出宫散散心。”
李世民对于长乐的偏爱自毋庸置疑,光是从她的封号便能看出。
可随着长乐慢慢长大,本该是活泼的年纪,却因为久在宫中而便得越发地沉闷,长乐不乐,李世民也是不愿看到的,而李恪的用意本也是友爱兄妹。
听着李恪的话,李世民的怒火又消下去许多。
就在此时,长乐公主竟带着挺着大肚子的长孙皇后也进了书房。
李世民见长孙皇后进了书房,忙道:“观音婢,你有孕在身,不在内殿养胎,怎的到书房来了。”
长孙皇后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李恪,对李世民问道:“臣妾是被长乐拉过来的,陛下这是在责骂楚王吗?”
李世民回道:“虎头他擅自带长乐和高阳出宫,如今遭御史弹劾,朕正在训斥他。”
这一下,还不等长孙皇后开口,长乐公主闻言忙道:“是丽质自己贪玩,央求三皇兄带着丽质出宫看灯,是丽质之过,与三皇兄无关,还望阿爹勿要责罚三皇兄。”
李世民听了长乐公主的话,原本还带着些怒意的脸上竟浮起了一丝暖色。
其实说来李恪不是旁人,乃是长乐之兄,长乐若是虽旁人出宫,抑或是私自出宫都算得上是罪责,有损名声,但李恪却是他的兄长,兄长带着妹子出去散散心,能是多大的事情?
而且真正叫李世民展颜的还是李恪和长乐之间的兄妹之情,李恪和长乐虽非嫡亲兄妹,但却甘为对方揽下罪责。
手足友爱,这正是李世民最想要看到的。
就在李世民脸色稍稍缓和的时候,长孙皇后也趁势道:“楚王带长乐出宫散心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陛下说了两句也就是了,还望陛下勿要深究,以免坏了他们兄妹之情。”
长孙皇后与李世民相知甚深,只一句话便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坎里。
李世民兄弟相残,而登帝位,他绝不希望他们兄弟的悲剧在李恪他们身上重演,只要皇室子弟手足和睦,这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李世民对李恪道:“念在皇后求情,你兄妹二人手足情深,朕此次就不责罚你二人了。”
不过毕竟是有御史上书,李世民倒也不便全然不理,于是顿了顿,又接着补充了一句道:“此次你带长乐和高阳出宫,朕会再补上一道口谕,便说你携长乐出宫乃是朕的意思,你们不要说岔了。”
“谢父皇。”李恪和长乐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俯身拜道。
长孙皇后见状,亲自上前将李恪抬手扶起,轻轻拍了拍李恪的肩膀,对李恪笑道:“你们手足相顾,兄妹友爱,本宫甚是欣慰,但愿待本宫腹中孩儿降世,你也要一视同仁,好生看护着她。”
第十章 落雕弓
御史台一封奏折进宫,李恪非但毫发无伤,反倒在李世民心里留下了兄妹友爱的印象,于李恪而言自是收益了。
但是既有人收益,自然就有人吃亏,吃亏的人便是长孙无忌。
这一次长孙无忌真的知道什么叫做哑口无言了。
李恪被弹劾,满朝上下知道此事的只有长孙兄弟,再无旁人,这封奏折虽是自御史台发出,但奏折的背后是谁的意思,满朝上下百官都有自己的猜测。
长孙无忌乃当朝国舅,开国功勋,朝中势力之大,纵是贵为宰相,统率百官的房杜也难与之比拟,长孙无忌把手伸进御史台,众人丝毫不觉得意外。
在朝中众人看来,此事多半就是长孙无忌指使人所为,否则除了他长孙家还有谁知道李恪私带公主出宫之事?
而长孙无忌自也知道百官的心思,可旁人哪里知道,他从不曾命人弹劾李恪,此事全然与他无关。
“涣儿,此事可是你命人所为?”长孙无忌自宫中刚得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便是此事乃长孙涣所为,当即便将长孙涣叫了过来,喝问道。
长孙涣突然被传来,被问的一头雾水,茫然回道:“阿爹说的是何事?”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涣的模样,不似作伪,于是问道:“难道监察御史弹劾李恪之事与你无关吗?”
长孙涣听得长孙无忌这么讲,这才明白了过来,忙解释道:“阿爹你已然发话,我岂会自作主张,此事绝非我所为,而且若无阿爹的名帖,御史台的那帮人哪会卖我的面子。”
长孙涣虽为长孙无忌次子,但长孙无忌与朝臣联络一般都是由嫡长子长孙冲传话,那些朝中与他交好的朝臣兴许会卖长孙冲的面子,但谁会识得长孙涣?故而长孙涣的话倒也有些道理。
长孙无忌皱了皱眉,纳闷道:“既不是你,又会是何人弹劾的李恪?”
长孙涣道:“那日灯会,天街之上人不少,兴许就有人识得李恪呢?”
李恪在长安城街坊间名声极大,偶尔有人识得李恪倒也并非不可能,但长孙无忌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对。
长孙无忌又摇了摇头道:“兴许有人能识得李恪,但两位公主身着便装,以往更是不曾露面在外,谁能识得?”
长孙涣听了长孙无忌的话,不解道:“兴许是有人与李恪不和,私下查到此事,上奏陛下。”
长孙无忌摇头道:“以此事弹劾,如何伤得李恪,况且昨夜的事情,今日便有奏本直送御前,哪有这么快的。”
长孙涣顺着长孙无忌的话想着,始终想不透,心头便越发地烦闷,重重地握拳一拍,埋怨道:“此事当真是怪异地很,难不成还是李恪自己弹劾的不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长孙涣说这话不过是随口的一句抱怨,但长孙无忌听在耳中,眼睛却为之一亮。
此事看似是在弹劾李恪,但此事之后,收得名利,获益最大的却也是李恪,为何那封奏折就不能是李恪命人上的呢。
长孙无忌道:“李恪和御史大夫温彦博相交甚密,此事若当真是李恪自己所为,那便说的通了。”
长孙涣听着长孙无忌的话,也明白了过来。
不过长孙涣的脸上却依旧满是讶色,轻声感叹道:“李恪不过一十四岁,此事若当真是他所为,那他的心机未免也太深了些。”
长孙无忌瞥了长孙涣一眼,对长孙涣道:“李恪虽年少,却是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此事与他脱不得干系。”
每每提及李恪,长孙无忌心头也总像压着一块石头一般沉郁,很难想象,这样的感觉竟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给他的。
长孙涣问道:“阿爹,此事我们该如何应对,难不成就这么算了吗?”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待我入宫一趟,同皇后禀明此事,必有揭穿李恪的法子。”
长孙无忌说着,便欲进宫求见长孙皇后。
可就当长孙无忌走了几步,还未出得门的时候,司空府的门子竟突然进来传话:“长孙皇后身旁的婢女莺儿奉命求见。”
长孙无忌闻的长孙皇后命人来见,猜想多半也是为了李恪之事,当即命人将婢女带了进来。
“婢子莺儿拜见阿郎。”莺儿入内,对长孙无忌拜道。
莺儿全名长孙莺,乃长孙氏的家生子,跟随长孙皇后多年,故莺儿对长孙无忌以阿郎相称。
莺儿是长孙皇后心腹宫女,莺儿之于长孙皇后,便如瓶儿之于杨妃,自然绝对信得过。
“皇后可是有话传来?”莺儿一入门,长孙无忌便识得了来人的身份,连忙问道。
莺儿回道:“婢子奉娘娘之命而来,向阿郎借一物?”
“何物?”长孙皇后贵为皇后,天下什么东西是她没有的,竟还要问他借,长孙无忌不解地问道。
莺儿回道:“娘娘想问阿郎借落雕弓。”
“落雕弓?皇后可是要将落雕弓交于李恪?”长孙无忌闻言,讶然问道。
长孙皇后文弱,而李承乾和李泰也不善武道,落雕弓于他们自然无用,长孙无忌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李恪了。
昨夜长孙涣把落雕弓输给了李恪,今日长孙皇后便遣人来府问长孙无忌借落雕弓,长孙无忌自然能猜到长孙皇后的用意,可长孙皇后又图什么呢?
落雕弓本就是宝物,价值不菲,而且又是他们的生父长孙晟身前所用之物,为何要因为长孙涣的一个赌约便拱手相送。
长孙无忌问道:“皇后要落雕弓可是要赠予李恪?”
莺儿回道:“正是。”
长孙无忌问道:“落雕弓乃长孙家至宝,皇后为何要把落雕弓交给李恪?”
莺儿回道:“娘娘要婢子给阿郎带句话:‘长孙家能有今日,靠的不是落雕弓,而长孙家的人,与太子的储位和长孙家未来富贵相比,一把落雕弓又算得了什么。’”
长孙皇后能走到今日,靠的绝不只是李世民的恩宠,她的眼光和手段绝对在后宫任何一个妃嫔之上,也在长孙无忌之上。
长孙无忌听了莺儿的话,知道了长孙皇后的意思,斟酌了片刻,回道:“皇后之意我以明白,我这就命人取来落雕弓。”
第十一章 昆明池春猎
昆明池,坐长安城西南向,处八水之二的沣、潏之间。
昆明池周回四十里,始建于西汉武帝时,乃是为习练水战之用,而后数百年间逐渐废用,成为长安百姓鱼猎,游船泛舟之所。
又因昆明湖畔,水草丰美,故而鸟兽众多,秀色怡人,昆明池便也成了京中权贵们行猎的所在,就连皇帝李世民亦在其中。
贞观六年,初春。
清晨的昆明池外突然马蹄声四起,惊飞了昆明池水畔歇息的水鸟,也唤醒了昆明池本该宁静的早晨。
“呱、呱、呱。”
随着鸟鸣之声四起,百兽奔走,上万大唐精锐禁军在昆明池畔集结,来回穿梭,如流云聚散,亦如大河奔流,万物亦为之失色。
在禁军将士们将昆明池猎场四周排查一遍,确定并无可疑之人后,过了半个时辰,待温度稍稍回暖之时,正主们终于到了。
皇帝出猎,百官云随,万马齐动,远远听去,竟如滚雷一般自远方而来,绵绵不绝,震慑天地。
李恪身为皇子,当朝楚王,遥领益州大都督,自然也在其中,其身份尊贵,更在众人之前。
今日的李恪身着一身月白色,镶鎏金边的窄袖贴身胡服,外罩玄色蜀绣织就的麒麟纹锦袍,背负良弓,腰跨骏马,紧紧地跟随在皇帝李世民的一侧,半步不落,而在李恪的身后,便是大唐百官众将。
李世民诸子多年幼,而年长些的李承乾骑术不精,李泰更是身体宽胖,上不得马,李佑身子骨弱,也是如此,故而李世民诸子中,真正能策马随驾的只有李恪一人而已。
“恪儿好骑术,自明德门到此,跟了朕二十余里,竟能丝毫不落。”
李世民行伍出身,马上打出来的江山,骑术自然了得,出了门明德门后便一路纵马向西,速度虽不算多快,但也不慢,跟在李世民身后的武将们倒还好,许多文臣都已面露苍白之色,而李恪却神色如常,显然还留有余力,李世民不禁出言赞道。
李恪八岁出关,北上突厥为质,身子骨本就磨炼地比寻常少年壮实,再加上他久居草原之上,岂有不善骑马的道理,故而李恪虽年少,骑术却很是精湛。
李恪听得李世民夸赞,谦虚道:“儿臣的骑术,平地奔驰,赶赶路尚可,然儿臣从未阵前作战,儿臣的区区骑术也不知两军阵前堪不堪用。”
李世民侧身看着李恪,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李世民对李恪感慨道:“骑术一道,精便是精,不精便是不精,哪有什么堪不堪用的。想朕一十七岁从军,随前隋云定兴将军北上解炀帝雁门之围,那时朕心中所虑便同你一般,现在不也一样驰骋沙场十余载,坐有天下了吗?”
李恪看着李世民逸兴遄飞的样子,似乎是想起了昔年军旅之事,于是李恪也适时道:“父皇说的是,只可惜儿臣年少,这乱世又结束地太早,否则儿臣也能横枪立马,随战父皇身侧,亲眼看着父皇横扫天下的风姿。”
“哈哈哈...”
李世民听着李恪的话,不禁朗声笑了出来。
李世民笑道:“小儿戏言,口无遮拦,你这话要是叫魏征那头倔驴知道,少不得又要参你。”
李恪闻言道:“儿臣口中无状,还望父皇勿怪。”
李世民自然知道,李恪方才口中之言不过是少年人随口一句撼言,哪能当得了真,李世民道:“你我父子随口之言,有何见怪。”
接着,李世民看了看李恪背后负着的弓,对李恪问道:“看我儿今日的扮相,莫非也是要下场围猎?”
李恪笑道:“儿臣技痒,难得如此良机,自当一试身手。”
李世民道:“你能在三丈外射中系着花灯的彩带,射术当是有些功底的,不过骑射不同于立射,你不得大意。”
那日灯会之上的详情李世民已经尽知,据坊间传来的消息,李恪在灯会之连放三箭,箭箭均无落空,除了那盏与长孙嘉庆相争的花灯外,又连中两盏,势震当场,李世民对李恪的箭术也是第一次有了这样的认识。
今日下场围猎的众人中,太上皇李渊之子,与李恪年纪相仿的荆王李元景也在其中,而李元景一向以善射在皇室少年一辈中著称,而大唐以武立国,人皆尚武,李恪若是能力压李元景一头,李世民的脸上自然好看许多。
李恪道:“谢父皇叮嘱,儿臣自当小心,尽力而为。”
李世民道:“朕之诸子,今日下场围猎的只你一人,你若能拿了好名次,朕和皇后都重重有赏。”
李恪若得了好名次,自是为李世民这个父皇面上增光,李世民自然会多加赏赐,不过对于赏赐,李恪倒也未曾多想,只当是寻常的金银珠宝之类,可长孙皇后给的赏赐又会是什么?
若是寻常的珠宝,自然不值当李世民专门提那么一句,所以长孙皇后赠与他的绝不会是凡品。
李恪猜想着,突然想到了一样东西——落雕弓!
李恪曾同长孙涣打赌此物,李恪自然是对此物垂涎已久了,只是这落雕弓并非长孙涣所有,所以长孙涣也做不得主。
李恪本还另设后手,欲逼长孙无忌交出落雕弓,可还没等李恪下手,长孙皇后便自己要将落雕弓赠与李恪了。
好生聪慧的女子,长孙皇后虽非政客,但却比朝堂之上的任何人都懂政治,都懂人心。
落雕弓只是死物,纵然价值连城,留在手中除了摆设也别无它用,而李恪欲求落雕弓之事已经满朝皆知,若是长孙皇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落雕弓赠与了李恪,便是对李恪极大的恩惠。
皇后乃正宫,本就与庶出的皇子有母子之名,若是长孙皇后再将其祖上之宝赠与李恪,在旁人看来便更有将李恪视若亲子的意思了。
在这种情况下,李恪若是再与长孙皇后,再与其子李承乾为难,势必会影响到李恪在朝中的风评。
用一把落雕弓堵住了李恪的路,不失为一步好棋。
李恪一前一后,紧紧地跟随李世民的身旁,这一幕也落在了身后百官的眼中。
李世民身后的位置本该是太子李承乾与李恪一左一右,但李承乾一向体弱,本就骑术不精,去岁冬末又染重疾,年初方才调理地大好,眼下正在宫中休养,更骑不得马,所以能地跟随李世民身侧的便只有李恪一人。
李恪身后的长孙无忌看着眼前的一幕,也越发地明白了长孙皇后之意。
有些时候,施恩,也可以是一种打压。
第十二章 风从虎
李世民春猎卯时末出宫,辰时过明德门,待到了昆明池,已是巳时。
万余禁军已将昆明池东面的各处要道尽数守住,除了飞鸟走兽,半个人影都进不得。
皇帝出猎,万骑云卷而出,昆明池外旌旗飘飘,随风猎猎作响,而在旌旗之下,不只是唐人,还有突厥、粟特、契丹等各色异族之人,虽是围猎,竟有也些万国来朝的意思。
李恪随在李世民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看到了数年之前,他尚在突厥时,颉利金山围猎的场景,这是何等的相似。
只不过那时的颉利已是强弩之末,那场围猎已是颉利最后的辉煌,喻示突厥那个曾经的北方强国即将毁灭,而如今的大唐却正是旭日东升,这一次的春猎只是大唐威凌天下,四海臣服的开始。
“朕自武德九年末,乃有天下,至今已近六载矣,六载间,朕每日勤勉,理政不缀,唯恐懈怠半分便有伤先皇之托。然所幸上天垂顾,自朕登基以来,各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康,乃有今之盛世,今日围猎,非止为游乐,更是我大唐众将武略之争,凡夺头名者,朕必重有封赏!”
时辰一到,众人在猎场围口云集,随着李世民的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涌入猎场。
大唐以武立国,关中子弟更是任侠尚义,故而长安权贵子弟中善猎者,好猎者甚多,然诸如尉迟敬德、秦叔宝、程知节等朝中重将,自持身份,自也不会下场争先,故而此次下场围猎的多为朝中年轻一辈将官,以弱冠之年为多。
李恪箭术不凡,李世民一早知,但马上骑射同射靶大不相同,故而在李恪下场前,李世民还专程叮嘱了李恪,可李世民却不知,李恪最为擅长的本就是骑射。
待猎场围口大开,李恪挂枪,提弓,上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带上三五卫率,胯下毛色纯白的大宛良驹便如风一般卷入了猎场之中。
李恪的运气倒还不错,刚入猎场不过片刻,便看到了一只香獐正往他左侧而去。
李恪眼疾手快,见状当即张弓搭箭,瞄着香獐奔去的方向,“咻”地一声,利箭正中香獐的后颈,香獐随之扑到在地。
“殿下好箭法!”
香樟扑倒的地点离李恪足有四丈之远,香獐跑地又极快,故而李恪这一箭难度不低,李恪身后跟着的王府卫率纷纷赞道。
“吁!”
李恪勒住马头,指着落在地上的香獐,对身后的卫率道:“瘦是瘦了些,但这是本王的开门红,你们速去将它拿下。”
“诺。”王府卫率闻言,下马上前将香獐捡起,准备把它捆在了马背之上。
就在李恪的一名卫率正在捆着香獐的时候,突然,一阵大风挂过,一旁矮林上的叶子也被压低,李恪抬眼望去,竟发现矮林之后竟还藏着一只成年的花鹿。
香獐体型太小,李恪猎的那只香獐最多五十斤上下,可眼前的这头花鹿的体型却要大上许多,粗略一看至少也在百斤之上。
李恪一看,心中大喜,哪里还顾得上这只香獐,当即在此张弓,欲将这只花鹿射杀。
可这只花鹿却早有警觉,就在李恪刚刚取箭的时候,花鹿便已经扭头跑掉了。
李恪见状,只留下一名亲卫在此捆着香獐,自己则带上剩下的四名亲卫策马直追。
昆明池畔水草丰美,矮木也极多,再加上的花鹿又跑地极快,李恪数次想要开弓出箭,可花鹿一眨眼便躲到了矮木林中,李恪一直找不到出箭的良机,只得策马紧追。
李恪胯下所骑乃执失思力赠予他的骏马大宛良驹,疾行如风,当世罕有,自然能够跟得上极力奔逃的花鹿,但李恪亲卫们的马不过是寻常的军中战马,如何能同李恪的相比,李恪的大宛良驹追得上花鹿,但他们却难,不过盏茶的功夫他们便被李恪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李恪追着花鹿一直追到了湖边,花鹿已经无路再四处奔跑,唯一的路便是顺着河畔往前直行,这时,李恪的机会便来了。
李恪信手摸出箭袋中的利箭,猛然一箭,正中花鹿的后腿,花鹿后腿吃痛,便也扑到在了湖边,动弹不得。
李恪见状,面露笑意,当即便翻身下马,要亲自上前将花鹿捆拿,可就当李恪拿着草绳往花鹿走去时,忽然一阵冷风吹来,直扑李恪的后颈,李恪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就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李恪突然有了一种感觉,似乎身后正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李恪忐忑地转过身去,只一眼,心便沉到了谷底,原来就在距离他五丈开外的后方,一只斑斓猛虎正在死死地看着他的方向,也不知是看着他,还是他着他身后的花鹿,亦或是全都想要。
这只猛虎身长还不足两米,显然还尚未成年,但对李恪而言,这已经足够可怕。
在李恪看来,花鹿是他的猎物,可在猛虎眼中,李恪又何尝不是它的猎物?李恪想着,不禁毛骨悚然。
李恪手中若有弓箭,兴许尚有一线生机,可现在李恪的弓箭正被挂于马上,刀枪亦是如此,而马正被他系在三丈之外的树上,也被吓地瑟瑟发抖。
现在李恪的手无寸铁,只有一根绳子,可这根绳子只能拿来捆住受了伤的花鹿,如何捆地住即将成年的猛虎?
而此时李恪的亲卫已经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至少在这方圆百米之内,只有李恪一人。
兴许待片刻之后,当他的亲卫们在湖边寻得他时,能看得到的只有一堆难以辨认的残骨了。
猛虎死死地盯着李恪,一双淡黄色的眼珠纹丝不动,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李恪仿佛能够听到猛虎呼吸的声音,他的腿竟有些不自觉地打颤。
他曾在突厥的山谷被野狼围攻,不过那些只是饿了许久的饿狼,气力不足,可现在他遇到的却是猛虎。
“难不成我竟要成了大唐第一个被猛虎吃掉的亲王了?”李恪看着步步逼近的猛虎,心中已然有些绝望。
“嗷呜!”
又是一声巨吼,震地李恪耳朵发麻,猛虎竟突然跨步冲了上来。
李恪不是秦叔宝,也不是尉迟恭,这老虎虽然尚为彻底成年,但也不是李恪能够徒手肉搏的,李恪看着猛虎扑来,心中只有四个字——我命休矣。
第十三章 席君买
自打李恪回了长安,身在夺嫡旋涡之中,李恪早有身死朝堂的准备,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有朝一日他竟会命丧虎口。
看着猛虎往他扑来,血盆大口张开,李恪逃不可逃,别无选择,只是本能地伸出自己的手臂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李恪肉做的手臂,和一口可裂金石的虎牙,孰强孰弱不用作比便能知晓。
李恪自己的心中都清楚,也许下一秒,老虎便能把他的脆弱的手臂撕成碎片。
李恪闭上眼睛,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可他预料中手臂的疼痛并未传来,反倒耳边是传来了一阵拳击在肉的闷声。
声音入耳,李恪睁开了眼,李恪看到的竟是一个看似二十上下的男子,还有那只被击倒在地上的猛虎。
这男子身着禁军衣甲,右手握掌成拳,左手按住腰间挂着的刀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猛虎,冷静沉着。
看着装扮,这男子显然是长安驻军士卒,被遣来巡视守卫猎场的。
方才猛虎的扑咬之势竟是叫他一拳给化解的?
李恪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脸上写满了诧异之色,他不敢相信,一个人竟然能拥有如此气力,把两百余斤的猛虎一拳打翻在地,他那一拳至少也有数百斤之力,这还是人吗?古之恶来也不过如此吧。
“公子小心,这畜生皮实地很,我方才一拳只打在了他的肉上,伤不得它的筋骨。”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猛虎,对李恪道。
显然这男子并不知李恪的身份,但能在今日下场围猎的身份自然都不简单,尤其是李恪这样的少年。
在这男子看来,李恪这般年纪便下场围猎,多半也是哪家权贵子弟,为了博皇帝青眼而来。
正如这男子所言,猛虎皮糙肉厚,他的一拳打在肉上,伤不得它的根本,他们眼下的危机还远远没有解除,他的性命还不算保住了。
果然,就在这男子话音刚落之时,方才一拳放翻的老虎,随即便翻了个身又站了起来,再看向他们的眼神已比先前凶恶许多。
先前老虎扑杀李恪,多半只是为了觅食,未必就尽了全力,可自打被这男子一拳击倒之后,那便是生死搏杀,竭力而为了。
“嗷呜!”
又是一声高吼,猛虎獠牙大张,原本淡黄色的眼睛也充上一层血丝,挥舞着刀剑般锐利的双爪,将要扑了过来。
方才救了李恪性命的男子也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横在了胸前,大有要同猛虎持刀近战的意思。
敢持刀近战猛虎,这该是是何等的胆量和底气。
猛虎扑食,搏杀只在一瞬间,就在李恪至少稍稍眨眼的刹那,猛虎后腿一蹬,已经扑了上来,而它的目标便是方才将它打翻在地的男子,非是李恪。
“公子速撤!快往后去唤人!”就在这猛虎扑出的一瞬间,男子突然对李恪道。
这男子虽胆量过人,但光凭着手中的一把单刀便想杀虎,实在是不易,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半分把握,只能试图自己先行挡住,而后由李恪唤人来助。
李恪闻言,也知道他的想法,留下这男子一人在此固然危险,但李恪也知道,在此时决不能妇人之仁,若是李恪同他一起留在此处,两人多半都是凶多吉少,李恪出去唤人,他们至少还有活命的可能。
“你千万小心,我片刻便回。”李恪应了一声,拔腿便往身后跑去。
李恪跑到身后拴着马的树旁,解开拴在树上的马缰,李恪想要将马牵走,可任凭李恪怎么拉,这马都纹丝不动,显然是被猛虎之威已经吓的不敢动弹了。
虽是天下难求的骏马,但在百兽之王面前,仍旧只有服威的份。
李恪看着跪趴在地上,已经动弹不得的马,心中大急,可就在此时,那男子那边的情况也突然急转直下。
不知何时,那男子手中的单刀已经被击飞,而虎的身上也多了一道刀痕,正往外渗着鲜血。
可流出来的鲜血非但没有使猛虎变得虚弱,反倒越发地激发了它的兽性,更加凶猛了。
眼下这男子正被猛虎扑到在岸边的大石上,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臂紧紧地架住猛虎的上肢,以此来挡住猛虎的攻势,借以自保。
世人皆说大唐亡将郯勇公罗士信神力无双,力能扛鼎,但李恪生的晚,未能一见真容,世人又说秦叔宝、尉迟恭两人力能博虎狼,李恪也不曾见过,但眼前的这一幕,李恪却生生地看在了眼中。
一个弱冠上下的男子,竟能以血肉之躯力当猛虎之力,这该是何等了得。李恪看着眼前的一幕已经被惊地折舌。
不过人终究只是人,虎还是虎,这男子兴许一时间能当虎力,但不过片刻之后,面色便逐渐涨红,胸口上下起伏,显然喘地气息不匀,快要撑不住了。
李恪看着眼前的少年,清楚地知道,他此时若走,就算片刻后他带着自己的亲卫回来了,这男子也成了一具残骸。
李恪想到这一点,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他转身摘下了马上挂着的枪,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箭太轻,李恪没有李广之力,一箭射去恐怕难以一击必杀,只会叫这猛虎越发地受痛抓狂,故而李恪没有用箭,而是提起了手边的那杆枪。
这杆枪并非寻常军器监锻造的钢枪,而是秦叔宝收徒时传于他的虎头湛金枪,锋利非常,这杆枪曾跟随秦叔宝十余载,建功无数,饮了不知多少人的血。
李恪攥着虎头湛金枪,身子侧后聚力,朝着猛虎的方向重重地将枪掷了出去,这杆枪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金光,正如武德九年,李恪曾在玄武门外见到的一样,那一日秦叔宝便是如此救下了李恪的性命。
“呼”地一声,虎头湛金枪直奔猛虎的后颈而去。
“噗呲!”
一道利刃入肉之声响起,虎头湛金枪深深地扎进了猛虎的后颈之中。
剧烈地疼痛自后颈传到猛虎的全身,猛虎已然发狂,只想着拼尽最后一口气,做那最后的殊死一搏。
猛虎一声暴吼之后,便张开了獠牙,要往男子的脑袋咬去。
猛虎的血口足有海碗口那般大,若是被一口咬中,男子的脑袋必然不保。
可就在猛虎的利齿刚要触及男子脖颈的时候,李恪已经冲到猛虎的身后,抓起虎头湛金枪的枪身,猛地补扎了进去,刺断了猛虎的咽喉,猛虎当即毙命。
“公子好枪法,席君买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猛虎一死,男子瞬间便地虚脱,半瘫在了石块上,大口喘着粗气,出言谢道。
第十四章 虎头湛金枪
“席君买,你叫席君买?”李恪听了眼前男子的话,讶然问道。
对于席君买这个未曾在史上留下太多笔墨的名字,李恪却并不觉得陌生,因为席君买的名字唐史之上虽是一笔带过,但却耀眼非常。
若是没有李恪,贞观十五年,也就是九年后,席君买将在吐谷浑率百二十人,奇袭吐谷浑丞相宣王所率之万余人马,以百倍人数之差轻取大胜,斩其酋首,定吐谷浑内乱,一战名传天下。
李恪自诩勇力,能开一石多的硬弓,但席君买擅使枪棒,弓马娴熟,更能开得六石强弓,这该是何等的武艺和神力,倒也难怪他能力敌猛虎了。
这样的人物,若是再早二十年出生,放在隋末乱世,未尝不是又一个秦叔宝。
“公子也听过在下?”此时的席君买尚声名不显,不过是长安府军中的寻常士卒,而李恪显然是权贵之后,世家公子,怎会知道他的名字。
甚至席君买看着方才李恪掷枪模样,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以为李恪是哪家开国将军家的子弟了。
李恪伸手,把席君买从地上拉了起来,笑道:“我此时虽未听过,但以阁下勇武,将来必有名传天下的一日。”
席君买抓住李恪伸过来的手,借着李恪手臂之力起身,对李恪道:“借公子吉言,但愿将来真有那么一日。”
李恪道:“我相信你,会有那么一日的。”
如今的大唐军方,除了皇帝李世民外,声音最大的便是关陇世家和开国勋将,寻常人家子弟想要出头很是不易。
但现在站在席君买面前的也不是常人,席君买本就悍勇,武艺卓绝,再加上他救了李恪的性命,李恪对他本就有了想法,李恪不会错过这样的人。
李恪的话说完,便低头看了看他们脚边躺着的老虎,李恪道:“可惜了,后颈的一枪穿破了虎皮,不然必是难得的上品。”
席君买低头看了眼,也道:“确实是可惜,不过好在破口不算大,稍稍修补一下应当还可用。”
席君买说着,便伸手想要拔出插在老虎后颈上的枪,递给李恪。
席君买武艺卓绝,自然也识兵刃,李恪的枪方一入手便有一种微凉之感自指尖传来,触感圆润厚重,一摸便不是凡品。
方才李恪救人心切,力气也用地极大,整个枪头都深深地插进虎颈之中,当席君买抓着枪身,把枪缓缓提起时,终于看到了枪的全貌。
枪身通体由寒铁锻造,长七尺六寸,黑金虎头状的枪口,虎口镶金吞刃,刃长近一尺,闪烁着锋利的寒芒,光是看着这杆枪,便叫人不禁通体发寒,必是杀人无数的凶器。
“虎头湛金枪?这是翼国公的虎头湛金枪?”席君买身在府军之中,自知大唐战神秦叔宝的威名,既知秦叔宝,自也知道他赖以成名的神兵利器。
李恪看着席君买的样子,问道:“你也识得此物?”
席君买道:“那是自然,翼国公秦大帅共有三物,借以驰骋疆场,所向披靡。金装锏、呼雷豹,还有便是这杆虎头湛金枪,在下岂能不知。”
秦叔宝名气太大,连带着他的兵刃的名声也是跟着水涨船高,尤其是这杆虎头湛金枪便更是如此。
秦叔宝眼下尚在调理身子,随意动不得武,所以他便自己留下了代步的呼雷豹,而把金装锏和虎头湛金枪分别传给了秦怀道和李恪二人。
席君买尚不知秦叔宝将虎头湛金枪传给了李恪,也不知李恪身份,但能叫秦叔宝将兵刃相传的又岂是寻常?席君买看着手中的虎头湛金枪,递还给了李恪,心中越发地觉得李恪绝不简单。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李恪的王府卫率已经寻了过来,他们远远地看见湖边的李恪,便连忙赶了过去。
“方才我等闻得此处传来虎啸之声,心急如焚,所幸殿下尚还安好,否则我等万死难辞。”方才亲卫们也听到了此处传来的虎啸之声,生怕李恪有失,便连忙赶来,如今看到李恪无碍,这才放下了心。
李恪笑了笑,指着矮木丛中躺着的虎尸,对亲卫道:“你们说的是它吗?”
亲卫们顺着李恪所指的方向望去,心中大为惊骇,他们看了看虎尸后颈上的枪孔,又看了看李恪手中提着的虎头湛金枪,讶然道:“这头猛虎是殿下所杀?”
李恪摆了摆手道:“本王一人如何能除猛虎,这头猛虎乃是本王同这位兄弟同杀。”
李恪的武艺不低,楚王府的亲卫自然知道,但凭李恪要杀猛虎却还远远不够,想必眼前的这人必是出了大力的。
李恪的亲卫们拱手道:“多谢兄弟相助,否则我等几成罪人。”
席君买本就猜想李恪不是常人,可听着亲卫们对他的称呼,显然李恪的身份比他想象的还要尊贵,竟是当朝亲王,席君买当即便要下拜。
李恪见状,连忙将席君买扶起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必多礼。”
说完,李恪又转过身去,从身后的箭囊中取出了一支羽箭,递到了席君买的手边,对席君买道:“席兄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相报。三日内,席兄拿着这支箭来延康坊府上寻我,我自当扫榻以待,许席兄大好前程。”
“谢殿下。”
席君买此前还未接触李恪这等人物,只看着李恪伸手,自己也木然地接过了李恪手中的羽箭,道了声谢。
李恪看着席君买接过了自己的箭,一面吩咐亲卫将虎尸抬上,一面自己翻身上马。
李恪临别前看着席君买,再次嘱托道:“我亦有爱才之心,席兄一身武力若是如此蹉跎下去实在是可惜了,三日内,蔽府之上不见不散。”
李恪说完,策马而去。
李恪有心再建军功,手中自然离不得席君买这样的将才,既然看到了,李恪绝不会错过,
李恪离去后,席君买手中握着羽箭,这支羽箭做工精良,箭镝锋利无比,就连箭羽都是用的最好的金雕翎。
而在羽箭的箭身之上,赫然闯入席君买眼中的正是三个小正楷篆刻的小字。
楚王恪!
第十五章 之官右骁卫
“启禀陛下,我等顺着昆明池边寻了一周,并未见到殿下的踪影。”一名禁军士卒跪在李世民的身前,恭敬地回道。
方才昆明池方向传来虎啸之声,李世民也得到了消息,顿觉不妥。李世民心系爱子安危,连忙派出几波人马追寻,却始终寻不到李恪的踪迹。
可昆明池周回四十里,昆明池四周的野林更多达近百里,这么大的地方,想要寻一个人谈何容易。
这已经是第二波回来奏报的人了,李世民闻言皱眉道:“难道就没有半点踪迹吗?”
回报的禁军士卒满脸苦色,回道:“小人并未寻得楚王殿下的踪迹,但却在湖旁发现了一滩血迹,尚不知是谁的。”
李世民闻言,脸色大变,忙问道:“除了血迹,还有其他何物?”
猎场中出现了猛虎,同时还出现了一滩血迹,众人又怎么寻都寻不得李恪的踪迹,这意味着什么,李世民甚至都不敢想。
不过士卒接下来的话总算叫他稍稍定下了心,士卒回道:“除了血迹,再无他物。”
虎再强壮,毕竟还是畜生,若是猛虎食人,断不会如此干净,故而那摊血迹应当不是李恪的。
但李世民已经有了这种担忧,又哪里还待得住,当即要下令,命众军集结,大举搜寻。
可就在李世民下令三军集结,万余人马汇于一处时,众军的前方突然有人策马赶来,赶到了李世民的马前,来人下马拜道:“启禀陛下,楚王回来了。”
“楚王无恙否?”李世民闻言,连忙问道。
士卒回道:“殿下安然无恙。”
“如此便好。”李世民终于松了口气。
李恪极得李世民疼爱,听闻李恪无妨,李世民这才宽了心。
士卒正说着,就在众人的眼前的远处,出现了李恪的身影,阳光下,李恪正骑着马,缓缓归来。
李恪的速度不快,随着时间推移,李恪的身影终于也在众人的视野中渐渐清晰。
“殿下猎得了猛虎!殿下猎得了猛虎!”
也不知谁眼尖,最先看到了李恪身后战马上背着的虎尸,竟突然高呼了出来。
以往行猎,猎得的大多是些獐、鹿、野兔之类,再大些的无非也就是豹子,罕见有人能猎得猛虎的,更何况还是李恪这样的少年。
李世民听得了身后众人之言,定睛望去,果然,就在李恪的身后,那匹战马上背负着的可不正是一头死去的猛虎?
李世民看着,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得色,一头猛虎,足够李恪力压当场,拔得头彩了,李世民的脸上自然好看地很。
“儿臣李恪,拜见父皇。”李恪牵着驼着老虎的马,走到了李世民的身前,拜道。
“哈哈。”
李世民高声一笑,翻身下马,扶起李恪,大好,李世民重重地击掌赞道。
说完,李世民挥了挥,对身后的常涂吩咐道:“这是楚王的孝心,你即刻命人把楚王进献的猛虎收下,朕要把它制成软垫置于书房,每日观之。”
这些话本可以私下吩咐,但李世民偏生就是要在众人面前讲来,只因为李恪猎得的这头猛虎实在是大大地给他长了脸。
那些开国勋将家的子弟,个个号称武艺卓群,时常在京中生事,可他们又有谁猎得了猛虎?最后拔得头彩的还不是他李世民之子。
“诺。”常涂得了李世民的吩咐,当即应道。
常涂应声之后,李世民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儿李恪何在!”
“儿臣在。”李恪看着李世民的模样,神色一凛,心中李世民必将有赏赐封下。
今日围猎,头名本就重重有赏,只是李恪尚不知赏赐的为何物?
就在李恪想着的时候,李世民已经开口道:“楚王李恪勇烈,力诛猛虎,为今日围猎之冠,朕心甚慰,理当封赏。特加楚王右骁卫大将军衔,之官府衙,望勤加勉励,勿负朕托。”
之官府衙!
李恪听了李世民的话,心头一震,脸上露出了难掩的笑意。
其实,在此之前,李恪已身兼扬州大都督职,位高不在右骁卫大将军之下,但扬州距长安千里,李恪年少又尚未外放,故而扬州大都督一职只是遥领,并未之官,更无实权在身。
但现在便不同了,李恪加官右骁卫大将军,李世民准他之官府衙,右骁卫大将军便是李恪的实职了。
“谢父皇,儿臣自当恪尽职守,不叫父皇失望。”李恪俯身拜道。
右骁卫为大唐十六卫之一,领翊府及诸折冲府府兵,名号豹骑,乃禁军精锐,值守太极宫西面宫门,而右骁卫大将军更是官拜正三品,亦是当朝大员,位高权重。
若是旁人得了头名,自然不会有这般重的封赏,然李恪乃李世民亲子,以亲王之尊兼右骁卫大将军倒也并无不妥,总之自今日时,这右骁卫上下便以李恪为尊了。
不过李世民的封赏还未结束,李恪谢恩之后,李世民又命人自身后取来了一方木盒,亲自交到了李恪的手中。
李世民道:“此乃前隋名将,我大唐故国丈长孙晟公曾用之落雕弓,朕代皇后将落雕弓赠于你,望你切莫懈怠,苦练不缀,不使宝物蒙尘。”
长孙皇后会借李世民之手,借此次春猎当众将落雕弓相赠,李恪早有猜度,李恪闻言,上前双手接过李世民手中的木盒,拜谢道:“儿臣谢父皇,谢母后,儿臣有生之年,定当已此弓为父皇开疆拓土,扬威边漠。”
备注:
按照大唐的宫规,后宫之中,庶出的皇子都需称呼皇后为母后,反倒称自己的生母为姨娘,不过李恪生母杨妃为贵妃,不是那些地位不足的妃嫔,所以没有严格区分。
第十六章 席君买入府
延康坊,楚王府,内院小湖边的阴凉下,李恪搬了胡床正坐在树荫下纳凉。
时已入夏,关中的夏日酷热难耐,此处临水靠山,倒也是个纳凉的好所在。
“殿下,那席君买当真会来吗?”李恪的婢女丹儿陪侍在李恪的身旁,看着李恪优哉游哉,坐在胡床上的样子,问道。
李恪并未立刻回答丹儿的话,而是低头拿着绸布,继续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落雕弓,过了片刻,拿起落雕弓开了弓,试了试力,觉得力道刚好,这才回道:“席君买一身勇力,当世罕有,绝非甘心久居人下之人,本王给了他机会,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昨日李恪把自己的配箭给了席君买,席君买自然知道了李恪的身份。李恪既让他来府内寻他,自是有意抬举于他,席君买非是世家子,出头不易,以席君买眼下的处境,没有道理会拒绝。
丹儿听了李恪的话,笑道:“丹儿倒想看看这打虎的英雄是何等模样,想必也是生地膀大腰圆的,否则如何能挡得住猛虎之力。”
唐人尚武,不止是男人,甚至许多女人都是,闻得勇猛之士,就连丹儿都觉得好奇。
李恪看着丹儿的模样,玩笑道:“你可别弄混了,那猛虎分明是本王拿虎头湛金枪刺死的,到了你嘴里怎的就成旁人杀的了?”
丹儿吐了吐舌头道:“殿下自己都说了,是席君买助殿下牵制了猛虎,殿下这才得机将猛虎刺死,若非席君买之力,殿下一人如何力敌猛虎?”
李恪闻言,笑道:“就你聪明,偌大的楚王府,就你敢跟本王争这嘴巴上的长短高低。”
丹儿道:“不是丹儿厉害,是殿下疼我,若非如此,丹儿也是万万不敢的。”
李恪待人一向亲和,没有什么架子,但李恪的身份毕竟在此,旁人难免敬畏,所以整个楚王府上下,上百号人,真正敢跟李恪争上两句的只有丹儿了。
而与此同时,就在李恪正与丹儿玩笑时,叫李恪专等的正主席君买已经出现在了楚王府的门前。
席君买天生神力,武艺卓然,面对猛虎尚不知怯为何物,可当他拿着李恪给他的羽箭,出现在了楚王府的门口时,席君买的心里竟萌出了一丝退缩之意,有些逡巡不前了。
若是旁人,席君买兴许还不会这般多的顾虑,可李恪不同,李恪为皇子,乃当朝亲王,新晋右骁卫大将军,如今的李恪炙手可热,正是忙碌之时,每日拜会他的朝中大员不知多少,他真的还有工夫来见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吗?李恪真的还会记得他,记得赠他的这支羽箭吗?
席君买看着手中的羽箭,一时间竟有些彷徨了。
人家天潢贵胄,随手赠与他的一支羽箭,怎么会记在心里,也就是他席君买当了真,竟还真就傻乎乎地拿了羽箭寻了过来。
席君买心中这么想着,看着楚王府似乎高不可攀的门第,还有门匾上金光闪烁,贵气逼人的“楚王府”三字,心里退意更甚。
可就当席君买想着要离去的时候,心中却又有一丝不甘。
“三日内,席兄拿着这支箭来延康坊府上寻我,我自当扫榻以待,许席兄大好前程。”这一瞬间,李恪的话仿佛又浮现在了席君买的耳边。
席君买非世家子,不过是寻常人家子弟,少年时继了其父的衣钵,从戎投军,为的就是博一个出身。
可如今北疆新定,大唐正是止息干戈,休养生息之际,席君买一十六岁从军,壮怀激烈,欲建功立业,封候拜将,可而今已过三载,却仍旧未逢良机,只是一军中小卒,无军功在身,更不得提拔。
席君买自诩武艺不俗,不在旁人之下,可如今的大唐禁军想要出头不易,若非关陇世家子弟,便需有难得的机遇,故而席君买在军中蹉跎数年,依旧不得寸进。
这一次,席君买靠着搏虎救驾之功终于入了贵人的眼,这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若是此时退去,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不愿,不舍。
就算楚王府的门子眼界高,不愿传话,他左右不过受一顿呵斥,损伤不得什么,席君买在心中权衡了许久,终于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准备拿着羽箭上前叩问。
“这位兄弟,在下...”席君买短短的两句话,在心中斟酌了许久,才觉得妥当些,便走到楚王府的门子前开了口。
可席君买的话刚说一半,便被身后赶来的一个人给打断了。
“这位兄台吗,在下右骁卫仓曹参军事马相,特备薄礼,拜见楚王殿下,还望通禀一声。”席君买走到楚王府门子前刚开口,身后便挤上来一个身着锦袍的官员,对门子笑拜道。
右骁卫仓曹参军事在李恪之下,掌右骁卫诸将假使、禄俸、公廨诸事,正是李恪臣属,如今李恪新晋右骁卫大将军,马相想必是来拜见上峰的。
仓曹参军事算不得什么要员,但毕竟官居六品,更是李恪臣属,按理说李恪自当接见。
然而马相的话刚刚说完,楚王府的门子便摆了摆手道:“这位大人请回吧,我家殿下身体抱恙,两日方才正式走马上任,今日恕不会客。”
席君买原本叫人插了话,心中还有些怒意,可当楚王府门子的话入耳,他原本的些许怒意已经消了。
仓曹参军事,大小也是入了品级的官员,马相带着厚礼来见李恪,最后竟连大门都未能进去,更何况是两手空空,只拿了一直羽箭的席君买呢?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李恪的楚王府的门第不知比侯门尊贵上多少,自然也更为难进,岂是他一个无名小卒能够轻易叫开的。
席君买无奈地摇了摇头,收起手中的羽箭,转身便要离去,可就当席君买拿着羽箭正要收起的时候,楚王府的门子眼睛一撇竟看到了。
门子看到了席君买手中的羽箭,下了台阶,赶到席君买的面前,忙问道:“阁下可是席将军?”
席君买被门子的话说的一愣,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回道:“在下确实姓席,却不是将军。”
门子指着席君买手中的羽箭,问道:“这支见可是殿下亲手予你的?”
席君买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殿下所赐。”
门子一拍手,激动道:“那边错不了了,殿下今日推了一概应酬,专在府中等候席将军造访,可算是等到了。”
门子说着,也不管席君买有否反应了过来,热络地拉着席君买的手,便要往府内走去。
第十七章 亲事府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席君买是武人,不通文墨,更不懂诗词,他若有诗仙之才,此时此景未尝写不出这样的诗句来。
前一刻还是过府门而不敢拜的无名小卒,可后一刻便成了李恪的座上嘉宾,连楚王府一向油盐不进的门子都热脸相迎。
前后相隔不过片刻,人生际遇相差之大,莫过如此。
席君买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楚王府的大门已然洞开,而他席君买,便是能叫楚王府开门迎客之人。
席君买跟在楚王府门子的身后,踩在楚王府的石阶之上,心中竟还有一种不真切感。
他原本以为就算门子愿意替他传话,李恪肯见他,恐怕他也许侯上许久,待李恪万机有暇之时,自己才得传见,可没想到他竟进的这般顺利。
“我家殿下早有吩咐,若是席将军来此,不必通禀,直接带去内院相见。”门子命人开了府门,对席君买道。
门子对席君买如此热络,自是有缘故的。
门子阅人无数,自有自己的一套识人之能,席君买眼下虽只是一介小卒,但有了李恪的抬举,位列朝堂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而且楚王府的内院不是人人都能进的,李恪命人直接将席君买带进内院相见,自有收为心腹的意思,门子自然知晓,又岂会怠慢。
“有劳。”席君买想着稍后便当见到李恪,心中竟还有些忐忑,对门子拱手道。
门子带着席君买一直往内,直往楚王府的内院而去。
“启禀殿下,席君买到了。”门子带着席君买正往李恪这边走着的时候,李恪身旁侍候着的丹儿瞧见了过来的两人,对李恪道。
李恪闻言,面露喜色,站起了身子,抬眼望去,果然在内院正门的方向,楚王府的门子正带着席君买往他这边走来。
“君买可算来了,本王可是望穿秋水啊。”李恪见席君买到了,上前迎道。
“小人席君买拜见殿下。”席君买走到李恪的身前,俯身拜道。
李恪忙上前扶起了席君买,道:“君买于本王有救命之恩,若非君买,本王已是猛虎口中之食,君买快快请起。”
席君买被李恪扶了起来,现在的他看着李恪,与那日在猎场之中的感觉竟是全然不同。
虽然都是一样的平易近人,没有架子,但如今的席君买却早早地知道了李恪的身份,心境和之前在猛虎口中性命危在旦夕的时候自然不同了。
席君买道:“殿下言重了,殿下枪箭双绝,绝非泛泛之辈,那只猛虎更是殿下所杀,小人岂敢居功。”
李恪同席君买曾见过的许多权贵子弟都不相同,他从李恪所掷的那一枪便能看得出,李恪的身手绝非花架子,而是日积月累而来,实打实的功夫。故而席君买的话虽有恭维之言,却也非尽是虚妄。
对于席君买,李恪也清楚地很,席君买的武艺,纵是放在大唐十六卫,数十万精锐之中,也是难逢敌手的,在他的面前,李恪岂敢妄言武艺了得。
而李恪留下自己的羽箭,仔细叮嘱席君买来府,为的就是收服席君买这头猛虎。
李恪对席君买问道:“前日场合不对,与君买匆匆一别并未多言,尚不知君买从军何处?官居何职?”
现在的席君买哪有什么官职,他听了李恪的话,脸上一红,回道:“回禀殿下,小人现在右卫从军,并无官职在身,不过一小卒耳。”
李恪听了席君买的话,脸上没有丝毫的异色,反倒笑道:“无官职在身最好,调动起来反倒便利许多。”
李恪言下之意已显而易见,自是有意提拔席君买,调他来麾下做事的意思。
李恪的意思席君买自然明白,而他今日来见李恪,也是为的这份机遇,可李恪说的却并不真切,于是席君买问道:“不知殿下的意思是?”
李恪闻言,回道:“本王在京开府建衙,王府内尚缺掌军的亲事府典军副尉一人,不知君买可愿屈就?”
席君买听了李恪的话,心中难免激动,但随之却又有一丝失望。
席君买失望倒不是因为官职,亲事府典军副尉官拜从五品,助亲事典军统掌楚王亲事府兵马,但李恪的楚王府暂无亲事典军,故而副尉便是亲事府的长官,职权不低,席君买自不是因此失望。
真正叫席君买有些失望的是李恪给他的位置,所谓亲事府,不过是行王府卫率之职,虽是李恪亲信,但也要每日随他左右,边功难取。
席君买最为属意的其实是右骁卫内的官职,哪怕只是一个从六品下的旅帅,甚至是不入品级的队正。毕竟右骁卫属府军,虽在京中,但总有外出征战的机会。
席君买的反应也落在了李恪的眼中,李恪自然也猜出了席君买的心思。
对于席君买这样的人,一个躲在京中安逸度日的五品副尉绝非他所求,功名但在马上取,席君买最想去的自然还是边军。
李恪问道:“君买可是看不上本王的亲事府副尉?”
席君买闻言,生怕李恪生怒,忙摇头道:“殿下不以小人粗鄙,引为心腹,小人已荣宠非常。”
李恪问道:“然本王见你面有疑虑之色,却不知所为何事?”
席君买道:“小人一身所学,尽是阵前杀敌的本事,殿下用小人为冲锋陷阵的阵前小卒便可,亲事府官职小人担心难以胜任,恐伤殿下英明。”
席君买说的委婉,但话中之意李恪还是听了出来,说的好听些是担心伤了李恪英明,说地直白些无非就是觉得李恪的亲事府纯粹的护卫之职非他所愿罢了。
李恪看着席君买,也知道他的顾虑,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席君买道:“君买多虑了,本王眼下年少,故而只在京中。待本王加冠之后便当外放,你且在亲事府历练几载,早晚必有往边关的机会。”
李恪要用席君买入亲事府,席君买本就只是少有顾虑,并无回绝之意,李恪这么一说,他再无顾虑。
席君买当即拜道:“承蒙殿下不弃,席君买愿为殿下门下,鞍前马后。”
“哈哈哈!”
李恪见席君买拜在自己身前,扶起席君买笑道:“君买快快请起,君买有恶来之威,乃本王之樊哙,岂能用以鞍马之事。”
李恪将席君买扶起,一旁的乖巧机敏的丹儿看着李恪的举动,心知自家殿下礼贤下士,必是欲收席君买为心腹,于是也适时道:“婢子恭喜席将军,在席将军之前,楚王亲事府主事的可是左武卫的临清侯。婢子望席将军也能早日封侯拜将,一展宏图。”
丹儿口中的临清侯便是现任左武卫将军的苏定方,而在苏定方以军功封侯拜将之前,他的官位便是亲事府典军。
丹儿这么说,无非也是告诉席君买,亲事府典军绝非闲散之事,李恪用他,大有栽培之意。
第十八章 小公爷之志
席君买在右卫之下,而右卫大将军阿史那苏尼失与李恪乃是旧识,倒还卖李恪几分面子,要一个席君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李恪要人的帖子下到阿史那苏尼失手中,李恪便让席君买先行回军,准备转司的手续了。
席君买刚走不过片刻,李恪楚王府的仆从又来报,翼国公家的秦怀道入府,现在偏厅等候。
秦怀道乃翼国公秦叔宝长子,李恪拜秦叔宝为师,时常往秦叔宝府上求教,故而和跟他年纪相仿,又玩得来的秦怀道走的极近。
李恪听闻秦怀道拜见,当即命人将秦怀道带了进来。
“小公爷不在府上歇着,今日怎的有兴致来本王府上造访?”李恪同秦怀道每日一同习武,一同玩乐,早已情同手足,见秦怀道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起身笑道。
秦怀道走到李恪的身边,对李恪道:“自殿下你在昆明池夺魁,小弟的日子便过地很是不易,阿爹每日光是要我习武,连出个府门都难。”
自打李恪在围猎之中猎虎夺魁,秦叔宝便以李恪为例,鞭策秦怀道,昨日秦怀道可是在府上练了整整一日,好不容易才得了空歇息,溜了出来。
李恪闻言笑着问道:“那今日你又是如何出府的?”
秦怀道回道:“我借口殿下有事相传,我这才寻了由头出府。”
李恪道:“你惯会如此,若是叫大将军知晓,仔细你的皮。”
秦怀道道:“此事天衣无缝,只要殿下你不说,阿爹又怎会知道。”
秦怀道性情直率,很合李恪的胃口,秦怀道都开了口,李恪自然不会在秦叔宝面前拆穿他。
秦怀道说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在李恪的对面坐下,对李恪道:“我听闻殿下在春猎之上新得了一把良弓,特来向殿下借来看看。”
秦怀道好武,对落雕弓这样的名传于世的名弓自然也极感兴趣,以往落雕弓在长孙无忌手中,他自然借不来,不过如今到了好友李恪的手里,便想要见识见识。
李恪笑道:“你我二人,还谈什么借字,你想看,直接来看便是。”
说着,李恪便打开了放在一旁的锦盒,从中取出了他方才擦拭许久的落雕弓。
秦怀道从李恪的手中接过落雕弓,伸手在光滑的弓身轻抚而过,掂了掂,点了点头,接着又一手握弓,一手提弦,轻轻松松,竟把一石多力的落雕弓拉了个满月。
秦怀道虽年少,却天生巨力,兴许比不得席君买搏虎之能,但光论气力也在李恪之上。
“弓身如满月,弓弦紧而不颤,好弓!”秦怀道看着手中被拉成满月的落雕弓,高声赞道。
秦怀道身于国公府,自幼便和十八般兵器打交道,兵器的好坏自然识得清楚。
李恪道:“此弓曾随长孙晟公驰骋北疆,威震突厥,自是天下难得的良弓。”
秦怀道把弓还给了李恪,笑道:“昔年长孙晟公一箭震突厥,那是何等威名,可谁曾想如今长孙后人竟都弃武从文,连落雕弓都输于了殿下,实在是好笑。”
大唐尚武,在武臣之子秦怀道的眼中,弃武从文可算是不务正业了,李恪看着秦怀道的模样,笑道:“你这话要是叫长孙涣知道,怕是要气地顶上冒烟了。”
秦怀道道:“他气又如何,照我说,殿下同他赌这一把落雕弓还是轻了,我若是殿下,我便同他加赌他那身衣裳,叫他输地光着屁股回府才是趣事。”
李恪与长孙家不和,连带着和李恪一向交好的秦怀道也看着长孙家不顺眼,听着李恪的话,他不敢提及长孙无忌,不禁在嘴上鄙薄了长孙涣两句。
李恪拍了拍秦怀道的肩膀笑道:“我看你就是每日闲地厉害,专程到我府赏弓耍嘴皮子来了。”
秦怀道闻言,摆了摆手道:“区区一个长孙涣哪值当我专程来殿下府上说道,我今日来拜会殿下,除了看弓,自还有要事。”
李恪面露不解之色,玩笑着问道:“小公爷每日除了习武,便是在长安城的街坊巷里耍乐子,也有正事吗?”
秦怀道笑道:“那是自然,殿下新拜右骁卫大将军,不日走马上任,小弟特在卧云楼设宴,为殿下庆贺,算不算的上是正事呢?”
李恪闻言道:“卧云楼?看来怀道你发了横财,手头宽裕了这般许多,竟请我往卧云楼。”
卧云楼乃整个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酒楼,若是包了雅间,请了曲班子,一席酒菜下来,少说也得小二十贯钱。
秦叔宝官拜左武卫大将军,翼国公,食邑千户,以往的俸禄和赏赐也极多,翼国公府自是不缺银钱,只是秦叔宝对秦怀道的管教极严,每月给秦怀道花销的不过两贯钱。
二十贯钱,可是要秦怀道足足一年才能攒出来的。
秦怀道道:“既是宴请殿下,岂能马虎,殿下只管同我去便是,保管叫殿下宾至如归。”
李恪看着秦怀道的模样,心中不禁觉得怪异,秦怀道虽是翼国公府堂堂少国公,但手头一向不算宽裕。
以李恪和秦怀道的关系,若是要设宴为李恪请功,无论是在翼国公府,还是在坊间随便寻一处一般些的酒楼,都是一样的,李恪又岂会见怪,为何秦怀道非要在卧云楼?
李恪正好奇着,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李恪看着秦怀道,问道:“你想往右骁卫从军?”
秦怀道没想到李恪竟然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羞赧地笑了笑,对李恪道:“殿下猜到了。”
李恪不解地问道:“你若要从军,只管请大将军帮你往北衙千牛卫打个招呼便是,何必如此费心。”
大唐南衙十六卫,其中左右卫、左右骁卫等十二卫掌天下府兵,遥领折冲府,番宿长安,而左右千牛和左右监门四卫则不统府兵,专司皇帝侍从,门监之责。
大唐尚武,凡勋贵子弟,但凡从军,多入千牛卫,一来千牛卫专司天子侍卫之事,不入边关,安全无虞,二来千牛卫随侍天子左右,常能露面,或得重用。
以秦叔宝的地位和在军中的人脉,想要安排秦怀道进千牛卫不过是举手之事,秦怀道怎的舍近求远,反而来求了李恪?
秦怀道回道:“殿下所言极是,阿爹固然可使我入千牛卫,但我却不愿。盖因世人皆言我乃翼国公之子,却多有连我姓名都不知者。我秦怀道堂堂男儿,自当凭一身勇力闯出名堂来,叫阿爹刮目相看,岂能尽赖于阿爹提携,落得笑话。”
第十九章 醉客
李恪听了秦怀道的话,顿时明白了过来。
大唐战神秦叔宝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足以掩盖住秦怀道所有的努力。
秦怀道身为秦叔宝之子,便一直都活在秦叔宝的阴影之下,无论他自己的武艺如何了得,旁人提起他永远都只会说一句话,那就是“虎父无犬子。却不会管他秦怀道自己是不是也是一头猛虎,秦怀道对此困惑已久。
他此番若是靠着秦叔宝的关系进了千牛卫,那千牛卫上下便会越发地如此看他,毕竟秦怀道能入千牛卫靠的就是父荫。
可若是如此,那他与他甚是鄙夷的长孙涣之流又有何不同?
秦怀道的顾虑,李恪自然知道,少年人,又是名将之后,难免有些倔气,想要脱离其父,自己做些样子出来,叫旁人服气,也叫旁人知晓,他不只是是秦叔宝之子,更是秦怀道。
李恪问道:“此事恐怕大将军还不知晓吧?”
秦怀道愣了愣,似乎是在想着秦叔宝知道此事后,该会是何等反应。
秦怀道向来都是听从秦叔宝的安排,如今秦怀道自作主张,要进右骁卫,秦叔宝丝毫不知。而秦怀道可是秦叔宝唯一的嫡子,天知道秦叔宝知道此事后会是何等反应。
过了半晌,秦怀道才咬着牙回道:“此事阿爹尚不知晓,我欲先将此事做成,再告知阿爹。”
秦怀道想着要先斩后奏,先领了右骁卫的兵牒,待事成定局后再叫秦叔宝知晓,秦叔宝自也不好再逼着秦怀道反悔,但这样却叫李恪为难了。
李恪跟随秦叔宝习武,若是李恪帮着秦怀道瞒着秦叔宝,岂不是有欺师之嫌?
李恪苦笑道:“一边是至交,一边是恩师,怀道,你这是要拿本王架在火上烤啊。”
秦怀道闻言,竟一收以往的玩笑之色,对李恪拜道:“怀道无意叫殿下难做,但此事乃我固之所愿,还望殿下助我。”
李恪与秦怀道相识已久,自然知道秦怀道执拗的性子,他既生了这个心思,无论李恪答应与否,他都会去同秦叔宝提及此事。
李恪看着秦怀道坚持的样子,心中多少也有些触动,他若是全然不顾,倒也于心不忍,过了片刻,才扶起秦怀道,道:“此事由我出面,同大将军说上一说,如此可好。”
秦怀道闻言,喜道:“谢殿下成全。”
李恪虽为秦叔宝弟子,但毕竟贵为亲王,李恪新任右骁卫大将军,手中缺人,若是他开口向秦叔宝要人,于情于理,秦叔宝都不大可能会拒绝李恪。
李恪看着秦怀道,起身笑道:“既话都说开了,这酒席便不必去卧云楼了,本王知道延康坊西南边新开了一间酒楼,看着也还算干净,你要替我庆贺,便去那儿吧。”
无论是李恪楚王府中的厨子,还是宫中的御厨,俱是当世顶尖的手艺,李恪吃了太多。所以对李恪而言,卧云楼做出的酒菜和街头馆子做出的酒菜并无太大的差别,无非就是能够入口罢了。
秦怀道听得李恪这么说,自然知道李恪的意思,也不在拘泥,笑着应声回道:“既然殿下不去卧云楼,已经挑了地儿,那这笔银子我可就省了。”
——————————
李恪挑的酒楼就在延康坊中,距离李恪的楚王府倒是不远。
李恪和秦怀道出了府门,连马都不必骑,走了不过盏茶的功夫,溜达着便到了。
“百醉楼。”
秦怀道走到酒楼之下,抬头望着酒楼外沿悬着的酒旗,轻声念道。
坊间的酒楼便是坊间的酒楼,连名字起地都很是直白,直接就是告诉宾客此乃饮酒寻醉之所。
不过这名字虽不比卧云楼那“三杯酒入肚,步散如卧云”的意境,却也多了两分简单和随意。
“殿下说的便是此间酒楼?”秦怀道看着这处布置简素的酒楼,门口甚至连个迎客的酒娘都不见,怎么看都与李恪的身份格格不入。
不过李恪却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此间酒楼。”
秦怀道皱眉问道:“这街边的酒楼如此简单,恐怕酒也好不到哪儿去,殿下何必来此?”
李恪回道:“酒不好,多虑几遭便是,想着当年我在北地牧羊之时,能有这些酒菜便是奢望了。”
听着李恪这么说着,秦怀道这才意识过来,他眼前身份尊贵的亲王曾少年为质,困于北方苦寒之地四载,绝非娇惯之人。
“殿下非是常人,倒是我想地差了。”秦怀道笑了笑,便跟着李恪一同进了酒楼。
这间酒楼着实正如秦怀道所言的那般,甚至比起秦怀道所言的还更如不如。
因为李恪同秦怀道方一入内,他们非但没有看到垆边人似月的俏丽酒娘,反倒看到了挥手撵客的酒保。
不过这酒保要撵走的自不会是衣着华贵的李恪、秦怀道二人,而是临门坐着的一个衣着简朴的中年书生。
这中年书生显然也是家境贫寒之人,一身的粗布衣裳,头束木冠,腰系布带,看着样子身上也带不了几个钱,也难怪酒保开口轰人了。
“马宾王,你已经在我们酒楼连着吃喝了三日,光是酒都饮了数斗,到现在一个铜板都未付,你还在待到何时?”酒保指着坐在临门桌子上的中年书生,呵斥道。
这书生显然是喝地半醉了,他恍恍惚惚地坐起身子,对酒保道:“我来时不是压了一匹马在你处吗?难不成还不够酒肉钱的?”
酒保道:“你押的那匹老马,又瘦又弱,拉不得东西,驼不得人,能值几个钱,早就不抵酒资了。”
中年书生听了酒保的话,伸手在自己的腰间摸了摸,摸出了腰间的佩剑,“啪”地一声放在了酒桌上,指着这把佩剑对酒保道:“我就拿这把文士剑压于你,快上酒来。”
酒保着看酒桌上的剑,嗤笑道:“剑?这也算是剑,木头夹着铁片子还差不多,也能拿来换酒吗?”
中年书生摆手笑了笑,道:“你懂什么,所谓‘延陵轻宝剑,季布重然诺、处富不忘贫,有道在葵藿。’剑之贵,不在剑身,而在佩剑之人,这把剑既是我佩的,便值酒钱。”
酒保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看你也有几分文采,你若是肯踏踏实实地做个治书先生,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也能糊口,何必落到这步田地?”
中年书生听了酒保的话,也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仗着酒劲,竟捶胸笑道:“治书之事乃学究所谓,我之才,在治国,在治天下,为了那区区几口粮食,我岂能自甘堕落。”
中年书生的话,颇为狂妄,酒保听着自是不屑,不过李恪看着这中年书生的模样,这书生虽然酒醉,虽然衣着不显,但说话时眉宇间的神采却丝毫不散,却对他生了几分兴趣。
李恪对酒保道:“这人倒有些意思,你替我寻个安静些的雅间,再请他过来陪我喝上两杯。”
第二十章 马周
李恪的模样与马周全然不同,马周衣着落魄,装束随意,酒保自不待见,但是李恪却是锦衣玉冠,衣着考究,只一看便是个不缺钱的主。
李恪既开了口,自然不差那酒钱,酒保哪有看着上门的生意不做的道理。
李恪在雅间中坐定,待点的酒菜上地齐备,方才李恪在楼下见到过的中年文士便被酒保带了上来,出现在了李恪的面前。
“先生好酒量,连饮三日尚不知醉,在下佩服。”中年书生一入雅间,李恪便起身道。
李恪身旁的秦怀道不知李恪为何偏生要礼遇这落魄书生,但李恪既然都起了身,他也不便在坐在一旁,于是也跟着站起了身子。
酒保担心中年书生熏醉生事,惹恼了贵客,还专程拉着中年书生冷水洗了把脸才上来,现在中年书生身上的酒气倒是淡了许多,
中年书生见李恪起身,不以为意,反倒低头看着李恪面前桌子上备好的酒菜,问道:“我听酒保所言,公子是请马某上来喝酒的?”
李恪点头道:“然也。”
中年书生接着问道:“可管够吗?”
李恪笑道:“那是自然,哪怕你把这间酒楼喝空了也成。”
“如此便好,善哉!善哉!”中年文士听了李恪的话,脸上的笑意越发地浓厚了,似模似样地摆了摆衣袍,在李恪的对面坐了下来。
李恪见来人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对中年书生问道:“你我萍水相逢,还不知先生高名?”
中年书生听得李恪发问,不经意地回道:“在下马周,马宾王,眼下不过无名小卒而已,公子想必并未听闻。”
马周生于清河郡茌平县,乃寒门子弟,不以名显于世。马周入长安城又方才数日,整个长安城识得他的恐怕就只有酒楼的那个酒保了。
而马周看李恪的模样,必是世家公子无疑,岂会识得他,故而有此一言。
可旁人许不知马周,但李恪岂能不知?
“鸾凤凌云,必资羽翼。股肱之寄,诚在忠良。”
大唐贞观年间最为传奇的宰相,马周虽出身寒苦,起自微末,但却能抓住难得的机遇,在短短十余年间青云直上,终登大唐人臣巅峰,李恪岂会不知。
不过看眼下马周的模样,显然是刚到长安未久,属于他的机遇还没有出现,所以现在的马周还是籍籍无名之辈,李恪若是说自己识得他才是怪事。
李恪道:“我与先生虽是初面,但先生的性子却很合我的胃口,所以特请先生上来共饮几杯,还望先生不要见外。”
马周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笑道:“我马周落魄至此,公子愿意请我喝杯酒,我自然乐得来,哪有什么见外的。”
李恪听了马周的话,竟亲自拿起了酒壶,走到马周的身边,要为马周将酒杯满上。
李恪何等身份,突然为一个落魄书生倒酒,着实惊住了同来的秦怀道,秦怀道忙上前道:“这酒我来斟便是,怎敢劳烦公子。”
李恪见状,挡住了有意上前接过酒壶的秦怀道,笑道:“我与马先生一见如故,这头杯酒自当我亲自来倒。”
说完,拿起马周的酒杯,便满满地为马周倒上了一杯。
马周文才压身,固自命不凡,但也并非虚言狂妄之人,李恪乃贵家公子,这样的人突然屈尊为他倒酒,着实是惊住了马周。
李恪不同于酒保的傲慢,李恪待他以礼,马周自也不会怠慢,马周忙接过李恪的酒杯,谢道:“多谢公子美意,在下愧受。”
李恪道:“先生见外,何必说这一个‘愧’字,先生大才,早晚必有一飞冲天之日,这杯酒便当是我先为先生预贺了。”
秦怀道听了李恪的话,终于明白了李恪的意思,原来李恪竟有拉拢这落魄书生之意,可叫秦怀道不解的是,以李恪的身份,什么样的才子他拉拢不来,偏要在马周的身上花费心思。
马周听了李恪的话,问道:“眼下马某潦倒至此,为何公子还有此言,莫非公子也通相面之术?”
李恪道:“所谓‘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先生眼下虽不得志,但我观先生非是凡人,自有非常之志,非常之才,当今盛世清明,不漏遗才,先生必有昂扬得志的一天。”
“哈哈!”
马周听了李恪的话,高声笑了出来,他起身端起了手中的酒杯,朝着李恪举杯,而后一饮而尽,朗声道:“我马周自幼家境贫寒,少年从文,却又放荡不羁,一路走至今日不知为多少人所鄙薄,没想到今日在这小小的酒馆之中,竟有识我之人。”
马周少时属文,无论文才干略均为上上之选,可却因自己的出身而不为时人所重,一直蹉跎至今。如今的马周已三十有二,早过而立,却仍旧一无所成,心中苦闷,今日难得遇到识他的李恪,自然心中畅意。
李恪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先生有治世之才,若不得贵人青眼,难免出头不易。”
李恪的话,正中马周心头,马周点头,激动道:“然也,世人多庸才,能识人者甚少,公子伯乐之言甚合我心。”
李恪见状,顺着马周的话问道:“既如此,却不知先生可有下步的打算。”
短短数语,马周已把李恪当做知己之人,回道:“我与中郎将常何曾为旧识,此番进京正与投奔旧友。”
李恪闻言,问道:“常何?常何乃武将,不通文墨,如何做的了先生之伯乐?”
常何官拜中郎将,因曾为李世民开了玄武门,立下功勋,故被引为心腹,而李恪若是没有记错,唐史之上的马周便是因为替常何代笔奏折而进入了李世民的眼中,从此倚为臂膀。
但李恪说的话,听在马周的耳中,却又不无道理。
文武殊途,常何乃武臣,而马周却要从文,两者相差甚远。
不过李恪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缘故的,马周问道:“不知公子有何良言?”
李恪道:“我来做先生的伯乐,如何?”
自打马周见了李恪第一眼,便知李恪不是常人,如今李恪这么说,他便越发地肯定了。
马周问道:“未问公子尊名?”
李恪缓缓回道:“在下姓李,单名一个恪字。”
第二十一章 欲擒故纵
李恪!
马周虽然在长安不久,但对于这个堪称如雷贯耳的名字,他又岂会不知。
唐皇李世民三子,身怀两朝帝血,少时便议贞观之名,八岁出塞,北上为质,十二岁携泼天之功还朝,一十四岁猎杀猛虎,拜封右骁卫大将军。
李恪虽年少,但他的事迹却比许多年迈的大臣还要来地丰富。
听闻面前站着的竟是大唐楚王,马周虽然面露惊讶,但心里却没有太多的疑虑。
马周相信自己的眼睛,以李恪方才的气度和做派,确有皇室子弟的模样,不似作伪。
大唐诸王中,若论贤,李孝恭和李道宗亦可称贤王,但若论名,名声最大的却是李恪。对于这个爱民之声在外的皇子,马周本就极有好感。
马周面色一正,俯身拜道:“小人不知殿下在此,失礼之处还望勿怪。”
李恪有意拉拢马周,又哪会见怪。
李恪将马周扶起道:“我与先生一见如故,何来见怪一说,先生快快请起。”
“谢殿下。”马周起身谢道。
马周起身后,李恪看着马周,突然开口道:“本王新任右骁卫大将军之职,麾下尚缺录事参军事一人,不知先生可愿屈就?”
马周听了李恪的话,一下子有些愣住了。
方才李恪说愿做他的伯乐,马周只当李恪或用他为幕僚,亦或是品级更低些的文佐之官,但他万万没想到李恪许给他的官职竟是录事参军事。
右骁卫录事参军事,官居七品,节制六曹,助大将军掌各部文书,纠查府事,虽官职不显,但却是真正的心腹之臣,非亲信不可任之。
秦末汉初,汉高祖刘邦还是沛公之时,萧何便是他的录事参军事,此位之重可见一斑。
没有人比李恪更加清楚马周之才,李恪用马周为录事参军事,自然就是要收马周为心腹,加以重用,倚为臂膀。
李恪贵为亲王,礼贤下士,如此看重于他马周,说不欣喜,那是不可能的,但随着欣喜而来的却是担忧。
一个亲王,若当真贤明,遇到了自己极为推崇之人,自当推举于朝廷,推举于皇帝,可李恪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欲用马周为麾下臣属,收入府衙。
李恪的心思是什么,马周自不知晓,但他却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李恪其人,如此作为,只怕并非如坊间传闻的那般贤德,兴许他只是一个掩藏地深些的野心之辈罢了。
马周其人虽放浪不羁,但却学受儒家正统,自幼便知长幼有序之说,李恪非嫡非长,帝位本就与他无缘,李恪若是觊觎皇位,在马周看来自然与道义相悖。
因马周心有所思,故而未能一口应下,而就是这短暂的犹豫,却被李恪看在了眼中。
李恪虽与马周不熟,却也知他生性直率,乃赤诚君子,马周的犹豫,恰恰说明了他内心对李恪的疏远。
李恪问道:“怎么?先生可是不愿吗?”
愿,抑或不愿。
马周自己在内心也有些摇摆不定,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马周于乡野蹉跎三十载,漫天下人,真正把他视若王佐之才的却只有李恪一人,现在如此,以后可能还是如此。
一个被否定了三十年的人,终于遇到了知己之人,面对尊贵如李恪的赞许,马周心中有着的绝不仅仅是欣喜,还有自心而起的感动。
马周虽对李恪的用意和立场颇多质疑,但要他断然回绝李恪,马周却也有些张不来嘴,不止是因为李恪的知己之恩,也是为了他自己的抱负。
马周少时便熟读名臣传记,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那些名臣一般治国辅政,称量天下,但这个世道太难了,难到一个寒门子弟想要出头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州郡官吏铨选,士子举荐,多为世家子弟所垄断,至于所谓的科举制,更是难比登天。
君不见,每逢科举大考,应试之人十之**皆是世家子,至于中了第的,便更是如此。
马周今日若是回绝了李恪之邀,就连马周自己都不知他还有否出头之日,他的一身所学能否还有施展的一天。
马周的反应真真切切地落入了李恪的眼中,李恪看着马周举棋不定的模样,短暂地思虑后心中已经有了思量。
不等马周开口,李恪已经再次道:“此事干系甚大,先生决断不必急于一时,我给先生两日的时间,两日后便是我前往右骁卫上任之时,两日后的辰时我还在此处候你,你若愿为本王效力,便来此处,若是不愿,便不必来了。”
说完,李恪朝着马周拱了拱手,竟转身离去了。
李恪走的突然,就连一旁的秦怀道也有些措手不及,他见李恪出门,也连忙跟了出去,只留下了马周一人在雅间中踌躇难定。
李恪走的突然,走的也快,顺着木梯下楼,秦怀道连赶了数步才撵上了李恪。
“殿下既有心拉拢马周,为何不等他做了决断,反倒甩手离去是为何意?”秦怀道是个急性子,心中藏不住问,刚一出了酒楼的门,便连忙对身旁的李恪问道。
李恪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酒楼,对秦怀道道:“怀道与本王乃至交,本王之志,怀道自知。盖因本王所图之事干系重大,身边绝容不得首鼠两端之辈。这马周虽有才略,但若非我辈中人,本王宁可弃之不顾,也绝不涉险用他。”
李恪既用马周,自然是要引为心腹,马周若是犹疑不决,李恪对他又岂能放心。
李恪同秦叔宝之间互有救命之恩,而李恪又拜秦叔宝为师,秦叔宝虽未明言,但翼国公秦府上下早已是铁打的楚王党羽,而秦怀道同李恪相交莫逆,更是如此,李恪言中之意,秦怀道自然清楚。
秦怀道道:“殿下是担心马周有变节之忧,用之不妥?”
李恪回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王给了马周两日时间,他自当思虑周全,否则若贸然用之,恐怕不妥。”
秦怀道皱眉道:“殿下之言甚是,可若是马周回绝了殿下之意,又该如何?”
李恪听了秦怀道的话,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厉色。
李恪有非常之志,行非常之事,自当用非常手段。
今日李恪已然出言拉拢马周,若是马周仍旧不能为李恪所用,那便等同是与李恪对立。
与李恪对立之人,才干越强,对李恪的威胁便越大,李恪岂能留他?
李恪的双拳不自觉地紧握,似是对秦怀道,又似是对自己道:“若不为本王所用,虽芝兰挡路,吾亦除之!”
第二十二章 名剑配名士
两日后的一早,辰时,正是李恪第一次往右骁卫点卯的日子。
李恪出来府门,并未往北直奔府衙而去,而是先绕道延康坊西南,去了一趟前日去过的百醉楼。
“殿下,马周不在此处?”约定的时辰将近,距离百醉楼的大门还有百步,可策马一同走在李恪身旁的秦怀道看着百醉楼的门外空无一人,对李恪小声道。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想不到马周竟也是顽固之辈。”李恪抬头看着百醉楼门前空荡荡的一片,轻轻叹了一声。
秦怀道策马,一边同李恪一起往前走着,一边对李恪问道:“马周不为殿下所用,该当如何?”
李恪骑在马背之上,听着秦怀道的人,心中闪过一丝杀机。
李恪惜才,欲得马周为助力,但今日看来,马周显然是拒绝了李恪,否则马周不会到了此时还不见踪影。
马周对李恪之心已有猜度,马周既不能为李恪所用,自是与李恪之道相背。
李恪不希望马周在将来成为他的敌人,所以他要在马周成为他的劲敌之前,便拔除这道隐患。
李恪顿了顿,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马周有王佐之才,他既不能为本王所用,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李恪说着,一个“杀”,便将要从他的口中吐出,可就在此事,一道人影竟自百醉楼中窜了出来。
还是那副松散的模样,还是那身粗布旧衣,马周就在李恪刚巧露出百醉楼的时候出现在了李恪的身前。
“马周拜见殿下。”马周来到李恪的马前拜道。
“马先生。”李恪没想到马周竟会突然自酒楼之中走出,也着实一惊。
可更叫李恪惊讶的还在后头,李恪刚开了头,正想再跟马周说话时,酒楼中竟有人突然追了出来。
酒楼中除了马周,又冲出一人,李恪的卫率生怕路遇刺客,连忙挡在了李恪之前,将追上来的拿下了。
待来人被拿下,李恪再定睛看去,原来追逐马周之人竟是酒楼的酒保。
“先生,这是为何?”李恪的第一反应莫不是马周又来酒楼骗酒喝,叫人抓了个正着,不解地问道。
可事实倒也非李恪所想的那般,马周对李恪道:“前日殿下自酒楼离去,剩下一桌子酒菜并未会帐,而马周又身无分文,故而被扣在了此处,已经连做两日劳力,方才看着殿下来了才得机冲了出来。”
李恪听了马周的话,面露讶色,回头看着身后的秦怀道,问道:“那日你请本王赴宴,走后你竟未会账?”
秦怀道听着李恪这么一说,这才想起,那日他追着李恪出了门,走的急,还未会账就离去了,只留下了马周一人在雅间中。
马周身无分无,这桌酒钱无人会账,自然就只能落在了马周的头上,于是马周便被扣在了酒馆之中。
秦怀道自然不是故意如此,一时间竟羞地脸色通红,挠着头对李恪道:“那日走的急,我给忘了。”
李恪闻言,瞪了秦怀道一眼,忙下马对马周拱手道:“怀道无状,一时疏忽竟累及先生,本王代怀道向先生赔罪了。”
马周忙道:“殿下言重了,那日也怪马周太过犹疑,乱了殿下的雅兴。”
李恪闻言,见马周并无半点见怪,这才放下心来。
李恪低头看了眼身前的马周,突然发现马周原本挂在腰间的剑已经不见了踪影,想起了什么,李恪问道:“先生的剑莫不是也被扣了下来,抵了酒资?”
马周闻言,抖了抖空荡荡的腰间衣裳,笑道:“殿下聪慧,一眼便知。”
“银子。”李恪闻言,眉毛轻扬,对身后的是卫率道。
身后的卫率闻言,从身上取出了一块二十两重的银锭,交到了李恪的手中,对李恪道:“今日去府衙点卯,故而身上未带散碎的。”
“无妨。”
李恪拿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抛到了一旁酒保的手中,对酒保道:“这些银子抵先生的酒资,可够吗?”
一两银子就是一贯钱,二十两便是足足二十贯钱,这么多的钱,就算是马周在此吃喝一月也花销不完。
酒保忙道:“够了,够了,小人这就去把马周的......剑拿来。”
酒保接过李恪的银子,也是顿了顿,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称呼马周的那块铁片子。
李恪有意用人,自也不会吝惜一把剑,李恪解下自己腰间悬着的剑,递到了马周的手边。
李恪道:“先生那把剑对先生有否深意李恪不知,但剑乃君子之兵,名士当用名剑,先生那把剑着实简朴了些,配不得先生之才,本王以宝剑相赠,还望先生笑纳。”
马周的那块木头夹铁片子,说是剑都算是对剑的一种侮辱了,而李恪的这把剑却不简单,乃当世珍品。
“好剑!”李恪手中的剑黄金吞口,通身紫铜所铸,鲨皮剑柄,青丝流苏,马周虽不善剑术,却也知不是凡品。
“哐啷。”
一声脆响,李恪轻轻拔除了手中的宝剑半截剑锋,剑锋虽只半截,但却依旧难掩锋芒,必有吹毛断发之利。
“剑名流光,长三尺一寸,乃三国时吴王孙亮所铸,曾为前秦宰相王猛佩剑,后辗转流入本王手,此剑当能配先生之才。”李恪说着,将流光剑入鞘,交到了马周的手中。
马周低头看着手中的流光剑,眼眶不禁有些微湿了。
马周看似放浪不羁,但骨子里却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加渴望被认可。李恪以宰相之剑相赠,便是断他有宰相之才,谁能想,这天下最信自己的竟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马周看睁了睁眼,不是自己的眼睛显得胀红,转而故做出一副随性地模样,对李恪笑道:“殿下以名剑相赠,就不怕马周把它买了换酒吗?”
李恪闻言,也玩笑道:“流光剑既已赠与了先生,便是先生之物,先生若欲换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流光剑价值不菲,可抵一间卧云楼,先生莫要卖亏了便是。”
“读史情陈亮,论才爱马周。”
在李恪的眼中,马周也是一把剑,不过是一个能助他登上帝位,定鼎天下的剑,马周远比十把,一百把流光剑来地重要地多。
马周看着李恪的模样,神色一动,轰然拜道:“门下马周,谢殿下钧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