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画屏的把柄
门前檐下,画屏一手扶着柱子,轻声细语同夏辉说话,目光落在庭院中嘻嘻哈哈玩着花绳的媚娘和小丫头身上,涣散,心不在焉。
“太子妃回来了!”小丫头喊了一声。
她猛地惊醒,身子甚至震了一震。
旋即轻提裙角,下石阶,步履略显凌乱朝池棠迎来。
池棠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绿罗裙,明月珰,虽不显华丽,却也有了贵女应有的精致。
杜家应该一直有人教导她礼仪,如今被封作蜀王妃,举止更端庄大方了些。
脸上薄施脂粉,却掩不住一脸苍白,唇上的红脂涂得也不仔细,露出些许本色,近于青白。
“你想约我去大慈恩寺?”池棠问道。
她刚刚站定,却在听到这话时一个趔趄。
夏辉眼疾手快地去扶她。
她身子晃了晃,挣开夏辉的手,瘫软跪地。
“不……”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就哽咽了。
摇了摇头。
又摇了摇头。
“不要去……”
艰难地又说了三个字,捂住嘴,崩溃痛哭……
……
夏辉拧了帕子递给画屏,画屏接过来便蒙住脸,也不知是不是还在流泪。
池棠等得有点着急:“别哭了啊!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我堂堂太子妃,还不能为你做主吗?”
画屏摘下帕子,一双眼又红又肿。
“是卢老夫人,”她声音还沙哑着,但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她要我设法将你约到大慈恩寺。”
池棠眉心紧皱,问道:“她要我去大慈恩寺做什么?”
画屏说的,自然是她的亲祖母,原固安侯老夫人韦氏。
这位老夫人出身十分显赫,她是韦氏嫡出,韦凝之和赵王妃的姑祖母,更是太后娘娘的亲姐姐。
卢家出事后,太后娘娘和韦氏没少给这位姐姐撑腰。
但再怎么撑腰,家里没了顶门户的,还是没落了。
所以卢老夫人让画屏引她去大慈恩寺,是想怎么?
难不成还想把卢家没落的事记在她头上?
画屏摇头:“她没说,”顿了顿,“我原想背着她告诉太子妃,好让太子妃去捉大慈恩寺的布置,可是——”她颤抖着抬起手,捂住自己一只眼,“我这样回去,她一定知道我没有……”说着话时,她声音也在颤抖,好像害怕到了极点。
“照我说——”朱弦抱臂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画屏,“大慈恩寺里有什么都不要紧,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你到底落了什么把柄在她手里,让她这么肆无忌惮?”
听到“把柄”两个字时,画屏的脸色瞬间雪白,洗去妆容后将她的惊恐绝望看得尤其明显,甚至连瞳孔都涣散了。
“没事、没事……”夏辉抱紧了她低声安慰。
池棠惊愕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朱弦也吃了一惊,看着画屏的目光更为警惕。
过了好一会儿,画屏的目光才渐渐回聚。
她咽了咽口水,哑着声音道:“我……确实有把柄……在她手里……”
池棠绷紧的心略略松了几许。
就说画屏怎么会愿意回卢家?只要她说出来,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
“是有……”画屏的声音又开始发颤,“她要挟我回卢家,要挟我帮她害姑娘……我怎么能害姑娘……我不能啊……”
“她到底拿什么要挟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池棠有点着急。
画屏苍白着脸,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池棠想了想,道:“你们都出去!”
夏辉和青衣听从退下。
“我才不走!”朱弦反而坐到了池棠身边,“她明显有问题,不解释清楚,你不许跟她单独相处!”
池棠拿她没办法,只好劝画屏:“你说出来,朱师叔也会帮你的,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卢八要害你,朱师叔隔天地就陪着你?”
画屏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下来,她拿帕子捂住脸,却还是没有说话。
朱弦生气了:“你还不说?你就打算让她继续握着你的把柄不成?”
画屏拉下帕子,湿润的眸含着茫然:“我能怎么办?要不……要不我死了吧?”
不是歇斯底里,也不是绝望。
而是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方法。
池棠听得毛骨悚然,挣起身箭步上前,抓住她的手,高声道:“说什么混话!要死也是作恶的人死!”
朱弦冷笑道:“你都告密了,说不定你那把柄很快就要被卢家老妇拿出来报复你,现在还跟我们瞒着有什么意思?”
画屏怔怔摇头,还是不说。
朱弦被她气得额角直跳。
池棠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一下,捏了捏画屏的手,道:“等会儿我派人去卢家说一声,就说我留你过夜,明天一道去大慈恩寺!”
又唤来青衣,吩咐道:“把这件事告诉太子殿下,明天我会去大慈恩寺,让他准备抓人!”
青衣奉命而去。
池棠转回再看画屏,仍是失神涣散,眼中沉沉一片,看不到希望。
……
东宫回传的消息,却是让池棠第二天不必出门。
池棠便听话地留在家里,将失魂落魄的画屏带在身边。
朱弦仍虎视眈眈盯着画屏,企图问出她的把柄。
但画屏始终没有开口。
到了中午,东宫的消息就送来了。
埋伏在大慈恩寺和沿途的人都已经抓获,正在审讯。
审讯的结果是池长庭在傍晚带回来的。
“确实与那老妇有关!”池长庭冷笑道,“真是不自量力!就算画屏没有投诚,就算你真的去了大慈恩寺,那点阵仗,伤得到你?”
伤不伤得到池棠倒不在意,反正是伤不到的,她在意的是:“卢老夫人怎么处置?她有没有交代拿了画屏什么把柄?”
“把柄倒没提,太子下令把那老妇遣送回原籍了,便宜她了!”池长庭恨恨道。
卢老夫人身份摆在那儿,又没伤到池棠,送回原籍已经是重罚了。
“太后有没有说什么?”池棠有点担心。
“太后把太子喊过去骂了一顿。”
池棠心疼地追问:“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池长庭反问道,“骂一顿要是能让太子少块肉,十个太子都被皇帝骂没了。”
没事就好。
池棠放下心来,又问起另一桩:“爹爹,卢老夫人也就是被赶出京城而已,她会不会对画屏不利?”
“不一定,”池长庭道,“画屏很快就要成蜀王妃了,拿捏着画屏的把柄,日后对卢九有利。”
池棠又放松了一些,叹道:“画屏到底落了什么把柄在她手里呢?”
“她不说就查!”池长庭淡淡道。
都被人利用来对付阿棠了,还能不查吗?
然而,没等池长庭开始查,这件事便闹得人尽皆知了。
第549章 她再也不想回来了
消息传到池长庭耳中时,他还在中书省衙门。
先是一惊,随后“喀嚓”一声,手中笔从中折断。
他指骨暴起,青筋抖动,再看那张脸,已是铁青。
展遇跟随他多年,知道他素来对外人漠不关心,今天这件事虽然阴狠恶毒,可见他反应这么大,还是有些意外。
“此事万不可教阿棠知道!”他低声道。
展遇应下,正要离去,又被他喊住。
“给魏县侯府送个信,让他们尽快处理下,别冲撞了东宫大婚!”池长庭冷冷道。
……
池棠午睡醒来,便听说魏县侯府来人了。
“卢家出事了,杜娘子想将画屏接回去,还是从杜家出嫁。”
“杜娘子是个好人……”池棠感慨道。
不管什么原因,当初画屏回卢家总是辜负了杜娘子,没想到现在卢家出事,杜娘子还愿意来接她。
毕竟不是亲生的,能做到这地步,真的不容易。
“画屏呢?”池棠问道。
“姑娘睡下后,她也去睡了,我去喊她!”冬芒跑了出去。
很快就一个人回来了:“画屏不在屋里,说是去厨房了,小厨房没看到,已经让人去大厨房看看了!”
池棠心里“咯噔”一下,起身朝外走去。
刚到门口,就见一道身影坠下,像是被人从天上一掌拍了下来。
眼看就要摔在地上,那人突然旋身而起,从原地逃开。
池棠这才看清来人:“魏师叔?”
话音未落,朱弦从天而降,拿着剑鞘就往魏少游背上拍:“昏头了吧?后院你也闯!”
魏少游竟没躲闪,被拍得一个踉跄,顾不上站稳身子便急切问道:“画屏呢?”
这时,去大厨房的小丫头也回来了:“卢姑娘不在大厨房,大厨房的人都说没见她来过!”
池棠心中一沉,道:“每道外门都去问问!”又让青衣去询问暗卫。
吩咐了一圈,转回问魏少游:“魏师叔,你找画屏什么事?”
魏少游脸色很难看,揉了一把脸,才道:“我在外面听到一些话——”只说了一句就停住了,目光有些晦涩。
“你听说什么了?”池棠皱眉追问。
魏少游抓了抓头发,面色挣扎。
池棠不耐烦地唤来侍女:“去外面打听——”
“我说!我说!”魏少游忙拦住她。
拦下之后,又抹了把脸,将她拉到一角,低声道:“外面人说,画屏以前被河北姓冯的一对夫妇抱养,冯姓夫妇过世后,画屏被养父的兄弟卖作奴婢……”
池棠愣了愣,问道:“就这?”
这些不算什么秘密吧?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没有传开而已。
“她以前那个叔父找来了!”魏少游面色铁青。
池棠也心头一紧,追问道:“他找来做什么?他又不是画屏亲叔父!”
当初卢八谋害画屏的时候,就让人去河北找画屏的身世,她因为去晚了一步,冯家人已经被带走了。
后来卢八落网,固安侯府也倒了,但他们并没有找到冯家人。
由于画屏的身世都半公开了,她便觉得冯家人也不重要,怎么这么突然又出现了?
“那个畜生!”魏少游面色狰狞地咒骂了一声,正要继续说下去,突然又看池棠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你说不说!”朱弦听得不耐烦了,“说不清楚我自己去打听!”
魏少游忙拉住她,咬牙切齿道:“那个畜生,上蜀王府门口当众嚷嚷,说画屏旧时与人、与人有私!”
朱弦蓦地怔住。
“血口喷人!”池棠尖声叫了起来,“画屏到我家也才十岁,怎么可能有——”猛地住口,暴躁地转着圈,低声喃喃,“他怎么敢这么乱说话?以前、以前就对画屏不好,现在见她好了还要作妖,抓起来!把他抓起来!”停步指着魏少游,“抓起来了没?蜀王有没有把他乱棒打死?有没有?”
魏少游摇头:“不知道,我听到流言就回来了,最近最好不要让画屏出门,等流言压下去再说!”
池棠连连点头,立即唤来冬芒吩咐道:“去跟魏县侯府的人说,我要留画屏多住几天,让他们先回去!”
这时,青衣回来了:“约一个半时辰前,有人见她从东角门出。”
“我去找她!”魏少游丢下一句,匆匆跑了。
“我也去!”朱弦也仓促跟上。
离了柳院,确定池棠听不见了,朱弦才低声问道:“姓冯的到底说了什么?”
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与人有私情?不过是魏少游对着池棠说不出口。
但魏少游对着她也依然说不出口。
他粗重地喘了两声,咬牙道:“那个畜生!等找到画屏,我亲手了结了他!”
朱弦心头一沉。
原来这就是画屏说不出口的把柄……
……
朱弦和魏少游离开后,池棠又加派了一批人出去寻找画屏。
但一个时辰过去了,毫无音讯。
抱着一丝期待,池棠派人去魏县侯府打听了一下,结果引得魏县侯府也派人出去寻找。
等到蜀王府也派出人寻找时,朱弦回来了。
她神色疲惫,脸上似蒙了一层灰。
“找到没?”池棠往她身后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不由心里发寒。
朱弦往榻上一歪,扶着脑袋甩了甩手:“都出去!”
池棠点点头,示意左右退下。
朱弦端起茶盏,一口饮尽,随后将茶盏无力地拍在桌上,一叹:“找到了……”
池棠心中一喜,忙问:“人呢?”
“她不想回来了。”朱弦道。
池棠哑声半晌,问道:“什么意思?”
朱弦又给自己斟了一盏茶,饮酒般一口灌下。
奔波了两个时辰,她看起来也有些狼狈,眼里雾蒙蒙的,没有半点平时的神采,声音也是低低的:“魏师兄在城外东郊一条河里找到了她——”
池棠惊叫一声扑到她身上:“她、她——”
“还活着,”朱弦扶住她,“也是魏师兄选对了方向,及时找到了她,”顿了顿,眼中突然湿润,“她在脚上绑了块石头……”
池棠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怎么这么想不开,我一定会帮她澄清的啊!”
朱弦沉默了许久,低声道:“魏师兄带她走了,她说对不起你,她再也不想回来了……”
那不是可以澄清的谣言,是她心底最可怕的噩梦,是她落在别人手里的把柄。
如果要杀光所有知情者才能安心,那她自己也是知情者。
要么一死百了,要么继续逃避。
坚强面对,用来劝自己很好,用来劝别人就太残忍了……
“她不回来……她要去哪儿?她什么都不要了吗?”
朱弦正不知该怎么回答,门外忽然来报:“禀太子妃,蜀王殿下求见!”
池棠腾地站起身:“他还敢来!”
第550章 画屏的事,是不是你
蜀王李代与魏王李修年纪相仿,生母品级相近。
不同的是,李修有个惠妃养母,李代没有。
不过,出身再不显,也是皇子,冷下脸时,能教周围人都噤若寒蝉。
池棠心情正差,见他跑这里来耍皇子威风,顿时也冷了脸:“蜀王殿下有何贵干?”
蜀王僵硬地行了一礼,问道:“太子妃找到卢屏没?”
“没有!”池棠也不懂他这兴师问罪的态度是抽了脑子里哪根筋。
蜀王脸色变了变,语气更加冷硬:“本王的王妃是在池家失踪的,太子妃是不是该给本王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池棠都气笑了,“你也知道那是你王妃?姓冯的到你门口闹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起那是你王妃?堂堂蜀王府,连一个泼皮无赖都搞不定?要不是闹出这样的事,她怎么会——”没说下去。
突然想起来,画屏离家出走的时候,流言可能还没传过来。
好像这事跟蜀王没什么关系……
“事出突然,本王不在府上。”蜀王狼狈地解释。
池棠心中怒气一缓。
画屏既然是蜀王亲自选中的王妃,蜀王应该不会想看到她出事。
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难道是卢老夫人的报复?
画屏说过,她有把柄落在卢老夫人手里,这应该就是画屏的把柄了。
可是爹爹不是说卢老夫人不会破坏画屏的婚事吗?
是爹爹猜错了还是指使者另有其人?
当年姓冯的应该是被卢八接走,那时卢八也是被梁王利用,卢八死后,姓冯的不是落在卢家人手里,就是落在梁王手里。
等等!
梁王……苏瑾……秦归——
不会又是秦归吧?
池棠恨得咬牙:“那个姓冯的泼皮现在在哪?”要是让她审出来——
“在本王府上。”蜀王道。
“怎么?蜀王殿下还想把他养起来不成?”池棠冷笑。
蜀王皱眉道:“他敢在王府门口闹事,背后必然有人指使,本王当然要抓起来严审!”
“审出来了吗?”
“暂时没有。”蜀王神色有些羞恼。
“那就交给我来审!”
“事关王妃声誉,本王当然要亲自审问!”蜀王不肯。
“你不是审不出来?”
“本王——”蜀王指着她,气得手指发抖,旋即拂袖而去,“不劳太子妃操心!”
走了两步,又回头冷冷道:“太子妃若是有卢屏的消息,请让人来蜀王府报个信!”
池棠蓦然一怔。
“等等!”
蜀王停步回头,询问看她。
“已经找到她了……”池棠轻声道,“你来之前,我们刚找到她——”
“她人呢?”蜀王转身追问。
池棠看了一眼青衣,眼眶渐渐湿润。
青衣抬起手里的绣鞋,朝蜀王走近。
“我们在东郊河边找到了她的鞋……”
她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宁愿死,也要逃离。
那就让她彻底离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成为一个陌生的人吧……
……
蜀王走时,失魂落魄的样子令池棠有些意外,不自觉多送了几步到门口。
待蜀王乘车离开,正要往回走,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道身影,心头“噌”地一下窜出一团火来。
手杀气腾腾一指:“给我拿下!”
树梢檐角,灰影四窜而出,将一名状似过路的白衣青年团团围住。
青年抬头望来,讶然失笑。
池棠冷哼一声:“带上来!”
青年乖觉地抱着琴囊自己走了过来。
池棠看到他就来气:“你鬼鬼祟祟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他温和笑道:“只是路过。”
“路过?”池棠不信,“我都好几回看到你路过了!”
他含笑点头:“是,秦某就住在横街北第三巷。”
池棠吃了一惊:“你不是住赵——”说到一半闭嘴了。
赵王都没了,秦归自然不住赵王府了。
可横街北第三巷,不就只跟她家隔了一条巷子?
秦归这个大坏人竟然跟她住得那么近?
太可怕了!
池棠心有余悸地捏了捏手指。
想起今天的事,换上冷怒神色质问道:“画屏的事,是不是你?”
他莞尔一笑:“不是。”
池棠冷笑:“不是你答得这么顺?不是我一说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
秦归轻轻一叹,道:“这件事我知道,但真不是我指使的,当初冯贵是卢八自己找来的,卢八被李熙灭口后,我碰巧知道冯贵的下落,就顺便告诉卢九了,后来的事我可一点都没插手。”
答案来得太简单,池棠有点懵,又确认了一遍:“流言是卢九安排的?”
秦归含笑点头。
竟然是卢九!
卢九是卢八的弟弟,也是卢家长房如今唯一的男丁。
算一算,卢九今年也有十四五岁了,做点坏事足够了!
冯贵落在卢九手里,卢九交给卢老夫人要挟画屏,事败后,新仇旧恨压下来,卢九毕竟年轻气盛,只想图一时之快,都挺合情合理。
唯一不对劲的是——
“你为什么告诉我?”池棠警惕地看着他,总觉得还有什么阴谋。
秦归笑道:“四姑娘垂询,秦某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这么好的事?
池棠皱了皱眉,又问:“颜家的事是不是你?”
“是周仪。”秦归温声道。
“陆先生呢?”
“周仪。”
池棠攥紧拳头:“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两件事太阴损了,她简直不敢相信是当初那个心软到她都看不下去的周仪干的,是被妖魔附身了吧?
秦归笑了一声,道:“此处不便,四姑娘若想知道,不如移步舍下,待秦某为四姑娘煮一壶茶,细细道来?”
池棠心神一敛,斜了他一眼。
到他家去?她看起来那么好骗吗?
“照你这么说来,坏事都是别人做的,你就是一朵纯白无瑕的小莲花了?”池棠嘲讽道。
秦归被她逗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道:“倒也没那么白,若是四姑娘将秦某抓起来严刑逼供,秦某也是能供出点什么来。”
池棠倒是想逼供,可看看他那只残废的手,又觉得无从下手。
迄今为止,他们都没能抓到秦归的把柄,秦归都是教唆别人去做,不留痕迹。
比如当初他把冯贵交给卢九,铁定没安好心,可如今画屏的事,也没法推到他头上。
这人无亲无故,仿佛没有弱点,也就无法挟制,他还没有官职,不能从仕途上——
说起仕途,秦归的仕途还是因为她而断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池棠无力问道。
秦归温柔一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
池棠倏地转身,面无表情往里走。
白跟他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回到屋里坐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又走出屋,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问道:“朱师叔呢?”
刚才去见蜀王的时候,朱弦明明是暗中跟着的。
现在人哪儿去了?
第551章 想要你嫁我
傍晚时分,池长庭回到家,门口下马时,恰遇见池长府也刚到。
“你回来得正好——”池长府正要同他说话,抬头看见他的脸色,愣了愣,改口问道,“怎么了?”
池长庭捏了捏眉心,道:“没什么,衙门里有点烦心事。”
池长府安慰了两句,道:“现在可得空,有件事同你商量下!”
池长庭点点头,和他一起并肩往里走。
“小四马上要出嫁了,你一个人着实冷清,最好还是能续弦,小四都是太子妃了,你娶谁都欺负不了她是不?”池长府知道他素来不爱听这些,语气措辞都放得温和且语重心长,“你要是实在不愿续弦——”
“好!”
“——也可以纳个妾——”池长府停了停,疑惑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池长庭神色如常道:“我说好,等阿棠出嫁后,劳烦兄嫂为我操持婚事。”
池长府捂了捂心口,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你、你愿意娶妻了?”
池长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好!好!好!”池长府连道三声好,激动得眼眶都湿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只能过继一个继承爵位了……太好了!你想要什么样的?我这就让你大嫂相看去!”
实在是等了太久,池长府嘴里还问着,身体已经迫不及待想冲出去告诉妻子这个好消息了。
“这个就不必麻烦大嫂了,”池长庭笑道,“我已经有人选了!”
……
回到自己住处,站在门口,还没推门进去,池长庭就感觉到里面有人。
又偷偷溜进来了?
他无声勾了勾唇角,推门入内。
门刚推开一线,便有一丝血腥气钻入鼻间。
池长庭脸色一变,身子直接撞了进去。
门开,带来昏黄天光,将屋内照亮许多。
朱弦盘腿坐在地上,没有穿她平时爱穿的红衣,而是穿了一身低调的青衣,衣上有一些看不分明的污渍。
她仰起脸,怕光似地眯起眼睛看他,神情有几分疲惫。
随身佩剑脱了鞘被丢在一侧,剑身上血迹斑斑。
“池长庭,我杀人了……”她轻声说着,语气软弱委屈。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回头朝外吩咐:“抬一桶热水来!”
随后反手关上门,走到她面前蹲下,目光淡淡地打量着她,道:“又不是第一次杀人,怎么不知道把剑擦干净?”
朱弦看了一眼剑,撇撇嘴,道:“来不及,被人发现了——”顿了顿,忙道,“回来没有人发现,也没让棠棠看到——”
话没说完,便被他吻住了。
池长庭吻她,从来都是清晰的男人对女人的吻,带着侵略和索取的意味。
这次却格外的温柔,怜惜且安抚。
她安静地承着,忽然想哭。
“哭什么?”他停了吻,捧住她的脸,指腹抚过她的眼角,笑了笑,“没事,别怕。”
他这样一说,朱弦反而更止不住眼泪。
她抬起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带着哭腔小声道:“我气昏头了……画屏……她才十岁不到……还是叔父,那样小,逃也逃不掉,没有人救她……一天天的,她要多绝望……没有人救她,穆公救了我,可是没有人救她……”
池长庭抚了抚她的背脊,将她从地上抱起。
“姓冯的不是人!他猪狗不如!他还要来毁了画屏!我听到蜀王说他在蜀王府,我就昏头了,只想杀了他!只想杀了他!”
池长庭抱着她坐在榻上,拍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杀得好,他该死。”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我在蜀王府杀人,会不会连累你们?要不我还是先回七凤谷躲躲?”
池长庭笑道:“不会,你在哪里杀人,我都会包庇你!”
朱弦破涕为笑:“真的?做了池侯这么厉害?”
“当然!”池长庭抵着她的额笑道,“不是池侯的时候不也把你保下了?”
朱弦一怔。
那还是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又慌又怕,迷迷糊糊回来找他。
“你当时对我可凶了!”朱弦忍不住抱怨。
“有吗?”池长庭不承认。
“有啊!还骂我!”
池长庭笑而不语。
朱弦勾着他的脖子,贴近他下颌,娇娇问道:“你那时候有没有喜欢我?”
“有。”他柔声道。
朱弦只觉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猜测自己现在应该笑得很傻,便抱紧了他,将脸藏到他肩上:“那你为什么赶我走?”
池长庭默了片刻,道:“那是因为——”
“咚咚咚!”门敲响了,“主公,热水来了。”
池长庭松了一口气:“抬进来!”
朱弦有些怕羞,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侍从放下热水出去,池长庭才将她从怀里拉出来,神色自若地去解她的衣带:“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朱弦拍开他的手:“没有!”
他邪气地笑了笑,欺近她唇边,低声道:“怕什么?怕我吃了你?还是怕我不吃你?”
朱弦羞恼地拍他,却被他捉住手,倾身吻了上来。
衣衫滑落,心脏在他灼烫的掌心之下急剧跳动,跳得她呼吸凌乱。
“池长庭……”她情不自禁缠紧了他。
池长庭“嗯”了一声,将她抱起,走了两步,然后丢进水里。
俯身看着她攀着浴桶边缘爬起,低声笑道:“急什么?等会儿水要凉了。”
朱弦咬了咬牙,勾着他的脖子往下:“你不进来?”
池长庭眸光深暗,低声道:“怕你容不下……”
那姑娘终是红透了脸,连耳、颈都染了桃花色……
……
等到擦干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池长庭将她抱到床榻上,起身去点灯。
屋内亮起,再回头看被中美人,两颊嫣红水嫩,似雨打过的桃花。
他倾身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问道:“饿不饿?”
“等会儿吃……”朱弦闭上眼,一动也不想动。
要是他能再抱她一会儿就好了……
正这么想着,他便真的在身旁躺下,将她抱进怀里,细细吻着。
朱弦睁了睁眼,睨着他道:“池长庭,你今天好像特别殷勤?”
平时他总喜欢逗弄她,今天却格外温柔耐心,
池长庭笑了一声,道:“哦?你发现了?”
朱弦眯了眯眼:“无事献殷勤,有什么企图?”
他撑起半身看她,右手从她的脸抚到耳,缓缓穿入发丝,辗转勾缠。
“企图啊……”他笑着,眸中光影浮动,“就是想要你答应嫁我。”
第552章 爹爹忘了婚期
池长庭向她求过一次婚,在元宵那夜。
当时她虽然开心得要死,却又觉得太突然,莫名慌张,最后含混着过去了。
这次再问——
朱弦脸上发烫,目光闪烁,还是一样激动并慌乱着。
池长庭吻了吻她,轻叹道:“我原本打算等阿棠大婚后抽个空,陪你一起回七凤谷,亲自去向长公主提亲,可现在——”
“现在怎么了?”朱弦看到他的脸色有点不对,不安地问道。
池长庭的目光冷了下来:“先是颜松筠,现在是画屏,其实都是一个套路,我怕……下一个会轮到我……”
朱弦面色瞬变。
池长庭突然抱紧了她,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如今盯着我们父女的已经不止皇帝,我不吝于用最毒的恶意来揣测敌人,这样的事,我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容忍,我不能给别人任何机会伤害阿棠!”
“我确实是有其他考虑,但绝不会委屈你,还是等阿棠大婚后,我亲自去七凤谷提亲,现在只是想先将消息放出去,”他抬了抬身子,捧着她的脸,凝视道,“我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池长庭,要娶你为妻!”
朱弦怔怔道:“你……真的要娶我?”
上回在玉华山惹的麻烦她自己清楚,哪怕池长庭说了要娶她,她都没打算嫁他,免得给他招祸。
这次进京,她也尽量躲着不见人,偶尔出去都是打扮素净、戴着帷帽。
他突然这么说——
感觉很不真实啊……
池长庭低笑一声,轻抚她的腰肢:“不娶你,为什么脱你的衣衫?”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了她的犹豫,“我们就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忽然附耳低声,“最好能把皇帝给气死!”
朱弦“噗嗤”笑了,心里再无担忧。
他说可以就可以,真有什么后果,一起承担就是。
“我只怕你觉得委屈。”
“这有什么委屈的?”朱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提前放消息出去而已,我有那么小气吗?而且我就能看着别人有机会中伤你和棠棠?”
他低声笑道:“夫人甚贤。”说着,又欲翻身覆上。
朱弦红着脸推了他一下:“我饿了!”
池长庭停了动作:“想吃什么?”
“烤羊腿!”
……
池棠简直不敢相信,她爹和她师叔竟然背着她烤羊腿吃!
不!叫!她!
亏她还因为朱师叔无故失踪担心了大半天!
要不是何叔叔也想吃被无情拒绝后跑来根她告状,她还要被蒙在鼓里!
“没有背着你,我们本来打算烤好了再叫你过来的,真的!”朱弦信誓旦旦。
“呵!”这种鬼话她能信?
池长庭好笑地看了她们一眼,提起烤得滋滋作响的羊腿放在案板上,取匕首熟练地片下一块羊肉。
刚落下,就被夹起来送到池棠嘴边。
“正好烤好了,来,吃吧!”朱弦笑嘻嘻地说。
池棠哼了一声,别开脸。
朱弦还想再哄哄,冷不防身旁递过来一块肉,直接塞她嘴里。
“你师叔还没吃晚饭,你也没吃?”池长庭睨着她道。
池棠撇了撇嘴,道:“师叔怎么这么晚还没吃?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
朱弦悄悄红了脸,借着吃东西含糊了两声。
“她气不过,去把冯贵杀了。”池长庭代她回答。
池棠吃了一惊,忙问:“是去蜀王府吗?有没有被人发现?没受伤吧?”
朱弦摇了摇头,正打算咽下口中食物跟她简单说说——
“也是!师叔又不是那种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朱弦默默地把话和食物一起咽了下去。
池长庭看得直乐,又夹了一块肉喂女儿。
池棠还是拒绝:“戚司则让我不要吃这些味重的食物,身上沾了味,大婚的时候就不香了!”
“还有这讲究?”朱弦叹为观止。
池长庭不以为然:“大婚还早,现在吃几块没事。”
“不早了,”池棠掰着手指数了数,“只剩六天了。”
“只剩六天了?”池长庭失声喊道,筷子一松,羊肉掉在了地上。
池棠惊讶道:“爹爹,你不会忘了我的婚期吧?”
池长庭冷着脸将筷子一放,再看刚烤好的羊腿,也觉得不香了。
朱弦拿起匕首,一边自己切着吃,一边嘻嘻笑道:“你爹不是忘了,是根本不想记!”
池长庭轻哼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爹爹,那你还记得我们明天要搬去永昌坊吗?”池棠觑着他的脸色小声问道。
太子在永昌坊修了一座陈留侯府,照池长庭的意思是想在池棠出嫁后再搬过去的,但考虑到陈留本家要来许多亲戚,常乐坊的宅子太小住不下,索性就搬到侯府出嫁了。
池长庭又“哼”了一声,还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只看得出心情非常不好。
有件事,尽管池棠觉得现在提不太合适,可还是得提一下:“太子殿下说,明日我们乔迁,他也会来……”
“他来干什么?”池长庭果然怒了,“他是能搬箱子?还是会赶马车?”
池棠嘟囔道:“我们也不用搬箱子赶马车啊……”
永昌坊那边的侯府早就什么都准备好了,他们只要直接人过去入住就行。
太子殿下过来,也就是看看她而已。
……
到了第二天,太子殿下却没有出现。
直到池棠从常乐坊出门时,才见李式匆匆赶来报信,说太子殿下临时被太后喊去了。
“是不是为了卢家的事?”池棠问道。
“应该是,”李式压低声音道,“卢家那个老夫人临走的时候把她孙子托付给太后娘娘了,太后娘娘这两天一直要殿下照顾卢九一个官职。”
“不许给!”池棠一听卢九就气炸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做官不是害人吗?”
“殿下也是这个意思,”李式忙道,“不过太后娘娘那里总要应个到,至于官职,殿下心里有数!”
池棠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回去吧!让殿下不用过来了,我就是坐马车从常乐坊到永昌坊而已。”
李式摇头:“殿下吩咐了,让臣带人给太子妃车驾开路,他既然答应了太子妃,多晚都是会过来看看的!”
也行吧!反正永昌坊离东宫近得很!
池棠便不再坚持。
然而,还没等到太子殿下过来,却先等到了一个坏消息——
第553章 殿下不难过
消息传来时,陈留侯府内正在吃午饭。
这是搬到侯府的第一顿饭,池棠吃得莫名兴奋。
一会儿看看爹爹,一会儿看看师叔。
何必、展遇、夏辉、媚娘都在,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感觉。
就在池长庭忍不住使眼色让她专心进食时,一名侍卫神色凝重、脚步匆忙地跑了进来,直接跑到池长庭身边附耳低语。
池长庭瞬间变了脸色,立即放下筷子起身,嘱咐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们好好在家收拾,别往外跑!”
池棠刚“哦”了一声,他就大步离开了。
这一打断,除了何必和媚娘,谁也没心思继续吃饭了。
池棠转头问皱眉若有所思的朱弦:“他们说什么了?”
就那个程度的耳语,怎么可能逃得过朱师叔这样的高手的耳朵?
朱弦果然听到了:“赵王长子溺毙于西海池!”
池棠懵了一阵,不敢置信地问:“赵王长子?”
见朱弦点头,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朱弦惊讶道:“赵王不是跟你们不对付吗?他儿子死了你伤心什么?说不定长大了还跟太子作对呢!”
池棠抽噎道:“可是、可是他才五岁……”
上回见到那个孩子时,他正拿着一瓣橘子,踮起脚,往赵王妃嘴里送。
还在服丧的赵王妃笑得温柔美丽,眼底没有一丝郁色。
那样可爱懂事的一个孩子,怎么突然没了?
他的母亲可怎么办?
朱弦也不说话了。
五岁的孩子……还能说什么?
“青衣!”池棠突然起身唤道,“你进宫打探一下,赵王长子救上来没!”
朱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都说溺毙了,溺毙就是死了啊!”
“也许是误传呢!”池棠坚持道,“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御医救活了!”
朱弦见她急红了眼,也不再说什么。
池棠素来心软,何况稚子无辜,谁听了都难过。
……
新家离皇宫很近,青衣半个时辰不到就回来了。
“赵王长子死了。”青衣道。
池棠刚站起,又坐了回去。
没等她开始伤心,青衣又说了一句:“陛下临太后殿,亲审太子!”
池棠倏然起身:“这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关系总是有的,不然皇帝也不能大张旗鼓把太子扯进来。
今天上午,太子被请去太后殿里时,正好赵王妃带着赵王长子李震也进宫向太后请安。
太子离开后,太后同赵王妃说话,奶娘带着李震在附近玩耍。
等太后同赵王妃说完话,想起要看看李震时,却发现奶娘和李震都不见了。
遍寻后宫,直到一大一小两具尸体浮出西海池水面。
发现尸体后,有宫人记起曾目睹李震和奶娘在距离西海池不远的地方玩,碰巧太子路过,停下同李震说了几句话。
“她一定说谎!”池棠气炸,“怎么能因为一个宫人的话就怀疑太子殿下!”
朱弦嗤笑道:“这哪是怀疑?这是好不容易抓到的把柄吧?”
池棠在屋里转了两圈,突然抬头:“何叔叔!”
何必从座上跳了出来:“是不是要我去救太子?你放心——”
“不是!”池棠打断他道,“你去找下何姑姑,说我要见韦凝之!”
太子殿下既然去了,就不会被困住。
这个案子,今天应该结束不了。
结束不了,就继续查。
皇帝不可能交给东宫系官员调查,如果交给高氏一派,那什么罪证都能搞出来。
最适合主动提出调查这个案子、并且不会被拒绝的,是赵王妃的母族韦氏。
韦氏之中,风头正劲的就是韦凝之。
爹爹让她别出去,那探探韦凝之的口风总可以吧?
何必离开后,池棠原想回自己屋里等消息,不知不觉,脚步却往大门去了。
陈留侯府临永昌坊西门,出了侯府大门,往西就能望见永昌坊西墙,西墙之外是一条长街,长街再往西就是东宫了。
池棠站在门口往西面望去,可以望见东宫几处高阁的顶。
也不知太子殿下回到东宫没……
正失神地想着,忽闻马蹄略急,循声望去,正见坊西门口的守卫躬身下拜,随即,紫衫玉带驰入。
“殿下!”池棠欢呼一声,朝他跑去。
李俨忙勒马下来,大步流星迎上,将她接在怀里,闻了闻她发上的香,温声问道:“怎么在外面?”
池棠抬起脸将他打量了几下,见他毫发无伤,才重新展颜。
“宫里的事我听说了一点,在家里等得着急,爹爹又让我别出门——”她一边絮絮说着,一边拉着太子殿下往回走,“爹爹就把我当小孩子,我出个门怎么了?我就出门了!”她踩上门前台阶跳了跳,淘气得像个孩子,“我出了门也没事啊!”
李俨笑了,点头道:“出门没事,坊西门对面就是东宫的东门,没几步远。”
池棠咯咯笑道:“这么近殿下还骑马来——”一顿,“殿下怎么来了?”
李俨牵起她的手往里走:“孤答应了阿棠,纵然有事耽搁,还是要来的。”
池棠捏紧了他的手,轻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从太子殿下口中说出的,和青衣打听到的大致相同。
“孤确实在西海池附近同李震说过话,他上月生日,孤让人送了一套画具给他,他来向孤谢恩……韦妃没有教他仇恨,他还是个孩子……”太子殿下神色淡淡地说着。
池棠却怔怔看着他双手。
他牵着她的手坐下后,也没有放开,将她那只手拢在双手之间,缓慢地揉捏着。
起初还是轻柔的,可是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突然加重了力道。
“是不是弄疼你了?”李俨察觉她的目光,忙松了手。
再看那只凝脂软玉般的小手,已经被他捏得泛红了。
“阿棠——”
“不疼不疼!”池棠见他满眼自责,便主动爬进他怀里,笑嘻嘻道,“我就是容易留印子,以前还跟我爹开玩笑说,我这么容易留印子,很适合告状呢!”
抬起手,抚过他云遮雾绕中状似平静的眼眸,柔声道:“殿下不难过,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
第554章 太子说谎
其实凶手并不难找。
毕竟是皇宫里,不可能瞒天过海。
正常去查,十有**是能查出来的。
但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案子了,而是一个可以打击东宫的事件。
证据足不足,证人真不真,这些都不重要,捏造证据的事,李俨自己也干过。
权力斗争时,谁也没有慈悲心肠。
为了达到目的,别说利用一个孩子的死,就是弄死一个孩子,也不会令人太意外。
“殿下同李震说完话后呢?去了哪里?”池棠问道。
同李震说完话,距离发现李震和奶娘的尸体,中间应该还有些时间。
如果太子殿下刚同李震说完话就出宫了,宫门侍卫就能证明他的清白。
但显然不是。
李俨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正要开口回答——
“棠棠棠棠棠棠……”一阵疾风送进来一连串的呼喝。
人都还没站定,话已经说了一大半:“姓韦的小兔崽子答应了!你要自己——咦?太子殿下?你不是被抓走了?这么快就——”
“韦凝之?”李俨没有理会何必的话,疑惑地问池棠。
池棠点头:“我想着,可能韦家的人会更在意真相,就想探探韦凝之的口风。”见太子殿下点头,顿觉受到了鼓舞,精神振奋地问何必:“约定时间地点没?”
何必一愣:“没……”
池棠也愣了。
什么也没约好,那算什么答应了?
李俨安抚的拍了拍沮丧的太子妃,对何必道:“你再跑一趟,让韦凝之半个时辰内来陈留侯府,孤在这里等他。”
何必刚刚应下,外头却有侍卫来回禀:“薛郡君求见太子妃!”
“快请进来!”池棠忙道。
薛筝这个时候来,应该也是为了宫里发生的事。
及笄礼后,池棠就没见过薛筝。
此时一见面,两人都愣住了。
薛筝施礼道:“没想到殿下也在。”眼神复杂地看了池棠一眼。
这姑娘越来越得太子欢心了,宫里才出了这样的大事,太子竟然要紧着出宫看她?
池棠也觉得很复杂。
薛筝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她一起来的还有——
韦凝之……
这一波过程已经迅速在池棠脑中补完了——
何必去找何止,何止则派人询问韦凝之,而当时,韦凝之正和薛筝在一起。
韦凝之原打算进宫,接到何止的消息,便决定借薛筝的掩护先来一趟陈留侯府。
就是不知道韦凝之的决定和薛筝有没有关系……
“微臣正打算进宫探望赵王妃,得知太子妃传唤,臣便先过来了,不知殿下有何吩咐?”韦凝之一身仆人装束,刚刚进来的时候,池棠差点没认出来。
李俨朝他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李震之死,孤希望你能主动请命调查——”
李俨的思路和池棠是一样的。
毕竟韦凝之能来这一趟,已经很说明态度了,这个案子交给他,谁也挑不出刺来。
……
送走太子殿下时,日头已经有些偏了。
池棠痴痴地站在门口目送,阳光抚在她半边脸上,灼灼发光。
“啊!”她突然惊叫一声,慌张失措跑回屋檐下。
“怎么了?”朱弦紧张地问。
池棠捂着脸欲哭无泪:“戚司则让我少晒太阳,会晒黑晒伤晒出疹子来的……”
朱弦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等等!”袖子突然被池棠拉住。
“又怎么了?”朱弦没好气地问。
“师叔——”池太子妃的脸突然狰狞起来,“你去帮我抓一个人!”
……
不到半个时辰,朱弦就把人抓回来了。
那人被丢在堂前,施施然整了整衣衫,含笑问道:“四姑娘找秦某来所为何事?”
“今天的事是不是你干的?”池棠冷冷看着他。
秦归笑了笑,道:“四姑娘是问赵王长子之死吗?”
池棠目光缩了缩。
他果然知道!
他一介白衣,凭什么对宫里的事了如指掌?
除非他也介入了!
如果李震是他害死的,池棠也不想顾什么断指之恩了!
“李震的死倒是真的与我无关——”秦归道。
池棠愣了愣,狐疑道:“真的?”
秦归笑道:“我怎么会为难一个孩子?从前你落在我手里,我不也好好待你?”
“那……是不是你怂恿别人干的?”池棠还是不信他。
秦归摇头道:“真的没有,我听到消息时,也很意外——”叹了一声,“多乖的孩子,谁能忍心害他?”
这话从秦归口中说出来,池棠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秦归道。
发生了一件坏事,这件坏事竟然跟秦归无关?池棠觉得匪夷所思。
仔细想了想,犹豫着问道:“那……会不会是周、周仪?”
“周仪吗?”秦归笑了笑,摇头,“他没那本事。”
难道说,真的只是失足落水?
池棠正低头琢磨,便听见外头报了一声:“主人回来了!”
池长庭大步入内,看到秦归时,眼神变了变:“他怎么在这儿?”
刚回来就听说太子来过了,一进来又看到秦归在这儿。
他这侯府的门禁是不是太松了?什么男人都往里闯?
“我让人把他抓来的!”池棠解释道。
“丢出去!”池长庭道。
池棠倒也无所谓秦归是竖着出去还是横着出去,见没了旁人,便紧忙地迎上去问情况。
“皇帝起初要让魏王来查,我们只能推蜀王上去,好在韦凝之来了,他是李震的舅舅,他来负责最合适不过……审理则定了许航——”
“许航?”池棠有些忧心,“他靠得住吗?”
“许航没什么靠不靠得住,”池长庭笑道,“这么烫手的案子,许航一定比谁都不偏不倚!”
不偏不倚就好!
池棠放下心来,主动说起秦归的事。
“……爹爹,你说秦归有没有说谎?”
池长庭沉吟良久,摇了摇头:“秦归有没有说谎,我也看不出来,”微微一顿,“但是太子说谎了。”
池棠蓦地愣住。
“皇帝询问太子行径时,太子自称与李震分别后回了东宫,但是据监门卫所供,太子与李震分别的时辰,与他离开太极宫的时辰,差了三刻钟。”
第555章 孤无愧于心
太后的嘉寿殿临西海池西岸。
从嘉寿殿出来,一路惟见碧波明媚,杨柳多情,处处生机盎然。
和殿内的森冷阴郁如同两个世界。
“太后住在嘉寿殿里会不会不舒服?”池棠问道。
她只是去探望太后,进去没多久都觉得浑身难受,何况太后还受惊病倒了。
李俨“嗯”了一声,道:“孤已经上奏请为太后移宫。”
池棠点点头,无意识地摇了摇他的手,轻声道:“听说赵王妃不太好……”
岂止不太好,她听说的是,赵王妃失心疯了。
昨日御医宣布李震亡故之后,她仍跪着哭求御医再多看一眼,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在,她一个个跪过去。
直到最后一个,她突然暴起,抓着那名御医凄厉怒吼。
那名新晋的御医倒也沉着,不知捏了她那个穴道将她制住,这才教人好好地将赵王妃送出了宫。
回到赵王府后,她便不吃不睡、不言不语,至今还抱着孩子的尸身不放,连娘家人也劝不住。
夫孝未满,继而丧子,悲痛可想而知。
李俨听罢也沉默了许久,捏了捏她的手,道:“赵王府你就不要去了,会冲撞。”
幼年横死,视为大凶。
他虽也怜惜,但大婚在即,还是私心地不愿受影响。
池棠也知道这点,可是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这件事现在闹得这么大,还有人想往太子殿下身上泼脏水,大婚真的不会受影响吗?
何况,太子殿下心里还有隐情……
他隐瞒的那段是什么呢?
昨天她原本也问到了那里,后来被何叔叔打断了。
如果没有打断,殿下会告诉她吗?
想到这里,池棠抓紧了他的手。
那就再问一次?
李俨感觉到她的力道,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池棠左右看了看,觉得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问道:“殿下现在要去哪儿?”
李俨微微一笑:“你希望孤去哪儿?”
池棠脸儿微红:“殿下不忙的话——”
“不忙!”他立即道。
池棠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不忙过?
“太子妃若是不忙,陪孤回东宫喝盏茶如何?”他含笑问道。
池棠轻咳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
池棠还以为是喝沏的茶,没想到直接被他带到丽正殿中庭,摆上了煮茶的茶器。
炉火燃起,左右退去。
他一面往壶中添水,一面缓声问道:“阿棠是不是想问孤同李震分开后去了哪里?”
池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低低“嗯”了一声。
“孤在回东宫途中,遇到了董修仪。”语罢,恰水瓢放下,抬起头,看着池棠。
董修仪就是曾经的董婕妤,因为生了皇子被晋封为修仪。
池棠意外地“啊”了一声,疑惑道:“怎么陛下问的时候,殿下不说呢?殿下的行踪不就有人作证了?”
李俨目光沉了沉,垂眸盯着火苗看了许久,才道:“以前宫里有个贾才人……”
池棠愣了愣,道:“这个殿下说过了,后来……没了……”
李俨点头:“贾才人也不只是因为一只鹦鹉,她……只比孤大两岁,生性活泼爱笑,孤常在宫苑中遇见她,难免多说几句话,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因为一只鹦鹉……”没再说下去。
池棠听罢的第一反应是——
太子殿下这是被吓到了啊……所以现在遇到董修仪都不敢说。
“殿下——”池棠握住他的手腕,“殿下同董修仪从无往来,不必这样忌讳。”
两人原面对面坐着,中间摆着茶案。
她的手从茶器之间穿过,水碧春罗的袖子自腕间褪落,肌肤细白如瓷。
李俨看得眉眼俱软,不由反握住她双手,送到唇边吻了一下,又将她的手贴在脸侧,道:“孤遇到董修仪,说了几句话——”
池棠倏地竖起耳朵。
太子殿下跟董修仪有什么话好说?
“她说,董原曾借给你一件东西,十天前,董原又去找了一次,还是没找到。”
池棠浑身一冷:“没找到?十天前?”
董原借给她的,当然是前年冬天的骊山出入令牌,后来被朱师叔带走了。
再后来又被朱师叔送回来了。
这个月月初的时候她还劝董原去取回来——
竟然没找到……
“也许是朱师叔埋错地方了,我回去问问!”池棠匆忙起身要走,却被他拉紧了手。
“别急,”李俨温声道,“董原丢了令牌,与我们关系不大,只要不同我们扯上关系,对董原而言,就不是什么大事。”
池棠心中一沉。
不跟他们扯上关系,董原丢令牌就是件小事,换而言之,要是跟他们扯上关系,事情就要闹大了。
难怪殿下不愿供出与董修仪相遇的事。
“可是……不供出董修仪,殿下要怎么解释李震落水的时候你在哪里?”池棠心里火烧火燎的。
“无妨,”李俨安慰道,“即便没有人证,他们也奈何不了孤。”
“可毕竟伤及殿下的威望。”池棠心疼。
李俨微微一笑:“人不可为名声所累,孤无愧于心。”
这一句,仍旧说得淡然清冷,却听得池棠脑袋热乎乎的。
她回味了一遍他的话,不觉痴了目光。
再英雄的人物,也禁不起心爱的姑娘这样痴痴凝望,直看得人飘飘欲仙、热血沸腾。
李俨忍不住想挪到她身边去,刚要起身,突然身边“咕噜咕噜”直响,也惊醒了池棠。
“哎呀!水开了!”池棠惊呼着催促李俨添茶。
李俨只好坐了回去,心中一叹。
所以沏茶不好吗?他怎么会想到煮茶的?
池棠倒是挺喜欢煮茶的。
煮茶好不好喝是其次,反正好看。
不是说秀色可餐吗?
只要好看了,就不会难喝!
待茶汤入喉,池棠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放下茶碗时,池棠突然想到:“殿下,不把董修仪供出来,董修仪会不会自己把自己供出来?”
李俨摇头:“不会,董修仪久居深宫,岂会不知自保?”
话音刚落,前殿门开,冯安气喘吁吁站在门口,满面惊喜。
“殿、殿下,董修仪求见陛下,愿证殿下清白!”
第556章 一网打尽
没有人能算尽变化与人心。
董修仪请求面圣,证太子清白,却不知为何触怒皇帝,被打入冷宫。
随后,诏令出,水部员外郎董原以“勾结贼匪”、“犯上作乱”等骇人听闻的罪名被捉拿下狱——
……
清晨,曦光洒落阶前,春色正好,明媚而不耀眼。
殿门打开,发出钝钝的声响。
安仁殿是皇后的寝殿,殿宇深广,站在门口,眼望不尽,光也照不透。
女官匆匆入内,低声禀道:“太子妃去了冷宫。”
年轻的郑皇后讶异地笑了笑,道:“太子妃还挺贤惠的,还没嫁过来就知道替太子遮掩了。”
“娘娘不管吗?”
“我怎么管?”郑皇后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笑话,转头看女官,“我问你,太子妃带了多少人?”
女官讷讷道:“大概几十人……随行的是东宫左内卫副率李式……”
“你看,这怎么管?”郑皇后面露讥讽,“太子妃有太子给她撑腰,想带多少人进宫就带多少人进宫,捅破了天也没事,谁给我撑腰呢?”
那个所谓的凤命之女,也就糊弄一下百姓,皇帝自己也不信,却非要迎她进宫,毁她姻缘。
就皇帝现在的身子,斗倒了太子也就是换成魏王。
魏王是惠妃养子,惠妃也是郑氏女,郑氏自然将宝押在魏王身上。
所以,就算她当了皇后,又有她什么事?
女官还要再说,她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起身道:“让人看好小十一,我要去给太后侍疾了。”
……
冷宫是一处靠近掖庭宫的陈旧宫殿,从里到外都充满了破败的气息。
李式拦着池棠,催促侍卫们迅速将冷宫内外打扫一番,才一脸嫌弃地放太子妃进去。
才到门口,就听到一阵喘咳,李式忙又拦住池棠,皱眉问引路的宫女:“谁病了?”
宫女慌忙道:“是董修仪,进来的时候就带着伤,昨晚还让请御医,可我们这……也不敢……”
董修仪是从御前直接被发落到冷宫的,身上的伤说不定就是皇帝给的,谁敢给她请御医?
“去太医院请一个来!”池太子妃吩咐道,“太医院请不来就回东宫请!”
说罢,池棠看了一眼拦路的李式,叹道:“李副率,董修仪是伤病,不会过人,你就让我进去吧!”
李式这才让开路。
董修仪还躺在床上,左脸红肿,另半边脸却是雪白。
看到池棠时,她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太子妃啊……”她有气无力地说着,语气有些古怪。
“……陛下……窝心脚……直接拖到冷宫……昨日傍晚就发起高热来,又不让请御医……到早上才退下去……”董修仪的两名贴身婢女抹着泪哭诉。
池棠安慰道:“没担心,陛下……嗯,力道也不会很大,修仪不会有事的。”
董修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池棠打量了她两眼,觉得虽然死不了,但伤得应该也不轻。
皇帝虽然体弱,但毕竟是个男子,又携怒动手,不会让人好受。
不过董修仪看着虚弱,神情却是欢愉的,甚至有一丝丝亢奋。
池棠看着觉得有点古怪,但见她病恹恹的,也没急着说话,打算等御医看过再说。
却是董修仪先开了口:“你们先下去,我同太子妃单独说说话。”她吩咐自己的婢女。
池棠蹙了蹙眉,也让随从宫女退了出去。
董修仪侧卧对着她,手背柔软地垫在脸侧,柔声问道:“是太子殿下让你来探我的?”
池棠浑身寒毛直立,断然道:“不是!殿下说不用管你,我自己要来的!”
这次董修仪出来替太子殿下作证,反倒添了不少麻烦。
太子殿下确实不愿同董修仪扯上什么关系,但是她念在董修仪毕竟出于好心,不忍看她出事,才过来看看。
结果?
董修仪似乎不信她的话,咯咯笑了两声,娇滴滴道:“替我多谢太子殿下记挂。”
池棠好气,冷着脸道:“你给殿下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殿下哪还有空记挂你?”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改口道,“殿下就是闲着,也不会记挂你!”
董修仪笑道:“我给殿下惹了什么麻烦?我不过是不忍殿下背上杀侄的恶名罢了。”
池棠冷笑道:“所以你就给他换个恶名背?”
皇帝对董修仪的处置令人浮想联翩,很快就滋生出一种暧昧传言。
董修仪又咯咯笑了起来:“这名儿,陛下敢说吗?他就是怀疑,也得打落牙自己往肚里吞!”她眸中迷离星闪,十分妩媚,“他们就只能偷偷摸摸揣测,伤不了殿下分毫……”
“你这样,置十一皇子于何地?”
“他么……”董婕妤笑了笑,眼中渐露疯狂,“我本来就没打算生下他!”
池棠被她语气中的狠戾惊了一惊,猛然想起前年冬天她在骊山行宫那一摔。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为了争宠不择手段,难道竟然是……
“你……就这样不要他了?”池棠喃喃问道。
董婕妤笑道:“他现在跟着皇后不好吗?”
池棠沉默许久,道:“那董原呢?”
董婕妤笑容淡去。
“昨日你出事后,董原被捕于宫门外,他是听说了你的事,急着进宫来见你……他们说他勾结贼匪,犯上作乱,证据就是那枚令牌——”
“他那是为了你!”董修仪猛然挣起身叫道,“他都是为了帮你!你不能不管他!”
池棠怔了怔,道:“我没有不管他,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去打点过了,不会让他有事!”
董原丢失令牌,确实是被她连累,她怎么可能不管董原?
董修仪瘫倒回床上,闭眼嗤笑道:“一枚令牌而已。”
池棠默了片刻,道:“那个逃走的美人,现在在我家……”
令牌和美人的下落,估计早就被人掌握了。
但对方胃口大得很,一直蓄势待发到董修仪主动出面为太子作证。
最后一根线搭上,才一口气将当年骊山的事翻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据她猜测,现在皇帝脑中的事情经过应该是——
朕看中了一个美人,却被权臣觊觎,太子这个不孝子吃里爬外,不但暗中勾搭朕的宠妃,还利用皇嗣引开朕,又拿董原的令牌掩护美人逃走,然后暗度陈仓送到权臣怀里。
证据不证据的已经不重要了,估计皇帝快气炸了。
气炸了,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昨天听说董修仪面圣后,太子殿下沉默许久,道:“孤以为,这件事与其说是要陷害孤,不如说是在挑拨——”
……
“昨日面圣为太子证清白,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唆使你?”池棠问道。
董修仪神色怔怔,不知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是在回忆什么细节。
这时,门外步履疾来,李式隔门沉声道:“太子妃!宫使领金吾围陈留侯府,奉诏宣朱姑娘进宫!”
第557章 三谢陛下
金吾开路,宫使随行,车驾从陈留侯府门口离开,出永昌坊,转承天门街,朝宫门驶去。
宫里用的车驾自是纹饰华美,四面垂下销金红幔,其中隐约绰约。
围观人群中,一人痴痴目送片刻,猛地回神,晃了晃脑袋,转身挤出人群,撒腿跑开——
“进宫了?”齐国公惊讶地抬起头。
报信者称是。
“陈留侯府没有阻止?美人没有反抗?”齐国公追问道。
“没有!宫使进府宣诏,然后就带着美人出来了!”
齐国公皱着眉问道:“池长庭呢?太子妃呢?”
“池侯一早照常去了衙门,太子妃进宫去了。”
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池长庭会这么迟钝?
齐国公想了一会儿,道:“去给池长庭送个消息——”
话音未落,又进来一人,禀道:“国公,池侯已出门下省!”
齐国公抚须一笑:“这才是风流池侯呐!”
不过那个姓朱的美人,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
车驾至宫门前停,朱弦下车跟随宫使进入宫门,在长长的御道上宫道上行走。
这情形让她想起骊山行宫那一次的经历。
原本是不怎么好的回忆,可这会儿想起来,却忍不住想笑。
池长庭单枪匹马蒙着面过来救她,想想就很刺激!
所以……这次也会吗?
她是不怕什么皇帝宣诏的,就那么点禁卫,根本拦不住她。
她想走的话,刚才在陈留侯府就能走了,保证让这些人连影子都摸不着,甚至可以不连累池长庭父女。
但是,池长庭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今天这情况,昨晚特意交代过她,如果宫里宣召,只管去就是。
那就去呗!
他说他们要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她倒要看看他打算怎么光明正大、怎么理直气壮!
朱弦想得高兴,脚步都轻快得要飘起来了,惹得宫使频频注目,心中万分不解。
这美人竟然是愿意进宫的?
所以是池长庭不愿意放人?
也是,这样的绝色美人,哪个男人都舍不得放。
池长庭素来胆大,如今权柄日盛,又有个太子妃女儿,要说他敢跟皇帝陛下抢女人,竟然也没那么令人意外。
不过,现在美人都进了宫,谅他也无可奈何了。
刚这么一想,宫使就看到前方两仪殿门前站了一个人,负手直立,如青松劲柏,俊爽风流。
“池、池侯!”话磕磕巴巴出口,宫使才惊觉自己紧张得有点过了,害惹了身旁美人一声笑。
他忙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道:“陛下宣召,池侯且让一让!”
池长庭看了一眼他身旁的美人,笑道:“正好我也要求见陛下,一起进去吧!”
宫使还没开口,那一路乖巧的红衣美人便从身旁轻盈盈扑了出去,差点没当众扑进池长庭怀里。
但没进怀里,也差不远了。
“你怎么在这儿?”朱弦欢喜极了,根本忘了身在何处,只想紧紧抱住他。
池长庭还是看场合的,手在她腰侧一扶,也止住了她扑过来的动作,随后握住她的手朝两仪殿走去:“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你早就料到了?”朱弦嘻嘻笑道。
“没有,”池长庭道,“岂能事事预料?”顿了顿,“但可以事事有备。”
早在回乐时,他就想到过今天。
但今天的情况比他想象得更好。
“等等!等等!池侯!池侯止步!”刚刚被池长庭的举动惊呆的宫使终于回过神来,慌不迭追上,拦在两人面前,厉色道:“池侯止步!陛下只宣召朱姑娘一人!”
池长庭笑了笑,道:“陛下怎么会单独宣召臣妻一人?要不你再进去问问?”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寻常,却用内力送出很远。
殿内“啪”的一声响,仿佛摔碎了什么东西。
宫使缩了缩脑袋,犹豫着不敢去问。
这时殿门打开,内侍大监李良辅走了出来。
“陛下宣陈留侯、朱氏觐见!”
殿门关上,紫袍、红衣齐齐消失。
周仪远远望见,脸色瞬变,将袍角往身后一甩,朝东面狂奔。
过宫门,穿殿宇,转北向,直至三清殿。
到了三清殿也没有停下,推开守门的道童,径直闯入,一把揪起丹炉前的道人:“快备丹药!否则你死定了!”
……
两仪殿内,池长庭施施然行礼罢,转头看了朱弦一眼,淡淡呵斥:“还不向陛下行礼?”
朱弦“哦”了一声,在他的指点下笨拙地行了一个她从来没行过的礼仪。
末了,池长庭面露惭愧向皇帝拜道:“臣妻出身乡野,还没学过这些礼数,日后臣一定好好教导她!”
朱弦忍住踹他的冲动,低头作乖巧状。
“你的妻?”皇帝语速缓慢地说。
语气森冷阴翳是在朱弦预料之中的,但这声音里露出的苍老之态却令她吃了一惊,不由抬头细看了皇帝一眼。
这一看,更是吃惊。
上回见到这个皇帝时,还是个能骑马拉弓的中年男子,现在竟然跟老了十岁似的。
而且精神也看着不太对,双目泛红,印堂发青——
朱弦询问地看了池长庭一眼。
习武之人对人的身体状况大多比较敏感,她都看出皇帝不对劲了,粗通医术的池长庭不可能没看出来。
但池长庭仿佛什么也没发现,只笑吟吟道:“臣能娶到如此娇妻,还多亏了陛下成全!”
皇帝额角青筋猛然一跳,旋即抓起手边一只玉如意朝池长庭砸去。
池长庭轻松避过。
“池长庭!”殿内回响着皇帝的咆哮声。
池长庭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不以为意地笑道:“陛下也知道的,臣妻原是臣同门师妹,她素来自负美貌,不把臣放在眼里——”
朱弦脑中的疑虑顿时飞了,又冒出想踹人的冲动。
“兴和十四年冬,臣妻进宫赴宴,却被贼人掳走,这才给了臣英雄救美的机会,也因为如此,臣妻才对臣刮目相看——臣一谢陛下恩赐良机!”
“乾封元年夏,陛下派臣去朔方领兵,恰巧臣妻也在朔方,臣与臣妻一同定内攘外,并肩作战,以致情愫渐深——臣再谢陛下无心插柳!”
“乾封元年冬,师门遇难,臣与臣妻奔赴救援,因而得师长允婚——”
朱弦已经忍了很久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侧目。
师长根本连见都没见他好吗?什么时候允婚了?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心虚呢?
池长庭微微一笑,再拜道:“臣三谢陛下千里玉成!”
“池长庭,你找死!”皇帝怒吼起身,拔出座旁宝剑朝池长庭刺来。
池长庭唇角微勾,将朱弦拉到身后,就这么站在原地等着。
却在这时,身后殿门仓惶撞开,伴随着一声惊呼——
第558章 邪门歪道
殿门仓惶撞开,伴随着一声惊呼——
“爹爹!”
池长庭眼皮一跳,正要抬手格挡,却从身后闪出一道人影,抢在他之前架住了皇帝的右臂:“陛下息怒!”
“爹爹!”池棠冲上前,抓着父亲的手上下打量,“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池长庭一面安慰她,一面看着拦下皇帝的太子殿下,觉得有些遗憾。
太子来得太及时了。
皇帝再不好,也是太子的亲爹,他总不能当着太子的面故意气死皇帝,这样会影响女儿以后的夫妻感情……
不过皇帝看到太子也够气的了,一看到拦他的是太子,额上青筋跳得越发暴躁:“逆子!逆子!”
李俨起初还是声冷色怒,但此时看清皇帝的面容,却大吃一惊,一面夺下他手中宝剑,一面高声下令:“传御医!”
制住暴怒的皇帝,问道:“陛下息怒,可有哪里不适?”
皇帝抡动手臂甩开他的手,却被自己的力道甩得朝后跌了两步。
李俨上前搀扶,再次被他甩开。
“你巴不得朕早点死了,你就可以做皇帝了是不是?”皇帝指着他怒吼。
李俨垂下手臂,淡淡道:“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帝冷笑,“朕的后宫你都敢——”
“陛下慎言!”李俨打断了他。
“慎言?”皇帝高声道,“朕是天子!朕还要慎言?你仗着朕不敢说是不是!当初贾氏——”
“陛下!”李俨扬声再次打断他,眼眸冷凝成冰,“陛下偏爱的姿色,臣从未看在眼里!”
朱弦眼皮跳了跳,感觉有被冒犯到。
皇帝却被他这一声喝住了,目光一动,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太子妃。
印象中还是个小姑娘,这一看,才发觉已经长大了,只是一双眼睛看着还是从前那样明净无瑕,太过单纯。
当初下诏册封太子妃的时候,他还同惠妃笑说,没想到太子喜欢这种小娇花,一看就担不起大事。
也就是看池四担不起大事,他才点头同意了她为太子妃。
确实,他的后宫,从来没有池四这种类型……
“臣虽然是陛下之子,眼光却与陛下大不相同,陛下不要听信谗言,徒增烦恼!”李俨冷冷道。
“听信谗言?”皇帝冷笑一声,目光猛地挪到朱弦身上,额角青筋再次暴动,“勾结贼匪,行宫盗人!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他指着李俨的手因愤怒至极而止不住颤抖。
李俨握住他的手,眉心紧皱:“陛下莫要再动怒,等御医看过之后,臣再向陛下解释!”
皇帝甩开他的手,怒道:“御医?你想要御医怎么给朕看?你要害朕!逆子!你要害朕!”他退了两步,指着李俨,怒发冲冠,“来人!来人!给朕拿——”
话没说完,突然眼睛一瞪,直挺挺朝后倒去……
……
睁开眼时,满目昏黄。
视线逐渐清晰,却冷不防看到梁栋之间挤着无数道影子,扭曲,变形,颤动,如同鬼影。
“来人!”皇帝惊得挣扎要坐起,可只到一半就脱力倒了下去。
“陛下!”
“父皇!”
“陛下!”
一时间,嘈嘈杂杂涌来。
皇帝定睛看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郑皇后。
他松了一口气,问道:“朕怎么了?”
郑皇后按了按他的被角,柔声道:“陛下在两仪殿晕倒了。”
皇帝突然想起晕倒前的事,心中一惊,忙问:“谁给朕请的御医?”
他竟然在那个场合晕倒,殿内只有太子和池长庭父女,岂不是任人宰割?
郑皇后犹豫片刻,道:“周少卿给陛下服了安道人的丹药……后来太医院会诊,暂时还没给陛下用药。”
皇帝松了一口气,问道:“周仪呢?”
郑皇后没再回答,转头往后看去。
皇帝这才发觉太子就站在郑皇后侧后方,这原也是他该站的位置,但此刻看到太子,却教皇帝气涌上头:“逆——”
“周仪擅自给陛下用药,居心叵测,已押入天牢候审。”李俨淡淡道。
“他居心叵测?他居心叵测!”皇帝硬撑起半身,“把周仪带来!给朕把周仪带来!”
李俨见他形容怒极,心中一叹,吩咐人将周仪带来。
皇帝遣退了所有人,只留了周仪在榻前,这才躺了回去,虚弱问道:“朕到底怎么了?”
“陛下急怒攻心,血脉逆流,幸好有安道人的灵丹。”周仪温声答道。
“你怎么会这么巧赶到?”皇帝淡淡问道。
“陛下这几日肝火愈旺,臣一直记挂着,今日听说池侯无诏求见,生怕惹恼陛下,就擅自去请了安道人……想着有备无患罢了。”
皇帝闭目沉默许久,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倒是有心。”
周仪恭顺道:“臣所依附者,唯陛下一人而已。”
皇帝笑了一声,疲惫道:“太子年轻,朕已经老了……”
“陛下春秋正盛,只是这两年太过忧劳。”
皇帝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就在周仪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又开口了:“去把韦机叫来!”
周仪应声退下。
韦机是左金吾将军,渤海公的女婿,董原就是他拿下的。
“董原招了没?”皇帝问道。
“招了,”韦机道,“董原招供说,令牌是打赌输给了太子妃,太子妃与他玩笑,埋了让他找,不想后来忘了埋在哪儿,就一直没找到……”
皇帝听得喉头一堵,一股腥甜气涌了上来。
“陛下,可要与太子妃对质?”韦机试探问道。
皇帝咽下喉头腥甜,闭上眼睛:“滚。”
韦机喏喏退下。
皇帝只觉胸口气血翻涌。
董原敢这么说,必然是同池四对过口供了,韦机竟没有拦着,甚至没有上报!
“陛下——”李良辅轻声禀道,“右金吾中郎将韦凝之求见。”
韦凝之要留京,他特意将他安排在了右金吾。
左右两支金吾卫,左金吾在他手里,右金吾是太子的人,他将韦凝之安排进右金吾,原本是要与东宫系分权。
但如今——
“他有什么事?”皇帝问道,眼睛也没睁开。
他并不想见韦凝之。
韦机都叛变了,韦凝之能向着他?
一个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的皇帝,怎么比得上正值盛年的储君?
大约真的是大势已去……
“韦郎将称,已经查到谋害赵王长子的凶手。”
“是谁?”皇帝睁开了眼。
李良辅去而复返,答道:“是、是赵王侧妃穆氏……”
皇帝重新闭上了眼,心中一片悲凉。
还争得动吗?也许主动让位还能全了脸面……
“韦郎将请示陛下如何处置?”
“韦妃自己处置就是。”皇帝疲惫地说。
身体上的无能为力,带来的是所有精气神的消亡。
殿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他躺了许久,躺到身体如死去般没有知觉时,突然听到周仪的声音:“陛下,该吃药了。”
“周仪啊……”他开口唤了一声,入耳的声音苍老得令人悲哀,“你怎么还在这里?”
“陛下没有令臣退下,臣便一直在。”
不管几真几假,此时听到这种话确实令皇帝心里熨帖。
他睁开眼,由李良辅扶着坐起。
周仪跪在床前,端着药碗。
“这药是谁开的?”皇帝突然直勾勾地看着碗里的汤药。
“是御医开的药方。”周仪道。
皇帝猛然抬手打翻了药碗。
药汁泼了周仪一身,他却看也没看,神色依旧温和恭顺:“陛下,这一剂都是进补的药材。”
李良辅也点头附和:“是!是!奴和周少卿都看过药方了。”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药材上动手脚!”皇帝冷笑道,“这宫里都是太子的人!”
周仪与李良辅对视了一眼,都面露无奈。
“国事繁忙,陛下还需保重龙体。”周仪耐心劝道。
皇帝目光森森地看着他身上的药汁痕迹。
“再去端一碗来。”周仪回头低声吩咐。
“不必了!”皇帝沉着脸道,“把安道人叫来!”
……
安道人进来后,皇帝便让周仪下去了,只留了李良辅在跟前。
“朕的身子还养得好吗?”皇帝直截了当的一问,把李良辅和安道人都问呆了。
安道人很快回过神来,抚了抚雪白长须,道:“容贫道先给陛下把个脉。”
皇帝“嗯”了一声。
李良辅忙上前扶出皇帝的手腕。
把脉时,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安道人。
和之前少年俊朗的明镜不同,安道人生得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风道骨模样。
他也不像明镜一样高谈阔论,玩弄神通,只安安静静炼丹,从不插嘴任何事。
问什么,便答什么。
“养得回来,”安道人回话时,总是知道他喜欢先听那一句,“陛下正值壮年,又常习骑射,身子底子很好,如今不过是一时劳损,又频频动怒导致肝火太旺,只需修身养性,勿大悲大喜,假以时日——”
“假以时日?”皇帝嗤笑了一声,“多少时日?”
安道人犹豫了一下,答道:“总是需要一年半载……”
“看来你的丹药也不怎么灵啊……”皇帝闭上眼缓缓道。
安道人轻叹道:“丹药只是辅助,养生养生,还是需要养。”
“朕还没养回来,这太极宫就要变天了,”皇帝似笑非笑道,“太子尊佛,最瞧不上你们这些道门的人。”
安道人脸色变了变,道:“若修炼内丹,应是比外丹效用更好一些……”
“何为内丹?”
“内丹,以人体为鼎炉,精气神为药物,以周天火候炼药,于体内凝练结丹——”
“你就说怎么做!”
“取坎填离,可正乾坤。”
皇帝蓦然睁眼。
取坎填离,语出《周易》。
坎卦中有阳爻,离卦中为阴爻,将坎卦中的阳爻抽取出来,与离卦中的阴爻交换,则坎卦变坤卦,离卦变乾卦。
这就是取坎填离,可正乾坤。
“求先天真铅于**,以取坎填离,谓之双修。”
“双修,并非沉湎女色,不可贪多,须择资质佳、命数合者,尤以纯净无瑕的处子为佳——”
听到这里,皇帝眼前浮现出一双眼睛。
“陛下……”李良辅听得双手发颤。
这怎么听着跟邪门歪道似的?
“取宫人名录来。”皇帝道。
“陛下……”李良辅声音都颤抖了。
被皇帝冷冷看了一眼,只好低头退下。
听到殿门关上的声音后,皇帝语声低沉问道:“你在宫中行走,可曾见到合适双修的宫人?”
安道人却脸色突变,仓惶跪地:“贫道、贫道不敢说——”
……
“今天这件事,应该是有人故意安排的,”池长庭道,“我进去的时候,皇帝的怒火已经被挑拨出来了,说不定今天的御膳里还加了不少旺火的食材,有人存心想把皇帝气出毛病来。”
朱弦撑着下巴笑盈盈看着他:“不是你么?”
“当然不是我!”池长庭断然否认,心虚地看了一眼池棠。
池棠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池长庭忙道:“好了,爹爹以后不会了!”
池棠摇摇头,道:“我不是怪爹爹,我就是觉得……觉得殿下太难做了……”
皇帝是很坏,可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爹。
太子殿下有这样一个亲爹,真的太可怜了……
“没事的,”池长庭安慰道,“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皇帝气倒了,太子趁机收一把,把局面稳定下来,过上几个月,就让皇帝退位做太上皇,他不给我们添乱,我们也不去找他麻烦,好好供着他颐养天年,多好!”
池棠想想也是,心里放松了一些,又问起一开始的问题:“爹爹,你说是谁要把陛下气出毛病来?”
池长庭笑道:“应该说,是谁希望我把皇帝气死。”
皇帝的身体也是经过“精心调养”的,养到如今一触即发的地步。
然后一口气抛出董修仪、朱弦这类最伤男人自尊的事,把皇帝的怒火撩拨到极点。
再安排一个点火的人,比如他。
皇帝要是真的被他气死,他就算有十个太子妃女儿,也扛不住这罪名,所以当时他也做好了受皇帝一剑以及适可而止留皇帝一口气的准备。
“一定是周仪!”池棠忿忿道,“不然他怎么来得这么巧?”
池长庭微微一怔,随即摇头轻叹:“不是……”
第559章 周仪的目的
“董原还在牢里关着,但没人为难他;董修仪那边也没事,现在没人顾得上他们……”
池棠一边听一边点头。
果然,皇帝倒下后,人间就清静了很多,茶也香了,枝头黄莺儿也唱了。
“赵王长子之死也已经查清,害死赵王长子的是赵王侧妃穆氏——”
“穆侧妃?”池棠惊讶得放下了茶盏,“穆御史的女儿?”
李式露出遗憾之色:“是,穆御史清正忠良,堪为群臣典范,竟然有这么个女儿!”
池棠摇头:“穆御史为群臣典范,跟他是不是个好爹爹无关,他心怀黎民,可能就顾不上自己女儿了。”
她听说过穆侧妃,据说因为穆御史的关系,从小就被召进宫,给最受宠的上洛公主做伴读,但是却经常受欺负。
那时欺负她的好像就是赵王,也不知是不是被欺负出感情来了,后来竟不顾家里反对,一定要嫁给赵王为侧妃。
穆侧妃的儿子和赵王妃的嫡长子相差不足一岁,如果说赵王夺位成功,那为儿子争一争储位也挺正常,可现在赵王都没了,竟然也要争?
那样柔柔弱弱的女子,下起手来比寻常男子都狠。
不过五岁的孩子……
“穆侧妃招认了没?要如何处置?”池棠问道。
“还没招,陛下让赵王妃自己处置。”李式道。
皇帝果然什么都不想管了……这倒是好事……
“你回去让殿下小心点,去探望陛下的时候记得不要一个人!”池棠殷殷叮嘱道。
爹爹说,昨天那一场安排,可能是有人想借他的手气死皇帝,但太子殿下到得也不晚,也有可能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
总之还是得小心。
李式笑容满面地应下,心中大为欣慰。
太子妃长大了,都知道叮嘱太子了。
李式离开后,池棠捧着茶盏陷入了沉思。
昨晚爹爹说,这件事不是周仪安排的。
说完这句,就赶她去睡觉了,也不说清楚,害得她翻来覆去大半夜。
后来她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诸多疑点。
周仪虽然来得巧,却正好救了皇帝,并不像要栽赃什么。
倒像是……来帮忙的?
周仪会是事先知道这个陷害他们的计划特意来帮忙解围吗?
可是他不是做了很多坏事?
算计颜先生、陆先生,甚至为了迎合皇帝,不顾边关战士安危,连爹爹和太子殿下出征的军粮都给扣下了?
越想越觉得眼前一团迷雾。
这时,戚兰走了进来。
池棠忙起身道:“我休息好了!”
戚兰一愣,随即笑道:“太子殿下让人来吩咐了,这两日,太子妃就好好休息,到大婚前一日再把礼仪过一遍就可以了。”
池棠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陛下病了,还能照常大婚吗?”
戚兰眉心蹙了蹙,道:“太子殿下没说不能,那就是能。”
池棠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戚兰这才得空,从袖中抽出一张拜帖,道:“说有急要事求见。”
池棠翻开看了一眼,放下:“带进来!”
……
来的是沈知春。
池棠回京后事情一直很多,也没多余的心思关心沈家,所以完全猜不出沈知春的来意。
沈知春也不绕弯子,直接递上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字。
“这是颜松筠先生托我带给太子妃的。”沈知春道。
池棠心中一凛。
颜先生调任江南,奉命暗中调查洛阳含嘉仓的粮食去向。
太子殿下说,那批粮食,很可能用来在河南陈留一带养兵。
颜先生给她来信,难道是说这件事?
可这是政事,为什么不是告诉太子殿下或者爹爹,反而给她来信?
信又为什么是托沈知春带来的?
池棠迅速拆了信,展开细览。
越看,就越是心惊。
看到最后,抬起头看着沈知春:“这……”一开口,喉咙却突然发堵。
“去年秋,我与池侯约定献粮后,便先回京城调度,周少卿就是那时候找上我的——”沈知春低声道。
杜宁所说的从洛阳水路运粮的那批外乡人,正是沈知春的心腹。
含嘉仓的一百万石粮食被运到陈留上岸,转陆路,日夜兼程,运往山南,同沈家粮行的粮食一起,作为沈知春的捐献,一起交给了北征军运粮官萧琢。
“我爹知道吗?”池棠喃喃问道。
沈知春摇头:“周少卿嘱咐我要保密,我便没有告诉池侯,不过含嘉仓的粮食从陈留上岸,池侯派去陈留的人先颜先生一步找到了我,所以池侯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池棠记得,太子殿下怀疑粮食在陈留一带上岸,让爹爹派人去陈留查探,原来爹爹早就查到了。
“我不在京城,也听说周少卿被诬欺师灭祖,实在可怜可叹,昨日进京,还在路上遇见过周少卿,甚是憔悴……”沈知春叹道。
池棠听得心里发酸。
原来她一直误会周仪了,原来他一直没有变。
难怪爹爹那么肯定昨天的事不是周仪干的,周仪根本一直都在暗中帮着爹爹!
这么说来,教唆董修仪去替太子殿下作证的宫人应该也跟周仪无关了?
陆先生和颜先生的事是不是也有隐情?
不知道爹爹把这事告诉太子殿下了没?
……
“呃……还没……”池长庭有点心虚。
“怎么不说啊?”池棠着急问道。
池长庭沉吟片刻,忽然叹道:“周仪甘作奸佞,接近皇帝,为的无非是报妻子之仇,他若是不管不顾一心报仇,早就达成心愿了,可他太过重情,因而百般迂回,一是不愿连累我们,二是不愿连累夏辉——”
不连累池家,只要断绝关系就行。
可夏辉是他的亲妹妹,却断不掉。
“他已经算计得这样艰难,我既不能帮他,就不要破坏他的布置了。”池长庭道。
周仪的目的他懂。
正如当年阿菀落在李姝手中,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要李姝有多惨,只要她死。
周仪要的也是皇帝死,这点,他帮不上。
他有个女儿,女儿还要做太子妃,无论如何,都不能卷入弑君的阴谋中。
所以那一场师生决裂,是他的自私,而不是周仪的背叛。
“周仪此人极重恩情,他虽然与我们分道扬镳,却不会害我们。”
“那他会害太子殿下吗?”
池长庭想了想,摇头:“应该也不会,太子对他有知遇之恩。”
池棠喃喃道:“我竟然误会了他这么久,还一直在心里骂他……”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喊他一声“周师兄”……
……
机会说来就来。
次日清晨,池棠从夏辉手里接过了周仪的信。
“他约我见面?”池棠又惊又急,“出了什么事?”
第560章 我随你进宫
马车从陈留侯府驶出,驾车的是莫三,十二名东宫内卫随行,出坊西门,沿着东宫外墙,往北驶去。
“你觉得池四在车里吗?”
“殿下可以去陈留侯府探一探。”
“不要让秦归知道!”
“瞒不了太久……”
……
池棠确实不在车里,不过她对自己的猜疑还是略有些歉疚。
“我不是针对你哥,这种没头没尾的邀约,就是我爹——”想了想,“我爹的话当然还是要去的,如果是太子殿下——”又一顿,讪讪一笑,“太子殿下的话可能也……但是除了我爹和太子殿下,谁喊我我都不会去的!”
夏辉微微一笑:“姑娘不去是应该的,兄长真有什么事,也该去找池侯。”
池棠怕她心里不舒服,安慰道:“信上虽然是你哥的笔迹,可毕竟不是他亲手交给你的,也许是别人冒充呢!”说着,嘻嘻一笑,“朱师叔去多好!要真的是你哥,有事也可以交代给朱师叔,万一有什么意外——啧啧!朱师叔一定让他们更意外!”
“我还是觉得太子妃去了可以让他们更意外!”媚娘凑上前,朝她暧昧地眨了眨眼,“用我那招——”
“呸呸呸!”池棠顿时涨红了脸。
媚娘不服气:“真的!美人计进可攻退可守!”
夏辉也红了脸,斥道:“再跟姑娘说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我禀了池侯赶你出去!”
媚娘一下子闭紧了嘴,泫然欲泣地看着池棠。
从前池侯还会因为她是御赐的美人不敢赶她走,现在就未必了。
眼看着新夫人就快进门了,她这个池侯“姬妾”可不正岌岌可危?
池棠正要安慰她两句,突然,戚兰匆匆跑了进来,禀道:“太子妃,魏王殿下来了!”
魏王?
池棠愣了愣,忙道:“没说我不在?”
她的马车、莫三还有东宫内卫都一起出门了,她不是应该理所当然不在家吗?
“说了!”戚兰神色凝重,“魏王让我们赶紧把太子妃找回来,说有要事,事关太子殿下!”
池棠眉心一皱:“怎么一个个都有要事找我?他们都不知道我不管事吗?”
话是这么说,池棠还是出去见魏王了。
毕竟在自己家里,也没什么见不得的。
池棠到时,魏王李修正在前厅门外徘徊,好像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一样,连进屋坐会儿的心情都没有。
一看到池棠,他便箭步冲来,随后被青衣横刀拦下。
这莽莽撞撞的样子让池棠有一瞬的恍惚。
她和李修已经很久没来往了。
但是她还记得当年刚进京的时候,李修每回见了她就是这样莽莽撞撞冲过来,然后被各种人拦下。
当年的李修真是个可爱的少年郎,会亲热地喊太子殿下“三哥”,对她也很好。
后来就渐渐没说话了,偶尔碰上,也是避开她的目光,起初池棠还觉得不好意思,感觉自己似乎伤害到人家的感情了,再后来就……习惯了。
现在的魏王李修作为最受宠爱的皇子,已经成为太子殿下的敌人了。
对待敌人,要像冬天般冷酷无情!
池棠面色一冷,道:“魏王殿下——”
“快随我进宫!不然来不及了!”李修神色焦灼,竟不顾青衣阻拦,仍旧要冲上前拉池棠的手。
池棠正要躲避,忽然一股特别的香气隐隐约约钻入鼻间,令她不自觉怔住。
尽管池棠没躲,李修还是再次被青衣拦了下来,甚至反手一拂,令他后退了两步。
他忙稳住身子,急道:“今日朝会后,太子至甘露殿,与陛下闭门密谈——”
池棠抽了一口冷气。
她不是昨天还让李式带话,嘱咐太子殿下不要单独面见皇帝吗?
“御医嘱咐过,陛下最近不宜激动,上回是用药及时,才没酿成大祸,倘若——”他急喘了一声,“这是要陷三哥于不忠不孝、万劫不复!”
池棠定定看着他:“他万劫不复,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李修红了眼眶:“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兄长……”
池棠抿唇不语。
“三哥最喜欢你,你去劝劝他吧,”李修哑声道,“陛下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他就退一步吧……”
池棠仍旧不说话。
李修苦笑一声,道:“永昌坊西门出,过东宫门口,从永春门进,沿途还有池侯所在的门下省,我只有一个人,太子妃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好!我随你进宫!”池棠道。
说罢,快步走出前厅。
待离了李修,低声道:“让何叔叔速至东宫报信,永春门将有兵变!”
……
此时,东宫丽正殿内,池长庭正在女儿的嘱托下,把含嘉仓粮食的事原原本本向太子殿下坦白。
说完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终究是池长庭先打破了沉默。
他干咳一声,道:“臣确实是五天前刚得到消息,并非有意瞒着殿下,只是……只是犹豫了一下,也是最近事情比较多,经阿棠提醒,臣才想起来——”自己说着,也觉得理由有点牵强,不由叹了一声,揖道,“臣,知罪……”
李俨见他俯首模样,心中暗叹。
池长庭素来胆大妄为,附近低头称罪,自是为了女儿。
“池侯放心,”李俨温声道,“孤待阿棠之心,绝不亚于池侯——”
说到这里,正低头谢罪的池侯突然瞥来一眼不以为然。
李俨微微一笑:“孤不会因为任何事同阿棠见外。”
池长庭暗暗松了一口气,挺直背脊,不忘加上一句:“殿下要记得这句话,君无戏言!”
李俨点点头,道:“太极宫地势低洼,不利于陛下养病,待孤大婚后,你便让人上奏,请陛下移宫养病。”
池长庭精神一振,立即应下。
移宫养病,到退位禅让,也就差不远了。
“陛下病重不能临朝,孤将以储君之身视朝监国,首先要肃清的便是陛下身边的小人——”李俨定定地看着他,“周仪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有好结局,池侯也应洁身自好,勿要与之为伍!”
“殿下放心!”池长庭道。
话音刚落,听到冯安在门外唤了一声:“殿下,司农少卿周仪急奏!”
第561章 媚娘的招
周仪?
李俨和池长庭都愣了愣。
“呈上!”李俨蹙眉道。
周仪本人没来,呈上来的只有一只纸卷。
李俨展开一看,神色骤变。
“随风!速至东门询问,可曾见太子妃北去!”
说话时,人已出了丽正殿。
池长庭听得毛骨悚然,追上问:“周仪写了什么?”
“速备马东门外!”李俨喝令一声,匆匆将手中纸条丢给池长庭。
池长庭接过一看。
纸上寥寥数语,确实是周仪的字迹——
魏王劫太子妃于西内苑。
“阿棠怎么会去西内苑?”池长庭第一反应是不信,“一定是假消息!”
西内苑是宫城北面的皇家禁苑,池棠平时都没怎么去过,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
“有件事,池侯还不知道,”李俨冷冷道,“当年姚无忌一案,证人手里有一份名单,名单上都是与姚无忌有所勾结的朝中权贵——”
“魏王李修,就在名单上!”
当年姚无忌一案因为牵连众多,他没有公开那份名单。
但是他一直知道,李修并不如表面上那样被动无辜。
如果说,今天是李修要谋划什么,他信。
“许是在西内苑布了伏兵!”池长庭呲牙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想玩兵变?呵!”
即便是假消息,敢这样传他女儿的消息,就别怪他大开杀戒了!
两人虽然都说着是假消息,可脚下却一点也不含糊地朝东门赶去,很快就迎上了随风。
“半个时辰前,太子妃车驾经东门北向驶去,东宫内卫随行!”
……
太子与池长庭北去西内苑时,池棠刚刚从侯府出来,坐着一辆寻常的马车,驾车的是自告奋勇的李修。
池棠在车内同青衣确认过后,打起车帘一角,轻声道:“魏王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修一怔,驾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青衣趁机钻出车厢,从他手里抢过缰绳。
李修也没有反对,顺势进了车厢。
这辆车比不得池棠专坐的那辆,车厢要狭窄很多。
两名女子面对面坐还好,但李修往对面一坐,腿就有点伸不开,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池棠的膝盖。
池棠缩了一缩,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轻声问道:“你配的什么香料,我从来没闻到过。”
李修没想到她把自己喊进来竟然是问这个,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是宫中常用的建宁香,只是添了一味去年年底柔然进贡的香料。”
“我可以仔细闻闻吗?”池棠说着倾身向他。
倏忽间,少女的脸便贴近了胸前衣襟。
他一低头,就看到了鸦青色的发髻。
似乎没有抹发油,有几根发丝调皮地翘着,显得毛茸茸的。
小巧可爱的鼻尖距离他的衣襟只有一拳的距离。
鼻尖动了动,长睫忽然一阵颤,仿佛紧张。
李修咽了咽口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嗅过之后,也没离开,却是仰起脸,仿佛整个人依在他怀里,但又隔着一拳的距离。
车窗垂着半透纱帘,映入朦朦胧胧的青白天光。
少女的脸也在这光线中朦朦胧胧,一双眸湿漉漉地看着他,轻声道:“我很喜欢这个,可以送我一份吗?”
李修缓慢地点了点头,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你为什么……后来……都不理我了?”她声悄悄地问,目光垂下,手指若即若离地碰了一下他的衣摆,随后轻点着攀爬而上。
李修垂眸看着,看到纤白的手指将要点上心口时,猛地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池棠低低喊了一声,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身子控制不住微微发颤。
李修轻笑了一声,这一声落在池棠耳中,却如雷轰顶,令她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记忆的最后一个片段。
眼前一片漆黑,鼻间特殊的香气,还有那一声轻笑。
“后来?”李修轻声笑道,“后来你不是攀上了太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慢条斯理地拉下她的袖子。
少女纤细白皙的手臂上,一只海棠花纹的银钏扣在手肘以上。
李修又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在银钏上轻拍两下。
“啪嗒”一声,银钏打开。
他动作轻柔地将银钏从她手臂上褪下,拿在眼前翻看了一下,随后放进衣襟内,抬眸冲池棠一笑。
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脸色,只看到她咬了咬唇,眸光颤动,让人看着就很想欺负。
“我攀上了太子?”她挣了挣手。
李修无所谓地松开钳制。
她却出人意料地握住了他的手。
女孩儿的手很小,很软,只够捏住他三根手指。
她就这么捏着,温柔轻抚他每一根手指。
继而抬眸,眼中浮现出令他看不透的情绪:“不是你不敢跟太子抢?”
“我不敢?”李修目光骤然暴戾,猛地抓住她的手用力往怀里一拉,捏住她的下巴抬起。
她忽然抬手,并指压在他唇上。
“修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她软软地问。
压在他唇上的手指慢慢屈起,指尖沿着他的唇线轻描,随后一点一点拨开他的唇,往里探去。
李修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张嘴含入她的手指,用力吮吸了一下。
池四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娇弱,无能,也不够美艳,他一直觉得太子也是看上了池长庭才追求池四。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私底下竟是这样勾人。
李修忍不住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细细品尝,看着她耳颈均泛出羞色,只觉身上一阵烦躁。
他刻意用力咬了一下她的手指,听到她吃痛轻呼,低声笑道:“我现在相信赵王是死在你手里了,小妖精!”
“赵王不是死在我手里——”她眼睫濡湿,嗓音里还含着吃痛的委屈,“但你是——”
话音刚落,“噗通”一声,李修倒了下去。
池棠踢了他一脚,见他毫无反应,才松了一口气。
依旧是商大夫配的号称能迷倒老虎的迷药,出门的时候抹在了手指上。
这原是媚娘教的招儿——
临近婚期这几天,媚娘总是乐此不疲要教她怎么勾引男人,说是可以给太子殿下带来很多惊喜,她就半推半就地学了点。
一日商大夫来请脉,突然激发了媚娘的灵感,说将毒药抹在手指上,就能毒死男人。
当时她还不以为然:“坏人还喜欢吃手指不成?”
媚娘暧昧地说了一句:“男人都是属狗的,你这样这样,他就乖乖把毒药吃了!”
结果还真的……吃得挺干净的……
池棠一面皱着眉用力擦手,一面抬头要喊青衣。
却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下——
第562章 太子妃随周仪进宫面圣
马车停下,外面有点安静。
池棠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正要发问——
“车内可是太子妃?”外面有人询问。
周仪!
池棠猛地拉开车帘。
周仪一个人站在车前,绯色公服,衣冠楚楚,神色一如寻常。
他身后是宽阔的承天门大街。
承天门大街是宫门前的街道,寻常百姓不会从这里经过。
此时正是衙门办公的时辰,也少有官员走动,因此十分安静,只听得远处街巷中人声隐隐。
放眼望去,已经可以望见永春门的值守禁卫。
和平时一样的装束,和平时一样的人数,也和平时一样的肃静,看不出任何区别。
周仪看到池棠时,仿佛略松了一口气,揖道:“臣奉陛下诏令请太子妃甘露殿面圣!”
池棠皱眉:“你不是约我去西内苑?”
周仪让夏辉带的信,说让她去西内苑门一见,有要事相商。
池棠自觉跟他没什么要事可以商,而且约在西内苑,也是古古怪怪,所以就没去。
结果周仪也没去?
那朱师叔岂不是很寂寞?
周仪听了她的话,却是一怔,反问道:“臣约太子妃于西内苑?”
这话反问得极有内涵,池棠也是一愣,忙问:“不是你让小夏给我带信?”
周仪脸色变了变,快步到车前,低声问道:“太子妃今日可曾见到魏王?”
池棠目光闪烁:“魏王怎么了?”
一边问,一边不动声色地从车里钻了出来。
虽然商大夫号称这迷药比如意环的更厉害,可毕竟是抹手指上的,万一前面不小心蹭掉了许多,导致药效不够李修提前醒过来怎么办?
“我刚刚把李子打翻了,你进去收拾下!”池棠若无其事地拍了拍青衣。
青衣会意点头,动作迅速地钻了进去。
池棠这才放下心来。
抬头一看,却见周仪若有所思地望向车内。
池棠心中一凛,问道:“你也想吃李子?”
周仪收回目光,摇了摇头,道:“魏王与秦归勾结,并非善类。”
魏王与秦归?
池棠突然觉得,一切都通了。
前世她身边有银烛,银烛是秦归的人,所以她的行踪轻易被卖了出去。
李修城府这样深,自然不会露面,而是同卢攸勾结,由卢攸派匡大劫下她再交给李修。
大约还是要拿她对付太子殿下。
那她应该是死了吧?
太子殿下没来得及救她,会不会很伤心……
“太子妃?”周仪疑惑的一声打断了池棠不合时宜的伤心。
池棠忙收了收情绪,问道:“陛下召见我做什么?”
周仪摇头:“臣不知,”顿了顿,“太子与池侯已在甘露殿。”
池棠心头一紧:“有没有、呃,吵起来?”
周仪神色微沉,道:“陛下与太子是有一些争执,但臣在殿外不知。”
池棠目光闪了闪。
周仪虽然没有明说,但透露的情况其实和李修说的差不多。
太子与皇帝在殿内单独说话,其余人在外面干着急。
“今日朝会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池棠又问,心中暗忖,是魏王说了真话,还是周仪说了假话?
然而周仪却道:“陛下令臣在甘露殿侍奉,今日朝会没有参与,不得而知。”
池棠眉心紧锁,惊疑不定。
含嘉仓粮食案水落石出——周仪疑似好人;
来信约见于西内苑——古里古怪,疑似坏人;
信不是周仪写的,他还主动揭魏王的短——疑似好人;
可他也跟魏王一样要引她进宫——
池棠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周仪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到底要不要进宫?
池棠纠结的时候,周仪便静静立在一旁,也不催促,又让池棠心里的秤偏向他了一点。
“我们从永春门进去吗?”池棠望了一眼距离不过二三十步的永春门。
周仪道:“陛下在甘露殿,永春门、长乐门都可以走,”了然看了她一眼,又道,“太子妃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从东宫走——”
“那就从东宫走吧!”池棠心中大定。
周仪神色如常应下。
抬起头时,恍若不经意地往西面望了一眼。
秦归应该快得到消息了吧?
……
“双修?”
琴声乍停,白衣清雅的男子自袅袅檀香中讶然抬头,“安道人提的?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上月二十八之后。”
秦归蹙了蹙眉,淡淡一笑:“周仪还真是长本事了。”
上月二十八,正是皇帝被池长庭和太子气倒那日。
当他得知周仪带着安道人及时赶到,就知道安道人已经被周仪策反。
虽然可惜,但也不算特别意外。
他从未想过周仪或者安道人会对他忠心耿耿,不过是以利相合而已。
只是周仪怂恿安道人鼓捣出一个“双修”来,是要做什么?
榨干老皇帝?
秦归笑了笑,重新按下琴弦。
这时,门外闪入一道身影。
“何事?”他的声音随着乐曲趋于温缓悠柔。
探子禀道:“太子妃随周仪自东宫入太极宫——”
“哐当!”
琴案翻到,名琴跌落,撞出杂乱声响。
他踩着粉身碎骨的香炉箭步冲出,揪住报信人的衣领:“李俨和池长庭呢?”
……
距离西内苑百步远处,李俨听罢何必的话,一言不发地掉头冲出。
何必急忙追上,问道:“池长庭呢?我去东宫的时候他们说池长庭和殿下一块儿出来的,怎么没看到他人?该不是已经进去西内苑同朱美人会合了吧?说起朱美人,我觉得小棠棠这次太调皮了,让朱美人代她去,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不是要吓坏坏人吗?以前挺乖的孩子,也不知跟谁学坏了,我不是在暗示殿下你啊,我就是——”
“回侯府,让池长庭点兵围宫门!”李俨打断他。
虽然得知阿棠的马车往西内苑来,也并不是十分确定人就在车里。
因此他和池长庭兵分两路,他来西内苑,池长庭则回侯府,以防声东击西。
西内苑与永春门是反方向,他不可能撞上魏王,但池长庭回侯府,却是有可能撞上的。
如果碰巧撞上,自是万幸;
如果擦肩而过——
“殿下!太子殿下!”
迎面突然一骑呼喊奔来,近前急停,马上禀道:
“太子妃随周仪进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