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谁家的傻姑娘
敲门声后,响起莫三的声音:“姑娘,薛郡君求见!”
薛筝?
池棠看了薛令一眼。
薛令摇头,不是她带来的。
“让她进来吧!”池棠道。
薛筝进来一看,就笑了起来:“还真是一见如故、特别投机啊!”说着,拿起薛令剥的第一只乳柑掰了一瓣往嘴里塞。
“哎!别吃!”池棠忙道。
薛筝动作一停,冷笑道:“怎么?我这么不受欢迎?连乳柑都吃不得?”说罢,狠狠掰下一大半往嘴里塞——
眉心皱起,面部渐渐扭曲。
但是看了池棠一眼,又恢复了常态,面无表情地咀嚼着,直到咽了下去。
池棠默默地递了一盏茶过去。
薛筝默默地接过,默默地喝着。
“你是路过还是跟踪来的?”池棠打破了沉默。
薛筝冷笑:“跟踪你们?我有这么无聊吗?”
“那你这么巧路过——”
“我随便找人问问不就行了?薛家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池棠瞥了她一眼,心想,你一定不知道你小姑姑成了我阿娘。
薛筝一边大口吃着桌上的甜食,一边恍若随意地问道:“太子妃和我小姑姑聊什么呢?”
池棠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就……吃吃喝喝……”
薛筝嗤了一声。
“正同太子妃说起她小时候的事。”薛令柔柔笑道,看了池棠一眼,眼神满是慈爱。
薛筝瞥了她一眼,笑道:“小姑姑上回在京城也没待多久,竟然还记得太子妃小时候?”
薛令含笑点头:“太子妃玉雪可爱,多少年我都不会忘。”
池棠听得脸一红,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软声道:“娘、娘子什么时候有空来池家作客?”
薛令激动得眸光一亮,刚一点头——
“呵!”薛筝冷笑了一声,“小姑姑跟我们太子妃真是投缘,我认识太子妃这么多年,都没被邀请去池家作客!”
池棠被她酸得牙疼,捧了一碟甜糕过去,问道:“你找过来到底什么事?”
薛筝把甜糕一推,道:“是阿彤的事!”说着,瞥了薛令一眼。
薛令会意起身:“我——”
“你坐着!”池棠忙将她按回去。
毕竟可能是阿娘,怎么能随便受委屈?
这边拉起薛筝,朝薛令柔声道:“娘子坐一会儿,我和薛郡君说两句话就回来!”
薛令含笑点头,看她的眼神欣慰中带着一丝丝赞赏。
池棠突然找到了一点母女相处的感觉,喜滋滋地拉着薛筝出去了。
出去找了一间空房进去,问道:“阿彤怎么了?”
薛筝道:“刚得到消息,陛下召见晋陵公,欲为蜀王聘阿彤为妃!”
池棠一惊:“晋陵公答应了吗?”
薛筝摇头:“不知道,不过晋陵公这个老狐狸,多半不想将阿彤嫁给诸王,但是这么一来,阿彤的婚事很快就会定下,免得被皇帝惦记。”
池棠忍不住恼怒道:“他怎么想的?人人都在站队,他不站就没事了?”
薛筝笑道:“你别说,不站的人多着呢!保守有保守的好处,争嫡的时候龟缩几年,等新帝登基了,族里推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照样能崛起,大家族耗得起这几年,也培养得出这么个年轻人,萧氏之前就是想将萧琢藏着,没想到萧琢自己跑出来考状元了!”
“这些人真讨厌!”池棠忿忿道。
薛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提醒道:“你家哥哥要是还惦记着阿彤,可要抓紧点了,年前还能平静个几天,等过完年就热闹了!”
池棠点头:“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些!”
说完这句,就一副“你可以走了”的表情。
薛筝气笑了,一抬手就往她脸上捏去:“别以为做了太子妃我就不敢捏你!”
池棠捂着脸躲开:“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啊?”
薛筝将她拉回身前,低声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跟我小姑姑走那么近?”
池棠不解:“那不是你小姑姑吗?不是你薛家人?你怎么好像一副我跟高霁雯走得很近的样子?”
薛筝冷笑了一声,道:“是小姑姑没错,可谁家小姑姑一声不吭自己从河东跑来京城?到了京城还躲起来不告诉我们,老家和京城的人都找疯了,才把她从一个小巷子里挖出来,问她理由就是不说,你说她是不是有病?”
池棠却听得心中泛疼。
她一定是借尸还魂了怕被人知道,才四处躲着,她一定害怕极了……
可她是薛氏女,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进京?
“你小姑姑……为什么一直住在河东老家?”池棠小声问道。
薛筝道:“她以前来过京城,本来是要在京城议亲的,都已经差不多定下人家了,后来因为生病又把亲事退了,回老家养病去了。”
“什么病?”池棠好奇问道,刚才也听阿娘说了从薛令身体里醒来时百病缠身。
好可怜……活了两回都是病身子,心疼!
薛筝皱了皱眉,摇头道:“不清楚。”
养病是个通用的借口。
有什么病不能在京城治?被送回老家,应该是涉及到一些不太体面的事。
不过当年她年纪也小,并不知道这些事。
就算知道了,家丑不可外扬,她也不可能告诉池棠。
但看了看一脸疼惜的池小姑娘,薛筝还是忍不住叮嘱道:“我这个小姑姑,我也不太熟,本来我作为晚辈不该议论她,但你还是小心点,她实在有点古怪……”
尤其这么快就把池小姑娘哄上了手,实在太古怪了!
池棠听了却不太高兴:“我看薛娘子就很好,温柔可亲,非常和气!”
薛筝都被她气呆了。
这是谁家的傻姑娘!就这么放出来让人骗吗?
池棠还不自觉添了一句:“她毕竟是你长辈,你客气点,不许欺负她,不然我要生气的!”
薛筝气得拂袖而去。
出了酒楼,薛筝的脸色便冷静了下来。
在马车前停顿了一会儿,招来一人,低声吩咐道:“去查查,薛令当年生了什么怪病!”
上车后,行驶约半刻钟,突然开口:“去东宫!”
不听管教的死丫头,看我怎么告你的状!
第504章 太子有请
薛筝走后,池棠又回了原来的房间,继续培养母女感情。
虽然她从未因幼年丧母困扰过,但——
谁不希望自己父母双全?
一开始是有点排斥,可是听着记忆中一样轻柔温暖的语气说着小时候的事,池棠就沉迷了,忍不住催着薛令说了一件又一件,以致到最后——
“这件说过了!”池棠提醒道。
薛令一愣,随即摇头失笑:“说得太多,我都绕糊涂了。”
池棠点头表示理解,又道:“那给我说说你和爹爹成亲前的事吧?”
薛令脸色变了变,眸光黯然道:“你想听,我可以一直说下去,可是,究竟要我说多少你才会相信我是你阿娘?”
池棠怔了怔,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真的喜欢听,并不是用这种方式试探她。
一时尴尬沉默。
好在这时,门又敲响了。
“阿棠?”
“爹爹!”池棠惊喜地站起身。
薛令坐得离门口更近一些,闻声也霍然起身,神色间似有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渴望。
池棠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此时,门被推开了。
池长庭站在门口,目光一掠,落在池棠身上,仔细打量着她。
池棠抛开心里的异样,高兴地跑去他身边,娇娇问道:“爹爹今天不是要去颜家?怎么来这里了?”
问完突然一怔,心情复杂地看了薛令一眼。
爹爹该不会是特意来看她吧?
“去过了,出来得早,便绕路过来看看你回去没,没回去就一起回去。”池长庭笑着,抬手要摸她的脑袋。
池棠急忙抱头躲开:“不行!这是在外面,弄乱了发髻我跟你没完!”
池长庭哈哈一笑,改为在她脸上捏了一下,惹得女儿一阵抱怨。
薛令起初在一旁含笑看着,忽然走上前去,探向池长庭的腰间。
池长庭似习惯地躲开了。
她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垂下,含笑道:“我看你这只香囊有些旧了。”
池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惊讶地叫了一声,道:“爹爹,你的香囊都这么旧了?”说着,一把将旧香囊拉了下来。
说起这个,池长庭就忍不住生气:“那可不?某些人只知道给太子殿下做香囊,都不记得多久没给爹爹做了!”
“咦?是这样吗?哈哈哈……”
“继续装,不要停!”
“爹爹别生气嘛,回去就给你做!”
“……”
薛令静静看着,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
池棠一回到家里,就风风火火地喊着让人拿针线出来要做香囊。
绣架刚摆好,突然想起还要约见萧彤,忙跑去书房写拜帖。
原想约明天,刚写好时间,又想起明天该去陆家拜见先生,只好改成后天。
拜帖才送走,池棠还没在绣架前坐定,东宫使者来了。
“殿下请太子妃明日进宫!”
“进哪个宫?”池棠忙得脑子不太够用了。
“自然是东宫。”冯安笑眯眯道。
池棠蹙了蹙眉:“殿下找我有事吗?”
冯安灵机一动。
他家殿下一向寡言,肯定不懂甜言蜜语哄女孩子,这个时候,就需要他这样的贴心忠仆来帮忙了!
“有事!”冯安正色道。
池棠神色一紧:“什么事?”
“殿下今天早上习字,写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中午让上了一份虾炙,光盯着看却不吃……下午喂了一会儿灰灰……”
“综上所述,殿下应该是思念太子妃了!”冯安严肃地得出一个结论。
池棠听得红了脸。
太子殿下也真是的,都让人看出来了……
对于太子殿下才隔了一晚上没见就如此浓厚的思念,池棠觉得很感动。
但是明日进宫的事她还是婉拒了:“明天陆先生休沐,我要去拜见先生——”想了想,把后天也堵上了,“后天我约了萧姑娘,”又想了想,继续道,“大后天我要在家给爹爹绣香囊,不然爹爹要生气了……”
冯安灰溜溜地走了。
一个时辰后,冯安又回来了。
“殿下说,明日陆先生有紧急公务不休沐,太子妃可以去东宫拜见陆先生!”
第二天,池太子妃进宫时脸色不太好看。
一见到太子殿下就忍不住严厉道:“殿下,你这样——”说了一半突然发现陆先生也在,忙改口道,“你这样穿很好看!”
李俨莞尔一笑:“阿棠今日装束也甚美。”
装束美不美池棠不知道,但被他一夸,心里是挺美的,一时把进宫的缘由抛到了脑后,高高兴兴向陆子衿行礼问安。
陆子衿朝她含笑点头,然后转头问李俨:“殿下,我可以走了吗?”
李俨点头道:“王黎的事,请先生多费心了!”
“应当的!”陆子衿笑道,随后拜退。
“王黎怎么了?”池棠关心地问。
李俨道:“王黎检举梁王通敌,被斥为背主,不让入朝。”
“难道要王黎跟梁王同流合污他们就满意了?”池棠好生气。
李俨抚着她的背脊道:“事关忠义之争,需要加朝会辩一辩,这事陆先生会安排,不必担心。”
池棠点点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怀里去了。
红着脸从他怀里出来,往边上一坐,正色道:“殿下这样以权谋私是不对的!”
“刚才怎么改口了?”李俨又将她捞了回来。
池太子妃假意挣扎了一下,轻哼道:“我那是给你留面子!”
他笑着吻了一下她的脸:“多谢太子妃赏脸!”
池棠“嗯哼”一声受了他的谢,问道:“听冯安说,殿下昨天喂了灰灰?”
李俨“嗯”了一声,让人把灰兔子抱来。
“殿下离京这么久,也不知道灰灰有没有瘦了……”池棠心疼地嘀咕着。
她到哪儿都带着黑子,灰灰却离开了主人,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
“它怎么胖成这样!”池棠惊叫道。
上次看到还是一只正常的小兔子,现在都抱不动了!
离开了太子殿下竟然这么滋润?
“宫里有专人照顾它,”李俨随口应道,语气微顿,淡淡问起,“听说你和薛十二的姑姑走得很近?”
池棠立即警觉地看了他一眼:“谁告的状?”
李俨莞尔:“阿棠为什么喜欢她?”
池棠有点不高兴:“她不也是薛家人?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好像都不喜欢她?”
“不是不喜欢她,”李俨沉吟片刻,道,“当年薛令离开京城,是有些古怪的——”
第505章 咕咕咕咕
薛令因为是养在河东老宅的庶女,当年来京城议亲没有引起什么特别的注意,走的时候也没什么波澜。
之所以古怪,是因为现在跟池棠走得近了,才觉得当年的事有些古怪。
“当年齐国公府对外声称薛令生了怪病——”
“什么怪病?”池棠忙问。
昨天薛筝也这么说。
“未必真的是病,”李俨解释道,“多数只是掩人耳目的借口,好将生病的人送走。”
池棠心里“咯噔”了一下。
接下来一句话更令她心中惊骇抽紧——
“古怪之处在于,当年薛令患病的日子,恰是岳母仙逝后的第二个月。”
难道阿娘病逝后就重生在薛娘子身上,然后被人以为有问题送走了?
欸?不对,她明明说是三年前醒来的,那之前薛娘子的怪病和现在阿娘的重生有关系吗?
这种事是想不通的,池棠很干脆地求助身边的太子殿下:“殿下能帮我打听一下薛娘子当年为什么会被送回河东吗?”
李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阿棠为什么对薛娘子如此关注?”
池棠犹豫了。
这种事,可以告诉太子殿下吗?
她没问过爹爹啊……
可是不说的话,现在怎么过关?
“嗯……因为觉得她有点像我阿娘……”池棠折中地说。
李俨蹙起了眉:“孤不记得薛娘子有同岳母相像之处。”
虽然他并不记得薛令长什么样,但肯定不会同唐菀相像。
“不是长得像,是感觉像!”池棠解释道,“除了相貌和声音不像,别的都像!”
想起薛令说着她幼年种种时低眉含笑的神态,还有剥着乳柑时温柔细腻的动作,池棠不由心中一酸,偎进他怀里轻声道:“没有阿娘我还有爹爹,可是如果还有阿娘不是更好?”
李俨听着这话却觉毛骨悚然。
难怪薛筝要来告诉他这件事,阿棠何止是喜欢薛令,简直把薛令视如亲母了。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像中了邪似的。
“真有那么像?”李俨不动声色地问着,一面思索对策。
“殿下——”池棠突然在他怀里抬起脸,双眸炯炯,“你信不信人可以死而复生,重活一次?”
李俨蹙眉看了她一会儿,道:“以岳母和薛娘子的年纪,也轮不到转世之说。”
“不一定是转世,也许是人死了,却又睁开眼,发现自己到了几年后,换了一个人的躯体,又或者——”池棠紧张地抿了抿唇,“又或者,发现自己到了几年前……”
“借尸还魂吗?”李俨低声说着,眸光微微一沉。
忽然见她似乎紧张得厉害,安抚地顺了顺她的背脊,语声和缓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人刻意去学岳母的言谈举止?”
池棠愣了愣,问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李俨轻咳两声。
关于岳父大人太招蜂引蝶这事他也说不出口。
池棠也不是想不到这方面,只是太匪夷所思了:“薛娘子十多年前进京……整整十年就为这个……不太可能吧?”
李俨正想拿永泰郡主作例子——
“而且她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我跟阿娘在在一起,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还有我娘、嗯……我娘的一些特征。”池棠着急之下全说了。
李俨不为所动:“孤记得当年岳母身边的婢女就有离开的。”
“殿下是说芳姑?”
李俨点头。
池棠也记起来了,其实还不止芳姑,锦屏也是,还有几个也是伺候过阿娘放出去嫁人了的。
“池公知道这件事吗?”李俨问道。
阿棠一个小女孩,跟母亲之间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夫妻之间,必然有许多可以用来鉴定的往事。
“爹爹说他也不确定——”
李俨一愣。
池长庭也不确定,难道薛令确实知道很多?
“爹爹说让我自己感受……”
李俨眉心微蹙。
阿棠可能听不出来,可以他对池长庭的了解,这句仿佛是敷衍。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池长庭这样敷衍着做什么?
如果不是敷衍,一件池长庭都不能确定的事,竟然要交给阿棠去凭感觉?就不怕阿棠被人哄骗了去?
李俨觉得不能这样:“孤会派人去河东细查,查清之前,你不要同薛令走得太近!”
池长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阿棠还是要他亲自看着才行!
“殿下是不是一点也不信薛娘子?”
李俨不假思索点头:“装神弄鬼罢了。”
说完,觉得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太子妃垂眸抱着兔子,两颊略鼓,好像不太高兴。
李俨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颊,但该说的话还是得严肃说:“先前明镜就是装神弄鬼获取陛下宠幸,阿棠应引以为戒,遇到这种事还需警惕,切不可轻信!就算事涉岳母,该查也是要查!”
池棠轻哼一声,道:“要是换了我,殿下也一点都不信,要把我查一遍吗?”
李俨莞尔,摸了摸她的脑袋:“阿棠乖巧,怎会出这样的事?”
这话一说,太子妃气得一双眸子瞪得浑圆。
李俨不由一怔,这姑娘今天怎么这么较真?
正琢磨着怎么安抚她,突然,女孩儿把怀里的兔子举高挡住自己的脸——
“咕咕咕咕!”
灰兔耳朵一竖,警觉地转了转脖子,企图转身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哈哈哈……”太子殿下的朗笑声传出殿宇。
冯安在檐下拢了拢手,朝身旁小内侍笑道:“殿下就得常常跟太子妃在一块儿才好!”
小内侍笑着附和道:“过不了多久了!”
冯安欣慰点头。
是啊!过不了多久就要大婚了!
殿内,李俨笑着拿开她脸上的灰兔,看到板着小脸的太子妃,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他虽然不怎么亲自养兔子,但对这声音却是了解过的。
灰灰刚来的时候,他想着是池棠亲自挑的,就想抱一抱,不料一抱就惹得兔子“咕咕”直叫,便有会养兔的内侍解释说,兔子“咕咕”叫代表生气了,如若不理会,可能会急得咬人。
这姑娘竟然躲在灰灰身后学兔子叫——
李俨刚吻上,又忍不住将她按进怀里大笑起来,惹得太子妃恼羞成怒,在他怀里乱抓乱捶。
他笑着捉住池棠的手,戏谑道:“果然兔子咕咕叫后,紧接着就要咬人了——”
话音刚落,怀里的兔子仿佛得到了提示,真的蹦起来一口咬在他下巴上。
李俨哈哈笑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池棠脑袋一热咬上去,马上就羞愧缩了回去,抬眸觑了一眼,发现还留下了牙印,慌忙拿手去揉。
“殿下今天还要见人吗?”池棠懊悔不已。
这要是走出去被人看到了可怎么是好?
李俨低头碰了碰她的额,笑道:“阿棠多留一会儿,孤就不见旁人。”
池棠脸一红,随即嘟囔道:“可我要回去给爹爹绣香囊啊,爹爹说我只给殿下做不给他做,都生气了……”
李俨只觉扬起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让青衣回去帮你拿,你就在这里绣,孤在你边上批奏折,如何?”
池棠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青衣跑再快,也是要等一会儿的。
李俨便端来果脯先喂她吃一些。
池棠猝不及防吃了一块后,就抬手推开了第二块。
“殿下——”她斟酌道,“你……查归查,可别为难她……”
李俨微微一怔,随即含笑点头:“好!”
池棠一高兴,主动张嘴从他指间吃下了那块果脯。
李俨摩挲了一下两指,才重新拈起一块果脯。
“池公有句话说得没错——”他举着果脯,却没有再送过去。
“什么?”池棠一边问着,一边不自觉自己去吃他手上的果脯。
“是不是岳母,你是能感受出来的,旁人将言行举止学得再像,也学不出母亲对女儿的深爱……”
……
再一次见到薛令是在大慈恩寺。
池棠约了她赏梅。
原本是想邀她来家里,听了太子殿下一番话后,总是受了点影响,不太愿意让这个身份尚不明朗的人登堂入室。
但丢开不理,池棠又觉得不忍心,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约在了外面。
让她自己感受的话,觉得薛令待她是挺好的,处处如当年阿娘待六岁的她一样。
只是如今她不是六岁了,偶尔会有不适应。
但是十六岁女儿和阿娘相处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该是怎样。
到了午后分开时,爹爹没来接她。
“二叔有点事,吩咐我来四妹妹回家。”池兰泽笑道。
这事也是常有的,池棠没有在意,仍旧嘱咐先送薛令回去。
倒是薛令看起来有点失望。
上了她的车后,从怀里摸出两只崭新的锦囊,笑道:“你爹的香囊旧了,我给他新做了一只,这只是福袋,你也拿给他挂着,过几天好装你的压岁钱!”
池棠怔愣地接过香囊和福袋。
新年福袋的习惯确实是从阿娘那里留下的,每年过年,阿娘都会做一个福袋装了压岁钱给她。
后来换成奶娘做,接着就是她自己做了……
池长庭看到这两件却没有接,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女儿:“别人两件都做好了,你呢?”
池棠辩解道:“我本来就做得慢,回京后又很忙!”
“忙着去东宫吗?”池长庭冷笑。
池棠脸一红:“我在东宫也有做针线……”
池长庭:“呵!”
“我这就去做……”池棠收起香囊和福袋跑了。
或许是因为爹爹没收香囊和福袋,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说了那些话,又或许是离过年也没几天了。
接下来的日子,池棠没再邀约薛令,也没出门,只是专心在家做针线。
薛筝听说她的动静后,很是欣慰。
还是太子管得住这姑娘!
随手将手里的拜帖递给侍女,笑道:“小姑姑还是别忙了,太子妃忙着备嫁呢!哪有空陪你玩?”
薛令从侍女手中接回拜帖,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她的住处距离齐国公府尊贵的郡君有点距离,七拐八绕,一个人带着一名心腹侍女走了许久。
半途迎面走来一人,擦肩而过时,脚步微顿,低声道:“池长庭父女没你以为的那么好骗。”
薛令抿了抿唇,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
池棠总不可能一直不出门。
陆先生那里还是要每旬过去交一次作业,聆听一次教诲。
年前最后一次去陆家拜先生,回来还没到家门口,莫三就低声报了进来:“薛娘子的车停在巷门口。”
池棠有七八天没见她了,乍一听,有点心虚,忙令人停了车,下车走到薛令车前,忐忑笑道:“娘子怎么在这儿?”
寒冬腊月,薛令的车门便敞开着,她就倚在门边,身上穿得很厚,越发显得脸尖瘦可怜。
她朝池棠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道:“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想来看看。”
池棠听得更心虚了,慌忙解释道:“我这几日实在是忙,爹爹和先生都布置了许多功课……”
“我知道,”她语气柔和,“你如今是太子妃了,总是忙的,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
池棠讪讪道:“娘子可以让人递帖子来……”
薛令莞尔一笑,道:“递帖子惊动太多人,也没什么必要,这样就够了。”
她含笑凝视着池棠,神色目光,俱是淡然无求。
池棠突然想起上回薛筝追过来的事,心里顿时一疼。
看得出薛令在薛家并不受宠,薛筝根本不把她当长辈,恐怕她想来拜访池家也不是那么容易。
薛筝这人蛮横得很,说不定连拜帖都不让她送出来。
这么一来,薛令今天能出现在这里,可能都费了许多力气。
池棠想哭。
一想到薛令有可能是阿娘,这么辛苦、这么卑微,只为看她一眼,可她作为女儿还在疏远她——
池棠吸了吸鼻子,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娘子不嫌弃的话,进来坐坐吧?”
……
池长庭到了家门口,刚翻身下马,就听说了池棠留薛令吃饭的事。
眸光微微一沉,吩咐道:“去告诉太子妃一声,我还有点事,晚饭就不回来吃了!”
转身牵马走了两步,低声道:“让展遇动作快点!”
他也不想阿棠受伤,可如今,只能先靠阿棠稳住薛令了!
第506章 侯府千金
池棠听了家仆的回禀,暗暗松了一口气,同薛令笑道:“爹爹最近有点忙。”
薛令微微一怔,轻声道:“记得从前,他多忙都是要回家吃饭的……”
池棠尴尬地笑了笑。
其实现在爹爹也是多忙都会回家吃饭,还不是因为今天家里多了个人?
只是不知爹爹刻意避开薛令是因为不敢确定,还是因为朱师叔……
总之,还挺复杂的。
至少比她复杂多了。
她现在对着薛令心情也很微妙,怕认错,更怕错过。
让她辨认,真的不知道从何辨起。
情愿一股脑儿对薛令好一点,免得真的伤到了自己的亲娘。
大不了到最后是她糊涂搞错了……
……
拿定主意后,池棠便越发真心待薛令好了。
只是池长庭依旧忙得不见人影,一直没能同薛令碰上面。
转眼年关已过,到了乾封二年。
年后,池棠认识的许多人都有了官职调动。
例如伯父升任了户部侍郎,颜先生升任司农少卿,还有薛氏、杜氏、陆氏也都有族人晋升。
不过最最重要的是,父亲大人封侯了!
池长庭保留了礼部尚书和朔方节度使两个职位,因战功授爵陈留侯——
池棠一下就成了侯府千金!
美得她豪掷千金,大宴一番。
“你都是太子妃了,还稀罕个侯府千金?”杜容笑她。
池棠笑嘻嘻道:“当然稀罕!我又没做过侯府千金!”
侯府千金啊!一听就特别娇贵那种!
“我也是侯府千金,怎么没觉得多了不起?”杜容不懂她兴奋什么。
“那怎么一样?”池棠骄傲道,“我们家侯府就我一个千金,我爹封侯的赏赐全都给我了!”
这么说的话——
确实有点让人羡慕……
杜容噎了一下,嚷着要灌她酒。
“太子妃不胜酒力,这杯我来替她吧!”从旁伸出一只手,拿走了杜容手里的酒盏。
杜容一愣,笑得有点古怪:“听说薛娘子最近很得我们太子妃青睐,果然是个贴心的妙人儿。”
池棠有点尴尬。
杜容这话说得,好似薛令在奉承她一样。
但这个情况也确实有点像……
“阿容跟我闹着玩而已,”池棠笑着取下薛令手里的酒盏,睨了杜容一眼,“我就是个三杯倒的,刚才已经喝过一杯了,你自己看吧!”
杜容笑着看了薛令一眼,挑了挑眉:“怕什么,不是有薛娘子替你挡着?”
这副地位受到挑衅一定要杠回去的态度让池棠有点头疼,赶紧给薛筝使了个眼色。
薛筝却假装没看到。
“闹什么!闹什么!”陆子衫凑了上来,睨着杜容道,“杜二哥哥受太子器重,阿容现在可嚣张了是不是?竟敢闹我们太子妃?想试试我新学的拳法吗?”说着,晃了晃攥紧的拳头。
杜容嘻嘻哈哈躲开,结束了这一场小风波。
“这一杯我还是喝得下的。”薛令轻声道,笑眸温婉,似乎很高兴。
池棠皱眉道:“你要是喝了这一杯,后面还能有十几杯,不用担心我,阿容开玩笑的,我没做太子妃的时候她们都不会灌我。”
她进京以来就跟薛筝、杜容这群人一起,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是她们护着,从来没被人灌过酒。
杜容一向只替她挡酒,怎么会灌酒?
也是薛令贸贸然上前挡酒,才惹恼了杜容。
不过薛令这样心疼她,池棠心里还是高兴的,柔声道:“你也别喝多了,等会儿走之前让冬芒给你拿碗醒酒汤……”
轻声细语嘱咐了两句,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回薛筝身边。
又轻轻推了一下假装同身边人说话的薛筝,低声道:“薛娘子初来乍到,你也不顾着点!”
薛筝看了薛令一眼,嗤笑道:“阿容又没怎么她,急死你了!”
池棠还想说她两句,却被人往后一拉,直接扯开了好几步。
“我早就听说你被齐国公府的谁迷住了,我还不信呢!没想到是真的!”陆子衫恶狠狠地凑在她耳边说,“竟敢背着我勾三搭四!”
池棠“噗嗤”一笑,转身挠了她一下:“说什么呢?什么勾三搭四?哈哈哈……”
陆子衫不甘示弱挠了回来,两人在角落里笑成一团。
终究是号称练武的陆子衫胜了一筹,挠得池棠嘤嘤求饶,才志得意满地哼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薛令,皱眉道:“你怎么跟她好上的?
池棠下意识也看了薛令一眼。
薛筝在同她说着话,她却听得心不在焉,反倒池棠一看过去,她便若有所感地抬眸看过来,唇角上扬,笑得十分慈爱。
这样独一无二的关注一下子击中了池棠,顿时冲薛令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口中应答着陆子衫:“薛娘子待我很好啊!”
陆子衫被她这一声甜得鸡皮疙瘩都起来。
揉了揉手臂,一把将她扳转过身,恼怒道:“我待你不好吗?你最近都不来找我玩儿了!”
池棠有点冤枉:“不是五天前才去你家拜过年?你忙着照顾小八都没理我。”
“是这样吗?”陆子衫含糊了一句,当机立断转移了话题,“那我今天没带小八,你可以关心关心我了!”
池棠从善如流:“你最近好吗?”
陆子衫面色一黑。
池棠忙改口:“你真的练武了?”
“想试试?”余怒未歇的陆七姑娘挥了挥拳头。
池棠往后仰了仰,小心翼翼地说:“你小心点,要是碰到我,你就倒霉了。”
陆子衫忙将一双拳头藏到了身后,冲青衣讨好地笑了笑,转头同池棠继续说道:“我真的在练!小八现在还小,够我练几年,等他长大了,我就能帮他打架了!”
雄心勃勃,壮志凌云。
池棠撇了撇嘴:“你当初明明说是为了保护我才练武的……”
陆子衫忙描补道:“当然也保护你,你和小八我都护着!”
“那你好好练,等我当了太子妃,就让你当我的侍卫将军!”
“好嘞!”
毕竟是在宴会上,池棠又是主人,不可能丢下宾客同陆子衫一直躲角落里说悄悄话。
两人没说两句,就被打断了。
陆子衫回座位前,又回头嘱咐了一声:“上元灯会我们一起啊!带上阿珠可以,别人不许带!”
“可是——”池棠才说了两个字,陆子衫就跑没了。
可是她已经约好薛娘子了啊……
第507章 上元夜
上元灯会,一共持续三日。
正月十四。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陆子衫看着池棠身边的薛令,毫不掩饰地拉下了脸。
池棠正想打个圆场,薛令却主动松了手。
“阿棠就同陆姑娘去玩儿吧,”她笑盈盈道,“你们都是小姑娘,爱热闹,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池棠有些犹豫。
往年的上元灯会,虽然爹爹都会跟着,但也只是跟着罢了,偶尔拉出来猜个灯谜用用,她主要还是跟同龄人一起玩。
可是……
她记忆里,只跟阿娘逛过一次灯会,还因为年幼,记忆特别模糊。
“你们玩,我就跟在后面。”薛令见她不愿,又改口道。
呃……
那不是跟爹爹一样?
池棠觑了父亲一眼。
池长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池棠便丢开不管,高高兴兴去哄陆七姑娘去了。
良辰美景的,陆子衫倒是没浪费时间跟她闹别扭,反而是池棠一过来,她就拽着池棠跑开了,害得两家的哥哥们着急追了一会儿。
跑了一会儿,陆子衫回头看看,见薛令落后远了,才停下脚步,忿忿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神仙?你干嘛对她这么好?居然让她跟池叔叔走一起!”突然一顿,震惊地看着池棠,“不会是池叔叔——”
池棠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陆子衫忙闭紧了嘴,眼睛却猛眨,催促着她解释。
“跟我爹无关!”
池棠先把父亲摘出来,正要说些“一见如故”、“特别投机”之类的话,突然心念一转,反问道:“怎么你们都要吃她的醋?我也没见你吃颜姐姐、薛十二的醋啊?”
这个问题把陆子衫问倒了。
她苦苦思索了两个摊位,才想出答案:“别人没跟她似的古怪,她看你的眼神就好像你归她所有一样!”
池棠愣了愣,又问:“那我爹看我的眼神像什么?”
陆子衫一张口就哈哈笑起来,边笑边说:“池叔叔看你的时候哈哈哈,眼里都是‘看我家棠棠多可爱’、‘看我家棠棠多聪明’、‘看我家棠棠虽然不聪明但是很可爱’哈哈哈哈……”
池棠被她闹红了脸,羞恼去挠她。
两人嬉笑了一会儿。
静下来时,池棠不由仔细想了想衫衫娘看衫衫的眼神,好像也是“我家衫衫虽然不懂事但还是好可爱”,再回忆一下薛令看她的眼神……
……
薛令看了一眼池长庭腰间系着的香囊,眸光一暗,却弯起唇角,问道:“这是阿棠做的?”
池长庭低头看了一眼,莞尔点头:“阿棠十岁就会做香囊了,我平常只用她做的。”
“我的也不要么?”她微微歪着脑袋仰起脸,神色似在玩笑。
池长庭笑了笑,没有回答。
薛令复又低头,冷不防伸手朝他腰间探去。
池长庭何等身手?自然轻松避开了。
薛令收回手,仍旧盯着他腰间香囊,轻声道:“阿棠做的香囊,给我看看吧?我从没见……”
池长庭抚了抚香囊,笑道:“回头让她给你也做一个。”
薛令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不如你这个给我,让她再给你做一个?”
池长庭微微蹙眉。
薛令脸上笑容缓缓收起,低声道:“阿庭,十年了……十年的时间,你变成怎样我都不怪你,你信不信我都可以,可阿棠,她是我心头掉下的肉……”
池长庭眼神变了变,沉默片刻,轻叹道:“你多心了——”说着,取下香囊,递给她。
薛令伸出手,却连着他的手指一起握住,抬起头,朝他笑了笑。
池长庭也微微一笑,柔声道:“阿菀今晚甚美。”
她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扬唇笑道:“怎么我以前不美?”
池长庭笑了笑,将手抽了回来。
一个人可以在相貌毫无相同的前提下,能把另一个人的笑容学得那么像,也真是下了狠功夫。
下了这许多功夫,却也经不起一次随随便便的试探。
东施效颦罢了……
……
想要玩得尽兴,还是要同好朋友在一块儿。
池棠丢下薛令后,索性连爹爹也丢下了,连中途遇到的太子殿下都让她打发了,只一心一意和陆子衫一块儿玩。
两人手牵手,从承天门街逛到永兴坊,直逛到路旁行人渐散、灯火阑珊,仍觉得意犹未尽。
“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我明天一早还要进宫朝拜——”池棠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找人。
一回头,却蓦然怔住。
身后二三十步远,爹爹正同薛令并肩走着,薛令手里还提了一盏花灯——
这……不会是爹爹送的吧?
池棠突然有点不安。
“我还不想——咦?”陆子衫一回头,也看到了,凑近池棠小声道,“池叔叔真的……嗯?”
池棠顿时心慌意乱,大声喊了一声“爹爹”。
池长庭朝她微微一笑,神色没有任何异常。
池棠丢下陆子衫跑了过去,刚唤了一声“薛娘子”,就看到了薛令身上的香囊,脸色一下子变了。
薛令抚了抚香囊,笑道:“我也想要阿棠做的香囊,就从你爹那里抢过来了,阿棠不会不舍得吧?”
池棠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摇了摇头,抬起头对池长庭道:“爹爹,我困了,想回家了。”
池长庭点头,吩咐仆人去将马车驶到永兴坊西门等候。
吩咐完后,目光回转时,微微一滞,随后转头含笑凝视着薛令:“今日时辰已晚,薛娘子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池家住一宿吧?”
……
子时将尽,柳院灯火渐歇,池长庭的书房也只留了一盏小灯。
昏暗中,一名黑衣人闪身入内。
“人证已安置在城南司马村,为防有失,展郎亲自看守,寸步不离!”黑衣人低声禀道。
池长庭紧了紧手心,又缓缓松开。
“所有人手都调出去,给我死死守着,明晚我出城亲审!”
黑衣人应声离去……
……
天还没亮,池棠就被无情地叫起来了。
就算她前一夜玩得再晚,今天也要一大清早同父亲一起进宫朝拜。
池棠现在连后悔贪玩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顾着趁侍女伺候梳洗时抽空再闭一会儿眼。
正睡意沉沉时,突然有人唤了一声:“阿棠——”
语声温柔,却令她打了个激灵,瞬间惊醒。
睁开眼,便见昨夜宿在池家的薛令步履盈盈朝她走来——
第508章 梳头
天还黑着,隐有晨雾弥漫,将屋外灯光笼住,只余浓重阴冷的黑。
池棠坐在明亮温暖的屋里,看着薛令从那片黑中走来。
跨过门槛,仿佛跨过了阴阳之界。
她进屋之后,褪下莲青色的鹤氅,里面穿的是淡青的衣裙。
一色青,衬得她白得透明的肌肤也隐隐泛青,但很快就被屋内灯光照亮,亮得与她背后的暗对比鲜明。
她眼中漂浮的笑意映着橘红灯色,闪闪烁烁,幽幽柔柔。
“娘子怎么起得这么早?”池棠虽然觉得她这模样有些阴森,但还是尽量让自己笑得真诚一些。
爹爹亲自留了人,应该是一种肯定的暗示,她听话照做就行。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衫衫那番话的缘故,先前培养的那点感觉却好像找不到了。
“我听说你今天一早要进宫,来看看你准备好了没。”薛令笑盈盈道。
“差不多了!”池棠看看自己身上,礼衣都穿上了,妆容也上好了,橙子正在为她梳头。
“我来吧!”薛令走上前,要去接橙子手里的梳子。
都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手,橙子一时不防,梳子就被她拿走了,回过神来忙道:“怎么敢劳动贵客,还是婢子来吧!”
薛令笑道:“我可不是只会梳丫髻,闲着无聊的时候特意学了几种,指望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池棠想起昨晚爹爹邀请她留宿时的神情,便同橙子点点头。
橙子收了手:“梳飞仙髻。”
薛令笑容加深:“这个我会!”
橙子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飞仙髻是身份高贵的未婚少女在隆重的场合才会梳的发髻。
薛娘子也算是身份高贵的未婚少女,但身份高贵的未婚少女哪个会自己梳头?她们家太子妃能自己用头绳把头发绑起来就不错了。
但人家都说会了,她一个婢女也不好多嘴,忙让人端水进来伺候薛令净手。
没想到薛令真的会梳,结鬟的动作甚至十分熟练。
“娘子的手真巧!”橙子不由赞道。
薛令笑道:“我想着,总不能只会梳丫髻……结鬟也得练练熟,不定哪天就用到了……到了京城才知……身份不一样了,在家里没事,便又学着梳飞仙髻、云朵髻……”
池棠担心她说漏嘴,忙朝橙子使了个眼色。
橙子嘱咐了一句:“娘子注意松紧,别扯着头皮!”随后带着侍女们都出去了。
只有青衣还立在池棠身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薛令的动作。
这名女子没有武功,身上也肯定没有利器,净手排除了用毒。
梳头的动作很正常。
看起来暂时是安全的,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薛令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这个婢女是你爹给的?”
“青衣不是婢女,是东宫的侍卫。”池棠从来不隐瞒青衣的来处,看到别人吃惊甚至有点得意。
薛令也吃了一惊,又看了青衣一眼,随即笑道:“我看你一直把她留身边,还以为是心腹婢女——”顿了顿,“阿棠是防着我吗?”语气叹息。
“怎么会?”池棠当然不会承认,“因为我之前被人绑架刺杀过,爹爹和太子殿下下了死命令,青衣不得离身。”
铜镜中映出薛令的面容,她笑了笑,一边垂眸梳发,一面淡淡道:“你跟你爹单独相处的时候,青衣也寸步不离?”
池棠眼神变了变,没有说话。
薛令也没再开口,默默替她梳好了发髻。
镜中高鬟如飞,典雅秀美。
发上缀了少许花钿,又用一串粉色的细珠将飞仙髻的双鬟小心翼翼地绕了一圈,越发显得精致娇美,看得池棠喜不自禁。
薛令似乎对自己的成果也很满意,扶着池棠的肩弯下腰,对着镜子端详片刻,笑道:“还是有些孩子气——”说罢,从妆奁中挑拣出一对步摇,轻轻插进发中。
刚才不觉得,步摇插入时,池棠皱了皱眉,道:“有点紧。”
薛令低头调整了一下,问道:“好点没?”
池棠感觉了一下,点点头。
薛令抬起头,对着镜子微微一笑,道:“可以了!”
池棠看着她那一笑,心里有点发毛,犹豫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步摇会不会太隆重了?”
薛令笑道:“你是进宫朝拜,本来就要隆重。”
这样说也有道理。
池棠一时想不出有哪里不妥,便顺着她的搀扶站起身。
一动,就听见头上叮当作响,满头沉甸甸似要下坠。
薛令扶了扶步摇,问道:“是不是不习惯?步摇要比花钗沉一些。”
池棠摇摇头:“没事。”
是有点不习惯,可总要习惯的。
何况真的挺好看的。
刚才单看发髻觉得挺隆重,但是配上礼衣就很合适了。
这时,池长庭派人来催了。
池棠一看时辰差不多了,便直接由薛令扶着走出。
每一步走出,都伴着头上步摇晃动,池棠不由放慢脚步,走得小心翼翼。
橙子看到她出来,围着她转了一圈,问道:“姑娘觉得紧吗?”
池棠晃了晃脑袋,道:“还好?就是有点沉。”
橙子笑道:“步摇是会沉一点,要不要换成花钗?”
池棠想了想,道:“不必了。”
这时她还想,谁不是这样戴步摇的,她只是不习惯才觉得沉,习惯了就好。
但出去走了一会儿,便觉步摇越来越沉,好像拉着头发往下掉似的,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我怎么觉得步摇要掉了?”
橙子抬手扶了扶,摇头:“没掉,好好的,姑娘别担心,步摇插得很紧。”
池棠继续往外走,越走却越觉得不对劲。
步摇果然插得很紧,没有掉,每一次晃动,都好似将发丝绞了一下。
越绞越紧,等池棠走到大门时,只觉头皮绷紧,就好像有一只手握住了她所有的头发用力往上提。
这不正常!
池棠猛地停下脚步,抓住了身旁薛令的手:“你——”
“怎么了?”池长庭原本等在门口,见她神色不对便大步走来。
池棠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有人作祟,只觉头皮被扯得生疼,看到父亲过来便娇气委屈起来:“爹爹,头皮好疼……”
第509章 她不是我娘
池棠的话一说,却是薛令先反应过来,急忙转身看她头上:“头皮疼?是太紧了吗?”
池长庭箭步上前,看了看池棠的发髻——
也看不出什么。
“谁梳的头?”池长庭皱眉喝问。
“是我。”薛令立即应道。
她焦急地去检查池棠的发髻:“应该是太紧了,刚才我和橙子问你怎么不说呢?现在重新梳还来得及吗?”
池棠瞪圆了眼,气得浑身发抖。
刚才问她说不紧,见了爹爹就哭诉。
好像她在装模作样故意陷害谁似的。
可现在重新梳真的来不及了。
“回来再说吧!”池棠紧绷着脸,提起裙摆往外走。
池长庭拦住她,冷冷看向橙子。
橙子打了个冷颤,忙跑上前看了看,小心翼翼道:“要不还是把步摇换成花钗?可能会轻松一些……”
她话没说完,池长庭便拔下池棠头上的步摇。
步摇一入手,就听得“咔嚓”一声,直接捏断了。
“好点没?”池长庭低声问道,手中断饰随手丢了出去。
池棠点点头。
其实头皮还是绷着,但少了步摇确实轻松许多。
“青衣回去拿花钗,自行追上!”他吩咐了一句,将目光转向薛令。
薛令正盯着被他捏断的步摇看,神色晦涩。
“梳得紧了要早点说,别自讨苦吃。”池长庭道。
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池长庭居然没帮自己女儿?反而帮一个外人说话?
就连薛令也一脸惊愕地抬头看他。
池长庭朝她微微一笑,道:“我们大约要傍晚才回来,薛娘子——”
话没说完,池棠便埋头往外冲了,分明气得不清。
池长庭笑了笑,道:“阿棠没了娘,我难免偏宠一些,把她惯坏了。”
薛令甚至有点受宠若惊,急忙摇头:“没有,阿棠很好,”顿了顿,柔柔一笑,“也是怪我,以后会好的。”
池长庭扯了扯嘴角,温声道:“你先别走,等我们回来,我好好说她。”
薛令欢喜点头。
池长庭这才放心离去。
门外,池棠已经上了车,池长庭便上马出发。
走了两步,车里静得像没有人。
“阿棠?”池长庭想到小姑娘在里面生闷气,就觉得心疼,“生爹爹气了?”
里面“哼”了一声。
池长庭笑了一声,问道:“头皮还疼吗?”
小姑娘负气道:“疼死算了!”
“不许胡说!”池长庭轻斥一声,又听得里面一“哼”,忙改成了低声下气,“先忍忍,到了宫里,爹爹给太子殿下递个消息,休息的时候派个宫人给你重新梳一下。”
话音落时,车帘掀起,露出池棠委委屈屈一张脸:“爹爹,我没有故意不说,一开始不紧的——”
“爹爹知道,”池长庭打断她的话,眸光阴贽,“回头让宫人看看是怎么回事!”
……
“应该是这串细珠的关系,”戚兰挑起粉色珠串,微微蹙眉,“细珠本来就很容易扯到,绕在发髻上要特别小心,可能是绕得太细被步摇压到了,”顿了顿,“这其实是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也就是说并不能证明什么。
李俨点点头,让她先退下了。
殿内没了旁人,池棠一下红了眼,气道:“她就是故意的!她不是我娘!她根本不喜欢我,也不心疼我!”
她正坐在榻上,身上还穿着华贵的礼衣,发髻已经拆开,发丝蜿蜒曲折地铺散在身前身后,眼眶红红的,像是被人欺负了。
他的太子妃,在自己家里,竟然被一个外人欺负了!
李俨忍下怒气,走到她身旁坐下,手指没入她发下,轻轻按摩她的头皮,柔声问道:“还疼吗?”
池棠一把拉下他的手,气恼道:“我不是因为她给我梳头把我弄疼了才这么说!她听到我被绑架刺杀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只关心我和爹爹说话的时候是不是留着青衣在场!”
这么点事,也能让她被嫉妒冲昏头脑以致忘了伪装!
更可笑的是,嫉妒的还是她这个女儿!
“她不可能是我阿娘!我阿娘才不是这个样子!”池棠气到跳起来。
阿娘从容美丽,才不是这样丑陋的女人!
李俨见她跳起,顺势抱到膝上,道:“薛十二也在查薛令当年离京的事,孤就放手给她了,过不了多久,她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说话时,仍旧轻柔按摩她的头皮。
池棠扁了扁嘴,道:“步摇摘掉后虽然没有再绞紧,但也没变松,刚才在太极宫里好多人盯着,我不敢乱动,就一直忍着,都疼了一上午了——”说着,扑进太子殿下怀里,“我今天不想梳头了!不要梳头了!”
“那就不梳了。”太子殿下满口应下。
“可是等会儿还有宫宴……”池棠挣扎道。
“称病就好了,你就在东宫用一点,睡个午觉,等池公来接你回去。”
池棠把脸埋在他怀里拱了一会儿,抬起头,撅着嘴道:“算了,殿下让戚司则进来替我梳头吧!”
既是宫宴,她这个太子妃怎么可以缺席?
李俨莞尔道:“真的没事,太极宫那边也不会因为你忍痛出席就对你好一点。”
池棠搂着他的脖子娇娇道:“可我不去,殿下不是要落单了?我身为太子妃,怎么能让太子殿下落单呢?”
李俨双眸微弯,抵住她的额,低低笑出声来。
……
傍晚出宫时,戚兰带着两名宫女在宫门等着。
“殿下说,今天的事,下不为例,从今以后,太子妃梳妆均由我三人服侍!”戚兰的态度没什么,但所转述的太子殿下的话却很不客气。
池长庭面色一沉。
就在池棠担心他要恼怒拒绝时,他却点了点头,淡淡道:“殿下有心了。”
池棠突然心疼。
爹爹是自责吧?爹爹一向最疼她了,早上帮着薛令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爹爹这样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被薛令所骗?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她作为爹爹的乖女儿,一定要理解才是——
“早上的事,是阿棠淘气,怪我把她惯坏了!”他按着池棠的肩,对着薛令温声道。
说罢,瞥了池棠一眼,面色一沉,语气严厉道:“阿棠,还不向薛娘子道歉?”
第510章 纸包不住火
“阿棠,还不向薛娘子道歉?”
池长庭说这话的时候,周围有不少人,而且都是下人。
当着下人的面把自己女儿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这真的是传说中爱女如命的池长庭?
众人不但看池长庭的眼神带着惊悚,看向薛令时更是敬畏。
薛令似乎也吓到了,看看池长庭,又看看池棠,愣愣不知所措,也没有说话。
池棠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爹爹——”
“还不知错?”池长庭冷着脸道,“自己做错了事,竟然去找太子告状,纵得你无法无天了是吗?”
池棠眼里浮起泪光,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齐国公府派来接薛令回去的仆人,泪汪汪对着薛令行了一礼,委委屈屈道:“薛娘子,我真不是故意的,是步摇不小心压着珠串了,我误会你了,你别生气……”
薛令这才回过神来,忙将池棠拉进怀里,却是瞪了池长庭一眼:“一点小事,你凶她干什么?”
又低头对着池棠柔声道:“是我手艺不好,弄疼了阿棠,阿棠怪我也是应当的……”
池长庭冷哼一声。
池棠顿时一个激灵,忙道:“不应当、不应当!娘子待我这样好,我实在不该误会娘子——”紧紧抱住薛令的胳膊,央求道,“娘子你别走,等会儿我向你敬酒赔罪,晚上我们还一起逛灯市好不好?你现在走了,爹爹一定会以为是我把你气走——”小嘴一瘪,哭了起来,“娘子疼疼我,别让爹爹怪我呜呜呜……”
池长庭看得额角直跳。
他有那么凶吗?
怎么哭这么可怜?不会真吓到了吧?
池长庭恨不得立即上前安慰自家小姑娘,偏还得皱着眉斥责她:“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池棠忙止了哭声,泪水欲坠不坠地含在眼中,看上去好不可怜。
薛令却脸上微微泛红,将池棠搂在怀里柔声安慰了几句,抬头对齐国公府仆人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吧,晚上陪太子妃逛完灯市,我自会回去——”
池长庭咳了一声。
池棠忙道:“晚上也别回去了!索性住到元宵后吧?”
薛令脸更红了,戳了一下池棠的脸,小声道:“住多久不都一样,总是要回去的……”
这话池棠可不能乱接,偷偷觑了父亲一眼,却见他唇角含笑,眼里深不见底。
……
“池长庭当着你的面把池四骂哭了?”齐国公皱眉问道。
“是!”下人答道,“好像是太子妃与四娘子起了冲突,池侯令太子妃向四娘子赔礼道歉。”
池长庭为了薛令把女儿骂哭了?
齐国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突然目光一凛,问道:“你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池长庭的近侍展遇?”
奉命去接薛令的是齐国公身边得力之人,知道池长庭身边这么一个人。
仔细回忆了一下,摇头:“没看到。”
齐国公眸光一沉,思索片刻,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备马,去——”
“父亲!”
齐国公朝迎面而来的薛筝匆匆一点头,道:“我要出门一趟,有事回来再说!”
薛筝却挡在他身前,开门见山道:“年前太子见小姑姑与池四亲近,派人去查小姑姑当年离京事,我主动揽了下来——”
齐国公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薛筝的脸色比他更难看:“父亲,小姑姑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她其实并没有查到。
只知道当年薛令身边的人都死了。
这十年,薛令在河东,一直被软禁着,她是杀了看守她的人才逃出来的。
不知为何,薛令逃到京城被找到后,却没有送回河东,而是正正经经养在了齐国公府,并且任由她出入。
就好像从来没有过十年前的变故和这十年的囚禁一样。
如今她问起,齐国公负手沉吟,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薛筝不由有些着急:“父亲,太子那里,我总是要给个回话的!”
齐国公叹了一声,道:“我亲自去回话吧!”
薛筝转身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想起薛令十年前离京的时机,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四娘子呢?”薛筝问道。
“好像还在池家没回来……”
薛筝顿时心烦意乱,朝外疾走数步,又猝然停步。
“备车!去池家!”
……
此时,池府池长庭书房的正屋内,炭炉烧得正好,屋里明亮如昼,温暖如春。
圆桌上摆了几道精致小菜,围坐着池长庭父女及薛令三人。
恍若一家三口。
薛令素来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双眸盈盈如水,情不自禁往池长庭身上飘去,含情脉脉,温柔婉转,十分动人。
池棠看在眼里,心里膈应得不行,遂拍案起身,大声道:“给我也拿个杯子!”
池长庭眉心一跳:“你要干什么?”
池棠正色道:“我要向薛娘子敬酒赔罪!”
薛令愣了愣,失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较真?”
池长庭扯了扯嘴角,道:“阿棠平常还是挺乖的。”
该不是被他训了两句记仇了吧?
“阿棠一直都很乖!”薛令睨了他一眼,将池棠亲昵地搂在怀里,“一点小事罢了,什么赔罪不赔罪的,我还同你计较这个?”
池棠忍住挣扎的冲动,故意看了池长庭一眼,道:“娘子不同我计较,爹爹同我计较!”
薛令似开玩笑地笑道:“唤声阿娘,我替你向你爹求情!”
池棠身子一僵。
之前她都喊不出口,现在还怎么喊?
要不就忍辱负重一下吧?
正一咬牙,准备豁出去了,却听见爹爹嗤了一声,道:“惯得她!过来给你爹斟酒!”
池棠暗暗松口气,正要从薛令怀里出来,她却主动松了手。
松手之后,抢在池棠之前拿起了酒壶。
素手执壶,酒香入盏。
薛令放下酒壶,抬起脸,眸光缱绻,盈盈而笑。
池长庭勾了勾唇,拿起酒盏,送到唇边。
突然,耳边刺耳轻响!
池长庭眉间一蹙,迅速将手里酒盏朝危险来袭处掷去,猝然起身挡在池棠和薛令身前。
然一起身,却被扑面而来的耀目红光闪得一个恍惚。
剑气陡然收住,停在他眉心前约三寸处。
池长庭不由心中感慨。
这姑娘真是吃了仙丹一样,才多久不见,轻功又进步了。
第511章 谁也别想带走薛令
红衣如花,美人绝世。
这满面寒霜、一身杀气的,不是朱弦,还能是谁?
“朱、朱师叔,你、你、你冷静点……先把剑放下、放下……”池棠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怎么来得这么是时候?就跟有人特意安排好了似的。
朱弦看也没看她,只盯着池长庭冷冷一笑,剑尖纹丝不动:“池长庭,你真是好样的!”
池长庭看着她,忽然一笑。
朱弦手抖了一下,咬牙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池长庭含笑按下她的剑尖,正要开口,忽觉袖子被人拉了一下——
“阿庭,她是谁?”薛令的声音依旧轻柔,但敌意明显。
朱弦眸光顿寒,剑尖倏地一晃。
池长庭忙退后一步。
“阿弦!”
刚喊出口,那红衣美人已经一阵风刮走了,眼前只剩一片朱红残影。
“朱师叔好像轻功进步了……”连池棠都看出来了。
池长庭拧眉将薛令往池棠身上一推。
“好好待着!”丢下这么一句,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池棠忙抓住薛令,看着爹爹离去的身影,觉得欣慰极了。
爹爹可终于知道着急了。
“她是谁?”薛令突然问道,语气沉沉。
池棠看了她一眼,原本想松手,又想起爹爹临走的交代,又将她抓得更紧一些,道:“是爹爹的同门师妹。”
“同门师妹……”薛令喃喃重复了一遍,望着池长庭离开的方向,低低一笑,“你爹有新欢了?”
池棠皱了皱眉,不太喜欢她的语气和措辞。
“你早就知道了?”她又问道,目光仍旧一动不动对着早已没了人影的那个方向。
池棠觉得她的语气有些瘆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刚一松开,薛令猛地转身,扬起手臂——
“啪!”
……
“我们郡君来找太子妃一起逛灯市,太子妃还在家吗?”池府门外,绫罗裹身的美丽侍女笑盈盈问道。
“在在!还没出门呢!”门房笑呵呵应着,立即唤仆童进去禀报。
没过多久,仆童就出来了。
“太子妃请郡君进去。”仆童回禀时,神色有些古怪。
但黄昏时光线晦涩,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薛筝被领着进了大门,却没有走通往柳院的那条路。
“这是去哪儿?”她停下脚步,冷冷看着引路的仆童。
仆童躬身答道:“太子妃在二郎书房。”
薛筝有些犹豫。
池棠怎么会让人带她去池长庭的书房?
一般来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情况她肯定是不去的,免得中了什么陷阱。
可今天她来找池棠却是有些着急。
照理说,池府的守卫森严比齐国公府有过之而无不及,池长庭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算计的人——
“带路吧!”薛筝道。
池棠确实在池长庭的书房,但池长庭却不在。
屋里只有池棠和青衣两人。
“你这是怎么了?”薛筝看到她惊讶地问。
小姑娘披头散发地靠在青衣怀中,半张脸都捂在帕子里,露出的半张脸泪痕未干。
这个动作……好似被人打过一样……
不会吧?谁敢打她?
“你来有什么事?”池棠不答反问。
声音略带沙哑,仿佛刚刚哭过。
薛筝皱眉道:“谁欺负你了?你爹呢?”
“我爹出去了。”池棠轻声道。
薛筝隐隐不安:“我小姑姑呢?”
池棠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她被我关起来了。”
薛筝心头一紧:“她做了什么?”
池棠笑了笑,取下左脸上的帕子——
薛筝倒抽一口冷气,疾冲一步,却被青衣凌厉的目光钉住。
“谁干得?”薛筝厉声问道,愤怒得直想杀人。
池小姑娘的一张脸嫩得似水浸豆腐一样,随便一掐就是一个印子,半点也重不得。
可现在,那张脸上清晰地印着五指,更是高高肿起,甚至还有刮伤的血丝。
什么人!什么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薛筝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池棠,心底慢慢涌出恐惧。
“就是你小姑姑。”池棠道。
“她疯了……”薛筝喃喃道。
池棠嘲讽地笑了笑:“现在我爹不在,我不跟任何人论是非曲直,一切等我爹回来替我作主,”目光一沉,“我爹回来之前,谁也别想把她带走!”
先前薛家派人来接薛令,爹爹不让她走;
后来爹爹急着去追朱师叔,也不忘交代她和薛令好好待着;
虽然不知道爹爹是什么用意,但在爹爹回来之前,就是齐国公亲自来,也休想带走薛令——
“禀太子妃!太子殿下与齐国公到!”
池棠霍然起身,一个不稳,差点向前冲去。
扶着青衣站稳身子,心中却是大乱。
她被薛令掌掴,青衣确实派人去东宫请医,也有意告诉太子殿下。
可太子殿下和齐国公一起来是什么意思?
……
“太子和齐国公一起进了池府?”临窗座上,秦归惊讶地抬起头。
窗外楼下,就是热闹非凡的永兴坊灯市。
昨夜,他还在这里远远望见玩得不亦乐乎的池小姑娘。
今晚的彩灯比昨晚更美,却听说池家父女都没有出门。
他低头看了看周仪刚从承天门送来的消息,纸上只有两句话:太子与齐国公出东宫,商陆同行。
原来是去了池府……
太子急匆匆带着商陆赶过去,莫非池四伤了病了?
“池长庭呢?”秦归问道。
“未曾露面。”
“薛令还在池家?”秦归眸光微沉。
“还在,一个时辰前,齐国公府派人来接薛令回去,空手而返。”
修长秀雅的手指在桌上轻磕两下,秦归微微一笑,道:“给我找纸笔来!”
沿街无数摆摊作文试武试,纸笔很快就找来了。
纸上寥寥数语,便吹干卷起,解囊封入,递给仆从。
“送去池府,交到池四手里,”唇角微扬,似三月春风,“就说,是我送她的及笄礼!”
仆从应声而去。
秦归不经意望向窗外。
宝马雕车,余香满街,却看得他唇边笑意缓缓淡去。
池长庭到底在搞什么?
……
池长庭刚刚收住脚步,笑道:“这里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前方红衣美人去势一转,半点过渡都没有,便持剑转向朝他刺来——
第512章 听我解释
星垂平野,月照长原,水畔一株老树暗香缱绻。
树旁却是剑光如织,杀意凛然。
大约因为地处开阔,又四下无人,朱弦这回剑出招招狠戾,毫不留情。
池长庭没带兵器,只得不停闪躲。
可躲了一会儿,也不见她手软,池长庭索性停下不动了。
朱弦慌忙变招,剑尖堪堪划过池长庭的左肩。
“干什么不躲?以死谢罪吗?”朱弦大怒,将长剑狠狠丢在地上。
池长庭笑道:“这不是使点苦肉计,好让你罢手听我解释吗?”
朱弦冷笑:“那你可白使了,我打完这套剑法也会停!”
池长庭忍不住笑了数声,夸赞道:“师妹剑法又精进了。”
朱弦冷着脸不为所动:“少废话,解释吧!”
池长庭含笑看着她,柔声道:“阿弦,过来。”
朱弦被他唤得浑身一软,不自觉抬起了脚,但马上回过神来,又把脚放了回去,想举剑威胁他,可剑刚刚被她丢了,只好手指着他,冷哼道:“就这么说,别耍花招!”
池长庭低笑一声,一边朝她走来,一边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光这么站着说话,岂不是太浪费时间了?”
朱弦红着脸退了一步:“滚!”
两人之间隔得也不远,两句话的功夫,池长庭便走到了她面前。
他抬起手去摸她的脸,低声道:“想什么呢?脸都红了……”
指腹轻抚脸颊,眸光深浅浮动。
朱弦咬牙拍开他的手,瞪着他道:“不解释就滚,别动手动脚!”
池长庭低声笑道:“我这么追着你出来,还不够表明心意?”
朱弦冷笑:“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意?刚才怎么不敢当着你新欢的面说?”
“哪有什么新欢?”池长庭笑了笑,“我是不好意思当着阿棠的面说,”眸光微闪,手悄悄扶上纤腰,“你引我出城,不也是想找个无人打搅的地方好好说话?”
不好意思当着女儿的面是一回事,正好今晚也要出城,这倒是个特别合适的理由。
朱弦一边去掰他的手,一边冷哼道:“我是看你只笑不答,不想同你浪费时间!”
池长庭在她脸上偷了一记,笑道:“原是该一见你就解释的,免得你生气跑没了影,可我一见你便喜不自禁,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弦觉得自己明明一直在推拒,不知为何,却在他怀里越陷越深,气得掐了一下他的腰:“少哄我!快说!那女人是怎么回事?”
这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愿意的话直接拧下一块肉都行。
池长庭疼得皱了皱眉,捉住她的手,道:“那女人自称是我亡妻借尸还魂。”
朱弦惊了一下,忙问:“像吗?”
池长庭勾了勾唇:“举止惟妙惟肖。”
朱弦轻哼一声,手又摸到他腰上:“那可真是恭喜你们父女了!”
池长庭忙捉回她的手,解释道:“我早知道她是假的,只是还有些用处,暂时没有拆穿罢了。”
“哦?”朱弦睨着他道,“什么用处这么重要?”
池长庭淡淡一笑,道:“有人告诉我,那女人与阿棠娘的死有关,我正派人去查,她就出现了,于情于理我都防她几分,何况画虎画皮难画骨,我怎么可能把阿棠娘认错?”
“真的?”朱弦还是不爽,“那你们这一家三口的是在干什么?”
“就……作戏罢了……”说起这个,池长庭也有点尴尬。
他也确实是看着朱弦不在才敢这么做,万万没想到朱弦提前进京了。
“作戏?”朱弦冷冷一笑,“那你牺牲还挺大的!”
池长庭叹道:“我本来也不想牺牲的,开始只是让阿棠拖着她,但后面情况有些变化,她又暗中欺负阿棠,我只好自己上了。”
“你可真委屈!”朱弦一想他怎么作戏就来气。
“不敢不敢!”池长庭捉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拧腰,疼了使不出力……”
朱弦恼羞成怒,更是一顿乱掐乱拧。
池长庭挡了两下,果断避其锋芒,声东击西,捧住她的脸,狠狠吻了上去——
一触即发,星火燎原。
身体里关于那些欢愉**的记忆轻易地被拨弄出来。
池长庭扶着她瘫软的腰肢靠在树上,月光自树干间稀疏洒落,那美人儿一双眸子柔媚得令人喉头发紧。
“阿弦……”他低声唤着,指尖在她身前轻轻划动。
朱弦被他划得越发难耐,捉住他的手,轻哼道:“老实交代,牺牲到什么程度了?”
池长庭低低笑了数声,道:“没怎么牺牲,我还是清白的,要不……你来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朱弦下意识问了一声。
他唇角勾起,突然拉着自己的衣襟,用力扯了两下。
衣襟松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锁骨之下,肤色幽暗。
朱弦咽了咽口水,正色道:“你想干什么?好好说话,别给我来这套!”
“不想检查吗?”他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声。
不等朱弦回答,手上又是用力一扯,将整个左肩都露了出来。
“不、不想……”朱弦直勾勾地看着他平滑紧致的肌肤。
她还记得他用力时,那一身肌肤便如铜铁一般,硬实得她掐也掐不动。
无处使力之下,她只能被逼得去咬他的肩。
好像还咬出过血来?
是这只肩膀吗?
朱弦悄悄探头去看。
才一探头,就被他勾着腰肢揽进怀里。
“不想检查,就给我看看剑伤吧!”池长庭慢悠悠道。
朱弦这才注意到他肩上一道还渗着血的伤口,正是她刚刚划破的。
其实只有很浅一道,作为习武之人,尤其到池长庭这个水平,还把这玩意儿当伤,委实有些丢人。
朱弦原本想嘲笑他两句,突然眸光一闪,趴在他肩头,舔了一下他的伤口。
他的身子瞬间绷紧,变化得十分明显。
“池长庭……”她一边低唤,一边似小兽般舔舐着他的伤,“你今晚……还回去吗?”
“城门关了,回不去了……”池长庭哑声道。
朱弦偷偷一笑,突然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池长庭闷哼一声,却陡然收紧了圈在她腰间的双臂。
“真是狠心呐!”他低声笑道。
朱弦看着两排牙印,满意地轻哼道:“让你背着我乱来!”
他笑着吻了吻她的发:“阿弦,嫁给我好么?”
……
“池公不在府中?”李俨面色骤沉,“去了哪里?”
池家大房一家早就出去逛灯市了,池长庭也不知去了哪里。
竟然把阿棠一人丢在家里,还让人打伤了!
“奴不知,”家仆瑟瑟答道,“太子妃只说二郎不在家,不便见客,请齐国公改日再来……”
李俨听到最后一句,眉心略松。
不便见客,但是可以见他。
阿棠真是乖巧懂事!
第513章 薛令该死
月挂飞甍,被远远近近的彩灯映得黯淡失色。
栉比廊柱间,李俨疾步如飞,金线蛟纹的玄色貂裘一路扬起不落,将引路的池府家仆和背着医箱的商陆远远甩在身后。
直到了门外,他才停了一下,抬手解下沾了寒气的貂裘随手一丢,箭步入内,将起身相迎的女孩儿接在怀里。
“给我看看。”他低声说着,碰了一下她脸上的帕子。
她捂着帕子摇头:“不好看……”说着,眼眶一红,唤了一声“殿下”,将脸埋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李俨抱着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女孩儿!
他的太子妃!
他的阿棠!
竟然被人这样欺辱!
池长庭竟然不在!
他竟然也不在!
这姑娘虽然娇气,可只在他和池长庭面前娇气。
他和池长庭不在,她一定是隐忍着不发。
她受了这样的委屈,还忍了那么久——
“商陆!商陆!”他控制不住心中暴戾,朝外怒吼催促。
商陆慌不迭跑进来。
李俨清退了屋里所有人,柔声哄着她拿下帕子让商陆看诊。
帕子拿下,他顿时抽了一口冷气,抽得心都揪了起来。
猝然站起身,在屋里来回急踱,也丝毫不能消散心头躁怒。
池棠吓得又捂住了脸:“我是不是毁容了?”
“不是!”李俨忙冲回她身边,小心翼翼抱住她,“只是一点小伤,很快就好了,丝毫不损阿棠的美貌。”
商陆拉下她的帕子,一边查看伤情,一边笑道:“是是是,一点小伤,不就是被人打肿脸吗?抹上我的药膏三五天就好,哪至于毁容?”顿了顿,“只要牙齿没松、耳朵没聋就没事。”
池棠刚缓下的脸色又白了:“牙、牙齿……我不知道……耳朵、耳朵之前有一点耳鸣……”说话时,吓得眼泪扑棱直掉。
她才十六岁,竟然要跟七老八十一样牙齿松落、耳朵失聪?
“没事……”李俨收紧怀抱,安抚地拍了拍她,抬头看商陆时,眼神却厉得骇人,“闭嘴!检查!”
商陆乖觉地闭上嘴,默默替太子妃检查牙齿。
李俨觉胸腔内怒气愈浓,终是按捺不住,将怀里的女孩儿放回榻上,低声道:“商陆给你看着,孤出去问几句话——”
女孩儿倏地揪住他的袖角,目光缩紧,反对的意思很明显。
李俨怔了怔,又坐回去,重新将她抱回怀里:“好,孤不走。”
这副情形看在商陆眼里都觉得蹊跷。
这小姑娘竟然一个人在家被人欺负?家里大人竟然都不在?
太子特意赶来,她竟然还不要太子为她作主?
这是要搞什么?
但这会儿,太子殿下情绪很不稳定,商陆也不敢多问,只老老实实抱紧他大夫的本分。
好在检查下来,牙齿和耳朵都没事,才让太子及太子妃脸色好看了很多。
商陆一面将药膏在池棠脸上伤处推抹开,一面安慰道:“脸也没事,是小棠肌肤太娇嫩了,才看着比较吓人,其实打得不重。”
李俨面沉似水。
打得不重?
竟然敢打她?
“薛令何在!”李俨冷声喝问。
掌下柔软的背脊受惊似的僵直。
“我让人把她关起来了!”池棠有点不安,“殿下要见她吗?殿下能不能先不见她?”
李俨安抚地顺着她的背脊,温声问道:“为什么?”
池棠犹豫道:“爹爹今天格外留着她、哄着她,一定有什么重要理由,我不想节外生枝;她打了我,殿下和爹爹自会为我报仇,但也不必急在一时,”她抓住李俨的手,低声央求,“爹爹不在,殿下留下陪我好不好?薛令的事,等爹爹回来再说,可以吗?”
软语相求,李俨说不出一个“不”字,遂点头,又问:“池侯人在何处?”
暗卫来报时,只说了太子妃被薛令掌掴,没提其他事,他心急如焚之下也没问,还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池长庭不在。
“爹爹有事出去了。”池棠目光闪烁,言辞含糊。
李俨心神一凛。
齐国公已经向他交代了当年薛令的事。
池长庭留着薛令的理由他也知道了。
但是池长庭今日扣着薛令不放,人却不在——
莫非已经找到当年那件事的人证?
“殿下,”池棠摇了摇他的手,“齐国公回去了?”
李俨“嗯”了一声,令商陆退下后,吻了吻她的发顶:“舅舅今天来找孤,说薛令当年离京缘由。”
“什么缘由?”池棠目光一紧。
李俨抚着她的秀发,道:“等池侯回来,孤一并告诉你们,”顿了顿,怀抱缓缓收紧,“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孤在。”
“会发生什么事?”池棠警觉地抬头看他。
她到现在也不知爹爹为何对薛令虚与委蛇,但是太子殿下似乎已经知道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握着她的手腕,摊平掌心,贴在自己胸口。
她下意识贴紧了一些,好似他的心脏就在她掌中跳动。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他低声说着,眼里漾着明澈的光。
池棠两颊飞红,正要回他一笑,却突然想起什么,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阿棠?”李俨心头猛地一跳,抱紧了她。
池棠抓着他的手臂,茫然道:“是不是、是不是……”
“太子妃——”门外响起青衣的声音,“暗卫截获一人,自称奉秦归之命,为太子妃送来及笄礼。”
池棠惊怔。
这个时候?及笄礼?
女子一般在订婚后出嫁前行及笄礼。
她受封为太子妃后,很快就去了西北,如今刚刚回来,及笄礼也还没来得及办。
日子都还没定,送什么及笄礼?
还是秦归送的?
“拿进来。”李俨沉眸道。
拿进来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锦囊。
青衣当着两人的面,从锦囊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池棠。
池棠也没多想,仍旧靠在李俨怀里,将纸展开。
纸上寥寥数语,一目可尽。
池棠扫了一眼,猝然收起,五指攥紧,戳破了脆弱的纸张。
“秦归惯会挑拨,我才不信他!”声音不自觉尖利,“又想骗我,我不会上当!”
李俨握住她颤抖的指尖:“薛令该死!”
第514章 我娘是怎么死的
夜阑人静,圆月皎皎照影。
城中尚有灯火,城外农庄早已一片静谧。
树影下,女子小声嘀咕:“你不是说那女人冒充棠棠娘,棠棠那么笨,会不会被哄住?我刚刚看她就一副孝顺女儿模样……”
池长庭听着她语气颇酸,睨了她一眼:“阿棠机灵着呢!”
朱弦当他不爱听别人说池棠不好,便改了嘀咕的方向:“……说什么追着我出来,分明拿我当借口出来办点见不得人的事……”
池长庭回头在她唇上狠狠一吻,低声笑道:“这说明你有当贤内助的潜质!”
朱弦羞恼得要踹他,却被他猛地一拉,拉出了树影。
月下疾行,影淡如无,未曾惊起尘嚣夜禽。
直到越墙而入,才有簌簌声响应。
看似静至无人的农庄内,忽然亮起一簇幽黄灯火。
灯火中,展遇匆匆迎出:“主公!”眉间若有焦灼。
“有异动?”池长庭心头一紧。
“城中来报,姑娘遭人殴打——”
……
城内池宅,犹灯火如昼。
外出赏灯的人带着一身困意回来,还没进家门,就被里里外外的东宫禁卫惊到清醒无比。
夏辉从院内走出,迎上数张惶惶不安的面孔,行了一礼,道:“太子与太子妃让诸位各自歇息,不必惊慌。”
“这怎么不惊慌?”媚娘第一个忍不住,“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太子妃还好吗?这么晚了,都不让我们太子妃睡觉吗?”
夏辉皱眉道:“别多问,听话就是了,太子殿下还能照顾不好太子妃?”
池长府听出点意思来了:“二郎不在?”
夏辉欠了欠身:“诸位回去吧,莫要多问。”
说罢,便转身走了。
众人在原地呆站了片刻,左右散去。
走了几步,尹氏追上池长府的脚步,低声焦急问:“二郎怎么不在?太子这么晚了来做什么?小四也在屋里……听说薛郡君也在……这……不会出事吧?”
池长府沉吟半晌,突然转身招手:“阿珠过来!”
池珠茫茫然跑上前,眼里尽是不安。
“你派个人去……”池长府低声嘱咐了几句。
……
夏辉回了院内,一眼就看到厢房檐下坐着的薛筝。
想了想,招来侍女吩咐道:“给薛郡君拿个手炉。”
说罢,走道薛筝身旁,轻声道:“太子与太子妃都没交代,郡君何不回府?”
何止没交代,太子进来的时候估计都没看到薛筝,进屋后更是一直没出来,可能里面两人根本没意识到薛筝在这里。
薛筝摇头不语,眸色沉沉。
太子久留不去,估计今晚就要把薛令处置了。
父亲已经被拒之门外,她不能走。
薛家总是要有个人在。
看看池长庭父女打算对薛令如何,看看他们打算对薛家如何。
看看太子的态度,看看薛家日后要如何——
她抬眸看向侍立门口的青衣,想起方才青衣送入一件东西后,屋里传出的失控尖喊,心中不由惴惴。
那会是什么?和薛令、和薛家有关吗?
正暗自揣测,屋里依稀传唤。
青衣应了一声,侧耳片刻,转身离去。
未几,手里拎着一人回来。
薛令!
薛筝猝然起身跟上。
追到门口时,被丢下薛令的青衣转身拦住。
“池小棠!”她急声喊道,“你又想像去年中秋一样吗?”
她虽然被拦在门口,却已经能看到屋里的情形。
屋里灯燃得不亮,暖黄微昏,十分适意。
太子端正地坐着,神色冷峻。
池棠就坐他身边,也是端端正正,腰背处似撑着一根无形的戒尺,丝毫不见前一回那样可怜依偎模样。
青丝低垂未挽,脸上没再拿帕子遮挡,伤处就这么触目惊心地露了出来,半面红肿,半面苍白,看着有些可怖。
她看了薛筝一眼,道:“让她进来。”
青衣垂手侧身,在薛筝身后将门关上。
“你想听就安静听着,不想听就出去。”池棠对薛筝说罢,目光转向瘫坐在地、泪流不止的薛令,“给她解穴!”
薛令穴道一解,便连唤两声“阿棠”,摇头哭道:“我不是故意!我不是故意的!阿娘是气昏了头,以为你帮着你爹骗我,才……”
“薛令!”薛筝听得神魂俱震,“你在说什么!”
薛令恍若未闻,只泪眼看着池棠哭泣。
“我这些年,心心念念就是我们一家团聚,为此吃多少的苦都能挺过去,没想到你爹他……他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了吗?我一想到自己拼了性命生下女儿却帮着外人,就恨不得一死……”
“你没有恨不得一死,你只是恨不得打死我。”池棠轻声道。
薛令连连摇头,声泪俱下:“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是气昏头……打了你,娘也心痛……”她掩面痛哭,“可是、可是你是我女儿,为什么要帮着外人、帮着外人抢走你爹?”
薛筝捏了捏汗津津的手心,万念俱灰。
“你说你是我阿娘,那你知道我阿娘是怎么死的吗?”池棠幽幽问道。
薛令哭声一停,抬起头看她,讷讷道:“我、我不是病死的?”
池棠转向薛筝:“阿筝,你来说,我阿娘,是怎么死的?”
薛筝苍白着脸,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还没查到……”
池棠扯了扯嘴角:“你还不知道吗?我都知道了呢!”
“我阿娘——”屋内寂静得只剩她一个人的声音,“她就是被薛令害死的啊……”
薛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平静问道:“太子妃已经有证据了?”
“是舅舅亲口承认的!”回答她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殿下,“舅舅亲口告诉孤,薛令设计让商陆在路上耽搁了三日,误了池夫人的救命良机。”
池棠眼眶一热,眼前瞬间模糊。
她记得商大夫曾无限遗憾地感慨说,是阿娘不走运,但凡他早一天到,还有可能救回来。
哪是什么运不好?分明是有人毁了她的运!
李俨叹了一声,将她揽至怀中,小心翼翼避开她伤处拭泪。
“竟然是……是她……是她害死了我?”薛令低声喃喃数语,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池棠。
“莫非正是因为如此,上苍怜我无辜枉死,才让我占她的身子、夺她的命数,回来同家人团聚?”
“你还挺能想的!”随着一声嗤笑,门从外撞开——
第515章 让步
“你还挺能想的!”
门是被踹开的,踹门的人顺势迈步进来。
脚步落下的一瞬,不知哪盏灯突然爆响灯花,旋即灯火一阵闪烁,照得他脸上阴晴不定,只能从唇角勾起的弧度看出一丝冷笑。
“爹爹!”池棠猛地起身朝他扑去。
池长庭将她接在怀里,目光落在她肿起的半边脸上,顿觉浑身筋脉都在暴动。
他深吸一口气,柔声问道:“还疼吗?商陆怎么说?”
池棠摇头:“现在不怎么疼了,商大夫给我上过药,说三五天就好,”往他身后看了看,着急起来,“爹爹,朱师叔呢?”
爹爹不会没追上朱师叔吧?朱师叔好像轻功进步很多的样子,爹爹跟丢了?
池长庭没有回答,轻拍她的肩,道:“不早了,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池棠哪里肯?拉紧他的手,看向薛令。
薛令刚刚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还没站稳,便觉身子失控前扑,一声惊喊尚未出口,便被人捏住了喉。
“池长庭!”薛筝惊起怒喊,“你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杀她!”
池长庭转过脸,看向李俨。
李俨手里尚捏着半湿的帕子,缓缓坐直身子,双眸如罩云雾,看不清喜怒。
“她怎么说都是姓薛,是齐国公府的人,是先皇后的妹妹,你就是要定她的罪,也是要呈上证供,当场对质,该如何刑罚,自有殿下作主,你上来问都不问就要杀人,可有半分将殿下放在眼里!”
薛筝掐紧手心,明明觉得自己说的每个字都在找死,她却不能不说。
池长庭太嚣张了!
薛令可以死,却不能这么死。
否则齐国公府的面子被池长庭踩在脚下不说,太子的颜面也没了。
池长庭的目光从李俨身上挪开,转回落在身旁的女儿脸上。
她不自觉抓着他的衣袖,眸光惶惶,正望着李俨。
池长庭心中一软,松了手。
薛令捂着喉咙直咳,但谁也无暇顾及她。
薛筝长出一口气,道:“家父已向太子呈明当年事,薛令有错,我们齐国公府愿听从殿下判罚,绝不包庇!”
池长庭这才看向她,笑了笑:“你们都包庇了十年了,这会儿包不住了才跳出来说绝不包庇,是不是觉得我池长庭还跟十年前一样无用?”
“无用”一词刺痛了池棠,她抱住池长庭的胳膊,低唤了一声“爹爹”,哽咽失语。
阿娘去了十年,才发现是一场谋杀。
有多少自责,有多少痛,都在这一声“无用”中。
薛筝也说不出话来,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池棠落泪时,太子便站了起来,沉默看着,正她看过去时,太子殿下开口道:“请齐国公!”
这是打算在这里由太子公断了!
薛筝紧张地看向池长庭。
这件事能私下了结是最好的。
薛家和池家是东宫的左膀右臂,在这个关头,一损俱损。
一旦自相残杀起来,对东宫而言,不说元气大伤,也至少人心动摇。
说句不好听的,这事再晚个几年,等太子登基了再闹出来都好说。
可池长庭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吗?
池长庭低头摸了摸女儿的秀发,淡淡道:“既如此,请殿下派人去城南司马村,将人证也带过来吧!”
薛筝缓缓松了一口气。
池长庭妥协了……
一口气还没松到头,又听到了薛令的尖叫。
抬头一看,却见薛令的右手腕已被池长庭捏在手里。
“旧账不提,先来聊聊新仇吧!”池长庭勾着冷笑,只用两根手指捏着薛令的手腕,仿佛在捏什么肮脏的东西,多用一根手指都觉得恶心。
“打的是左脸,用的该是右手吧?”他双眸带笑,隐有血光。
李俨将手背到身后,淡淡道:“先封哑穴。”
薛令惊恐喊道:“阿庭!阿庭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阿菀!我真的是阿菀!你不爱我了吗?”
薛筝别开脸。
齐国公去东宫供出薛令当年所犯的事,就是要放弃薛令了。
如今她除了继续打动池长庭父女外,别无生路。
只要池长庭不能证明她不是唐菀,她就有一线生机。
“你有新欢了!你就想要我死对不对!你巴不得我死!你不敢面对我活过来!”
“阿棠!阿棠!你救救娘!你救救娘!你爹要杀我!他有了新欢,他不想要我活着……”
薛筝惊讶地转回头来。
这几句话说得……她都动摇了……
池棠脸上也露出不安,看了父亲一眼。
池长庭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朝薛令嘲讽一笑,道:“怎么不继续学我亡妻了?你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可还有半分像她?”
薛令哭到一半,突然冷笑起来,笑声愈高,状似癫疯。
“你不爱我了,总能找到理由,我不像从前,你又何曾有半分像从前?”
“这些年我都经历了什么?死而复生,被囚禁,被监视,被病痛折磨,你要我怎么像从前?”
最后一句几乎嘶喊而出,神色目光,痛苦得那样真实。
池长庭缓缓松开她的手,她便瘫坐在地,捂脸大哭,情绪似已崩溃。
“爹爹!”池棠抓紧父亲的手,心中恐惧如迅速放大的阴影。
池长庭拍了拍她的手背,在薛令面前蹲下,勾着她的下颌抬起,淡淡道:“被囚禁,被监视,被病痛折磨,确实很痛苦——”
“阿庭……”她眼中泪光闪动,似悲还喜。
“可是你不了解我的阿菀,”池长庭语气一缓,忽然温柔起来,“你只知她是城南敦化坊的卖花女,却不知她从出生起就过着足不出户、被病痛折磨的日子;”
“她幼时,病得比后来都厉害,病得每天只能躺在院子里看看天空;”
“可她病得那么厉害,也从不怨天尤人,她眼里是墙头逗留的鸟儿,心里是嵩山顶上的日出——”
池长庭对着她笑了笑,道:“我不怪你冒充她,我只觉得你可怜可笑,你不了解她,才不自量力学她的姿态,你若知道了她是怎样的人,就不会这样异想天开了。”
薛令颤着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池长庭收了笑容,重新捏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得出来,我便信你是我亡妻还魂!”池长庭淡淡笑道。
第516章 还吾妻之死一个公道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得出来,我便信你是我亡妻还魂!”
池长庭说完这句话,却没有直接问,而是瞥了一眼身旁竖起耳朵的女儿:“出去!”
池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重要的问题竟然不让她听?
可她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顶撞自己爹爹,只好悻悻地出去了。
接着池长庭看向薛筝。
薛筝不用他开口就往外走。
薛令冒充池长庭亡妻的事她一点都不想沾手。
然后是青衣。
最后只剩下李俨。
李俨神色淡淡端起茶盏。
要是他也走了,谁给池长庭作证?
好在池长庭也没再赶人,捏着薛令的手腕拉到身前。
“你若是阿菀,有一件事必然记得——”他唇角勾起,附耳低声,“我问你,我们洞房时,是几次?”
李俨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虽然早就想着池长庭有无数种方式可以鉴别薛令的真假,可也不用……这么直接吧?
薛令直接被问懵了。
池长庭轻笑一声:“怎么?不记得了?”
薛令一个激灵,忙道:“一次!不!两次!两次!”瞥见他眼里的嘲讽,慌忙又改口,“是三次!不不……我后面太累了,不记得——”话未说完,突然惨叫起来,叫到最高时,又戛然而止。
李俨放下茶盏,瞥了一眼薛令已不成形状的右手,蹙眉道:“不是让你先点哑穴?”
“一时忘了。”池长庭松开手,任由薛令无声痛缩在地,没有再看一眼。
倒是李俨看了一眼,随后又看了看池长庭,有那么一点想问正确答案。
这时,门外响起一道清朗女声——
“臣陆子衿,求见太子!”
屋内两人都颇觉意外。
她怎么来了?
连池长府都拒之门外,但陆子衿却不好拒。
她是池棠的恩师,还曾教授过太子,又素有清正之名。
这件事,除了太子,如果还有谁不相干却能说得上话,也只能是陆子衿了。
池棠、薛筝都跟在陆子衿身后进来。
池棠觑了一眼薛令,想起刚才那一声惨叫,暗自揣测爹爹到底问了什么犀利的问题让薛令瞬间原形毕露。
“这就是薛四娘子?”忽听见陆子衿问道。
“是!”先生问话,池棠作为学生必须是最捧场的。
陆子衿看了看薛令的手,又看了看池棠的脸,蹙了蹙眉,向李俨拱手道:“元宵前,已有诏令发往范阳,召范阳节度使韦宽长子韦凝之进京,欲行封赏,听闻陛下有以高氏女配韦凝之之意,不知殿下有何应对?”
李俨知她意在讽谏自己阻止薛、池内乱,心中一叹,道:“薛娘子涉嫌谋杀先陈留侯夫人。”
陆子衿神色一惊,问道:“已经刑讯过了?”
池长庭淡淡一笑:“没有。”
陆子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还没刑讯人都这样了?
“薛氏谋害我亡妻的事,是齐国公亲口向太子交代的。”池长庭道。
陆子衿蹙眉道:“既然指控薛娘子谋害先陈留侯夫人,为何是齐国公交代?薛娘子可有招认?人证物证可齐?”
池长庭笑了笑:“陆先生所言极是,便是齐国公位高权重,也不能一言敝之,吾妻之死,是不是薛氏所为?或是不是薛氏一人所为?还有待查证!”
陆子衿闻言心中一沉。
正此时,外头来报:“齐国公求见太子殿下!”
池长庭掸袖一笑:“今日,便请太子公断,陆先生旁证,还吾妻之死一个公道!”
……
“……当年唐氏没能等到商侍医赶到,因而不治身亡,事后,臣偶然问起商侍医路上行程,发觉事有蹊跷,细查之下,才发觉薛令所犯之事……因唐氏已死,臣私心作祟,不愿长庭与薛氏起嫌隙,遂瞒下此事……”
齐国公已年过六十,虽武将出身,平时还算健朗,此时垂眸低缓道来,神情晦暗,隐见两鬓斑白,若有老态,令人唏嘘。
薛筝身为女儿,自是看得双眸蕴泪。
从前恭顺如同半子的池长庭却勾唇如讥讽:“请传东宫侍医商陆!”
……
“国公确实问过我路上行程,我当时从江南上京,路途遥远,路上确实耽搁了好几次,但是诸如桥断路毁、刮风下雨的事,都是难以预料、无可避免的,只有一回——”说到这里,他突然失神。
怔愣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那次国公府派来找我的管事带回一对母子,那孩子病得快死了……我不能不救……”
他眼中突然露出痛苦之色。
池长庭冷冷一笑:“那孩子,是不是同你青梅竹马的燕绮所生的女儿一样大?是不是一样患了伤寒?”
商陆抹了一把脸,点头,低声道:“我实在是……也是没料到,竟然就差这么一日……小棠就没了娘……这些年,一直觉得对不住小棠……”
一个大夫,为了救一个病人耽误另一个病人,让人从何怪起?
池长庭扯了扯嘴角,道:“以你当时的医术,只用了不到两日就已经稳定那孩子的病情,为什么停留了三日?”
商陆身子一僵,却低下了头。
沉默良久,低声道:“是我的过失,这些年……我也不敢说……我本来就是个怕死的人,当年看你那样发狂,我真不敢说,怕你杀了我……”
池长庭冷笑:“你回头看看,那是谁?”
商陆怔愣片刻,回过头。
门恰恰推开,门外站着两名女子。
一人红衣绝美,眉目如画;
一人粗服半老,容颜沧桑。
红衣绝美的众人都认得,另一人却无人认识。
商陆的目光也是先看到朱弦,随后挪到另一人身上,辨认许久未果。
直到那女子含泪喊了声“商大夫”,才不确定地问道:“你是……玉娘?”
“她原名甄玉娘,是襄阳一名妓子,那孩子也不是她的,她拿了银子,拖你一天,就是十两!”
商陆眼前一黑:“是谁?”
“是那个姓薛的老头!”女子又惧又恨,“我不过赚点银子,谁想差点赔上性命!”
商陆猛地看向齐国公。
姓薛的老头,就是齐国公派来接他进京的管事。
齐国公轻叹道:“薛大受人指使犯下这等事,已经被我处置了。”
“当年与这件事相关的人都已经死了,只有甄玉娘侥幸逃过一劫,”池长庭冷冷一笑,“敢问薛相,处置了这么多人,究竟为谁掩饰?”
“为薛令?还是……另有其人?”
第517章 决裂
池长庭话音落下,屋内静了片刻。
“池侯此言何意?”齐国公神色淡了下来。
池长庭扯了扯嘴角:“薛令一个刚刚进京的庶女,竟然能神通广大到在齐国公眼皮底下办成这样的事?”
“是我一时不察。”齐国公道。
“一时不察?还是察而不宣?”
齐国公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还是……根本出自你的示意?”池长庭咄咄逼问。
齐国公淡淡道:“不是。”
“家父何必同唐氏一个弱女子过不去!”薛筝忍怒道,“池侯没有证据就这样胡乱攀扯?”
“证据么……”池长庭低喃一声,突然抓起薛令。
薛筝一惊。
由于薛令一直没吭声,她几乎忘了薛令还在屋里。
不知其他人是不是也忘了,说的这些话都没有避着薛令。
这不是正好提醒了薛令把罪责推出去吗?
就薛令做的这些事,哪有半点为齐国公府考虑过?
只要能自保,她一点也不怀疑薛令会把责任推给包括齐国公在内的任何人!
“池侯以为,薛四娘子说的话可信?”这样想的不止薛筝一人,陆子衿第一个提出了质疑。
池长庭将薛令拎到面前,看到她眼里突然亮起的希冀,却没有如她所期待的那样解开她的穴道。
“她说的话,当然不可信,”池长庭含笑看着薛令眼里的希冀破碎,才抬头看向齐国公,“我又不是办案,需要什么证据?”
需要别人主持公道才要给出足够的证据。
他不需要别人主持公道。
今天的所谓公道也不过是给太子一个面子罢了。
阿菀的仇,他自己就能报!
“我有一个疑问,想请教池侯!”陆子衿突然问道,“既然齐国公已经将所有知情者都灭口,时隔十年,池侯是如何发现蛛丝马迹,如何找到甄玉娘的?”
池长庭嘲讽地笑了笑,道:“是秦归给我的线索。”
陆子衿眉心顿蹙:“这是阳谋!”
池长庭换只手掐住薛令的脖子,举到齐国公面前。
“对!是阳谋!”池长庭点头,换了一只手捏住薛令的脖子,剩下一只手将女儿的脸按进怀里,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齐国公,手上一用力——
“咔嚓!”
薛令的脑袋软软地垂了下去,一双眼睛犹自惊恐睁大,到死都没能再说半个字。
一片死寂中,李俨站起身,道:“薛令行刺太子妃,死不足惜,到此为止,更莫再提!”
齐国公平静应下。
池长庭轻笑了一声,也应了声“是”。
薛、池两家的恩怨是肯定不能公开的,否则东宫的底子算是漏了,只能以行刺太子妃为由解释薛令之死。
至于以后——
“孤乏了。”李俨淡淡道。
池长庭感觉到怀里襟前有些湿润,便依旧按着女儿的脸,向李俨微微躬身,语气恭敬道:“臣恭送殿下!”
李俨走到他身前时,止步看着他怀里的女孩儿。
她双肩微微颤动,不知在伤心什么。
这一场,可以让她伤心的太多。
甚至他也觉得疲惫不堪。
但是他不能就这样走了——
“商陆就留在这里,等太子妃脸上的伤好了再回来复命。”
商陆磕头应下。
她从父亲掌中挣了挣,转出半只眼睛悄悄看他。
那眸儿哀伤又依恋,看得他心都化了,连声音都不自觉软了许多:“过完元宵,距离大婚已不足两月,薛公与池侯还需尽心尽力。”
池长庭复杂地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李俨的眼神逐渐锐利。
他怀里的女孩儿闭上了眼。
“臣……”池长庭终于缓缓开口,“不敢懈怠!”
李俨心中一宽,低声同他怀里重新睁眼的女孩儿道:“孤回宫了。”
她在父亲掌中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李俨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这才朝外走去。
齐国公与薛筝紧随其后。
陆子衿落后几步,经过池长庭身前时略作停顿,叹道:“阳谋,便无可奈何吗?”
池长庭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池棠从父亲怀里挣出来,乖巧道:“我送先生!”
陆子衿不由莞尔,见她头发披散着,想起太子殿下和池长庭都很喜欢的一个动作,也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徒儿的发丝格外细软,摸在手心是毛茸茸的感觉,蹭得微痒。
难怪那两人这么爱不释手。
“不必送了,”陆子衿笑着收回手,“回去睡吧,天都亮了。”
池棠点点头,还是将她送到院门口,又倚门目送她远去,才突然想起问道:“先生怎么会来的?”
“可能是你伯父怕我们同薛家起冲突,让陆先生过来做和事佬。”池长庭随口猜测。
池棠想起昨晚发生的种种,不禁黯然:“这些都是秦归算计的?他成功了是不是……”想起来,从袖中摸出捏得皱巴巴的一张纸,“爹爹不在的时候,秦归也给我递了消息——”
池长庭接过看了一眼,听到边上小姑娘嘀咕:“是不是跟年前刚回京时爹爹收到的一样?他就生怕我们跟薛家闹不起来……”
“是,”池长庭眸色微深,将纸条随手揉碎,“是他的算计,他赢了。”
池棠心中一酸。
想起薛筝质问的那一句“你又想像去年中秋一样吗”。
她不想,所以当时让薛筝进来了。
但结果,却比去年中秋更差。
他们和齐国公府,已经是决裂了……
……
“以池长庭的性子,齐国公府与池氏,恐怕再无修好的可能,”齐国公语气平淡地说,“目前尚有外患,池长庭顾忌女儿即将嫁入东宫,不会怎么样,等日后太子登基,就是薛、池反目之时。”
“那么,父亲是否插手过唐氏之死?”薛筝定定看着他。
薛令虽然偷偷进京,但后来也被齐国公府找到了。
找到后完全可以再送回河东,但齐国公没有这么做。
对于后来薛令冒充唐菀的事,更是听之任之。
那……是不是十年前,他也对薛令暗害唐菀之事听之任之?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齐国公淡淡道,“以太子对池四的宠爱,日后池四为后,对我们薛氏百害而无一利。”
薛筝心头一紧:“父亲的意思——”
齐国公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薛氏可以出一个皇后,为什么不能出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