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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七年柊     东宫藏娇txt下载     东宫藏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63章 弑君者

    豆蔻结香,杨柳堆烟,草色白石间。

    阳春三月的明媚随处可见。

    池棠的目光从这些景致上飘过,心不在焉地往甘露殿走去。

    太子殿下确实不在东宫。

    平时她一进东宫,就会有人报到太子殿下面前,等她过第三道宫门时,冯安便会迎出来。

    如果太子殿下没有在接见臣下的话,甚至会亲自出来迎她。

    但今天她都从丽正殿前经过了,也没看到太子殿下,甚至连冯安也没见到。

    倒是有遇到一名东宫属臣,她还不死心地问了一声,也说太子殿下不在东宫。

    看来真的去了甘露殿……

    可是突然喊她过去干什么?有什么事是和她有关的?

    池棠百思不得其解。

    一路走来都很正常,宫女内侍各司其位,平静得看不出任何危险的端倪。

    被她怀疑有伏兵的永春门已经离得很远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伏兵。

    去东宫报信的何叔叔没遇上太子殿下又去了哪里?

    昏迷的魏王留在马车里会不会被人发现?

    池棠心里有许多放不下的,却只能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只要人安全着,事情总能一桩一桩解决的,她解决不了的,不是还有爹爹和太子殿下吗?

    如此这般安慰了自己一番,便到了甘露殿门前。

    门口内侍行礼问安的动静将池棠的思绪拉了回来。

    殿前也一样平静,平静得有些古怪。

    池棠停在阶前,蹙眉思索着哪里古怪。

    “太子妃,请——”周仪态度恭顺道。

    池棠抬脚走上台阶。

    脚刚落下,突然僵住。

    不对!

    “我爹呢?”池棠猛地转头问周仪。

    甘露殿外怎么没人?

    不是说太子殿下和爹爹都在?她还以为是个忠臣云集的大场面。

    可外面一个大臣都没看到,殿内也安静得像没有人一样!

    周仪没有回答,而是朝她身后使了个眼色。

    一瞬间,左右窜出几道人影。

    “青衣!”池棠惊叫一声。

    青衣原本落后她两步,此时还没来得及冲过来,就被这几道人影拦下。

    “周仪!”池棠转回怒瞪周仪。

    “进去吧,没事的。”周仪神色平静,眼里什么情绪也没。

    鬼才信他!

    她竟然做了一路的鬼?

    池棠又急又怒,想从他侧面逃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周仪虽然看着瘦弱,毕竟是个男子,池棠被他抓住后,拼尽力气的挣扎,也无法阻止被拖着往前走。

    眼看到了殿门前,池棠失声喊道:“周师兄!”

    他猝然停步。

    一瞬间,池棠难过得不能自已,哽咽道:“周师兄,你要让小夏多难过?”

    自阿雪去后,周仪仿佛是丢了魂,不知是非,不懂善恶。

    可阿雪重要,夏辉就不重要了?

    周仪眸光颤动了一下。

    正当池棠觉得有机会时,他却垂下了眼眸,抬手按在殿门上一推。

    殿门打开,发出类似苍老幽沉的声音。

    周仪停顿了一下,拖着她迈过门槛。

    “周师兄!你要干什么?”池棠挣扎着问。

    声音在殿内回响,空荡荡。

    池棠这才惊觉殿内安静得可怕。

    她顿时收了声,左右张望。

    这一看,心里止不住发怵。

    甘露殿是天子寝殿,此时殿内却一个人影也没。

    没有宫女,没有内侍,甚至也没看到皇帝。

    正当她暗暗心惊时,周仪突然松开她的手,将她往里一推。

    等她站稳回身时,周仪已经退出甘露殿关上了门。

    池棠刚要冲向门口,空荡荡的甘露殿内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谁在殿内喧哗?”

    声沉而威重。

    是皇帝!

    池棠揉着被抓痛的手臂朝殿内探头,殿宇深处垂着薄纱的帘幕,帘幕内还有一道屏风。

    声音就是从屏风后传出来的。

    皇帝一个人在甘露殿?

    皇帝单独召见她?想干什么?

    才这么一想,池棠就心生不屑。

    还能干什么?抓她的人十有**都是用来威胁爹爹或者太子殿下,她也就这点用处……

    只是没想到堂堂皇帝陛下也做这种事!

    哼!竟然还要这样连哄带骗地把她带过来,丢人!

    池棠一边想,一边揉着被抓痛的手臂,情绪意外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答道:“是……是儿臣奉——”

    话没说完,便听得一阵冲撞。

    屏风倒地,一道人影从帘幕后冲出。

    “太子妃!”咬声切切,双眸充血,似有雷霆之怒。

    池棠一看清那人模样就吓得变了脸色,慌忙低头后退。

    确实是皇帝。

    只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

    竟然撞见未来公爹这等模样,池棠眼里一下子滚出泪来,羞愤得恨不能立即把周仪抓过来大卸八块。

    “儿臣、儿臣不知陛下在——”

    “谁让你来的!”厉声似质问。

    池棠顿时一愣。

    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后殿门突然被撞开。

    门被大力撞开时,池棠正贴着门口站,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她下意识惊叫起来,旋即眼前人影闪动,却是皇帝箭步冲来,抬手好像要来扶她。

    然而皇帝还没碰到她,她就被一道力量向后扯去。

    来来回回的动作太快,池棠被晃得眼花。

    她忙晃了晃脑袋,待定睛看时,却看到皇帝的脖子上掐着一只手。

    一个“不”字还没出口,便听见“喀嚓”一声。

    身后似乎有不少人冲进来,可她耳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只呆呆地看着眼前。

    皇帝的眼珠凸露出来,布满血丝。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指,还没指中拧断他脖子的那个人就掉了下去。

    “嘭”的一声,重重落地。

    “没事了。”凶手垂下杀人的那只手,回过头来,对着她温柔一笑。

    池棠呆呆看着那张脸。

    温柔俊雅,似江南的青山绿水。

    她低头看他的手。

    五指修长白皙,是拈花抚琴的一双手。

    尽管一直觉得他很坏,却是第一次看到这双手杀人。

    杀的是当今天子。

    那样狠辣,毫不犹豫。

    他疯了。

    “你疯了……”池棠喃喃道。

    秦归微微一笑,素白衣袖挥起,猝然从人群中抓出一人在手。

    用的仍旧是锁喉的手势,狠辣毕露,直欲取人性命——

第564章 谁是凶手

    直欲取人性命,但终究没有像刚才弑君一样利落。

    他屈指捏着周仪的咽喉,轻叹:“真是没想到啊……”

    确实没有想到。

    明知是陷阱,还是得往里跳。

    从前都是他看着别人跳,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周仪却似完全没发觉自己命在旦夕一样,只看着池棠。

    他张了张嘴,无声念出一个名字。

    随后,潸然泪下。

    池棠犹自因秦归弑君一事脑中空白着,便被他这一落泪引得几欲大哭。

    却在这时,忽见眼前寒光一闪,周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手起,血花四溅。

    她呆呆看着周仪倒在地上,鲜血自他腹内涌出,充斥着她的五感。

    一时间,仿佛满眼血红,视线都因此变得模糊。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阿棠!”

    眼前血雾散去,池棠如梦初醒。

    一抬头,便见太子殿下箭步到了她身旁——

    李俨正要低头查看她有无伤到,眼角却闪过一道明黄,他猝然抬头,看到了一地惶恐跪拜者,以及他们所跪拜的的皇帝陛下。

    那是他的父亲,一国之君。

    从他有记忆一来,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狰狞模样。

    脖子扭到了不正常的角度,眼珠几乎凸落,似是惊恐,也似不敢置信。

    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这么死了。

    李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身上仍穿着明黄色的寝衣,然而衣襟敞开着。

    李俨看得眼睛刺痛,却强睁着抬起头,看到了秦归。

    秦归朝他微微一笑,眼中似有嘲讽。

    李俨僵硬着脸,转过头,看着身边面色煞白的姑娘。

    她眸中仍蕴着惊惶的泪,又在看着他时,一点一点转成忧心。

    “没事……”李俨低声说着,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凌乱歪斜的发髻,遍体生寒。

    此时,甘露殿里里外外都已经被李俨带来的禁卫围住,除齐国公外的另两名宰相及蜀王都被拦在门外。

    奇怪的是,并不见魏王身影。

    齐国公喝令将包括秦归、李良辅在内的甘露殿内所有人拿下后,上前向李俨拜道:“陛下遇刺身亡,请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说这话时,池长庭刚刚赶到,目光扫了一圈,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

    他将女儿护在怀中,咬牙道:“太子妃受惊了,臣先带她回去歇息!”

    李俨“嗯”了一声。

    “殿下!”齐国公突然高声道,“陛下遇刺,甘露殿内所有人都应候审!”目光直指池棠。

    殿内顿时悄然无息。

    没有人亲眼看到皇帝是怎么死的,但所有人都看到,发现皇帝尸体的时候,太子妃已经在了。

    突然响起秦归一声轻笑。

    “殿内所有人,也包括孤么?”李俨冷冷道。

    齐国公眼神变了变:“臣不敢!”

    李俨垂眸看向从父亲怀里转过头的池棠,抬起手,轻抚她的发顶:“回去好好休息。”

    “殿下——”她突然抓住他的手,神色有些慌急。

    李俨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孤忙完来看你。”

    她仿佛还是不安,眸光盈盈,好似有万语千言。

    也难怪,今天这样的经历,她一定吓坏了。

    可李俨现在自己也是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她,只能同池长庭点了点头:“去吧。”

    她终于垂下脑袋跟着父亲离开了。

    李俨目送她走出视线,回过头看着秦归——

    “你可认罪?”

    ……

    出了甘露殿,池长庭便松开了女儿的手。

    虽然是父女,可女儿毕竟长大了,大庭广众之下,便是连牵手也牵不得了。

    想到这里,池长庭就觉得心酸,柔声道:“回去睡一觉,把今天的事忘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模样沉静乖巧。

    池长庭却看得眼眶一热。

    阿棠小时候,就是磕了一下桌角,也要扑到他怀里求安慰。

    今天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和委屈,他却一点也安慰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家小姑娘独自沉默地走在宫道上。

    一步,一步,终于长大成了会忍痛、会忍泪、不露声色的大姑娘……

    ……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朱弦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父女毫发无伤地出来,正欣喜迎上,却见池长庭红着眼眶,顿时吓了一大跳,忙去查看池棠。

    “棠棠怎么了?你怎么会进宫的?谁欺负你了?有没有受伤?”

    她一连串地问,池棠只来得及摇头作答。

    孩子爹都快哭了,这能没事?

    朱弦急得去问池长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池棠这才发现父亲的异样,也是吓了一跳:“爹爹你怎么——我真的没事啊!一根头发都没掉,你别自己瞎想!”

    刚刚出宫路上,她一直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知爹爹为她想象出多少委屈来。

    池长庭带着鼻音“嗯”了一声,道:“回去再说。”那神情,看起来一点也不信池棠的话。

    但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何况池棠还有一件牵肠挂肚的事——

    她着急将青衣一推:“快去看看我的马车,把人给太子殿下送去!”

    青衣也是满腹心思都放在了刚才宫里发生的事上,压根忘了进宫前丢在马车里的人,听池棠这么一提醒,立即变了脸色,运极轻功,往东宫门外奔去。

    “马车怎么了?”池长庭不解地问。

    池棠拉下他,踮起脚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池长庭脸色一变,低声问:“死了没?”

    难怪刚刚没见到魏王,竟然被阿棠拿下了!

    池棠忙不迭摇头:“只是迷药,商大夫说不能给我毒药,万一我误食了就不好了!”

    池长庭深以为然地点头。

    池棠不服地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吃自己手指干什么?”

    “吃手指?”池长庭蹙眉看着她的手,“你把药涂手指上了?”

    他突然想通魏王是怎么被拿下了。

    池棠不好意思地把手藏到背后,“嗯啊”地敷衍了两声。

    池长庭脸色阴沉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李修有没有占你便宜?”

    池棠亮出手指上的咬痕:“他咬了我一口!”

    池长庭看着女儿白生生娇嫩嫩的手指,冷笑了一声。

    没死更好,不像那狗皇帝,竟没等到他亲手了结!

第565章 重新选个女婿也不错

    早上朱弦坐出去的那辆马车已经赶了过来。

    一上车,朱弦便又问道:“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宫门都戒严了,也不敢乱闯。”

    池棠侧目:“宫门没戒严,你也不能乱闯啊!”

    “知道知道!”朱弦敷衍了两声,继续追问,“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池棠沉默片刻,道:“陛下遇刺身亡。”

    朱弦惊叫一声,脱口而出:“哪路英雄干的?”

    池棠幽幽看了她一眼。

    她轻咳一声改口:“刺客抓到没?谁干的?”

    “是秦归。”

    “秦归?”朱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居然弃暗投明了?”

    池棠茫然摇头。

    其实今天甘露殿里发生的事,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秦归怎么会突然赶来刺杀皇帝?

    可是他杀完人后对她说的那句话,好像确实在安慰她……

    “他不会是喜欢你吧?”朱弦猜测道。

    池棠一怔,下意识否认:“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朱弦反驳道,“不是喜欢,为什么闯入禁宫救你?我都不敢闯!”

    “你有见过喜欢一个人还拼命害她身边人的吗?”池棠冷哼道。

    朱弦想了想,还真没见过。

    但她还是觉得秦归对池棠不一般:“可能他比较变态?”

    池棠又哼一声,不予置评。

    “不过他今天真的令我刮目相看!”朱弦一想到皇帝死了就忍不住眉开眼笑,“就冲这个,他要是死了,说什么我也得给他收个尸!”

    池棠幽幽道:“听说今生你给谁收尸,来世他就会来娶你……”

    朱弦打了个冷颤,忙改口:“那我找个人给他收尸!”语气一顿,哭笑不得得偏头看她,“你从哪儿听说这些奇奇怪怪的?”

    池棠轻哼道:“才不是奇奇怪怪的,这是我听荐福寺的师父说的!”

    “行吧!”朱弦心情正好,笑嘻嘻不与她计较。

    池棠却眉间笼愁。

    “怎么还不开心了?”朱弦奇怪地问,“皇帝死了不好吗?太子登基,你就要做皇后了!”

    池棠撇了撇嘴,叹道:“陛下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爹,我刚刚看殿下好像很伤心……”

    池长庭在外面听到这句话,不由冷笑一声。

    太子哪是伤心,分明是难堪!

    亲生父亲不做人也就罢了,还将魔爪伸向自己的儿媳——

    禽兽不如!

    一想起那狗皇帝衣衫不整单独召见阿棠,池长庭就恨得发狂。

    老畜牲!

    他竟没赶上亲手杀了他!

    朱弦说得对,冲着今天这事,他说什么也要保下秦归!

    池长庭深吸两口气,压下心头躁怒,再听车内时,两位姑娘已经换了话题。

    他欣慰地笑了笑。

    看阿棠的模样,似乎没有留下什么阴影。

    也许是那老畜牲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死了,阿棠天真,所以没有察觉到其中的龌龊。

    真是万幸!

    “就这里咬了一口?别的地方没有受伤吧?”朱弦问道。

    池长庭忙敛神细听。

    女儿长大了,有些话当着他的面不好意思说了,还是得女孩子来问——

    “还有这里!”池棠揉了揉手臂。

    朱弦卷起她的袖子,不由“嘶”了一声。

    小姑娘新藕似的胳膊上,赫然一圈发青的印子,看着就疼。

    “其实没那么疼,”池棠安慰道,“我就是比较容易留印子。”

    朱弦虽然知道她一身娇嫩,可看着还是不爽,一边替她揉着,一边皱眉问道:“这也是那个什么王干的?”

    池棠摇了摇头,低声道:“是周师兄……”

    ……

    池棠将上午朱弦离开后的种种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后,他们也到家了。

    “所以是周仪先引你去西内苑,然后你没去;接着是魏王找上门,要骗你进宫,然后魏王被你撂倒了;再接着周仪又出现了,继续骗你进宫?”朱弦理了下思路,但说出口还是觉得糊里糊涂。

    池棠皱眉想了想,道:“周师兄好像不知道信的事——”

    “他知道!”池长庭打断她,“他给我和太子送的消息,说你被魏王带去了西内苑。”

    池棠怔怔道:“可是魏王要带我进宫……”

    “如果你去了西内苑,魏王可能就在西内苑等你;你没去,魏王就上门来找你。”听完池棠说的经过,池长庭已经大致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了。

    “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不在车上?”池棠不服,亏她还觉得自己特别机灵!

    池长庭斜了她一眼:“魏王上门一提太子,你不就自己跳出来了?”

    池棠红了脸羞愧低头。

    “所以周仪和魏王勾结了?”朱弦问道。

    池长庭冷冷一笑:“不勾结,他哪来的人手?”

    周仪虽然爬得快,根基却很浅。

    “姓周的真不是人!”朱弦忿忿道,“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竟敢对棠棠下手!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哼!皇帝都死了,看他还能靠谁!”

    池棠怔怔道:“周师兄他……已经死了……”

    话音落,恰见夏辉从回廊转出,蓦然停步。

    奔跑扬起的衣袂颓然垂下,提着裙角的双手也缓缓松开……

    ……

    说是回家休息,但池长庭见女儿精神尚可,又事关重大,还是留她细细问起皇帝遇刺的经过。

    问完后,他却沉着脸久久不语。

    池棠见他不主动说什么,只好自己开口问:“爹爹,秦归怎么会进宫来?”

    池长庭冷冷一笑,道:“周仪以你作饵,却骗我和太子离开,就是为引秦归进宫弑君!”忍不住磨了磨牙。

    周仪想要为妻儿报仇的心情,他比任何人都能理解。

    仇人是当今天子,他再同情周仪,也不会拿身家性命去帮忙。

    所以发现周仪投靠秦归时,他也觉得无可厚非。

    起初他以为周仪混到皇帝身边是想伺机弑君,但周仪却迟迟没有动手。

    因为弑君足以诛九族,他舍不下妹妹。

    后来他以为周仪要利用丹药磨死皇帝,觉得也是个办法。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

    魏王同周仪勾结,目标一定是他或者太子,结果周仪却盯上了秦归。

    这无疑是极妙的一计。

    既除去了秦归,又成全了太子。

    今晚,恐怕东宫系所有官员都要高兴得彻夜难眠了!

    但是——

    别的他不管,用阿棠作饵,就是剜他的心!

    周仪这厮估计也知道他不能原谅这点,索性引罪自裁了。

    “用、用我作饵,引、引秦归弑君?”池棠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作用?

    池长庭正心中愤恨,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池棠不合时宜地红了红脸。

    天呐!秦归竟然真的喜欢她?

    所以朱师叔说的没错?秦归真的是个变态?

    “行了!”池长庭推着她往外,“这事你别多想了,回去睡一觉,明天估计还要进宫哭丧!”

    一想到他们还得为那个老畜牲披麻戴孝,池长庭就想呕血。

    池棠“哦”了一声,听话地往外走。

    “等等!”池长庭突然喊住她,迟疑了一会儿,道,“皇帝死了,你和太子的婚事估计要耽搁挺久,不如我趁此机会告个假,我们一道去一趟七凤谷,如何?”

    “这……合适吗?”池棠有点懵。

    “合适!”池长庭不容置疑地说,“太子也会答应的!”不答应他也有办法。

    狗皇帝对阿棠起过那样的龌龊心思,他看李俨还挺受刺激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对阿棠的感情,索性让他们分开一段时间。

    倘若李俨还是惦记阿棠,自会来接她回京。

    若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七凤谷挺多英俊少年郎的,重新选个女婿也不错!

第566章 谁也不能阻止

    池长庭的计划第二天就被打破了。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池棠就从床上猛然坐起,问道:“昨晚有发生什么事吗?”

    值夜的侍女茫然答无。

    “青衣!青衣!”池棠高声喊道。

    青衣很快闪了进来,不等她发问,便答道:“昨夜宫中无事。”

    “无事?”池棠不敢置信地反问了一声。

    “无事。”青衣答道。

    池棠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给我更衣洗漱!”

    匆匆收拾了一下,池棠就往前院书房赶去。

    搬进侯府之后,池长庭仍旧保留了以前的习惯,将正院空出来,自己还是住在前院日常处理公务的书房。

    书房的灯已经亮起来了。

    池棠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直到展遇引了一名中年男子出来,才将她请进去。

    她进去的时候,爹爹正伏案疾书,头也没来得及抬一下。

    “怎么起这么早?”他心不在焉问道。

    “宫里还没发丧。”池棠道。

    皇帝是昨天中午遇刺身亡的,到现在也还没听到宫里的丧钟敲响。

    这不应该啊!

    难道宫里出事了?

    池长庭只“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仍旧运腕如风,书写不停。

    池棠见他忙碌,不由羞愧,悄然朝外退去。

    退到门口时,却又被他喊住。

    “等等!再等我会儿——”他说着,站了起来,又写了两行,终于停笔。

    “不用担心,”他抬起头,神色平静,“宫里一切正常——”

    “韦凝之守着甘露殿,魏王还在东宫昏迷不醒,蜀王自己乖觉躲宫里没出去,郑皇后抱着小皇子接受了禁卫的保护,没有人挑头,宫门、城门都很安静。”

    宫里宫外都在太子掌控之中,这种时候,就连渤海公都乖了,谁还敢闹?

    “那怎么还没发丧?”事出反常,池棠总是觉得不安。

    池长庭摇了摇头:“只说是太子的吩咐,我还没来得及进宫见过太子。”

    池棠胡乱点点头,看了一眼他刚写好的手书,道:“爹爹在忙什么?”

    爹爹说得云淡风轻的,身上却还穿着昨天的衣衫没换,显然忙了个通宵。

    还有刚才离开的中年男子,她依稀记得是监门卫的一名将领。

    “皇帝驾崩,是最容易生乱的时候,京城安排好了,朔方也要安排一下,事情虽然多,倒也没什么危急的。”池长庭说着,招来仆人伺候梳洗,又令摆早膳等等。

    待父女俩一同用过早膳后,池棠放下筷子,道:“我随爹爹一起进宫吧?”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宫里还是没有发丧。

    天子驾崩却秘不发丧,这事随便想想都觉得小不了,也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池棠还是想进宫看看情况。

    池长庭眸色微沉,正想找借口拒绝。

    这时,仆人匆匆跑来禀道:“东宫礼官来了!”

    父女俩都变了脸色。

    “什么东宫礼官?”池长庭语气冷厉。

    仆人惶惶答道:“是、是太子大婚的礼官……”

    池棠整个人都懵掉了。

    大婚?

    皇帝驾崩了,还怎么大婚?

    等等!

    还没发丧!

    “爹爹!”池棠大惊失色。

    池长庭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吩咐仆人:“先把礼官迎进来奉茶。”

    仆人喏喏退下。

    池棠焦灼万分:“爹爹!这不行的!千万不可以!”

    太子殿下秘不发丧,竟然是要先大婚?

    这怎么行!

    民间或有热孝娶妻以慰亡者,但继皇帝守孝本来就以日代月,只有二十七天。

    二十七天都不守,这、这怎么行!

    池长庭已经冷静了下来,嘲讽一笑,道:“连太子也不屑为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守孝!”

    池棠一愣:“爹爹你说什么?”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道:“太子是记恨他爹不择手段,连亲儿媳都加害!”

    池棠一脸茫然:“没有啊!陛下没有害我!”

    池长庭捏了捏眉心,叹道:“人家害你,连亲儿子都看不下去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感觉?”

    女儿这么傻,他怎么放心让她去做皇后?

    池棠皱眉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爹爹,你们是不是以为是陛下让周仪带我进宫的?”

    池长庭挑眉:“难道不是?”

    池棠哀嚎一声,双手抚额:“不是啊!”

    “你怎么知道不是?”池长庭不信。

    “因为——”说到一半,池棠突然拉着父亲往外走,“晚点再跟你解释,我先进宫跟殿下解释!”

    “为什么要先跟太子解释?爹爹不重要吗?”

    “爹爹你别闹了……”

    ……

    齐国公推开面前的内侍,冲撞入内。

    殿内,太子正端坐案后,听到动静,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垂下目光,看着面前翻开的一本书,神色淡漠。

    齐国公平了平情绪,僵硬问道:“臣听闻东宫礼官去了陈留侯府。”

    太子“嗯”了一声。

    齐国公被这一声“嗯”气得额角跳了跳,强压下恼怒,问道:“殿下难道要先大婚再发丧?”

    太子:“嗯。”

    “太子殿下!”齐国公忍无可忍,“你疯了吧?你这让百官怎么看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别说你现在还没登基,就算已经坐上龙椅,不孝不敬的罪名压下来,有的是人出面把你废了!”

    李俨仍旧垂眸看着面前翻开的书页,神色姿态纹丝未动。

    齐国公气得转了两圈,又道:“太后、皇后俱在,她们都可以名正言顺废了你!魏王失踪了,不是还有蜀王?董修仪的小皇子就在皇后那儿!你以为郑氏不想?不过是没有机会罢了!你现在就是在给他们送机会!”

    “你错了——”太子终于开口。

    他抬起头,冷冷看着齐国公:“恭谨谦让,才会让人觉得好欺负,”顿了顿,“否则,国公怎么会未经通传站在这里教训孤?”

    齐国公脸色变了变,忙躬身道:“臣不敢!”又抬头,“可是——”

    “没有可是!”李俨拿着面前的书站起身,又看了一眼,随后抬手用力一撕。

    手扬起,书页散落一地。

    他走到齐国公面前,低声道:“三月三大婚,谁也不能阻止!”

    齐国公攥紧手心:“殿下——”

    “架出去。”李俨道。

    齐国公惊愕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殿下却已背过身走开。

    “令各衙署专司其职,有奏上呈,不必请见!”

    命令刚刚落下,还没来得及传出,殿外就响起冯安犹豫的声音:“殿下,太子妃与池侯请见……”

    李俨猝然转身,盯着门口看了片刻,道:“请太子妃!”

第567章 太子不对劲

    池棠看到齐国公被侍卫从丽正殿内架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太子殿下今天这么暴躁?齐国公的面子也下了?

    池长庭倒是看得很开心,还冲齐国公挑衅地笑了笑。

    齐国公沉着脸整了整衣,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池长庭心里一阵畅快。

    这老贼,昨天还想给阿棠打上弑君的嫌疑,被太子收拾了吧?

    看来太子还是向着阿棠的,重新选女婿的事等等再说吧!

    正心中欣慰,又见冯安恭敬请迎:“殿下请太子妃进殿!”不由更加满意,笑吟吟冲冯安点了点头,举步向前。

    “呃,池侯留步——”冯安硬着头皮拦下了池长庭,“殿下只让太子妃进去……”

    眼看父亲大人脸色一黑,池棠忙扯了他一下,小声劝道:“爹爹进去不也没事?这事我跟太子殿下说就好了,你要不先回家?”

    池长庭皱眉看了一眼丽正殿,低声道:“太子今天看着不太对劲,爹爹就在外面等你,他要是冲你发脾气,你就喊我!”

    冯安在一旁听得眼角抽了抽。

    喊你你要干什么?冲进去把太子揍一顿吗?

    “殿下才不会冲我发脾气,”池棠嘟囔了声,也知道一时劝不动他,只能道,“那你就等一小会儿,没事就去衙门吧?”

    见他点了头,才随冯安进了丽正殿。

    殿门半开着,冯安送到门口就躬身停下了。

    池棠自己将殿门推开一些,迈步进去。

    对着殿门的是一座屏风。

    隔着屏风,她看到太子殿下的身影,正朝她走来。

    池棠情不自禁弯起唇角,见他从屏风左侧走来,偷偷一笑,双手背到身后,十指勾绞着,踮起脚,小心翼翼地绕着屏风右边走去。

    原以为躲着他走能让他扑个空,没想到才走了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捉住,直接拉进怀里。

    “哎呀!”池棠欢喜地低喊一声,正要同他说话,却猝不及防直接被封住了唇。

    他今天确实和平时不一样。

    吻得急迫且蛮横,密密麻麻,寸寸侵占。

    池棠起初还想着还有正事和他说,很快就脑中一团迷糊,如同被抛进浪里,浮沉由他。

    直到身上一凉——

    “不要!”她惊叫一声,整个人缩了起来。

    他抬起脸,一双眸幽光浮动,染着似要将她拆骨入腹的凶狠。

    “别怕——”他声音暗哑,语气却极其温柔,“明日大婚,我们就是夫妻了,夫妻原就是如此,”吻了吻她湿漉漉的眼眸,“不但如此,还会……”

    池棠红透了脸,一边躲闪一边摇头:“不是、不是这样……你住手、住手!”

    他不但没有住手,反而捉住她双腕按在头顶,整个人倾压下来。

    “就是这样,”他轻吻她,眼里沉沉一片,“你还不懂……别怕,孤不会伤害你,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池棠怔住,突然想起进宫的初衷,忙道:“不是陛下让我进宫的!”

    他目光急缩,动作陡然僵住。

    “是魏王和周仪要骗我进宫,陛下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池棠挑着重点把昨天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我一开始也以为是陛下的意思,可是他看到我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离得这样近,池棠清晰地看到他眼里似云开雾散,星星点点,明明灭灭。

    她突然心生怜惜,轻轻环住他的身子,柔声道:“陛下问我,谁让我来的,他没有要召见我,也没有要伤害我,后来秦归冲进来的时候,我被撞了一下,差点摔倒,陛下还要来扶我……”

    “似乎很多人都是这样复杂,比如周师兄,他对妻儿、对夏辉、对我爹都有情有义,但他也会骗我,拿我做陷阱;秦归那么坏,他却会来救我——”

    “他没来,孤也能救你!”他闷声道。

    池棠“噗嗤”笑了,语气轻快地说:“那是自然,殿下只比他晚了一点点!”顿了顿,又道,“可是你们都不来,我也不会有事,陛下根本没有要伤害我,只是周仪做了个局,让你们以为陛下要抓我而已!”

    他将脸埋在她颈间,隐约“嗯”了一声。

    “我每回进宫,你们都要我小心,可一直也没遇到过什么事,大概在陛下眼里,不屑与我这样的小女子为难,他毕竟是皇帝,要打压的是东宫势力,欺负我一个晚辈就太小家子气了,是不是?”

    她并不是没有一个人在太极宫遇上过圣驾,皇帝待她也并不慈爱。

    但顶多就是高高在上地坐着步辇从她面前经过,没有刻意为难羞辱她。

    皇帝对她不好,但也没有那么坏。

    太子殿下又“嗯”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声音低哑地说:“阿棠乖巧可人,陛下心里一定也是满意你这个太子妃的。”

    满意她也太夸张了!

    池棠刚想要笑,却感觉到颈窝处突然潮热。

    她心中一慌:“殿下?”

    李俨没有回应,只是更加用力抱紧她。

    她并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是一个怎样卑鄙无耻的阴谋。

    昨日她随父亲离开后,秦归告诉他,她被引进宫的目的——

    双修。

    他亲自提审三清殿道人,证实了秦归的话。

    那一刻,几欲发狂。

    权力斗争中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他都接受了,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想要染指自己的妻子,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人。

    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让他尊为君父?凭什么让他披麻戴孝?凭什么让他将婚期延后?

    他不想管群臣怎么看,也不想管天下人怎么看,他只想做尽一切不孝的事,让所有人知道,他耻于为其人子。

    只是他做得再多再疯狂,也没能减轻心中躁怒痛苦。

    他翻遍所有教人以孝的书,一遍一遍问自己,为什么他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

    现在她告诉他,他的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他纵然不好,但也没有那么那么坏。

    太好了……

    ……

    颈间一阵阵烫得池棠心里犯疼,没想到太子殿下因为这件事这么痛苦,早知道她昨天就该留下先说清楚的。

    她抬手放在他背上,想学着他平时安抚自己的动作去顺他的背脊,然而手一放下,就摸到了他光滑紧致的肌肤……

    池棠倏地将手缩了回来,磕磕巴巴道:“殿、殿下,你冷不冷?要不要先把衣服穿上?”

第589章 想要完美的婚礼

    软语和羞相问,将李俨从灭顶的哀伤中拉回,并且迅速推向另一个极端。

    “不冷……”他贴在她耳畔低声呢喃。

    女孩儿温香软馥的身子嵌在怀中,将他捂得一寸一寸都热了起来。

    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她不安地挣了一下,挣得他呼吸遽然不稳。

    “阿棠……”他低声唤着,贪婪地亲吻她的肌肤。

    略有些咸,蕴着他不可告人的软弱和伤心。

    “殿下……”她唤了一声,怯怯地,又似鼓足了勇气,“我不想这样!”

    李俨咬牙停下动作。

    现在这情况,着实有些难以收场。

    “殿下,”她又唤了一声,温柔却坚定,“我从礼部得过太子妃册书,又在回乐同殿下领过婚书,我被称呼了一年的太子妃,太子内卫、东宫女官都已经跟随我左右,只差一次婚礼,就完整了——”

    “即便没有婚礼,我也已经把自己当殿下的妻子了,可是……我知道殿下也和我一样期待这次婚礼,殿下把婚礼的事交给爹爹督办,因为爹爹一定不吝于将我们的大婚办得尽善尽美,即便如此,殿下还是每一桩都要亲自过目,连礼服、钗冠的图样,听说都是殿下亲自审过的;”

    “我也是,为了大婚,日日夜夜都期盼准备着,除了努力熟习礼仪外,还计划着那天要穿什么样的……衣衫,要对殿下说些什么话,要给殿下怎样的惊喜……”

    说到这里,池棠红了红脸,但语气仍旧认真严肃:“殿下,我们都这么认真地准备了这么久,我真的不想我们的婚礼有任何的瑕疵!”

    这番话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子将李俨的满腹绮思都敲没了。

    他眷恋地吻了吻她的脸,抬起身,正要掩上她的衣襟,又听到她说:“所以殿下快把礼官召回去吧!我们不急着这几天!”

    李俨动作一滞,目光停留在手边莹白耀目的肌肤上,气息又乱了一瞬。

    所以她说的不是这个?

    “殿下?”池棠见他沉眸不语,有些着急。

    “好。”李俨说着,便抬起头,朝外唤人。

    池棠惊呼一声,捂住脸乱躲。

    李俨笑了笑,将她拢在怀里。

    不过内侍也只在门外应声,没有进来。

    “传召诸王、宰相,请皇后,巳时谒见太后!”微一沉吟,“让池侯先回去,国丧在即,不要懈怠!”

    内侍奉命而去。

    池棠这才探出脑袋,问道:“殿下要去见太后?是告诉太后陛下驾崩的事吗?我也去吗?”

    “你也去,”李俨吻了吻她,“你已经是太子妃了,陛下丧仪还要你多费心。”

    池棠见他心结已解,不由笑弯了眼,连连点头。

    冷不防他问了一句:“阿棠打算大婚时给孤什么惊喜?”

    池棠呆了呆,旋即两颊晕开羞红,渐染颈间莹白肌肤。

    这样的反应,实在教人期待。

    李俨心口微微发烫,手指轻蹭着她的肌肤,低声又问:“阿棠计划着那天穿什么样的……衣衫?”

    大婚的礼服从中衣到外袍都是有定式的,只有最贴身的里衣还能做些文章。

    她能计划的也只有这个了。

    李俨一往细了想,就有些呼吸不稳。

    他的太子妃可真是个贴心人儿,竟然要给他惊喜……

    池棠脸上更红了,双眸似含了两汪春水,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这怎么能告诉你!”

    李俨目光下移,意味深长道:“姜黄很好看。”

    池太子妃低呼一声,掩紧衣襟,左右找躲,最后躲进了太子殿下怀里……

    ……

    然而屋里那对在池长庭离开后又过了一刻钟才穿戴整齐走出。

    池棠怕羞地低着头跟在太子殿下身后,正好看到满地纸张。

    “这是什么?”她随手捡起一张,扫上一眼,不由“咦”了一声。

    这么巧,是她听太子殿下讲解过的《春秋谷梁传》。

    李俨从她手中接过书页,低声道:“《谷梁传》尽言亲亲之道,当初父皇乐见孤读此书,希望孤友爱兄弟……”

    池棠听得心中一动:“殿下会原谅魏王吗?”

    “成王败寇,他不需要孤原谅,”李俨淡淡道,“不过,他欲置父于不义,等皇陵修好,便让他去守陵悔过吧!”

    池棠点点头。

    对于魏王的下场,爹爹也是这么猜测的。

    亲王守陵,是常见的争储失败者的下场,相当于监禁。

    虽然爹爹对这个处置不太满意,但池棠觉得还行。

    殿下马上要登基了,大开杀戒不利于人心安稳。

    前世魏王害她的仇,也只存在于前世,今生连她一根手指——

    也就碰了她几根手指……

    “你的伤是李修留的?”

    “是啊!他咬得好重呢!”池棠委屈地将手指亮了出来。

    刚亮出来,就发现自己搞错了。

    太子殿下的手正放在她手臂上,明显问的是手臂上的掐痕。

    但经她主动提醒,目光已经移到了她的手指上,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池棠忙要缩手。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李俨倏地捉住她的手指,死死盯着上面的牙印看了好一阵,问道:“怎么回事?”

    有皇帝的前车之鉴,李俨不吝于多问几句,免得误会了李修。

    但这次却不是误会。

    李俨听得心中既寒且怒,不等她说完,便忍不住咬在了她手指的伤口上。

    她轻呼一声,手指瑟缩了一下。

    李俨忙捉住她,安抚地吻了吻,她才变得顺从。

    他细细啃吻着她每一根手指,似雄兽在驱除入侵者的气味,寸寸小心,丝毫不肯放过。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直通后心,池棠咬唇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低低喊了一声。

    这一声打断了他的全神贯注。

    他抬起头,眸光深邃,倾身将她按在墙上。

    这时——

    “殿下,巳时还差一刻。”冯安在殿外无知地提醒道。

    李俨深吸一口气,吻了吻她的额:“先去拜见太后,下次再……”

    ……

    太子、皇后率诸王、宰相谒见王太后,宣告皇帝遇刺身亡的噩耗。

    讣告由太子亲自执笔,送至中书誊抄,四散而出。

    不过三个时辰,寺院鸣钟,满城缟素。

    皇帝的丧礼虽然有太常寺负责,但身为宰相,齐国公还是忙到了天黑才出宫。

    出宫,回府,而后换了一身深青色衣袍从偏门再出,坐上一辆不起眼的小车,辗转到了大理寺狱门口。

    夜色掩护下,悄然没入阴暗之地……

第569章 突然矫情

    灯火幽黄,将人影拉得很长。

    长到已经看到了影子上的头,而镣铐拖行于地的声音却还离得很远。

    远得仿佛从地狱深处走来,每一步迈出,都震彻大理寺狱。

    但当人走到面前时,却如清风明月,卓然出尘。

    “秦郎好风仪!”齐国公点头赞道。

    秦归微微一笑,抬手揖道:“国公辛苦了。”

    他手脚都戴着镣铐,且看起来分量不轻,却并不影响举手投足的从容风雅。

    齐国公暗暗点头,道:“秦郎是聪明人,薛某就直说了,秦郎只需供出背后主谋,薛某定能保下秦郎一命!”

    秦归笑出声来:“我背后的主谋?是谁?”

    ……

    月如钩,星如子,灯如萤。

    齐国公从大理寺狱出来时,三种微弱的光交织,照出他的面容,转瞬即逝,却恰好落入一人眼中。

    那人原本将要自二十步远的街角转出,不经意一抬头,看到大理寺狱门口那一幕,神色一惊,立即退了一步,没入阴影之中。

    等到齐国公上车离开,又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才悄然转身离开……

    ……

    “齐国公去了大理寺狱?”池长庭若有所思地将这话重复了一遍,随即露出嘲讽的笑容。

    齐国公亲自去大理寺狱,除了找秦归还能干什么?

    还惦记着给阿棠安上弑君罪名呢!

    “放心吧!没事!”池长庭笑着安慰报信的人。

    秦归别的难说,对阿棠还是可以的。

    这种脏水,是不会往阿棠身上泼的。

    甚至也不会泼给他,毕竟是个抄家灭族的罪名,他要是沾上了,也会连累阿棠——

    突然有种享女儿福的感觉了。

    池长庭笑了笑,道:“秦归狡猾如狐,阴毒如蛇,齐国公与之相谋,恐怕得不偿失!”

    报信人闻言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

    池长庭含笑朝他点头:“王郎善意,池某铭感于心!”

    报信人忙不迭摆手,神色谦逊:“下官本分而已。”

    池长庭哑然失笑。

    一没亲二没故的,王黎哪来的本分帮他?

    “王郎少年俊才,在大理寺做个小小的司直实在屈才,新帝即将登基,正值用人之际,王郎心中可有去向?”池长庭跟王黎不算熟,王黎主动投诚,他也不会亏待他。

    然而王黎却拒绝了:“下官在大理寺所获匪浅,暂无离职之心。”

    池长庭有点意外。

    当初王黎回京,原本是要功赏的,钱帛珠宝倒是赏了一些,但是官职却被压着上不去。

    最后王黎自己请求去了大理寺。

    大家都觉得委屈了王黎,结果他还不舍得走了?

    不过人各有志,池长庭也没多问,心念一转,又道:“王郎少年英俊,怎得还未婚配?倘若相中哪家淑女,池某愿为说和。”

    从前在梁王府帮着他们,还可以说是心向正统。

    现在已经身处太子麾下了,在齐国公和他之间,还是选择帮他,这就必然有私人原因了。

    王黎刚还看着是个沉稳机灵的年轻人,一听这话就红透了脸,说话都结巴了:“不、不、不用了,多、多谢池侯美意,只、只是——”他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微黯,倒是将紧张的情绪压了下去,“只是晚辈还没准备好姑娘想要的聘礼……”

    “昙花昼放,我倒是有个想法——”池长庭笑道。

    王黎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池长庭会心一笑,正要开口,却又见王黎变了脸色。

    “池侯!”他匆匆一揖,“倘若池侯垂怜,愿请池侯守口如瓶!”

    这倒是让池长庭意外了。

    “晚辈、晚辈一定可以让陆七姑娘满意的!”他鼓足勇气道。

    池长庭笑了:“少年人有诚心有志气,是件好事,不过陆七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不能因为你这点少年意气误了佳期,不过我也不会随便告诉别人,只是若太子妃或者陆七来问,我可守不住这个口。”

    王黎恭敬拜道:“理应如此!”

    ……

    王黎离开后,池长庭重新琢磨起这件事来。

    这事也没那么简单。

    就算秦归拒绝了齐国公,齐国公也不会就此罢手。

    之前皇帝还没死的时候,齐国公就有一些小动作,当然他也有。

    只是那时双方都比较小心,生怕伤了东宫的根基。

    现在没了外患,就无所顾忌了。

    对齐国公而言,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阻止阿棠为后。

    新帝册立皇后一般要等到次年改元之后,现在才三月。

    这么长的时间,可以有很多变数啊……

    ……

    池长庭琢磨了一晚上可能出现的变数,却没想到,变数在第二天就出现了。

    第二天是三月初三,原定太子大婚之日。

    现在则是大行皇帝小殓之日。

    小殓,即为死者更衣移尸。

    凡礼仪,皆循太常旧例,没什么特别的。

    待小殓罢,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以宰相为首,百官伏拜——

    “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柩前即位,以安民心!”

    太子的目光专注在大行皇帝遗体上,摇头道:“父皇猝然离世,孤甚心痛,暂不即位。”

    百官没有把这话当回事。

    这是标准流程。

    一请就答应,显得特别不含蓄,不是他们这些有身份的人会做的事。

    就是那种造反的,也要三请三辞,矫情一点,辞个几十次都可能。

    于是宰相领头再拜:“于储君而言,承继家国,亦属孝道,殿下须节哀顺变,勿令大行皇帝在天之灵,尚忧心祖宗家业!”

    太子仍旧摇头:“孤位居东宫,一样可以处理国事,父皇停灵于太极殿,孤不忍称帝。”

    群臣虽然听着这话有点古怪,但这才第二辞,以这位储君的一贯作风,辞满三次也就干净利落地结束了。

    于是三请道:“嗣皇帝柩前即位乃是惯例,且讣告已发往各地及边境各国,届时边镇节度、番邦使者都会入京祭奠,新君临朝,方能稳定军心!”

    太子还是摇头。

    这下连太子最亲近的齐国公和陈留侯都愣住了。

    平时都挺爽快的一个人,关键时刻怎么矫情起来了?

    大家忙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天?

    突然闹着不肯做皇帝是什么意思?

第570章 太子挺有心的

    “昔日蒙父皇垂爱,为孤择池氏为妃,后因国事繁忙,始终未能迎娶正位,恐父皇在天有灵,将深以为憾——”

    “且孤为臣子,初婚之际,当临轩醮戒,拜御座于太极殿,尊帝命,奉制旨,领君父慈教,以承宗事,方得心慰,若非如此,孤惶惶不得安;”

    “故,孤决议暂不即位,且于东宫摄国事,待谭祭除服之后,奉父皇圣诏,迎池氏入东宫,再议登基、立后之礼!”

    池长庭听完这一大段,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女儿。

    那姑娘仍规规矩矩跪在灵前,垂着脑袋,隐隐看到双唇狠狠抿紧,唇角一抽一抽的。

    可别忍笑忍到内伤了。

    池长庭心里嘀咕道。

    ……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池棠眨巴着眼反问。

    本来哭祭了大半天,好不容易起身休息,已经是脚步虚浮、满脸疲惫,可一听池长庭的问话,这姑娘便瞬间振奋起来。

    双眸晶亮,掩不住的娇羞得意。

    还假装听不懂呢!

    池长庭似笑非笑看着她。

    池棠红了红脸,道:“殿下昨天跟我说过……”

    迎娶为皇后和迎娶为太子妃差别还是很大的,太子殿下并不是自己偷偷做了这个决定,昨天在东宫,他有解释过理由,并且问了她的意见。

    池棠的意见当然是没有意见,太子殿下给她的,永远比她能想到的都要好千百倍。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池长庭还没想明白。

    太子说了这么一大段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就一个意思——

    先娶妻,再登基。

    其他诸如“皇帝在天之灵看到我没娶妻会遗憾”、“一定要按照计划的流程奉皇帝制旨娶妻才有意义”之类的都是借口。

    但他实在看不出先娶妻再登基的意义在哪里。

    虽说一般情况下新帝登基后都是次年元月册立皇后,但那只是一般情况,他李俨都敢不按正常流程登基了,随便找个理由提前立后还不简单?为什么非要迎娶太子妃,而不是迎娶皇后?

    “殿下说,娶太子妃和娶皇后不一样。”池棠弯唇笑得甜甜。

    “废话!当然不一样!”池长庭被她这关子卖得有点难受,语气顿时不善起来,“皇后娶进宫就是皇后,太子妃娶进宫可不一定能成为皇后!”

    “爹爹!”池棠娇娇瞪了他一眼。

    池长庭说的时候纯粹是负气,说完却觉得很有道理,眼睛一眯,阴恻恻道:“太子怎么哄你答应的?说给爹爹听听!”

    池棠哭笑不得,顾不得害羞,解释道:“殿下说,迎娶太子妃可以亲迎,迎娶皇后却不能。”

    池长庭顿时愣住。

    竟然是为了这个……

    “太子……还挺有心的……”池长庭不情不愿地说。

    女孩儿笑成了一朵花儿:“那当然!”

    池长庭见不得她这样得意,酸溜溜道:“别高兴得太早,有的是人不想让你嫁!”

    她摇头晃脑道:“太子殿下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

    此时,李俨正于武德殿召见蜀王及三名宰相。

    虽说之前东宫权柄也极盛,但如今皇帝驾崩,太子才真正成为皇城中至高无二的决策者。

    “丧葬诸礼,盖由孤与蜀王亲自过问,以尽孝道——”

    蜀王李代红着眼睛哑声应下。

    先皇所余四子,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有他和太子。

    小十一尚在襁褓不提,真正令李代觉得心惊的是魏王。

    自父皇遇刺到现在,魏王一直没有出现。

    给出的解释是魏王突发急病,但据他所知,魏王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是在永昌坊陈留侯府附近……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反正听话就完事了。

    “皇陵修缮一则,交由高相督办——”

    渤海公面色淡然应下。

    修皇陵是个体面但没什么权力的差事,作为常年致力于把太子拉下马的“奸相”,渤海公觉得新君掌权后还能给他这份体面已经不错了。

    待先帝入葬,也该是他主动请退的时候了。

    退下曾经与太子作对的这一批,高氏的年轻儿郎才有机会入朝,为高氏重新赢得屹立朝堂的机会。

    “秦归弑君一案,则由薛相及大理少卿许航共审——”

    齐国公微愕,迟疑片刻,才出声应下,心里却仍觉得古怪。

    上回他在甘露殿意图将池四牵扯进弑君案,太子毫不犹豫站出来维护池四,怎么现在却放心让他来审理弑君案?

    但太子只是交代事情,并没有多作解释,交代完齐国公便看向萧公望,淡淡道:“朝中政务,萧相多费心了。”

    这话一说,齐国公顿时变了脸色。

    其余诸人也面色各异。

    三位宰相中,齐国公才是坚定的太子党。

    萧公望虽被召回京城,却既不敢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太子,甚至差点废了萧琢这步棋。

    结果到了最后,太子反倒更信重萧公望?

    这让原东宫追随者情何以堪?

    但太子殿下话至此,就结束了,微微颔首,道:“尔等且去,薛相留步。”

    众人只当他要向齐国公解释如此安排的原因,齐国公自己也这么认为,心中略略一松,面色却冷淡矜持。

    今天这样的安排,确实太伤他的面子了。

    太子若不能给他一个信服的理由,萧公望想要揽政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然而,当其他人都退下后,李俨也没有同他说话,而是抬头朝外,面色冷峻道:“传闻礼!”

    齐国公蹙眉不解。

    虽然所有人认为齐国公府和东宫是一体的,但其实东宫麾下也分派系。

    如闻礼这类出身不显的年轻人,刚入仕就进了东宫,眼里便只有太子,忠心的程度远不是世家子弟所能匹敌的。

    在这类太子死忠党眼里,齐国公府是齐国公府,陈留侯府是陈留侯府。

    等太子登基后,他和池长庭都属于外戚,都是需要防备的。

    难道这回太子的安排和闻礼有关?

    太子尚未登基,闻礼这群寒士就迫不及待挑衅世家了?

    齐国公垂眸一笑。

    蚍蜉撼树,有何可惧?

    不过一会儿,闻礼入殿,长拜。

    太子开口,却是问了一个和齐国公无关的问题——

第571章 你要对我好一点

    “三月初二,巳时二刻,太子妃随周仪经东宫进太极宫,在奉义门附近遇见你,是不是?”李俨问道,目光冷冷地看着跪于下方的闻礼。

    闻礼沉默片刻,拜道:“是。”

    “太子妃问了你什么?”

    “太子妃问臣,殿下是否在东宫,臣答,殿下不在。”

    李俨没有再问。

    周仪骗阿棠,说他和池长庭都在甘露殿,阿棠特意选择从东宫经过,路遇闻礼,得知他确实不在东宫,便将周仪的话信以为真,这才往甘露殿去。

    否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周仪,如何能将阿棠带去险地?

    那天他和池长庭从东门离开,闻礼是知道的。

    但是阿棠问的时候,闻礼却没有说!

    “臣知罪!”闻礼伏地大拜,又微微抬头,道,“臣对殿下忠心耿耿,不曾受任何人指使!”

    “忠心耿耿?”

    闻礼再拜,而后直身抬头,神色毅然:“便是殿下降罪,这件事,臣亦不悔!”

    李俨沉眸不语。

    “陈留侯,殿下所信重者,何曾见半点知恩?殿下面前,常以长者自居,行止无状,言辞无礼;”

    “昔日于江南,未经太子令私自调兵,而后于西受降城,阵前佯伤,离军私去,目无军纪,而殿下因池女对陈留侯百般爱重忍让,岂是明君所为?”

    “又有陈留侯之女池氏,无才无德,娇憨媚上,岂堪母仪天下——”

    “噌!”

    佩剑出鞘,直指闻礼,而太子眼中锋芒比宝剑更甚。

    闻礼顿时哑声,眼中惊慌。

    然惊慌一闪而逝,他对上李俨的目光,神色有几分悲怆慨然:“臣死不足惜,惟恨殿下受小人与女子所惑!池女懵懂无知,惟父命是从,殿下如此宠爱池女,日后朝堂后宫,莫非要沦为池氏天下!”

    李俨眼中锋芒敛起,淡淡道:“这些年委屈你了,竟要侍奉这样一个昏庸无道的主公。”

    闻礼眼中一乱,忙道:“臣并非此意——”但前面说得太慷慨激昂了,一时不知道怎么绕回来。

    他慌乱了片刻,又镇定下来,从容道:“如今池女已奉诏入宫,侍奉先帝双——”

    话没说完,突然变作一声惨叫。

    齐国公震惊起身,看了看仰面倒下的闻礼,又转头看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缓缓垂下右手,手里已经没了方才遥遥相指的佩剑。

    那支佩剑,正插在闻礼胸口,溅出的血迹,在地上划出触目惊心的图案。

    “闻礼辱及陛下,该当死罪!”李俨冷冷道,心中却惊怒难歇。

    闻礼知道双修的事。

    这件事他不知道,池长庭不知道,齐国公也不知道,甚至连秦归都被瞒在鼓里。

    但是闻礼知道。

    闻礼说他没有同谁勾结,这话李俨可以信。

    那么,双修的消息应该是周仪故意透露给闻礼的。

    闻礼知道,却仍帮着周仪哄骗阿棠去甘露殿,事到如今,还想以双修之事污蔑阿棠清白——

    秦归尚赶来相救,周仪也知饮刀自尽。

    原来最毒的蛇就藏在他身边!

    侍卫进殿,将闻礼的尸身抬出前,拔下尸身上的太子佩剑擦拭干净,呈回李俨面前。

    李俨拿起剑,横在面前看了一眼,突然目光转向齐国公。

    眸中血色未散,看得齐国公心底生寒。

    太子特意留他看这么一场,无疑是为杀鸡儆猴。

    想来那日甘露殿说的话,终究令太子心生警惕。

    齐国公不由嘲讽一笑。

    可笑他们亲舅甥,比不过一个女人。

    李俨忽然道:“秦归性如毒蛇,一旦张口,咬的是谁也未可知,舅舅还是善自珍重,勿与之为谋。”

    齐国公目光骤缩,寒彻骨髓。

    太子怎么会知道他找过秦归?

    “孤与太子妃夫妻一体,谁敢动太子妃,就是与孤为敌!”李俨淡淡道,“待父皇入葬,国公便与渤海公一同请退吧,也体面些。”

    害她的人都出自他身边,救她时,却晚了别人一步。

    每每想起,李俨都觉得难以忍受。

    他必须有所作为,让别的男人再没机会为她做什么。

    毕竟,她是他的妻。

    很快就是了……

    ……

    从武德殿出来,李俨神色如常地走上步辇,向太极殿行去。

    殿内外,哭祭者芸芸。

    他的太子妃跪在命妇座次的前列,一身粗麻制的孝服,越发显得人娇嫩精致。

    李俨走到她面前蹲下,拿走她刚折好的纸钱丢到火盆中,低声问道:“累不累?”

    池棠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这种场合,谁不累呢?可累也不能说啊,有什么好问的?

    李俨以为她被抢了纸钱不高兴,又折了一只还她,柔声道:“嫁给孤以后,恐怕要经常累着阿棠。”

    池棠原想摇头说她不在意,转念一想,朝他眨了眨眼,小声道:“那殿下要对我好一点,不然我可偷懒跑了!”

    李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好!”

    ……

    三月初四,大殓,成服。

    太子结庐于太极殿东廊,开始为期二十七日的守孝。

    四月初二,谭祭礼罢,太子除服。

    接下来,就是大婚了。

    婚期定在四月初五。

    大婚前一日,从永昌坊到东宫的道路便都封禁了,导致陆子衫来探望她时差点进不来。

    池棠忙让戚兰去接,也接了好久才进来。

    “有人为难你了?”池棠皱眉问道。

    “没有没有!”陆子衫笑眯眯摇头,“我在外面看他们布置呢!”

    “什么布置?”

    “就是你家门外,要设好多座次,都是为明天迎亲准备的,有迎亲使者站的位置、宫人站的位置,还用帷布围起来,可有意思了!”陆子衫说得眉飞色舞。

    池棠也高兴地附和:“我家里也有呢!你看到没?”

    “看到了!你家里更多!明天一定很热闹!”陆子衫越说越兴奋,“嫁给太子果然不一样,太厉害了!”

    池珠却不以为然:“太子要是登基了,四妹妹现在就是作为皇后嫁过去了,不比太子妃厉害?”

    陆子衫摆手道:“我觉得先做太子妃有意思!先做太子妃,以后还可以做皇后,直接做了皇后,就不能再做太子妃了!那样阿棠不就少了一次做太子妃的经历?”

    池棠笑成一团:“对对!我是做过太子妃的人了!”

    池珠一脸无语地看着她们俩。

    多一次做太子妃的经历是多块肉还是怎么?有什么好高兴的?

    陆子衫挨着池棠坐着,兴致勃勃地说着一路上的见闻,从陈留侯府说出永昌坊,一路说回自己家里。

    说到自己家里,就皱起了眉:“我娘现在可烦了,天天念叨着我嫁不出去——”

    “怎么会?”池棠忙道,“这才刚到昙花花期呢!没准你今天回去,就有人捧着昼放的昙花上门提亲了!”

    陆子衫抱着她笑得东倒西歪:“棠棠你傻了吧?我今天不回去啊!”

    池棠也笑了起来。

    是啊!衫衫今天来是要陪她过夜的,明天要送她出嫁呢!

第572章 神秘的礼物

    女孩儿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得正热闹时,侍女走到门外,恭敬禀道:“太子妃,大夫人求见。”

    尹氏进来的时候神态端庄,笑容和蔼。

    就是有点僵硬。

    她同陆子衫打过招呼后,笑道:“陆姑娘难得来一趟,阿珠带陆姑娘府里逛一逛吧!”

    这边陆子衫立即答道:“不难得,我来过好几趟了!”

    尹氏脸色一僵。

    亲女儿池珠也吃里爬外地附和:“是啊是啊,她来得比我还多呢!”

    池家大房还是住常乐坊,池珠跟池棠也没有很姐妹情深,是以来得不多。

    尹氏嘴角抽了抽,道:“我有话单独同太子妃说!”

    池珠和陆子衫这才恍然大悟,笑嘻嘻跑了出去。

    池棠见尹氏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模样,不由心中一紧,立即遣退左右,正色问道:“伯娘有什么要吩咐我的?”

    尹氏看着唯一还没离开的青衣。

    青衣接收到暗示,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朝池棠靠近一步,站定后,垂眸不语。

    有了上回薛令的教训,她已经学会不再轻视任何人了,看起来再柔弱再和善、身份再亲近也不行,太子妃太需要她保护了!

    “伯娘到底有什么事?青衣是自己人,不会往外说的。”池棠也道。

    尹氏突然脸一红,咬咬牙,鬼鬼祟祟从袖子里摸出一件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给池棠。

    青衣目光一凛,劈手截下。

    锦缎包裹着的一卷,一捏,不软不硬。

    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怎么能直接送到太子妃手里?

    青衣不满地看了尹氏一眼,将锦缎打开,却是一卷书册。

    “哎!你别看!”尹氏扑过来把书册抢了回去。

    这回青衣没有阻止。

    她也没准备看,这么神神秘秘给太子妃的东西,可能关系到池家的秘密,她作为一名护卫,怎么会那么不懂事偷看呢?

    青衣甚至避嫌地退了两步,免得自己不小心看到了。

    尹氏夺回书册,重新塞到池棠手里,按实了,低声道:“这、这个……这个是你洞房要用上的,今晚睡前打开看一下,白天就不要看了!就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这么神秘?

    池棠好奇地看着手中的书册。

    封面空着,没有书名,越发显得神秘。

    一定要晚上看吗?白天看会怎么样?

    池棠想得心痒。

    要不就看一眼?

    她眯着眼,小心翼翼翻开——

    啊……这!

    池棠猛地睁大了眼,盯着书上的画儿看了许久,脸上渐渐烧红。

    不自觉又翻了一页——

    啊啊……这这!

    又翻一页——

    啊啊啊……这这这!

    还想再翻一页时,书突然被人抽走了。

    “看什么那么起劲?”朱弦一边低头翻看,一边嘀咕道,“还有闲情看——”

    “嘭”的一声合上书,对上池棠湿漉漉格外无辜的一双眸,腾地一下红了脸。

    “你、你怎么看这种书!”朱弦怒斥,“谁给你这种乱七八糟的书!”

    “伯娘给我的,”池棠是真的无辜,“伯娘说明天洞房要用。”

    朱弦这才记起,小姑娘已经长大,并且明天就要出嫁了。

    那确实应该学一学……

    朱弦别开脸,把书还给池棠。

    “什么洞房要用?洞房用得上的我不都教过太子妃了?”媚娘恰好路过门前,听到池棠说的最后一句话,眉头一皱,觉得受到了挑衅。

    “这个跟你教的不一样。”池棠小声道。

    媚娘捋了捋袖子,大踏步往里走,口中不服:“肯定我教得好!书上都是骗人——这是什么?”

    看到书上的画儿,媚娘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就着池棠的手猛翻了几页,口中惊叹连连。

    “这这这……要这样的吗?这也能行?是不是真的?”

    朱弦睨了她一眼:“你不是号称什么都知道吗?”

    媚娘理直气壮:“我又没见过人家洞房,我怎么知道这些?”说话的时候,眼睛还黏在书上。

    池棠则含蓄多了,红着脸,装模作样捂住眼睛,又打开一条缝偷看。

    朱弦撇了撇嘴,道:“这本画得不好,看着伤眼睛!”

    “哪里画得不好了?”媚娘反驳道,“挺精细的啊!一看就学会了!”

    朱弦不屑:“小人画得丑,尺寸也不太对!”

    “什么尺寸?”媚娘抬头问她。

    朱弦刚刚恢复正常的脸又红了:“我、我去给你们找本好的!”说着,人就跑了。

    “朱姑娘倒是挺懂……”媚娘嘀咕道。

    池棠不以为意:“朱师叔闯荡江湖多年,见多识广,总是比我们知道得多呢!”

    媚娘点点头,招呼池棠一起继续研读。

    这时,戚兰至门外禀道:“太子妃,薛郡君有礼送到。”

    池棠微怔:“她不是送过了?”

    太子妃出阁,各家不管关系如何,都送了礼过来。

    薛筝那份是和薛家其他姑娘一起送来的,就是一些平平无奇的珠玉首饰,符合两家现在僵冷的关系。

    但现在又特意送一份过来是什么意思?

    薛筝的礼送到面前,是一只小小的木匣。

    檀香木,雕莲开并蒂,还挺应景。

    池棠好奇地打开。

    看到里面物件的一瞬,眼睛都直了。

    匣子里放了一本书册……

    没有书名……

    媚娘凑过来看了一眼,“呀”了一声,又看看自己手里这本,小声猜测:“不会也是这个吧?”

    池棠咽了咽口水,取出书册翻开看了一眼,红着脸朝媚娘点点头。

    “看看看看!”媚娘兴奋地伸过来一只手翻页。

    “哎呀!不愧是薛郡君,这个画师看起来是个会画的……还上了颜料呢!一定很贵!”

    “哎哎,这个花样也太多了,怎么还能这样?这个有点难……”

    池棠瞄了一眼,果然比尹氏给的那本更香艳。

    薛筝也是送给她明天洞房用?

    怎么用?和太子殿下一起看吗?

    脸上倏地一下烧得滚烫。

    他们看这个干什么?

    话说,上回殿下也像前几页那样亲她……

    难道接下来,还要像上面画的那样对她……

    朱弦回来的时候,就见媚娘一个人捧着两本书对照着看得津津有味,而即将入洞房的池太子妃却在一旁发呆,一张小脸红得似要滴血。

    正要出声唤她,她突然惊叫一声,捂住了脸……

第573章 大婚(一)

    乾封二年,四月初五。

    太子大婚。

    天不亮,四名东宫女官便齐聚太子妃房门前,来请太子妃起床梳洗。

    却不想,出师不利。

    房门前,青衣持刀而立,面无表情:“太子妃昨夜没睡好,诸位晚些时候再来!”

    戚兰同她熟一些,上前劝道:“今日大婚,难免辛苦些,但礼不可废,也就这一日,让太子妃忍忍吧?”

    青衣不让:“太子申时三刻到。”

    婚者,昏也。

    婚礼要到黄昏才开始。

    “太子虽然申时三刻到,但太子妃还是要早点梳妆等待。”戚兰道。

    青衣不听:“尔等退下,勿扰太子妃休憩!”

    同行的另一名女官小声建议:“不若请池侯来?”

    戚兰目光闪了闪,点头。

    请池长庭,那绝对是请错人了。

    池长庭听了,不假思索道:“按礼,太子妃是要早起梳妆,不过那是因为上午有使者来授太子妃册宝,我们太子妃早就授过册宝了,还要早起做什么?中午之前,都不许叫她!”

    也是李俨这厮心急,早早就把册书玉宝给阿棠要到了,今天就省了一道流程,正好让她多睡会儿。

    以后离开了家,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想睡就睡的日子……

    想到这里,池长庭就眼睛泛酸。

    他昨晚都一夜没睡,何况阿棠。

    毕竟要离开家离开爹爹了,可怜的姑娘……

    ……

    可怜的姑娘倒不是因为要出嫁而紧张难过得睡不着,主要跟尹氏、薛筝以及朱弦分别送来的三本书有关。

    一闭上眼,就忍不住想象她和太子殿下……

    于是翻来覆去大半宿,也不知自己什么时辰睡着的。

    也没真睡到中午,巳时才过一刻,屋内就响起了池太子妃的尖叫声,吓得青衣和朱弦一个闯门,一个破窗,同时冲到了床前。

    进了屋,却发现池棠好端端坐在床上,眉眼惺忪,神色呆愣。

    “怎么了?”朱弦如临大敌问道。

    池棠揉了揉眼睛,口齿含糊道:“我好像梦到我起晚误了吉时……”

    朱弦松了一口气。

    “现在什么时辰了?”池棠抬头朝外望了一眼,却又惊得叫了起来,“起晚了!起晚了!真的起晚了!”

    哀嚎着,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差点摔了一跤。

    朱弦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便觉眼角发热。

    就这么出嫁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

    因起得晚,早膳和午膳就并在一起吃了。

    放下筷子,池棠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蓦然红了眼。

    冬芒忙拿了帕子替她拭泪。

    “怎么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美了,快忍回去……”媚娘凑上前絮絮道。

    池棠忙不迭点头,仰起脸,一边使劲眨眼忍泪,一边问道:“夏辉还好吗?”

    冬芒把手掌伸到她脸上方晃了晃,道:“前天去探望夏辉姐姐回来,姑娘已经问第五遍了!”

    虽是这么说,冬芒还是将回答重复了第五遍:“夏辉姐姐很好,知道姑娘惦记她,她也很惦记姑娘,可惜她在守孝,不能陪姑娘进宫,让姑娘别忘了给她留个女官位。”

    池棠一边听一边点头,感觉心里舒服了点。

    不是她忘了夏辉的话。

    只是原来以为会在身边的人,如今一个都看不到了。

    颜殊去了江南,画屏不知所踪,她所能问的也只有夏辉一个。

    她原本还担心夏辉会因为周仪的死离开,幸好没有。

    夏辉只是回了周仪旧宅为兄服丧,等丧期过了就回来。

    ……

    膳罢,宫人捧奁,鱼贯而入,开始为池棠梳妆。

    媚娘自诩精于装扮,对宫里派来伺候梳妆的女官指指点点。

    那名女官起初还面无表情,忍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忍无可忍,就膏沐、脂粉、首饰、衣裳四类的制作、使用和搭配上,同媚娘展开了激烈的比试。

    最终媚娘小脸惨白地败下阵来。

    池棠听得津津有味之余,也没忘安慰她:“掌严是专门管这个的,全天下都没几个人比她精通,你能撑过两刻钟已经很厉害了!”

    掌严女官也点头道:“这位姑娘确实善于梳妆,若随太子妃进宫,可入尚服局。”

    媚娘眼睛一亮:“我也能做女官?我这么有才华?”

    “那是!”池棠大力夸赞,“我们媚娘才华横溢着呢!”

    喜得媚娘一个旋身飘到门口,又一个旋身转了回来趴在桌前问池棠:“做了女官,是不是可以脱离乐籍了?”

    得池棠点头后,眼睛更亮了:“那我以后是不是有可能嫁一个俊俏的侍卫郎了?”

    池棠惊讶地瞄了她一眼:“你又跟何叔叔吵架了?”

    媚娘面色一沉。

    这时,外面传来了陆子衫的喊声。

    送嫁的姑娘们来了——

    ……

    梳妆从午时开始,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因为有许多人围着说笑,池棠倒也不觉得难熬。

    近申时,梳妆罢,众人息声,侍女持镜来照。

    窗牖俱开,香风流动。

    菱花镜中,映出女孩儿华贵娇美的面容。

    粉凝香雪,黛描春山,胭脂一抹桃花绽。

    “阿棠好美啊……”陆子衫痴痴道。

    池棠也看痴了。

    自从认识了朱弦,她便一直觉得自己相貌平平无奇。

    原来盛妆一下,她也是个美人嘛!

    “太子妃请起身更衣。”戚兰道。

    池棠依言起身,服褕翟、佩花钗,回眸自照,只觉雍容华贵,艳光灼灼,心里欢喜极了。

    她今天这样美。

    她在她最美的时候,嫁给了最好的他。

    “什么时辰了?”池棠转头望向窗外。

    “申时一刻了,”戚兰答道,“太子申时出太极殿,应该快到了,请太子妃移步东房!”

    池棠扶着她的手小心翼翼起身,迈着她熟习的礼步,怀着略嫌急切的心情朝外走去。

    她好想快点让他看到自己,看到身着嫁衣的自己。

    他会不会惊喜?会不会惊艳?会不会情不自禁地赞美她?

    他今天又会是什么模样?

    玄衣纁裳,衮冕九章,穿戴在他身上,是不是威仪如神,俊美如仙?

    池棠弯唇笑着,步入东房而坐,听着前院鼓乐奏起,忽然泪盈于睫。

    他来了。

    他来娶她了……

第574章 大婚(二)

    乐声雍雅,隐隐人语。

    池棠努力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婚的礼仪她背得很熟,不仅自己这一份烂熟于心,所有的流程她都仔细记了。

    比如此刻,太子殿下应该正从左庶子手里接过大雁,行至内门。

    内门距离她所在的地方不过十余步。

    他距离她只有十余步了!

    但这十余步,他却不会再进来。

    待献雁为礼,他就回到大门外,等待她辞父母而出,随他乘车还宫。

    此后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吉时将到,请太子妃移步!”

    池棠略一点头,随戚兰走出东房。

    前方,池长庭正迎面走来。

    池棠习惯性想冲他一笑,却猝不及防看到他泛红的眼眶。

    微怔,蓦然落泪。

    左右侍女慌忙拭泪时,池长庭箭步冲了过来。

    “怎么哭了?”他一开口,却也沙哑哽咽,“不哭不哭,不想嫁我们就不嫁了!”

    池棠一愣,泪含在眼眶里打转,也不知该不该掉下来。

    戚兰在旁轻咳提醒:“请主人训诫!”

    池长庭抬袖拭了拭泪,道:“太子要是对你不好——”

    “不是这句!”戚兰低声急道。

    池长庭冷冷看了她一眼,顾自继续说道:“太子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回家来,爹爹在,不怕!”

    池棠眼里的泪还是没忍住。

    她不住地点头,眼泪擦了又掉,心中既悲又喜。

    有爹爹在,她什么也不用怕。

    不怕自己不够出色,也不怕别人心存歹意;不怕所有艰难险境,也不怕任何阴谋变故。

    有爹爹在,真的太好了。

    “再哭妆就花了……”戚兰硬着头皮劝道,“后面还有许多礼仪,妆花了不吉——”

    “快别哭了!”池长庭立即改口劝道,“没事没事,爹爹明日就进宫看你,你要是住不习惯,爹爹就接你回家!”

    女孩儿含泪点头,点头时太过用力,泪水又落了下来。

    池长庭不自觉抬起双手,想抱抱她。

    看到她头上的花钗,身上的翟衣,又将手缩了回来。

    缩到一半,再次抬起,比了比她的双肩。

    还是那样小小的女孩儿,哭得可怜兮兮的,明明还需要他保护,怎么就要嫁人了?

    “主人请训诫!”戚兰壮着胆子再次提醒。

    池长庭放下双手,低声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池棠明知不该再哭,还是忍不住泣不成声。

    这一句,才是依礼训诫,是每一位父亲都要对出嫁的女儿说的话,令女儿在夫家谨言慎行,恪守妇德。

    但爹爹真正想对她说的话,却在这一句之前抢先说了。

    他曾经说过,想要她一生顺遂,想当太子妃就当太子妃,想当皇后就当皇后。

    现在,他又在告诉她,想不当,也可以不当。

    她要怎样都可以,因为她有爹爹。

    赞礼官终于等不及进来催了,池长庭点点头:“去吧!”

    池棠含泪朝他深深一拜,在戚兰的搀扶下往外走。

    走出内门,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池长庭就跟在她身后,正痴痴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泪水。

    看到她回头,他忙擦了擦眼泪,点头道:“去吧!去吧!没事……”

    池棠哽咽着“嗯”了一声,目光越过他找到了朱弦。

    朱弦原本也在抹眼泪,一见她看过来,就若无其事放下了手。

    池棠忍不住一笑,朝她端端正正行了一个晚辈礼。

    幸好,爹爹还有人陪……

    ……

    按礼,太子奠雁后,出大门,候太子妃。

    然而,池棠刚出内门,就看到他站在那里。

    玄衣纁裳,雍容玉立。

    看到她走出的一瞬,他站得修长挺拔的身姿突然一动,白珠九旒之下,原本云遮雾绕的一双眸,似晨雾中旭日初升,一点一点清晰可见地亮起。

    旒珠轻晃,惊喜的目光无所遁形。

    他不加掩饰的惊艳令池棠又自得又害羞,垂眸避开他灼热的注视,却压不住上扬的唇角。

    她在戚兰的搀扶下朝他走去。

    每走近一步,目光便低垂一分。

    愈欢喜,愈情怯。

    目光收至最后,便只低头看着自己履尖的明珠,交握的手心微微沁汗。

    御用龙涎香丝丝入鼻时,她紧张得长睫忽颤,慢慢抬起双眸。

    金饰朱履,四彩组绶,华贵得耀眼。

    腰间垂缀的瑜玉双佩,曾代替他陪伴护佑了她大半年。

    她将目光继续往上抬,看到他颈下掩得端正严实的衣领。

    不知怎么,脑中突然浮现出他衣襟松散的模样。

    昨天看到的一些画面不由自主飘了过来……

    这时,对面的太子殿下身形微动,向她伸出一只手。

    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一时又飘走了。

    池棠抬眸觑了他一眼。

    此时的太子殿下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威仪如神俊美如仙,他唇角扬得很高,整张脸都泛着光,丝毫找不到平时的高贵清冷,甚至笑得有点傻气。

    池棠不由也笑了起来,将手放进他手心,小声问道:“殿下怎么不是在大门外等?”

    他手心合拢,将她的手捏了捏,道:“寻常女子都是夫婿进府亲迎,阿棠怎么可以没有?”

    池棠嘻嘻一笑,视线却陡然模糊。

    那天他说要以太子身份迎娶她时,也是说的差不多一句话:“寻常女子都有夫婿亲迎,阿棠怎么可以没有?”

    她用力握紧他的手。

    是啊,她有了他,就什么都有。

    他含笑看了她一眼,手掌略转,十指紧扣——

    “走吧。”他低声说着,牵着她的手,向前先迈出一步。

    池棠被他拉了一下,才碎步跟上。

    他走得不快,池棠却故意走得更慢,拖着他的手,非要他拉着走。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是不是累了?再忍忍,等会儿上车了可以休息一会儿。”

    池棠笑眯眯地摇摇头:“不累,我就是喜欢这样!”

    她就是喜欢这样被他牵着手,喜欢这样跟着他,随便他带她去哪里。

    喜欢踩着他走过的每一步,喜欢他时不时回头看她;

    喜欢看到他眼里的紧张和爱惜,看到往后余生,每一日都逐渐清晰……

    ……

    同牢礼罢,池棠一下子垮了双肩。

    刚垮下,又反射性端起,不确定地问道:“后面没了吧?”

    李俨眸光微闪,道:“没了,可以更衣歇息了。”

    她弯眸一笑,绷了一天的小脸顿时生动起来。

    李俨咽了咽口水,起身吩咐道:“服侍太子妃释服洗妆——”又揉了揉她的手,低声道,“孤去去就来!”

    她点着头,神色却有些心不在焉。

    李俨也心不在焉,心不在焉得没注意到池棠的心不在焉。

    等他更衣出来,却见他的太子妃坐在窗下妆台前,花钗褕翟依旧,脸上妆容也还在。

    李俨顿时沉了脸看戚兰。

    戚兰惶惶拜道:“太子妃不肯梳洗……”

    池太子妃听到动静转头过来。

    李俨神色一软,柔声问道:“阿棠不累么?怎么还不梳洗歇息?”

    太子妃浑然不觉有异,朝他甜甜一笑,问道:“殿下,我今天美不美?”

    李俨点头笑道:“阿棠今日甚美,孤乍一见,都看呆了。”

    “我也这么觉得!”她高兴地转回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今天这个妆容太美了,我都舍不得洗掉——”

    说着,朝他摆了摆手。

    “殿下,你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

第575章 大婚(三)

    红烛高烧,锦帐香浓。

    太子妃盛装坐在妆台前,喜滋滋揽镜自照。

    太子殿下则穿着寝衣,沉默地站在她身旁。

    宫人们纷纷低头退至门外,不忍多看。

    李俨静立一阵,上前扶住她的肩,道:“你若喜欢,明日让她们再给你上这个妆容。”

    池棠面露遗憾摇头,叹道:“这个妆容好看是好看,可太费时了,我今天光脸上就花了将近一个时辰,上了妆还有点厚重,闷得不太舒服,而且,这样的妆容平时也不合适,我就今天多看两眼吧,哎……”

    又叹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李俨一眼,表情诚恳地说:“殿下累了一天,先去歇着吧,不用管我!”

    李俨沉默片刻,道:“孤不累。”

    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仍旧目不转睛盯着镜子看。

    李俨握着她双肩,轻轻揉捏了一下。

    掌心礼服厚重,精致的绣纹有点磨手,令人不悦。

    他记起曾经探索过的玲珑香肩,那样柔软可爱,至颈窝处,似盛了蜜酒一般,香甜得令人沉醉,她却有些怕痒,吻到那处时,总娇嗔躲闪。

    从前他也不敢过分,怕自己把持不住。

    但是现在,她已经是他的妻了,便是再撒娇要躲,他也是不许了。

    还有别处……

    “殿下这样陪着我会不会无聊?”她突然良心发现问了一句。

    “会!”李俨答道。

    “呃……”池棠只好挪开目光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建议道,“要不殿下看会儿书?”

    “夜里看书伤眼。”

    池棠有点为难:“那殿下坐下,我们说说话?”

    明明同他说话,眼睛也不看他。

    李俨恼怒皱眉,想着要不要直接抱了她去偏殿更衣。

    可一见镜中她喜不自禁的模样,心中便柔软不舍。

    她这样高兴……

    “太子妃美貌,不若孤取丹青描摹一幅小像?”他柔声道。

    话音刚落,就见她双眸晶亮地回头:“可以吗?”

    李俨含笑点头。

    ……

    宫人们面色古怪地呈上画具,李俨也不留人伺候,自己调和颜料。

    那边池太子妃却有些无所适从:“我要站着还是坐着?在这儿还是在那儿?”

    李俨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坐原处,自在即可。”

    “自在”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池棠坐下后变换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不自在,最后泄气道:“算了!不画了!”

    李俨笑道:“你便仍是揽镜自照,像方才一样,不用看我。”

    不用看他果然自在很多。

    但既然知道他在画自己,池棠就做不到刚才那样专心照镜子了。

    先是偷偷摸摸从镜子里看他。

    太子殿下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画笔点描不断,神态很是认真。

    只是他身上已经换了寝衣,寝衣的袖子有些宽松,不太方便作画,他只能一手揽着袖子,一手作画。

    杏黄的袖口卷至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紧实,有点好看……

    她不自觉将目光挪到他的领口。

    寝衣的领口不似白天那样严实,但也还是掩着,不过看起来随便一拉就……

    池棠咽了咽口水。

    等等!

    池棠猛地转头看他。

    他却在低头作画。

    池棠僵硬地转回脸,对着镜子发呆。

    现在好像是……洞房时间?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不是应该一起鉴赏她带进宫的三本画册?

    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呢?

    池棠透过镜子悄悄看他。

    他正巧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神色认真,态度正经。

    怎么会这样呢?

    池棠有点焦躁。

    捏了好一会儿手指,转头问他:“殿下困不困?”

    李俨对上她灼灼发亮的眼睛,想也不想就摇头:“不困!”

    她不睡,他怎么能睡?

    池棠心中暗叹,支着脑袋一边发愁,一边打了个哈欠。

    太子殿下不困,她倒是有点困了……

    李俨低头凝神细画她眼睛时,突然听到一声轻磕,抬头一看,池太子妃已然趴在妆台上睡着了。

    他茫然了片刻,哑然失笑。

    放下画笔,轻悄走到她身旁,低头凝视须臾,抬起手,拔下她发上花钗。

    太子妃大婚的发髻十分繁复,李俨也不通此道,又怕惊醒了她,小心翼翼之下,足足拆解了两刻钟,才将她的发髻全部拆开。

    头发散下的一瞬,她似舒适地嘤咛了一声,睡梦中唇角微微翘起,满足地翻了个身——

    李俨忙伸出手臂,恰将妆台上滚落的太子妃接在怀里。

    拆解发髻的这两刻钟,正好让她睡得更熟了些,靠在他怀里,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李俨索性将她抱起入内,放在榻上,又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两句。

    不一会儿,宫女们捧来热水,拧了帕子要上前为太子妃洗妆。

    却被太子殿下抢了去。

    他抬手做了个挥退的手势,便拿着帕子坐上榻沿,俯身为她擦拭脸上的脂粉。

    她大概觉得痒,皱眉挥手朝脸上拍来。

    李俨轻轻捉住她的手,继续擦拭。

    她终于被扰得睁了眼。

    帐内烛影朦胧,映在她眸中,迷离如梦。

    “殿下?”她含含糊糊地唤道。

    李俨“嗯”了一声,丢开帕子,俯身吻住她。

    她仿佛还没睡醒,格外乖顺地迎承着。

    李俨教她的乖巧捂得心口火热,逐渐急切起来。

    “等等!”池棠突然惊醒,手抵在他胸口。

    “别怕……”李俨捉住她的手,举过头顶按住,低头安抚地吻了吻她。

    都到这时候了,他不可能再让着她。

    “啊!不行……等等……”她小脸苍白地摇头。

    “阿棠乖……”太子殿下耐心地哄着,其余却半分不肯放松。

    “殿下,我……”

    女孩儿慌乱娇羞的拒绝终究被哭泣声淹没。

    过了一会儿,哭声渐碎,又化作莺声呖呖,在锦帐内起伏荡漾……

    ……

    不知过了多久,声息方歇。

    李俨小心翼翼将已然无力动弹的太子妃搂进怀里,怀中温软充盈的感觉带来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忍不住低头吻她,却对上她委屈哀怨的眼神。

    “是不是不舒服?”李俨心中一惊,“要不要让御医来看看?”

    “不要!”池棠羞愤地瞪了他一眼,“她们说伺候殿下之前要先沐身,我还没……都说了让你等等,殿下都不理!”

    她都没有洗得干干净净,抹上香脂,就这么……

    池棠欲哭无泪。

    李俨愕然片刻,目光闪了闪,突然抱她起身。

    “那……重新来过?”

第576章 重来多少次都是你(大结局)

    天际渐晓,帐内微光。

    李俨抬起身,低头看着熟睡的太子妃。

    她眉心似蹙非蹙,仿佛还残留着昨夜的委屈。

    他忍不住俯身吻她,却被她软软地按在脸上推拒,口中低喃如啜泣:“不要了……”

    这一声,又听得他浑身火热。

    李俨深吸一口气,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柔声道:“阿棠,该起了。”

    大婚次日,尚有许多祭礼,这是不可避免的。

    因此昨晚他也不敢过分厮磨。

    尽管如此,池棠被他唤醒后,还是困倦得不行。

    抱着被子一动不动发呆,神色恹恹,甚至有些闷闷不乐。

    李俨将她从被中挖出,捞进怀里低问:“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再抹些药膏?”

    她脸一红,却是轻哼着瞪了他一眼。

    李俨想了想,自觉定是他的错,便低声下气道:“孤今晚一定温柔些——”

    话音未落,池太子妃便羞愤得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李俨蹙眉,抱着她起身:“起来吃点东西吧?咬人一点力气都没有。”

    池棠揪着他的衣襟小声控诉:“我特意为洞房准备的一件都没用上!都怪殿下!”

    李俨忍不住笑了,贴近她耳畔低声道:“后来不是去沐浴了?”

    太子妃粉面飞霞,软软地捶了他一下:“不是这个!”

    娇声软语,听得李俨心口酥麻,看着进来伺候的宫女便有些碍眼。

    于是令她们放下用具后退至门外,亲自拧了帕子,一边为她擦脸,一边背着宫女们悄悄示意:“海棠红,鸳鸯戏水,孤看到了……”

    海棠红最是娇艳,衬着玉肌雪肤,藏着软媚朱砂,那一幕至今想起来,都教他难以自持。

    池棠羞得乱拍他的手:“不是!不是这个!”

    李俨摊着手让她打,含笑问道:“还有什么?”

    她脸红红地嗔他:“我跟媚娘学了半年多的春莺啭,原想大婚的时候给殿下看的,舞衣都带来了,结果……都怪你!”

    还有伯娘吩咐过要洞房用的书册也没来得及拿出来。

    池棠也知道也不能怪他。

    算起来还是她自己先忘了,一味沉浸于自己前所未有的美貌中,差点连洞房都错过了。

    可计划的惊喜一件都没安排上,让池棠着实懊恼,便有些迁怒他。

    太子殿下却欣然接受了她的迁怒:“是孤不好,那便今晚补上,如何?”有这样的好事,多迁怒几次也无妨。

    太子妃还是不满意:“原是为洞房准备的,今晚又不是洞房。”

    李俨微微一笑,道:“昨日大礼,你累了一天,躺下后连动都动不了,哪有力气起舞?不如今天下午好好歇息,夜里我们再……”

    池棠羞恼得要咬他,被他捉进怀里,爱不释手地揉捏了半晌,直到外面传来提醒声才依依不舍作罢。

    早膳后,李俨换好祭服出来,见她还在梳妆,便令人搬了张锦凳在她对面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曦光入户,洒在她脸上,皎然似有光晕。

    她似嗔非嗔地瞥了他一眼,眸光流转,丝丝娇媚,如海棠承露初绽,教人看一眼便酥了半身。

    他轻咳一声,道:“阿棠今天的妆容也美。”

    想起昨夜她揽镜自照的模样,分外稚气可爱。

    池棠也想起了昨晚的事,红了红脸,轻哼道:“昨天是婚礼,妆容是雍容华贵的,今天是祭礼,妆容是端庄肃穆的,怎么能比?”

    李俨微微一笑:“阿棠什么妆容都美,”顿了顿,“不上妆最美。”

    一想到昨晚因妆容浪费的时间,他就忍不住扼腕。

    池棠红着脸睨他:“殿下跟谁学得油嘴滑舌?”

    他沉吟片刻,道:“许是同先贤。”

    池棠:“?”

    他含笑执起她的手,低声道:“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她眨了眨眼,脸上又红了几分。

    随后越来越红,连颈都羞红了,甚至还有向下蔓延的趋势。

    恰好梳妆罢,她匆匆挥退宫女。

    待面前没了旁人,她红着脸扑进他怀里,羞愧道:“殿下,我会好好学诗的……”

    太丢人了!

    太子殿下念了一首情诗,她竟然不能找到一首应和!

    李俨一怔,哈哈大笑起来。

    池棠小声辩驳:“我没学过啊……”

    先生和爹爹都不教情诗。

    别的诗她还能吟几首,情诗就真搜刮不出来了。

    李俨笑着将她抱在膝上,碰了碰她的额:“无妨,孤教你。”

    她眸中雾气氤氲,转瞬间便湿漉漉一片,如同昨夜动情时那样……

    “殿下……”她搂住他的脖子,软软唤着。

    “嗯?”李俨低低应道,双手情不自禁握住她的腰肢。

    她将脑袋靠在他肩上,痴痴道:“我终于嫁给殿下了……”

    李俨心中一动,突然很想问问她,在她恍如前世的梦里,为什么没有嫁给他?

    她似玩笑般说过的话,他并没有当玩笑一样听过即忘。

    她说她做过很长一个梦,梦见有人绑架她。

    那个梦一定清晰真实到令她分不清梦里梦外,她才会在梦醒后一年还执着于寻找那个绑架她的人。

    当初在吴县,他和池长庭都对苏瑾极为欣赏,唯有她不喜苏瑾。

    许是在她梦里,早已知道苏瑾不是好人。

    她说她同他有两世的姻缘,应是在她梦里,他们也有过婚约。

    可是她醒来却不认得他,说明梦里,她没有嫁给他。

    他一直在想,她为什么没有嫁给他?甚至在醒来后,也没有打算与他再续前缘。

    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让他失去了她?

    他犹豫着,很想问一问。

    “对了!”她突然抬起头,神色娇娇,“爹爹说今天要进宫来看我呢!可以吗?”

    “当然可以!”李俨不假思索点头,心里那点犹豫立即抛开了。

    她嘻嘻一笑,道:“爹爹说,殿下要是对我不好,他今天就带我回家!”

    李俨微微一笑:“他做梦!”

    语罢,唤来宫女为她更换礼服。

    他记得她在普明寺醒来时,误以为自己遇到歹人,情急之下,却只提了他和池长府,没有提及池长庭。

    以她和父亲的感情,只有一种解释。

    池长庭已经不在了。

    在那个梦里,她失去了她的父亲。

    那是一个令她悲痛欲绝的梦,还是不要提起了——

    抬眸,见她笑盈盈走来。

    李俨唇角微扬,牵起她的手,朝外走去。

    反正现在,他已经娶到她了。

    “殿下?”她的手不安分地在他手心挠了挠。

    “嗯?”李俨扣紧她的手,回头看她。

    她弯了弯眸子,悄声道:“重来多少次,池棠都会嫁给俨哥哥!”

    他亦含笑悄声道:“重来多少次,李俨都会娶阿棠!”

    ……

    宫门外,池长庭公服严整,正要请见。

    展遇突然匆匆而来,附耳低语数声。

    “死了?”池长庭失声惊道。

    展遇点点头,低声道:“昨日酉时左右,自断筋脉而亡,旁人也无可奈何。”

    池长庭久久不能回神。

    秦归自尽了。

    真是莫名其妙!

    以秦归的脑子,肯定猜到他会保他。

    只要不死,过不了两年又可以出来兴风作浪了。

    本来池长庭还纠结放了秦归后患无穷,结果他自己不活了?

    选在阿棠大婚时自尽,这是有什么联系吗?

    真这么痴情,怎么这么多年不干一点好事?

    池长庭琢磨许久,还是觉得琢磨不出这种人的想法,叹了一声,摆摆手,道:“罢了,这事先别让阿棠知道。”

    毕竟那样激烈地救过阿棠,知道了恐怕要影响新婚的心情。

    展遇应了一声,安慰道:“主公不必忧心,姑娘进了宫,太子殿下自会为她挡着这些消息。”

    池长庭顿觉心里被扎了一刀,脸色变了又变,迈着重重的步子到宫门口,冷声道:“臣池长庭,请见太子妃!”

    ……

    后记——

    乾封二年。

    四月初八,皇太子李俨于太极殿登基为帝,当日,诏立池氏为后。

    次年,改元永嘉。

    史载:桓帝元徽皇后池氏,小字永嘉。

第577章 今夕何夕——番外之情人特辑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池棠喃喃念着,抬头望见初夏近午的阳光,“噗嗤”笑了。

    真是一点也不应景啊!

    可惜……

    “陛下来了!”

    池棠倏地站起,正要迎出,又一停,低头看手中书卷,想了想,随意一卷,背手藏到身后,这才笑眯眯迎出。

    今天是新帝登基后第一个望日朝会,刚刚散朝的年轻天子还穿着玄色常服,衣摆袖口用金线盘出龙腾云纹,在日光映照下,灼目夺人。

    他走上阶时,看到池棠迎出,便停下脚步,朝她抬起双臂,笑意瞬间软化了清冷容颜。

    池棠欢喜得小跳了一下,正要同平时一样扑进他怀里,冲了半步,突然意识到身后还藏着东西,又矜持地收住脚,朝他仰起脸,嘿嘿一笑。

    李俨眉梢略挑,垂下手臂笑问:“藏了什么惊喜?”

    池棠一听“惊喜”两字就红了脸。

    凡是她准备的惊喜,每一件亮出来都是同一个结果。

    可今天这一桩,也确实想给他一个惊喜……

    “不管惊不惊喜,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她事先申明。

    他眼中笑意更浓:“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池棠羞恼得想拿书砸他。

    李俨见状笑道:“好好,不是那个意思,那皇后想给朕什么惊喜?”

    池棠轻哼一声,别开脸:“没有惊喜!”

    他笑了笑,朝她走来。

    “今日朝会,刚封了诸王,池侯就奏请诸王就藩——”

    池棠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追问道:“陛下准了吗?”

    先帝五子,诸王四人。

    赵王、蜀王、魏王,还有吴王。

    赵王已经死了。

    赵王的爵位原本是可以由长子李震继承的,李震被穆侧妃害死后,也有人为穆侧妃所出的庶子李升奏请袭爵,被李俨驳回了——

    “其母谋害嫡子,若其子尚可袭爵,岂非令天下嫡子夜无安枕?此风断不可长!”

    不但不能袭王爵,原本应该封的爵位也降了两级,以示惩戒。

    这道诏令一出,有人说新帝打压赵王子嗣是为报复,也有人说是示好韦氏,气得池棠在父亲面前抱怨了好久。

    池长庭还挺幸灾乐祸:“说得也没错啊!赵王给添了这么多堵,报复一下有问题吗?韦氏投诚得这么及时,示好一下怎么了?那些人都是酸呢!”

    虽然说得有点道理,池棠还是不服:“陛下行事公正着呢!才不是报复示好什么的!”

    惹得父亲大人黑了脸:“他公正?哼!他公正,我小人!可以了吧?”

    也是令人哭笑不得。

    总之,赵王这个爵位是收回了,不在需要就藩的行列内。

    而最小的吴王尚在襁褓,也无法就藩。

    所以爹爹奏请诸王就藩,针对的是蜀王和魏王。

    确切地说,是针对魏王。

    魏王是前世害死她的人,这点她已经告诉过爹爹了。

    而且魏王不但前世害她,这一世也想害她。

    这么一联系,池棠理所当然得出结论,爹爹提出诸王就藩,恐怕不怀好意。

    她比较担心的是,陛下这么聪明,会不会看出了爹爹的不怀好意?

    魏王毕竟是他亲兄弟,他会不会不喜欢爹爹这么算计?

    李俨看到她眼底的不安,微微一笑,抚上她的脸,道:“朕准了。”

    池棠意外地眨了眨眼。

    是他没发现?还是他默许爹爹的小动作了?

    “魏地不远,李修虽然病着,也可以就藩,”李俨说着,执起她的手,低声道,“当初李修欲挟你为质,若不是你机灵,后果不堪设想,朕每思及此,便恨不欲其生。”

    这还是其次。

    主要是池长庭那种不顾一切要置李修于死地的狠劲,让他想起她提过的那个梦。

    他不由得想,是不是她暗中寻找的那个绑架她的人就是李修?是不是在她的梦里,李修得手了?

    李修若是得手了,会怎么对她?

    李俨摩挲着她已经褪了牙印的手指,淡淡道:“池侯行事,每以你为先,朕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又环住她的身子,低头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我是不是为阿棠报仇了?”

    池棠眼眶一热,用力点了点头。

    尽管他不知道前世的事,却也为她报了前世之仇。

    他怎么可以这么好?

    “陛下——”池棠感动得想哭。

    “不是说了私下唤三郎么?”他柔声道。

    池棠脸红红道:“太肉麻了……”

    “那……唤哥哥?”

    池棠瞪了他一眼,脸更红了。

    这个更肉麻好吗?不是夜里逼着她求饶她才不唤!

    没想到他也会欺负人……

    池棠正想得羞愤,冷不防,手里的书被突然一下抽走了。

    他看了一眼,笑道:“在读诗?”

    池棠下意识去抢,他却笑着将书举高,又瞄了一眼,问道:“在读哪篇?”

    书是合上的,看不出她原来看的是哪篇。

    池棠跳了两下,够不着,便恼怒道:“不告诉你!”

    他拉过她的手,将书放回她手里,笑吟吟柔声道:“告诉我吧?想知道。”

    池棠禁不起他这样哄,唇角又翘了起来:“先读了陛下那天吟的《东方之日》,后来又读到一篇可以同陛下唱和的——”脸色忽又一垮,“还是不行,那篇写的是夜里,不应景!”

    李俨笑了笑,抬头吩咐道:“将窗门都遮起来,不许漏光!”

    池棠眼睛亮了亮,又装模作样地说:“这样不合适吧?”

    李俨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

    殿内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池棠抬头张望了一下,道:“可是没有星星啊……”

    李俨也抬头看了看,思索片刻,吩咐道:“取琉璃灯!”

    烛火点起,罩上琉璃灯罩。

    他拿在手里,走到柱子旁,突然平地跃起。

    池棠惊呼一声,追随他的身影攀爬至梁上,随后就下来了。

    琉璃灯藏在了梁上。

    举头时,只见莹莹辉光。

    李俨又在四周放了几盏琉璃小灯,回到她身边时,才发觉琉璃灯折射出的七彩烛光都映入她眸中,如星辰万千,熠熠生辉。

    他抚平襟前因上下奔走而拧转的龙纹,含笑问道:“如此,可堪皇后娘娘吟诗唱和?”

    她有点害羞,长睫急颤数下,而后清了清嗓子。

    一开口,声音却是轻轻的,如午夜星空下的呢喃——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李俨一听起句,便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一首好诗!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别笑啊!”

    李俨忙敛起笑容。

    她这才继续往下念:“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他亦轻声和了进来。

    一声清甜,一声温醇,和在一起,缠绵悱恻得令池棠哑了声,痴痴然不能言语。

    李俨含笑捧住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额,低声续吟:“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捏了捏她绵软的脸颊,“如此粲者!”

    她眸光回聚,突然“哎呀”叫了一声,捂住自己的脸躲进他怀里,嚷嚷道:“别夸啦!再夸我要骄傲了!”

    李俨搂住她,哈哈大笑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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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池棠原想努力振作,扭转前世命运,然后——被她爹搞定了……后来,池棠想查出自己前世死因,找出仇人,然后——被隔壁家大姐姐搞定了……于是,人生就只剩下被隔壁家大姐姐投喂的日子;但是,喂着喂着,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等等!我把你当姐妹,你竟然肖想我爹?!------------------李俨发现一个小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心仪当朝太子,见了他却认不出来;认不出来也就算了,还要把他跟她爹凑成对……又名《人人都想做我继母,我看中的那个却想做我夫君》东宫藏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宫藏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宫藏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