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孤要亲征
青年面南而座,白衣金簪,如隔云端,气度高华渺远,不可攀近。
唐菁第一次见到这样尊贵风流的人物,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人却意外地敏锐,她刚抬眸,便被他捕捉到了。
一眼清冷无波,却看得她下意识低下了头,心头怦怦直跳,暗暗惊叹。
一国储君,毕竟不同凡人。
他手中茶盏落下,轻磕出声,打破一时的僵冷。
“说灵武。”语声淡淡。
唐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道:“我派长老唐雄,受人指使,勾结突厥人,率心腹弟子潜入灵武郡预谋不轨,我派原应清理门户,但指使唐雄的人势力庞大……”
“谁?”太子殿下依旧语气淡淡,未有所动。
唐菁轻声说出一个称呼。
太子殿下抬眸看她:“可有证据?”
“唐雄身边有我的人!”唐菁目光灼灼道,“这次我派弟子倾巢而出,是为寻找失踪二十五年的掌门令,唐雄与那人早有勾结,出山后直奔那人治地,求助那人的势力帮忙寻找,作为回报,率其心腹弟子为那人沟通西受降城的突厥叛军,七月,唐雄收到消息,称掌门令在太子妃父女手中——”
“掌门令?”太子殿下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陡然一冷。
唐菁心中一紧,忙道:“是我派掌门信物。二十五年前,我派掌门遇难,掌门令遗失,据称落在了已故掌门外室女手中,而那名外室女,据说就是礼部尚书兼朔方节度使池长庭的原配,太子妃之母唐氏!”
李俨眉心紧蹙,沉吟不语。
唐氏的身世一直很普通,原籍陈留,后迁入京城,都有文书,也有邻里为证,没有人特别去查过。
但再往上一代,却正值朝代更迭、战乱频起的时候,许多户籍文书都找不到了。
这样说来,唐氏出身唐门,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池长庭知道吗?
“那名外室,是不是叫燕绮?”李俨问道。
唐菁吃了一惊:“殿下也知道?”
旋即醒悟过来。
当年燕绮刺杀前掌门,用的是商陆的如意环,商陆如今可不就是在东宫?
李俨没再说什么,起身走出。
闻礼紧随跟上。
这女子原是先找上闻礼,再由闻礼引见给李俨。
这次密见,也是在闻礼家中。
走出门时,李俨问道:“她要什么?”
“掌门之争,她要唐雄的命。”闻礼答道。
李俨“嗯”了一声,道:“送她去见池长庭。”
闻礼恭敬应下。
李俨忽然脚步一顿,低声道:“有关唐氏的身世,不得外传!”
唐门既然沾了通敌卖国之罪,就万万不能同池家扯上关系。
闻礼再拜应喏。
李俨正要继续朝外走,却有一名灰衣暗卫无声冒出,递上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任何标记。
李俨眼神变了变,立即拆阅。
匆匆一览,目光骤缩。
“即刻召齐国公、魏县侯……及东宫诸臣丽正殿议事!”
话音未落,夺马绝尘而去——
……
齐国公匆匆赶到丽正殿外时,只见群臣云集,文武皆有,却都等在门外,神色均是茫然。
还没来得及问一声,便听见冯安招呼道:“国公来了,快请进!”
丽正殿内,太子正坐在书案后,提笔运腕,眉心紧锁,神色是少见的凝重。
左右各摆了三张书案,东宫掌启奏出令的中舍人、舍人均伏案疾书,负责传令的东宫通事舍人则侍立待命。
其中一名通事舍人就站在太子身侧。
太子原本在说些什么,看到他语声一停。
“出什么事了?”齐国公心中一沉。
李俨将面前批好的令书交给身侧的通事舍人:“即刻下达!”
通事舍人奉命匆匆离去。
李俨抬头看着齐国公,神色淡淡道:“孤欲亲征,京城就交给舅舅了!”
齐国公眼前一黑:“你说什么?”
李俨没有再重复,又一道令书送上,他一边低头批复,一边吩咐道:“凡东宫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左右清道率、左右内率调兵令,写好立即送达,京兆驻军调令则晚两个时辰送出!”
齐国公脸色大变:“殿下调走了东宫卫,若是京城有变——”
“东宫十卫,孤只带走八卫,京兆驻军也会调走,天子十二卫不动,便足以制衡,为防生变,左武卫、左金吾卫、右领军卫五品以上将领,孤都会带走——”语气一顿,吩咐道,“这一则调令加上一句,如有抗令,格杀勿论!”
齐国公听得心头一跳,把质疑的话吞了回去。
左武卫、左金吾卫、右领军卫,这三支是效忠皇帝的,以强硬手段带走五品以上将领,即便皇帝重新派任,也不足为惧。
剩下九支,有三支效忠太子,还有六支中立。
如此,京城的兵力刚刚好足够制衡。
“战马、军械——”
“随军带走!”
原定八月二十一日由池长庭发兵北征,京城这边的战马、军械都是早就备好的,连押送的人都已经定好,现在直接由太子带走,也并无不妥。
“可是关内新粮未到——”
“那就搬空长安、洛阳的粮仓!”太子殿下的语气突然浮躁起来,眼中隐隐狠戾,“没了粮食,孤看谁还敢动!”目光倏地掠向一名刚刚停笔的舍人,“拟令!关内、河东、河南所有新粮不必入仓,直接运往灵武回乐!”
齐国公回了神,问道:“长安、洛阳的存粮派谁运送?”
“萧琢!”
齐国公再次变色:“萧琢正受圣宠——”
赵王死后,陆氏已经遭到皇帝猜忌,唯有萧琢没有暴露,越发受到皇帝信重,连升三级,取代崔久成为掌拟诏书的中书舍人。
“事已至此,圣宠不要也罢!”李俨冷冷道。
语罢,有宫人抬箱入内,打开,玄甲沉沉。
李俨起身从书案后走出,抬起双臂,任宫人卫自己披甲戴胄。
“孤留下的兵力,是让你们自保的,”李俨淡淡道,“只要不流血,就让他们闹,等孤回来收拾。”
齐国公皱眉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殿下为何突然亲征?”
李俨闭目道:“灵武郡军防外泄,十万突厥兵逼近!”
齐国公大惊失色:“是谁!”
李俨睁开双眼,握住递来的陌刀,眸底血色翻涌:“无论是谁,孤都会亲手杀了他!”
第459章 只杀池长庭一人
西风薄云,半笼残阳,将偌大的太极宫分割成阴阳两色,一色血红,一色夜黑。
夜黑之色渐渐漫过甘露殿,殿内灯火陆续亮起,旋即又被宫人罩上灯罩,透出的光昏昏沉沉。
这样,才不会令病中的皇帝陛下感到刺眼。
“陛下,该用药了。”语声温和谦顺。
披衣靠在床头的皇帝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斯文俊秀的脸,眉目之间,是恰到好处的恭敬。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刚要开口,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咳声中的暮气令殿内宫人心惊肉跳。
唯有病榻前的青年面色如旧,捧着汤药,身形一动不动。
皇帝咳完之后,问道:“七郎呢?”
“魏王殿下去了望仙殿,应该快回来了。”
皇帝接过汤药,不紧不慢地喝完,递还给青年后,又咳了两声,语声低缓道:“周仪啊,今天看到九儿没?”
周仪将药碗交给内侍,神色微黯,道:“公主还是不愿见臣。”
皇帝笑了笑,道:“她还怨你呢!这孩子怨气可真大,想必连朕也怨着呢!”
周仪温声道:“公主一向敬爱陛下,怎么会怨陛下?只怪臣没能及时救下贵妃,令公主遭逢丧母之痛,是臣愧对公主。”
“周仪,你恨朕吗?”皇帝突然问道,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周仪愣了愣,对上皇帝的目光片刻,起身,伏地跪拜,语气恭敬道:“臣祖上曾官至五品,臣父临终,惟憾不能见臣复祖上荣光,而今得陛下恩赐,臣父九泉之下,可瞑目矣!”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又开始咳嗽。
周仪爬起身,为他顺着背脊。
皇帝缓过之后,笑道:“五品算得了什么?你去司农寺吧!如今都盯着关内道的几个粮仓,好好干,干出点成绩来,朕给你封爵,等到九儿母孝过后大婚,也光彩一些!”
周仪眸光一亮,再次伏地大拜:“臣,谢陛下恩典!”
皇帝笑了笑,道:“你看那杜壑,出身世家、考了榜眼又如何?太子能给他的,也不过区区县令罢了!”
话音落时,殿门突然打开,推门声仓促突兀。
皇帝刚刚脸色一沉,便见心腹内侍李良辅疾步走来,神色凝重。
“何事?”皇帝也是心中一紧。
李良辅犹豫地看了周仪一眼。
“但说无妨。”皇帝道。
李良辅这才近前低声道:“东宫紧急调兵——”
皇帝面色瞬变,一口气没提上来,捂着胸口朝后倒去。
“陛下!”周仪冲上前扶住。
李良辅吓得满头冷汗,赶紧把后半句说完:“是太子要亲征!”
皇帝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说什么?”
李良辅道:“太子要亲征突厥,东宫禁卫都要带走,听说连夜召集,天亮就出发!”
“亲征突厥?”皇帝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声,随后哈哈一笑,“亲征突厥?他居然要去亲征突厥?果然已经视这天下为囊中之物了?竟如此心系家国!哈哈哈……”
原以为调走池长庭是斩断太子一臂,没想到这几个月几乎被这逆子架空了。
他都做好了被逼宫退位的准备,太子居然要跑去亲征突厥?
可真是他的好儿子!
皇帝正觉精神大振,想起身琢磨下接下来的安排,刚刚挣起,忽觉眼眩头痛,摔回床上。
“快请御医!”
殿内慌乱疾走。
一个时辰后,才安静下来。
前来探病的重臣和后妃都被请了回去,甘露殿病榻前,只留了蜀王李代、魏王李修及驸马都尉周仪。
“听闻太子要亲征突厥,朕又身体不济,你兄弟二人于朝政上要多上点心。”皇帝闭着眼睛缓缓道。
李代拜道:“儿定竭尽所能,为父皇分忧!”
李修握着皇帝的手道:“父皇春秋正盛,怎么说这种丧气话?儿一定觅得名医,治好父皇的头疾!”
皇帝睁开眼,眼神恍惚了一下,叹道:“太子说明镜是黔王余孽,朕至今也没功夫去查证,且不论真假,明镜献上的药,是确确实实有效的。”
周仪抬起头,轻声道:“精通丹药之术的道人,臣也认得一个——”
……
因皇帝突发头疾,周仪在宫中留了一宿,次日照常进衙署,到黄昏下衙还家。
此时,太子已经率军离开了京城,留下的几道皇太子令惊得满朝措手不及,但闹了一个白天,也渐渐消停下来。
周仪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崇仁坊的新宅走去。
走了好几千人,街道上仿佛一下子静了下来。
秋风扫过,连一片落叶也不肯留下。
到了新宅门口,下马,进门,一路仆从相迎。
周仪径直进了书房,屋内,一人闲坐喝茶,白衣清雅,卓然出尘。
见到周仪进来,那人抬眉浅笑,语声真挚:“恭喜周郎高升!”
周仪撩袍坐下,淡淡道:“我已向皇帝举荐安道人。”
皇帝虽然没有当场下令召见,但也足见心动。
太子离京这样的好机会,怎能被头疾拖累?
“辛苦周郎了!”那人抬壶斟茶,亲手奉上,仿佛他才是主人。
周仪接过茶盏,却放回了桌上,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和你想得一样。”
“为姚无忌报仇?”周仪问道。
那人微微一笑,道:“虽然姚无忌待我并无半点为父之慈,但人都死了,我既有余力,就顺手替他报个仇吧!”
周仪眉心一皱,道:“与姚无忌之死有关的,可不止皇帝一人。”
擒获姚无忌的,是太子;直接动手杀死姚无忌的,是池长庭。
那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太子离京,是不是你干的?”
那人摇头失笑:“我哪有这本事?不过是意外之喜。”
“灵武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周仪追问道。
“池长庭要死了——”
周仪猛然起身,朝他扑去,却被握住手腕,轻而易举拦下。
“秦归!”周仪目眦欲裂。
秦归轻轻一推,将他摔回座上,起身拍了拍衣角折痕,冲他微微一笑,道:“周郎放心,我只杀池长庭一人,绝不殃及无辜。”
那个小姑娘,他怎么舍得?
第460章 不要和我抢世子
京城的动静还没来得及传到回乐,回乐的朔方节度使府中,虽然大人忙碌,小姑娘们还是整体悠闲的。
晨起时,池棠随口问了一下秋光的情况。
“今天早上商大夫诊过之后,说是毒基本清了,再吃三天药就可以了。”画屏答道。
池棠点点头,没说什么。
秋光被救回后,一直留在池府。
也不完全是郭氏兄妹的面子,主要是因为秋光同唐雄一起待了那么多天,想从她口中问出点线索来。
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问出什么。
池棠没想法,夏辉却很有想法:“毒清了,是不是可以走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画屏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就是心疼春曦,商行里已经够忙了,还要两头跑照顾她。”
夏辉嗤笑道:“郭县主不是派了人照顾她吗?还怕郭县主的人照顾不好?她陶秋光什么时候这么金贵了?”
“那倒不是,”画屏眉间微微一蹙,压低声音道,“是因为秋光被退婚了,春曦担心她想不开,这几日特意陪着她。”
“秋光定亲了?”池棠有点意外。
秋光不是喜欢郭雍吗?
“上个月定下的,”画屏脸色不太好看,“是沈记隔壁商行管事的儿子,也是外乡来的,都交换庚帖了,这回听说秋光失踪七天回来,硬是要退婚,还到处嚷嚷,说秋光——”她气得一个急呼吸,才重新开口,“还是沈姑娘亲自出面,才将这件事压了下去,婚也就退了。”
一众女孩儿都听得义愤填膺。
只有池棠没听懂:“说秋光什么?”
“说她失贞啊!”媚娘气得拍案而起,“我要告诉朱姑娘去!让朱姑娘去揍他们!”
池棠忙拉住她:“师叔还没睡醒呢!你现在去告诉她,她肯定先揍你!”
媚娘悻悻坐了回来,不甘心地说:“难道就这么算了?”
夏辉冷笑道:“春曦一贯这么眼瞎!”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屏叹了一声。
池棠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看看她们!”
秋光会不会想不开她不知道,春曦肯定有点想不开。
上个月定亲,大约是为断秋光的念头。
春曦为了秋光,还真是操碎了心。
平时也就罢了,这个关头,她真的有点担心春曦。
“今日商行里可还忙?”池棠问道。
问也就是随便一问,沈记商行最近一定忙疯了。
沈知春要将七成家业献出,其中涉及了庞大的清点工作,春曦身为回乐这边的管事,怎么可能不忙?看她眼下一片青黑就知道了。
春曦无奈地笑了笑,道:“正想同姑娘说,最近商行里太忙了,我两头跑怕顾不上来,因此想将秋光接回去,好就近照顾。”
合情合理,池棠便点了头。
头刚点下去,便听见秋光喊她:“太子妃!”
转头一看,原本病恹恹躺着的秋光不知什么时候挣扎撑起身来,整个人苍白单薄,我见犹怜。
但说出的话却让人一点都怜不起来。
“太子妃……你已经是太子妃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跟我抢世子?”目光既脆弱又倔强。
屋内静了片刻。
“啪——”
春曦一掌掴在她脸上,气得浑身发抖:“陶秋光!你昏头了吗?”
这一掌打得很实在,将秋光的目光都打散了。
她失焦地看着春曦,脸上迅速泛红肿起。
“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她轻声说了一句,突然捂脸大哭,“你们都不要我了,是不是!”
“陶姑娘怎么了?”门口传来问声。
转头一看,郭凉正皱眉看着秋光。
春曦别过头,擦了擦眼泪,转回向郭凉行了一礼,道:“多谢县主这几日对秋光的照顾,今天商大夫说她的毒已经清了,我正同太子妃说想带她回家。”
郭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小脸紧绷明显不悦的池太子妃,忽然笑了笑,道:“我也正想找太子妃告假回家呢!”
池棠讶异道:“你要回家?”
没条件留下的郭雍不肯走,奉令在身的郭凉反而要走?
郭凉点头笑道:“过完中秋就回来,公务在身,可不敢忘!”看了秋光一眼,道,“陶姑娘虽然毒已经清了,可身子还虚弱着,我想带她去王府将养一阵,不知合不合适?”
池棠哪知道合不合适?
“她和逃犯接触过,能不能离开这里还得问过我爹,至于出了节度使府,你们想带她去哪儿就去哪儿,只是日后不要再让她出现在我面前。”池棠没再看秋光,掸掸袖子走了。
她堂堂太子妃,也是有脾气的!
刚走出门,郭凉就追了上来。
“陶姑娘冒犯太子妃了?”郭凉问道。
池棠冷冷地“嗯”了一声。
她身边的侍女倒是想说,可这话也不好说出口。
郭凉叹了一声,道:“这陶姑娘看着挺可怜的,又救过哥哥的命,可不知怎么,总是叫人喜欢不起来,这回我救了她,再帮她养好身子,就算是替哥哥还了这份恩情。”
池棠听她这么一说,脸就绷不起来了,只是还带着气嘟囔道:“人家要的可不是你这样的还呢!”
郭凉笑了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可哥哥没那意思。”
池棠不想再说秋光了,拉着她的手神秘兮兮地问道:“陶秋光失踪的事,是不是杜县令特意到城外告诉你的?”
陶秋光失踪,应该只有春曦和县衙的人清楚。
当然街坊邻居可能也知道点,可他们也不会特意去告诉郭凉。
郭凉却摇了摇头,道:“是县衙的人说的。”
池棠一愣,杜壑没有亲自说啊……
“杜二郎初到回乐,刑傅氏、剿山匪,整个灵武郡最难啃的两块,他眼也不眨地啃了下来,何等果决,这样果决的人,至今没有半分表示,什么意思我还不懂吗?”郭凉淡淡笑道。
池棠沉默片刻,道:“走的时候把你哥带上……”
和郭凉说完话不足一个时辰,郭雍就找上了她。
池棠原以为他是来道别的,还甚是感慨。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问了一个很让人讨厌的问题:“陶姑娘怎么得罪我们太子妃了?”
第461章 如何对付池长庭
“陶姑娘怎么得罪我们太子妃了?”
郭雍勾着唇,神色似笑非笑,手里还拿着池棠刚刚放飞起来的纸鸢。
“得罪?”夏辉先炸了,“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得罪我们太子妃?她那是冒犯!”
郭雍从善如流地改口:“她怎么冒犯我们太子妃了?”
夏辉冷笑:“世子怎么不去问她们?”
郭雍笑了笑,看着池棠道:“陶姑娘说她得罪了太子妃,太子妃要赶她走呢!”
池太子妃终于将目光从纸鸢身上移开,抬起眼睛,阴恻恻地看着郭雍。
郭雍忙道:“我没信她啊,我这不是来问你吗?”
池棠仍旧阴恻恻地看着他,语气森森道:“有话说话,为什么要抓我的纸鸢!”
她放了两刻钟才飞起来的纸鸢!
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他抓下来了!
郭雍一愣,看看手里的纸鸢,又看看池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池棠连吸两口气,用力缓和情绪。
不生气不生气!
为了纸鸢生气太幼稚了!只会让人笑话!
“别生气别生气哈哈哈……”郭雍笑得停不下来,“还你还你哈哈哈,要不要帮你再放起来?”
池棠板着脸夺过纸鸢,交给夏辉,吩咐道:“你们先回去,我跟世子说几句话!”
人都离开了,郭雍还在笑:“怎么不放了?放纸鸢我很在行的!”
池棠调整了下表情,冷冷淡淡地说:“你不是要问陶秋光哪里冒犯我吗?”
郭雍含笑看着她,道:“是啊,她哪里冒犯你了,我替你出气!”
池棠突然想起初来回乐被当地世家刁难时,便是他智计百出助她护她,为她出气。
心中蓦地一软,语气也冷淡不起来了:“她说让我不要跟她抢你。”
郭雍愕然,旋即失笑,不敢置信:“她真这么说?”
池棠凉凉地看着他。
郭雍又笑了一声,突然一掌拍在身旁树干上。
“贱人!”神色怒狰。
池棠忙不迭从树下逃开,一边拍头上碎叶,一边皱眉道:“没看到树下有人吗?”
郭雍看了她一眼,又笑了起来,走近抬手,似乎想要帮她拨去发上碎叶,被池棠机警地躲开了。
郭雍笑了笑,道:“你别听她乱说,我跟她都没说过几句话,小姑娘想象力挺丰富的。”
他笑吟吟看着她,神色温柔纵容,刚才那狰狞的样子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池棠沉默片刻,正色道:“郭世子,我觉得她冒犯了我,是因为她污蔑我跟你的关系,虽然我曾经救过你——”
“我喜欢你,和你救过我无关。”郭雍笑道。
起初他也以为自己想报恩,又或是沉溺于模糊记忆中那双羞怯的手。
但不是,他就是喜欢她。
一见她就欢喜,越见她越欢喜。
池棠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神色更加正经起来:“谢谢世子的喜欢,但我只喜欢太子殿下!”
郭雍笑了笑,道:“还生我的气呢?再帮你把纸鸢放起来好不好?”
池棠噎了一下,道:“世子的想象力也挺丰富的!”
郭雍笑容一淡。
“我已经喜欢太子殿下五年了!”池棠郑重地说。
前世三年,今生两年,是五年没错。
“我从还没见到他就喜欢他,见到他之后更觉得这世上无人能与他相比,自从拿到太子妃册书,我每天都会翻看好几遍,能嫁给太子殿下,是我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事!”
“太子殿下对我也是一样,他为了娶我,受了很多委屈,做了很多努力,虽然我暂时离开了京城,但是他每每来信,都会反复承诺,冬天之前,他一定会接我回京!”
池棠语气一顿,认真地看着他。
“我都不骗你,你也不要骗自己了!”
郭雍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又笑了起来,道:“明天我就和阿凉一起回武威了——”
池棠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厮终于肯走了……
“中秋过后,大军直接在关外集合,我不会再来回乐,”他忽然轻叹,“池小棠,今日一别,当后会无期……”
“怎么会?”池棠不假思索地说,“我和殿下大婚,你不得进京庆贺?”
郭雍瞪了她一会儿,拂袖而去。
池棠正觉一阵轻松,突然,身后有人语气凉凉道:“心心念念?梦寐以求?”
池棠吓了一跳,转身看到父亲,顿时羞红了脸:“爹爹,你怎么偷听!”
池长庭负手身后,眼神冷睨:“这世上无人能与他相比?”
池棠羞得埋头抱住他胳膊嘟囔:“这种场合提爹爹也不合适啊……”
……
八月十二,郭氏兄妹率军离开回乐。
至于有没有带上秋光,池棠就没再留意了。
一转眼,便迎来了中秋。
今年的中秋,是池棠迄今为止过得最热闹的一个中秋。
因是家宴,男女并未分席,宴厅内坐得满满。
池长庭在上首主位,举杯颂祝酒辞,声色灼灼,风仪朗朗。
他的左手边依次是魏少游、朱弦、李式、戚兰和何必,右手边则是池棠、杜壑、画屏、夏辉和媚娘。
祝酒辞罢,众人同饮,恰笙歌起,夜宴伊始。
池棠喝了两杯,觉得浑身暖融融的,说不出的高兴,心中一动,便招来侍女悄声吩咐了两句。
这点动作怎么瞒得过池长庭?
侍女还没离开,就见他转头看了过来,目光询问。
池棠“嘿嘿”一笑,起身施礼道:“愿献一曲,为爹爹助兴!”
琵琶入怀轻拢,绣着娇稚桂花花瓣的袖口略褪,指尖一拨,弦动音起,绵软如吴侬语。
曲声中,魏少游含笑起身,向池长庭敬酒。
酒盏送至唇边,还未饮下,变故发生了——
“啪!”
杯碎,酒洒。
人毫无预兆地向前仆倒。
“魏师兄!”
离他最近的朱弦疾冲过去扶住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魏少游身上时——
“啪!”
又一声惊碎。
池棠反射性望去,瞳孔急剧放大——
……
“唐门有机关、毒药、暗器三宗,唐雄最擅长的是机关,但毒药和暗器也不会太过逊色——”
“他会如何对付池长庭?”李俨负手西望,枯草平野,明月远山。
“去年新制奇毒,名,桃花七日醉——”
第462章 已经出事了
“桃花七日醉……”
池棠不自觉低声喃喃,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床上的父亲。
上一次见到他这样双眸紧闭、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是前世兴和十三年的十月二十三。
唐门弟子继续说道:“……是去年新制的毒药,吸入时有桃花香,中毒后没有任何症状,但是七日内不能沾酒,沾酒就会毒发——”
“毒发会如何?”朱弦问道。
“起初如同醉死,七日内没有解药,便会真正死去。”
屋内寂默。
“能解吗?”池棠问商陆。
商陆神色凝重摇头。
新制的毒,他一时也无解。
朱弦拔剑指向唐门弟子:“解药呢?”
那名弟子突然诡异一笑:“大长老说,想要解药,让池长庭的女儿去青铜寨——”
池棠目光骤缩。
“啪!”
剑身拍在那名弟子脸上,鲜血淋漓,他却咬牙没有喊出声。
“解药!”朱弦冷冷道。
眉心压重,血珠渗出。
那弟子却并非怕死之人,甚至还笑了出来:“我没有解药,我们这些人都没有,解药在大长老手里,只要池长庭的女儿上山,他就给你们解药。“
“他要我去干什么?”池棠转身问道。
父亲倒下后,商陆诊出毒素,杜壑便去提审先前抓获的唐门弟子。
这名弟子主动站出来,说自己知道这是什么毒。
原来是为传达唐雄的话。
原来早有预谋。
唐门弟子笑道:“你去了就知——”
话音戛然而止,青衣突然捂住了她的眼睛。
血腥味散开,那名弟子濒死的惨叫声中终于有了恐惧。
“我去青铜寨!”朱弦收剑道。
池棠忙拉下青衣的手,却只看到一片朱红衣角消失在门外。
“姑娘不能去!”展遇拦在门口,“你去了唐雄也未必给解药,朱姑娘去抓到他也是一样!”
池棠点头道:“我不去,暗卫去!”
她去了也是受制于人,解药对方想给就给,不想给她也没办法。
而且就算去换到了解药,爹爹也还是会为了她再次犯险。
“所有暗卫都去,把青铜寨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唐雄!”
门外风声簌簌,数道极淡的影子在空中掠过。
池棠突然心中一动,急声喊道:“何叔叔!”
门外身影一闪,何必到了眼前,皱眉问道:“什么事?”
“你去武威王府报信,请郭世子和郭县主回援!”池棠道。
爹爹突然倒下,展遇和李式迅速关紧了节度使府,以防生变。
她还没来得及想到后面会跟着什么,但是以防生变的手段越多越好!
何必听完,一声不吭消失在她眼前。
转眼,又闪了回来。
“你写封信给我,万一我在路上遇到什么不测,还可能有人替我把信送到。”何必道。
池棠鼻子一酸,立即吩咐送上纸笔。
杜壑看着何必拿信离开,道:“唐雄原本就有通敌之嫌,这件事背后难保没有突厥人的手笔,我们不能一味封锁消息,应传令城门乃至白池关严加防守!”
池棠点头:“取符印,我来写军令!”
军令不是谁都能写的,至少韦乐和杜壑都不行。
池棠也不行。
冒写军令,盗用符印,被人揭发出来,每一项都是重罪。
但池棠不怕,就算出了事——
不,已经出事了!
对她来说,天已经塌了!
杜壑拿了军令立即唤人送出,又道:“用人不疑,此事还应知会韦太守!”
池棠点头:“外面的事你安排就好。”
杜壑施礼告退,匆匆离开。
池棠走到床边坐下,握住父亲的手。
温热的肌肤安抚了她一些不受控制的细微情绪。
池棠从未感觉自己如此镇定。
大约是,也实在没有什么好慌了。
眼下对她来说,只有一件事可以做。
保护好爹爹,等朱师叔回来。
竭尽所能,不计一切!
李式布置完池府防卫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床边太子妃的背影。
双肩纤柔,姿态可怜,偏将背脊挺直,直得有点僵硬,显得倔强又笨拙。
李式不由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后,低声唤道:“太子妃。”
她“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式安慰道:“节度使府内外已经戒严,太子妃放心。”
她点头:“我放心。”
李式感觉自己没有安慰到她心上,不由惭愧。
静静站了一会儿,又道:“倘若真出了什么乱子,臣拼死也会护送太子妃和池尚书离开。”
“好!”她不假思索道。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脚步匆匆,旋即急声响起:“报太子妃!突厥大军攻破白池关,距回乐已不足五十里!”
“你说什么?”池棠霍然起身,面色煞白。
来报的是杜壑从京城带来的心腹家仆。
“杜县令命人传信白池关,信使行至半路,遇白池关将士败走……突厥大军夜袭白池关,来势凶猛,不过半个时辰,就攻破了白池关,正朝回乐逼近,太守及县令都已上了城楼——”
李式脸色大变,急道:“臣这就护送太子妃与池尚书出城!”
池棠仍旧问杜氏家仆:“杜县令怎么说?”
家仆答道:“县令只让告知太子妃,未有多言!”
池棠心中一紧。
杜壑明知她会听从他的建议,却只字不提。
那定是不建议她离开了。
“若突厥大军距离回乐已不足五十里,此时逃离,未必安全,”展遇语气沉沉道,“且主公身为朔方节度使,若被人发现临敌而逃,底下的将士也会无心守城,一旦城破,倘若突厥大军有意追杀,我们逃在路上,吉凶难卜!”
池棠抿了抿唇,问杜氏家仆:“突厥大军多少人?”
答道:“数以万计,具体兵力还在探!”
“回乐守军呢?”
展遇答道:“城外驻经略军一万八千人,除此之外,西一百八十里驻丰安军八千,东北二百里驻定远军七千!”
家仆忙道:“县令已令人向丰安、定远两地求援。”
尚可一战!
池棠点头,道:“你去回杜县令,我这里一切都好,让他好好守城!”
家仆大喜拜去。
池棠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远出门外,攀上檐角,檐上圆月将落,略显黯淡。
天,快亮了……
……
五百里外,李俨翻身上马,身后乌甲黑骑三千,肃穆如夜。
薛策拉住他的缰绳,面色焦灼:“殿下真要脱离大军急行?”
李俨“嗯”了一声,道:“暗卫留给你,若军中有变,立斩犯将!”
语罢,扬鞭冲出,没入夜色。
倘若来不及救她,纵有百万雄师,也只是废物一堆!
第463章 池棠很怕
天际隐有微光,而眼前山岭中沉沉如永夜。
暗卫首领无声比划了几个手势,灰影如鬼魅没入山岭,四面散开。
他自己也正要进山,忽然听见北面果林方向传来一声清啸。
啸声似兽,却被人用内力从很远的地方催过来。
他略作犹豫,向北面掠去。
林中昏暗,但那道朱红的身影还是十分显眼。
他停下脚步,正要出声相唤。
突然,一道影子从树梢扑下,迅捷如电,轻盈如风,准确地落到红衣女子身前。
暗卫首领乍一看,心中一惊,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猫儿——”红衣女子蹲下抱住猞猁的脖子,低声道,“帮我找一个人,拜托了……”
首领闻声皱眉。
他也听说过猞猁这种野兽十分机敏,但没听说还能帮忙找人的。
然而猞猁在她说完之后,低吼了一声,仿佛在回应她的请求。
等她起身时,猞猁绕着她走了一圈,突然朝山里窜了出去——
……
曦光如期而至,透过窗纱,温柔洒落在眼睑上,似在唤人醒来。
可池棠实在觉得太累了,趴在床边,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突然,地面一震,如闷雷炸响。
池棠惊得跳了起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地。
“太子妃!”
夏辉从屋外冲进来扶住她,神色担忧,也慌张。
池棠呆呆看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窗外。
“天亮了……”她喃喃道。
地面犹在震颤,杀喊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在耳,清晰在心。
昨晚发生的事一点一点回到脑中。
“突厥兵攻城了吗?”池棠问道。
“应该只是在同城外驻军交战,”展遇站在门口,温声安抚道,“姑娘别怕,局势尚在预料之中。”
池棠点点头:“我不怕,”转向夏辉,吩咐道,“盛碗粥来,我要服侍爹爹用膳。”
粥很快就盛来了。
然而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并不能主动吞咽食物。
展遇只好撬开他的嘴巴,将清粥直接灌进去,再用内力催下。
灌是灌下去了,却难免有些狼狈。
池棠第七次擦去他嘴边流出的粥水时,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世人都赞他风仪无双,此番却被人欺辱至此。
怎叫人不心痛?
展遇也心中酸涩,低声劝道:“主公这里有我,姑娘去睡会儿吧?”
池棠抹去眼泪,道:“我服侍爹爹吃完就去睡!”
喂完半碗清粥,池棠并没有离去。
她握住父亲的手,轻声道:“你们出去一下,我跟爹爹说两句悄悄话,”顿了顿,“门带上。”
左右退去,屋内静悄悄,只剩她和爹爹两个人。
池棠在床边跪下,将脸贴在床沿上,拉着父亲的手,放在自己头上。
他的手自然落下,带着一点点熟悉的压力,就好像爹爹在抚摸自己的脑袋。
池棠眼眶一热,低声呜咽:“爹爹,阿棠好怕……”
……
一觉睡醒,已经到了午后。
池棠一边认真吃着午饭,一边听李式回禀城外战况。
“……突厥兵力比预估的要多,城外驻军不敌,已经退入城内,不过守城比攻城容易,回乐的护城河引的是黄河的水,上游堵不住,城墙也尚可……”
说到城墙时,明显底气不足。
他们都是从京城过来的,看惯了京城巍峨气派的城墙,对回乐的城墙自然看不上。
而且池棠也听父亲说过,回乐的城墙确实有些不够用。
“城墙虽然有几年没修了,但是据城门守将说,敌军要想用破坏城墙来攻城,起码也要七天,七天足够援军赶到了!”李式安慰道。
无论他说什么,太子妃都只是在认认真真吃饭,脸上没什么反应。
能吃得下也是好事,李式看着颇觉欣慰。
青衣了他一眼,沉默着上前一步,将放在远处的一道菜同池棠面前的一道调换了下位置。
池棠愣了愣,筷子停在半空。
“别只吃面前的。”青衣低声道。
池棠“嗯”了一声,夹起她刚换过来的菜,继续细嚼慢咽。
李式呆呆看了一会儿,心疼得快哭了。
这哪里是能吃得下?分明是硬逼着自己吃下去。
“太子妃……”李式几乎哽咽了,“有我们在,不会教太子妃受苦的……”
他见过太子殿下如何地疼她,也见过池长庭如何地宠她。
没有人要求这样一个娇娇气气的小姑娘坚强。
纵然池长庭倒下了,也还有很多人护着她。
池棠咽下碗里最后一口饭,才放下筷子,抬头严肃道:“你刚刚说的攻城守城,我有一个问题——”
她吃饭的时候,一直在默默思考李式说的战况,除此之外的话都没留意听。
“太子妃请说!”李式道。
“城墙可守七天,那城内余粮能支撑几天?城外驻军退进了城,粮草供给还够吗?”池棠皱眉问道。
李式愣了愣,道:“这方面……恐怕要问杜县令了……”
池棠犹豫了片刻,摇头道:“算了,我知道这些也没用,不用问杜县令了。”
杜壑昨晚离开后,一直没有回来,连得用的随从,也只来过一次,可见忙成什么样了。
守城的事,自有城墙上那些人拼尽全力。
但最终生死存亡,还是要看援军的速度。
最近的援军是丰安、定远两军,接着就是武威郡的河西军。
丰安、定远两支兵马不算多,且没有震得住场面的将领。
她真正等的,是郭雍的河西军。
池棠突然有些懊悔。
当初没有把郭雍赶走就好了……
也不知何叔叔到哪儿了……
……
酉时日沉,随着暮色四合,城门上挂的灯笼也一个一个亮了起来。
姑臧城守城将领正例常巡逻,目光不经意远眺,却看到了一道奇怪的身影。
“那是什么?”他自言自语道。
夜色中,一道身影绝尘而来。
从城楼上俯瞰,好似有人用笔画了一条线。
而这条线越来越长,越来越长,直到画到了城门前。
然后那个用身体画了一条线的人突然仆倒在地,生死不知。
没过多久,一张手书送到了守门将领手里。
将领扫了一眼,脸色大变。
“备马!去王府!”
第464章 谣言攻心
明月中天,亥时初漏。
夜始深,人方定,马蹄落如骤雨不休。
一声喝令,敲开姑臧城门。
轻骑两支,似箭离弦,穿城门而出,所过之处,吹角连营,三军惊起。
快马如飞,冷风灌进领口,遍体生寒。
郭雍咬紧牙关,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道路,睁到眼睛发酸。
若是当初厚着脸皮留下,怎会累得她字字泣血求援……
……
池棠猛然惊坐而起,耳边嘶喊声依旧,原来不是梦里。
“发生什么事了?”池棠晃着尚未完全醒来的脑袋,一边问一边爬下床。
橙子上前扶她,神色惶惶,却答不出来。
池棠无心安慰她,跌跌撞撞往外跑。
呼喊声穿墙入院,杂乱而愤怒,其中偶然夹杂着“池长庭”三字,听得池棠胆战心惊。
仿佛整个节度使府都被敌人包围了。
“青衣呢?”池棠惊惶问道。
青衣昨晚明明是睡在她屋里的。
刚问完,青衣便从外面回来了,外衫随随便便一披,看起来也是刚刚被惊醒跑出去的。
“谣传节度使弃城而逃,有将士及百姓围府!”青衣道。
池棠勃然变色:“谁传的!”
青衣摇头,道:“杜县令来了——”
……
杜壑不得不来。
他一介文官,上城墙一昼夜刚刚下来。
此时官袍上血迹斑斑,也来不及整理一番,就站到了池棠面前,可见心中焦灼。
“突厥兵择通汉语者列队城门外,齐声呼喊,称池公已弃城而逃!”
“嘭!”茶盏敲落,池棠气得浑身颤抖。
“池公中毒的事,只有韦太守、雷校尉及臣三人知晓,突厥兵临城下,池公迟迟未能露面,将士们早已生疑,如今被突厥人一挑拨,便纷纷来问!”
“外面那些是谁挑起的?”李式咬牙问道。
“都是城里的百姓,”杜壑道,“突厥兵在城外呐喊,百姓也能听到,谣言已经在城里传开,百姓们闹着要见池公,部分将领也在门外!”
“杜县令的意思是?”池棠问道。
杜壑会来这一趟,心里应该有了决断。
“臣以为,太子妃可召见众将领,告诉他们真相——”
“不行!”一直没有过问军情的展遇断然反对,“现在只是猜疑,未必有什么动作,至多再撑两天,援军就到了,要是现在让他们知道主公中毒,焉知不会有人心生异志、献城投降?”
池长庭不出现,也有震慑力。
要是没了希望,才会大乱。
“可如今这般,能撑得住两天?”李式皱眉道,“就算安抚住了将领,还有百姓,倘若有人带头强冲怎么办?”
杜壑沉默片刻,道:“倘若有人强冲,东宫内卫需得担起保护太子妃的责任!”
屋内一默。
那就是要武力镇压了。
城外强敌环伺,城里还在对百姓动刀。
分明败军之相!
池棠站起身,走到卧房门口,倚着门朝里望去。
床前的屏风暂时撤了,可以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双眸紧闭,面色安然,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池棠想起去年初冬,他假装醉倒,暗中去救朱师叔那次,有金吾卫强闯入府。
那时她毫不犹豫站出来相拦。
毫不犹豫,是因为有恃无恐,因为有爹爹和殿下让她倚仗。
现在没有了倚仗,她还敢不敢?
池棠抿了抿唇,转身道:“驻军将领、世家家主,都让进来吧!”
展遇顿时拧眉。
原本持这建议的杜壑也面露犹疑。
“让他们进来,告诉他们真相,”池棠垂眸道,“我就不见他们了,你们仔细看着,那种天生反骨的,进来就不要再出去了,其余将领都是我父女所倚重的,离开的时候,每人派两名东宫内卫贴身护卫。”
谁威胁到爹爹,她就杀了谁,没有什么敢不敢的。
她素来没什么狠心肠,除非有人要害她深爱的人。
李式一愣,随即振奋道:“臣遵命!”
展遇看着她,轻轻一叹,也没再反对。
杜壑施礼应下,又问道:“外面的百姓,太子妃有什么想法?”
池棠轻声道:“让我再想想。”说罢,缓步朝外走去。
众人退到两侧,躬身相送。
走出书房,绕径转廊,一路清风明月相伴,夜色极美。
她走在长廊上,府外喧闹声掩盖了步声轻悄,侍女们沉默跟在身后,放眼望去,仿佛只有她一人前行。
耳边听到的那些喊得撕心裂肺的,是回乐城中最普通也最绝望的百姓。
她可以对将领们动手,却不知该如何对百姓们动手。
他们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
其实就算他们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也无济于事。
他们想要的是希望。
可是希望,谁不想要呢?
她比谁都想看到爹爹安然无恙地站出来。
池棠停下脚步,望着夜空。
夜空中,明月皎皎,星河黯淡。
她突然想起幼时,爹爹教她观星。
他说星移斗转,预示着世事无常。
无常,让你无法一直得意,也让你在绝望时看见一线生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因为不小心把心爱的手鞠球掉了荷塘大哭。
说完这句话,他就从身后拿出了那只手鞠球。
池棠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眼泪也掉了下来。
她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
爹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她一定会守住回乐城,朱师叔也一定能抓到唐雄!
……
朱弦追着猞猁已经离开青铜峡很远了。
这只猞猁是她从西受降城附近的狼山上发现的,不过是将它从猎人的陷阱里救出,一同玩耍了几日,猞猁便跟着她了。
相处至今,也不过两三个月,其实并没有什么很神奇的通人性的地方。
只是她毫无头绪,便随着猞猁四处乱窜。
眼看距离青铜峡越来越远,朱弦不由停了脚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跟下去。
却在这时,隔着树丛,突然响起猞猁的吼声。
初时似急似怒,听得人浑身发麻,突然转为凄厉。
朱弦心中一惊,屏住呼吸,无声掠去。
月光如丝,照见树下兽身抽搐,边上一名黑衣人忿忿踢了一脚,恼怒道:“晦气!被个畜牲费了一筒梨花针!”
朱弦眼眶一热,咬紧牙关,剑尖无声送出——
第465章 虚伪的信
星河低转,昼夜将替,越近黎明时分,夜色越是浓重。
池棠回房后,就直接躺下了,但是一直没有睡着。
外面的喧闹不但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
哭声、火光,甚至已经能听到侍卫的拔刀声。
她终于还是睁开了眼。
从床上坐起的时候,忽觉腹内抽痛,算了算,仿佛是快到小日子了。
“我想吃枣粥。”池棠轻声道。
橙子忙应声跑了出去。
池棠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一眼望见廊下灯笼残照,如染血红。
灯下,媚娘正披衣而立,泪眼盈盈,大约是吓坏了。
看到池棠开了窗,便朝这边走来。
“太子妃……”语声哽咽。
“没事,”池棠柔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媚娘擦了擦眼泪,絮絮问道:“郭世子的援军怎么还没到?武威郡很远吗?何侍卫也还没回来,他不是轻功天下第一吗?”
池棠哈哈笑道:“没有天下第一,他已经承认不如朱师叔了。”
媚娘哼道:“他是看朱姑娘貌美,说好话讨好人家!”
池棠笑得更厉害了:“何叔叔哪里知道什么貌美,每回都惹朱师叔和媚娘生气。”
媚娘扁了扁嘴,道:“他好好地回来,我就不气他了,也不再问他要花绳了……”
池棠蓦地一怔。
嘴里说着最好的结局,心里却是最坏的打算。
池棠失神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去了东屋。
东屋的窗边摆着书案。
池棠抬起袖子,往砚中添了点水,墨条轻碾,低声道:“都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侍女们退到屋外,仍旧投来担忧的目光。
池棠专注地看着水色渐浓,放下墨条,铺纸择笔。
笔尖蘸墨将落时,又犹豫停住。
她要争取最好的结局,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能等到来不及了,才后悔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可这封信,她该写些什么呢?
“见字如晤,望君节哀——”才写了八个字,就停了下来。
不行,这句划掉。
说节哀,不是提醒他哀吗?
“曾梦前世,亦蒙君怜,许为侧妃……前世种种,终不如今生相知相许……”
前世的缘分,是她心里甜蜜的小秘密,他知道了会不会也觉得甜蜜美好?
还有许多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情话,再不说,也没机会了。
“自宜君一别,思君日甚,翘首惟盼相逢……可憾情深缘浅,若有来生,愿——”
笔端一停,突然心如刀绞。
若有来生……
她这已经是第二世了,还会有来生吗?
即便还有,可这一世他终究是要伤心了。
池棠抬袖拭了拭眼泪,写道:“来生之事,不可捉摸,今生缘了,切勿相念,愿君早日得聘淑女——”
笔端再次一停,怔愣片刻,泪如雨下。
不过哭了片刻,又用力抹去眼泪,换了一张纸,重新提笔。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浪费在哭泣上。
刚才那张写得不好。
他收到信的时候,应该刚得知她不在了,心里正伤心,她又说了许多动情的话,不是让他更难过吗?
煽情了半天,最后又说什么希望他忘了她,感觉还挺虚伪的,一点都不真诚!
那要说些什么,才会让他得知她的死讯后不那么伤心呢?
池棠犹豫了一会儿,重新下笔——
“见字如晤……殿下厚爱,铭感于心,然恨当年年幼,不识情爱……自入灵武,蒙郭郎倾心相护——”写到这里,抹了抹身上的鸡皮疙瘩。
咬咬牙,还是继续写了下去。
“虽非所愿,终有两意……”
倘若她死了,就让他以为她变心了,就让他忘了她吧……
他那么好,她实在不舍得他伤心难过,不舍得他孤孤单单,情愿他恨她厌她,重新寻一位好姑娘,爱她护她,娶她为妻——
“啪!”
泪滴纸上,迅速洇开。
池棠忙用袖子按了按,好在只是在角落上,没有糊了字迹。
难过也是没办法的,把殿下让给别人怎么能不难过?
当年阿娘临终时,也让她和爹爹不要惦记她,心里应该也是难过的吧?
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可天有不测风云,她若先走一步,怎么忍心留他一人孤零零?
如果回忆是悲伤的,那就不要回忆了。
往后余生,只愿他欢喜无忧——
角声起,陡然收笔。
抬头,惊觉曦光已透窗纱。
她咬着唇写下最后一句:“祈君长安,更无多言。”
搁笔抬头,打开了窗。
空气沁凉,仿佛还带着新鲜的血气。
池棠低头,手指虚虚抚过信纸。
纸上墨痕未干,敌人已来犯。
既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该去争取最好的结局了。
“把我床头的匣子拿来。”池棠吩咐道。
床头的匣子,装的是她离京后,太子殿下寄来的每一封信。
他的来信和她一样,没什么规律,有时是回信,有时是突然有什么事多写了一封。
她的突然有什么事多是在告状,傅氏放蛇、军粮被劫之类的;
太子殿下的突然有什么事多是军国大事,他也没个忌讳,反倒是她紧张得还给装信的匣子上了锁。
开锁,掀盖。
信件几乎装了满满一匣。
她将新写好的信细细吹干,折好,放入信封,又将信放在信匣的最上面。
想了想,抱着信匣跑进卧房,从枕边挖出太子妃册书。
忍不住又打开看了一眼,弯眸一笑,将册书放进信匣,放在最上面。
若是她今天一去不回,别人看到册书,自然知道将这只信匣交给太子殿下,他就能看到她留给他的信了!
若是好好回来了,这么一封信……一定要记得赶紧毁尸灭迹!
池棠将锁虚挂在信匣上,又将信匣放回床头。
眷恋地看了一眼,转过身——
“取太子妃礼衣——”
……
大袖连裳,九钿双佩,是太子妃的礼会之服。
她受封太子妃之后,很快就离开了,礼服还是后面送过来的。
这也是她第一回穿,端的是雍容华贵、端庄大气。
当她身着礼衣走出节度使府时,门口喧闹声陡然一停。
池棠扫了一眼,忍着腹内抽痛,傲然道:“我是太子妃,我还在回乐!”
第466章 城破
池棠登上城墙时,正逢平地日出,照得塞上秋色绚丽。
但这时谁也顾不上赏景。
突厥兵已经开始攻城了,城墙上下奔走忙碌。
“太子妃!”杜壑疾走迎上,抱拳施礼后,指责地看了李式一眼。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带太子妃来?
太危险了!
池棠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朝他同行的将领点头道:“家父的情况诸位都知道了吧?”
众将领纷纷点头,目光不一。
池棠神色从容道:“家父虽然不慎遭突厥人暗中投毒,但是他昏迷前已经有所预料,也有所布置,早在三天前,我们已经派人快马向武威郡王求援,近处的丰安军、定远军也派人去了;丰安、定远二军今日可以赶到,武威郡的援军最晚两天后也能到——”
“所以,我们只需再守两日,便能出城迎战,一雪前耻!”
说完这话,众将领脸上都露出了振奋之色,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配合她的面子。
但她今天来,也不只为鼓励两句而已。
“御医正为家父解毒,这几日家父虽然不能指挥作战,但我身为太子妃,理应与众将士共同进退——”
她说得慷慨激昂,却把韦乐和杜壑吓得脸色都变了。
“太子妃,这——”
“今日守城,将由东宫内卫轮替,我与李副率亲自督战,回乐城,我们一定能守住!”
说到这里,众将领明显真的振奋起来。
东宫内卫那是什么水平?
年轻力壮,还武艺高强,要不怎么会被派来保护太子妃?
这样一支高贵的禁卫,众将领想都没想过可以用来守城。
那简直是天降奇兵!
杜壑也将反对的话吞了回去。
回乐守军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群龙无首。
太子妃虽然不会打仗,但至少是个首,安抚军心是足够的。
这样还没完。
池棠突然抬起手。
抱了琵琶后一直躲在后面不肯出来的青衣迅速将琵琶塞到她手里。
池棠抱住琵琶,朝众将领微微一笑,道:“我既不懂兵,也不懂武,就是连擂鼓的力气也没有,便以琵琶一曲,为将士们助威!”
说罢,抱着琵琶走到城墙边。
肃立,拨弦。
起调威严庄重,杀气凛然。
是《将军令》!
池棠曾私下为父亲弹奏过《将军令》,当时被偷听的郭雍嘲笑毫无杀气,此后她一直没再弹过。
现在,她依然对这支曲子不熟。
但她无所谓!
将士们要的是她在这里。
她要的也是他们在这里!
在这里,一遍遍打退凶恶的敌人;
在这里,守住这座城池,守住节度使府中她的父亲。
指尖拨弦时,胸口如有磅礴之气急欲涌出。
她不知道什么是杀气,只知道如果她舞得了大刀,就绝不会在这里弹琵琶!
那些人!那些突厥人!
是那些人勾结唐雄!
是那些人害她父亲!
她不能亲手杀死这些人,也要站在这里亲眼看着他们被别人杀死!
日光逐渐灼烈,映照在她脸上、衣上、发上,闪闪发亮。
曲调由慢而快,如鼓声渐急,阵阵频催,每一个节拍都似鼓槌敲击在人心上,直敲得人热血沸腾。
谁也没料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能将《将军令》弹出沙场点兵的威赫与杀气。
杜壑也听得心中激荡,几步冲到战鼓前,和着曲声击响战鼓。
“弓箭!准备!”雷校尉大喊一声,不再消极防守。
底下攻城的突厥兵也发现了上面的不对劲,箭矢纷纷射向杜壑和池棠。
杜壑自己有武功,躲起来毫不费力。
池棠身边有青衣和李式,也不受影响。
反倒被敌人的攻击又激出血性,曲调越发慷慨激昂。
城墙下,百步之外,突厥首领眯着眼睛望着城墙上突然出现的人,指了指,问左右:“那是谁?”
周围都是灰扑扑的铠甲,只那一人衣着锦绣,日色下,似金玉珠宝,灼灼有光。
左右也认不出,但可以猜得出:“听说池长庭的女儿是太子妃,也在回乐城中,可能是她?”
“池长庭的女儿?”首领眼睛猝然亮起。
池长庭杀他多少部众,就是将其千刀万剐也不足泄愤。
苍天有眼,竟然让池长庭的女儿落在他手里!
他仰天大笑数声,指着城墙上的女子:“这个女人,是我的!”
语罢,抬起的手顺势往前一挥。
阵型分开,一辆巨型战车缓缓驶来——
杜壑瞥了一眼,脸色瞬变。
那是……
随手拉了一人继续擂鼓,冲到城墙边细看。
高约五丈,长约十丈,上下五层,配有机弩——
突厥蛮夷,怎么可能有这样精良的战车?
这是军器监今年年初刚定稿的新型冲车!
杜壑顾不得愤怒,立即冲到池棠身边,沉声道:“敌军有机弩,城墙上危险,太子妃快走——”
“我不走!”池棠大声道。
眸光如冰如火,指下弦声铿锵。
杜壑也是通音律之人,听着这乐声不由眉心一跳,下意识去看她的手指。
嫩白似糯的手指上已见血痕!
可那女孩儿似走火入魔般浑然不觉,依旧杀气腾腾,指尖拂动如疾风。
“嘭!”
杜壑一手按在弦上,厉声道:“再弹手指就废了!”
池棠茫然看着他,一时未能醒神。
这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
青衣反应最快。
一手推开池棠,一手横刀拦截。
池棠猝不及防之下,手上没有拿稳,琵琶脱手坠落,在箭垛上磕了一下,从城墙上掉了下去。
“我的琵琶!”池棠哭了出来。
她不是心疼琵琶,只是这一落,仿佛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没有用。
还是不行。
大型机弩一发数十箭,威力惊人,即便东宫内卫也难以躲避。
“轰——”
撞木撞击城门,发出沉闷又骇人的巨响,震耳欲聋。
池棠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只是木木地被青衣抱在怀里,从血肉横飞中一步步艰难后退。
退下城墙前的最后一眼,她看到了身着胡服的突厥人从墙头冒出,挥舞着大刀朝墙头将士身上砍去……
“轰——”
这一声撞击带着额外的凄喊。
她从马背上回头,看到无数人从城门方向逃窜而出。
回乐城,还是破了……
第467章 太子殿下来了
城门撞破的声音沉闷如苍老的呻吟。
杜壑咬牙踹下一名爬上城墙的突厥兵,朝雷校尉吼道:“守内城门!援军到了!”
回乐作为边关重镇,修有两重城门。
敌军若闯入外城门,可以将外城门一关,来个瓮中捉鳖。
但一般情况下,外城门破后,士气都会大伤,将士们丢盔弃甲者多,很少有顾得上守内城门。
杜壑只能用援军的假消息鼓舞一下已经跌到谷底的士气。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韦乐也喊了起来:“援军来了!援军真的来了!”语气欣喜若狂。
杜壑心中一紧,匆匆扫了一眼,瞬时大喜过望:“援军来了!守内城门!”
援军真的来了!
东北向来的是定远军!西北向来的是丰安军!东面来的——
杜壑突然一愣。
东面也有一支军队!
玄甲黑骑,阵型如重剑长枪,剑尖枪头的位置杀意凝聚,锐不可当。
“那是……玄甲军?”韦乐喃喃自语。
杜壑也不敢确定,但还是毫不犹豫点了头:“是玄甲军!是朝廷援军到了!”
“玄甲军?真的是玄甲军?”
守城将士无不精神大振。
本朝军伍中人,很少有不知玄甲军威名者。
玄甲军,原是太祖养女平阳长公主所创建的轻骑兵,骁勇善战,未有败绩。
后来平阳长公主卸甲隐退,玄甲军也不知所踪。
有说被平阳长公主带走了,也有说被太祖坑杀了,还有说转为了秘密军队,不过以杜壑看来,最可信的一种说法是被打散了编入禁军中。
无论哪种说法,总之,玄甲军已经没了。
所以,这一支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管是何方神圣,总之,是友非敌!
那一支玄甲军奔袭速度极快,突厥大军兵马众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玄甲军如长枪般刺入阵中,所到之处,阵型散乱,溃如山倒。
剑尖枪头位置上的那一人以陌刀斩杀数人后,疾驰中取弓搭箭,毫不迟疑射出,去若流星。
杜壑正赞叹他这一箭的果敢英姿,突然发现突厥阵中大乱。
定睛一看,那人一箭直取的,竟是敌方主帅!
那人一箭射出,并未作任何留恋,直接率军往城门奔来。
到了城门处,勒马一停,马上身姿英挺,似曾相识。
“玄甲听令,分兵五百,守外城门,进门立斩,逃窜勿追!”
喝令声清冷肃杀,听得杜壑顿时愣住。
怎么会……
“还有援军!”韦乐再次大喜喊道。
杜壑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西面地平线上,又出现了一队骑兵,来势凶猛急迫。
杜壑垂下刀尖,笑了起来。
援军都到齐了,大局已定——
突然,被人揪起,对上一双暗沉怒极的眼睛。
“太子妃何在?”
……
城内比想象中更乱。
刀光、血光交错,哭声、喊声一片。
李俨很快看到了她。
杜壑说她已经在东宫内卫的护送下回了节度使府,然而没有。
她就站在回乐城的主道上。
身上穿着华贵的礼衣,发髻上的金翠钗钿有些歪乱。
苍白的小脸上,双唇抿成一线,眸中碎光微颤,既脆弱又勇敢。
她身旁是持刀护卫的青衣,身前是不足五十名东宫内卫。
他给了她暗卫百名,内卫八百,调姑臧军三千。
可是现在她身边却只有不足五十人!
她就用这不足五十人,面对已经闯进城的突厥兵拉起一道防线,将被突厥兵乱刀追砍的百姓护在身后。
但五十人实在单薄了,根本没被自以为胜局已定的突厥兵看在眼里。
李俨看到她时,一名突厥兵正大笑着骑马朝她所在的方向冲去,态度轻佻地作势伸手去够她的发髻。
她脸上的惊惶刺入他的眼睛,如有鲜血漫出,瞬间染红了他的眼。
他运极内力,将手中陌刀掷了出去。
刀尖从突厥兵背后没入,又从胸口刺出。
突厥兵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后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池棠被这变故惊得呆了一呆,随后抬头望去。
玄甲黑骑,如乌云压城,沉凝而肃杀。
那张脸上墨眉绯唇,肤色冷白如玉,一双精致的瑞凤眼中怒意汹涌,杀气滔天。
可池棠一点也不怕。
她呆呆地看着他,就这么看着,感觉身上一点点开始回暖,感觉自己一点点变得软弱。
她听到身边人都在惊喜地喊着“殿下”,李式喊了,青衣也喊了。
可她还是不敢相信。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俨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她面前。
可这姑娘好像吓呆了,目光怔怔,无声落泪的模样直教人心疼入骨。
李俨小心翼翼将她搂进怀里,不敢抱她太紧,生怕身上坚硬的铠甲压疼了她。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低声道:“我来了,没事了……”
怀里安安静静的姑娘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她猛地跳起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大声哭喊:“殿下……殿下……阿棠好怕,好怕……”
……
郭雍勒停坐骑,静静地望着前方。
前方身着玄甲的男人折下了修长的身子,让女孩儿能搂到自己的脖子。
彩章大袖,在玄色铠甲上旖旎铺开,袖中露出的手腕在男人颈后交错,被一身玄甲衬得更显纤白精致。
那是他心急如焚赶来搭救的女孩儿,她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地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亲昵又信赖地搂着那个男人的脖子,哭得娇气可怜。
郭雍提了一路的心缓缓落回原处,疲惫席卷而来……
……
池棠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反正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还做了许多梦。
梦见太子殿下带了百万大军从天而降,梦见朱师叔找到解药解了爹爹的毒,梦见他们回了京城,她终于嫁给了太子殿下。
又梦见大婚之夜,殿下问她有没有好好保存太子妃册书,她得意地打开信匣,赫然发现放在最上面的是——
池棠猛然睁眼,吓出一身冷汗。
还好是个梦……
她刚这么一想,目光回聚,却见太子殿下坐在床边,一双眸幽深莫测地看着她,手里正展开着一张纸笺,上面依稀有她的字迹。
第468章 殿下一来什么都好了
“殿、殿下……你、你在看什么?”
池棠一边磕磕巴巴地问着,一边往枕边摸去。
他没有回答,目光仍旧幽深莫测地看着她。
指尖触碰到熟悉的木质,信匣还在原处。
再往上一摸,却摸出了莎莎纸声。
信匣打开了……
与此同时,池棠也看到了他指间夹着的空白信封,一颗心顿时如坠冰渊。
“殿殿殿殿殿下,”池棠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怎么偷看我的信!”
话一出口,池棠自己先吓了一跳。
她居然还恶人先告状?
她居然还敢嚣张?
她是不是活腻了?
“不不不,殿下随便看,这信本来就是写给你的——不不不,这信不是写给你的——不是不是,是写给你的,但不是给你看——”
池棠突然泄气。
越说越急,越急越说不清,又担心他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忙先拽住他的衣角。
李俨垂眸看了一眼衣角,举起手中的信,淡淡道:“当年年幼,不识情爱?”
池棠连连摇头:“识识识!”
“蒙郭郎倾心相护?”
更用力地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虽非所愿,终有两意?”
“一意一意!一心一意!”
“愿君早日得聘淑女?”
池棠突然哑声。
别的都是违心之言,这一句却是真心的。
没有听到她的否认,李俨顿时蹙起了眉。
池棠抿了抿唇,翻身坐起。
坐起的一瞬,腹部突然抽疼。
她蹙眉忍了忍,手脚并用爬进他怀里。
坚硬冰冷的铠甲已经卸下,他怀里温暖得令她湿了眼眶。
“殿下……”她跪在他膝上,仰起头看他,双眸湿漉漉的,似一只乞怜的幼兽,“殿下你抱抱我……”
语声带着鼻音,软糯含糊。
李俨眸光顿软,将她抱起,坐在自己怀里。
她含在眼里的泪突然滚落下来,抽泣着唤他:“殿下……殿下……”也不再试图解释什么,只是一遍一遍依恋地唤着。
李俨低头吻了吻她的额,柔声道:“没事了……”
池棠忍不住恃宠而骄起来:“殿下,我肚子疼!”
李俨垂眸看着她,将掌心贴上她小腹。
他掌心的温热透过中衣传来,池棠羞红了脸。
虽然好像是亲昵得有些过了,可这样被太子殿下爱怜呵护着,池棠实在不舍得拒绝,便将红彤彤一张脸埋进他怀里,放任自己浑浑噩噩,什么也不去想了。
她不想,太子殿下还没忘:“下不为例。”
池棠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扁了扁嘴,小声道:“我没想到殿下会来,还没来得及把信毁掉——”
嗯?这么说好像不太对?
“殿下来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
好像也不对……
“我要是知道殿下会来,一定早点把信毁掉——”
还是不对……
池棠扁了扁嘴,可怜巴巴看着他:“殿下,我变笨了,话都说不好……”
他忽然笑了起来,随后吻住了她。
久别重逢,一触即发。
池棠用尽力气迎上,却被他轻易压入枕席间。
不自觉攥紧的双手被他撬开,十指扣入,紧紧交缠。
“殿下……”她不自觉唤了一声,语声带喘,娇媚得自己听了都脸红。
他猝然停下动作,埋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抬起头,眼中幽光流动,看得池棠喉咙发紧。
他抬起身,为她盖好被子,抚着她的脸,低声道:“满纸谎言,骗得了谁?”
池棠眨了眨眼。
什么?没有骗到殿下?
他笑了一声,道:“阿棠几日前还来信诉尽相思,怎么说变就变?”
池棠不服气:“我比较善变!”
“为何同孤的来信还有太子妃册书放在一起?”那么用心收藏他的来信和册书,心思清浅到一眼望穿,同这封信上的意思截然相反。
“这不是为了能送到殿下手里吗?”池棠自觉考虑得很周到。
“哦?”太子殿下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
池棠顿时一个激灵。
她在干什么?难道要力证信上写的是真的?
“谎言终究是谎言,当然骗不了殿下!”池棠正色道。
李俨笑了笑,道:“以后不要再写这样的信,孤不喜欢。”
无论真假,他都不喜欢。
池棠又想哭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殿下,我以为我要死了……”
李俨听得揪心,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是孤不好,孤不该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倒也不是一个人……”池棠含泪道,“还有爹爹……”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总觉得她一个人。
提起爹爹,池棠又红了眼眶:“殿下,爹爹他——”
“已经服过解药了。”李俨道。
池棠愣了愣,旋即高兴得将他一推,迫不及待下床:“我去看看爹爹!”
李俨将她拉了回来:“人还没醒,不急,先换洗一下,吃点东西再去。”
池棠羞红了脸往他怀里钻。
殿下是不是对女孩子太懂了一些……
……
随便吃了点东西后,池棠刚要往外跑,又被太子殿下拉住手。
“走慢些,别又不舒服了。”太子殿下神色淡淡道。
池棠又被说得红了脸,埋头被他牵着手往外走。
出了内院,便见东宫内卫肃立各处,节度使府内外都很安静。
池棠左右看了看,问道:“回乐城已经守住了吗?突厥退兵了?”
爹爹的毒解了,回乐城也守住了。
好像太子殿下一来,就什么都好了!
池棠不由崇拜地看着他。
走在前面的太子殿下语气寻常答道:“暂时退了,还需警惕两日;孤与河西军都是轻骑先行,大军还要两天才到——”
“郭世子也到了?这么快?”池棠震惊了。
她怎么算都觉得郭雍最早也要明天到,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正惊叹着,太子殿下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池棠立即正色道:“还是殿下最快!”神色一软,依依地抱住他的胳膊,“我怎么也没想到殿下会来,像做梦一样……”
太子殿下唇角微勾,继续前行。
池长庭房里人不多,大概多数还在外面忙碌。
池棠一眼就看到了神色疲惫的朱弦,正要上前同她说话,却从旁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你是唐菀的女儿?”
第469章 惊鸿一醒
“你是唐菀的女儿?”
声音很陌生,态度也不太客气。
池棠蹙眉看了那人一眼。
说话的是一名黑衣女子,二十多岁模样,面容冷艳,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意,看她的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打量。
池棠经常接触的态度有两种,一种是客气的,一种是不客气但是亲昵的。
像这样既不客气又不亲昵的,肯定不是自己人。
不是自己人还理她干什么?
池棠看了她一眼,便仍是跑向朱弦,高兴地问道:“朱师叔,你抓到唐雄了?”
朱弦一直抱剑倚靠在房门口,神色疲惫地望着里面,只在池棠进来时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转了回去。
现在听到池棠的问话,也就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突然想起什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朱师叔,你受伤了!”池棠惊叫起来,“伤得厉不厉害?”
朱弦身上裹了一件披风,是以池棠刚进门时没看清她的模样。
现在一见,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还穿着中秋宴上的衣衫,只是已经破破烂烂。
有的可能是被树枝勾破的,有的明显是被兵刃割破的。
手臂上已经有一些处理过的伤,包着白布,还渗着血,看着触目惊心。
“没事。”朱弦心不在焉地回答。
“没事?”商陆抬头看了过来,满脸心疼,“手臂上都是暗器的伤!暴殄天物啊!唐雄太不是人了!把这么个美人伤成这样!有的暗器还是有毒——”
“有毒?!”池棠吓得小脸煞白。
商陆见太子殿下冷冷瞥来,忙道:“不是什么厉害的毒,都解了,暗器也没伤到要害,没事没事!”
这时,黑衣女子突然看了朱弦一眼,冷冷道:“唐雄还算怜香惜玉,没有使上梨花针,否则你这美人可就死得不那么好看了!”
朱弦眸光一暗,没有说话。
池棠不喜欢黑衣女子说话的语气,皱眉道:“我师叔武功高强,才不怕什么梨花针!”
商陆笑道:“梨花针可不是一般的暗器,那是唐门十大暗器之一,针上要是再淬了剧毒,啧啧……”
突然又见太子殿下朝他看来,忙乖觉改口:“不过朱姑娘武功高强,一定能躲开!”
池棠这才松口气,一边打量朱弦,一边问道:“伤得多吗?伤口全处理过了?就手臂上这些吗?”
“当然不止!”商陆道,“我就处理了她手臂上的伤,其他地方不给我看——”
“其他地方能给你看吗?”池棠瞪了他一眼,转头招呼青衣,“快给师叔处理下伤口!”
朱弦蹙眉挣开她的手:“等会儿再说!”
“等什么?池长庭没那么快醒!至少还得要三四五六七八天吧?”商陆堵了朱弦一句,说罢又转向黑衣女子,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是吧,唐姑娘?”
唐姑娘?
池棠愣了愣,再次看向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神色淡淡点头:“毒虽然解了,正常也要睡足七天才醒,不过池尚书内力不俗,也许可以早几天醒。”
池棠打量了她两眼,问道:“你是谁?”
黑衣女子扯了扯嘴角,道:“我是你姨母。”
池棠呆住了。
“什么?小棠还有姨母?”商陆喊出了池棠的心声。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冷淡地看着池棠。
池棠眉心一皱,转身进屋去了。
这个从天而降的姨母不但没有让她觉得亲切,甚至隐隐能感受到一丝敌意。
爹爹从未说过她有姨母,她才不信别人乱说!
屋内床上,池长庭安然而卧。
池棠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脸色,也看不出什么区别,不由忐忑问道:“毒真的解了吗?”
“解了,”身后响起太子殿下的回答,“商陆和御医都诊过了,脉象正常,只是有些虚弱,多是进食不足的缘故。”
既然太子殿下都这么确定,池棠也松了一口气。
想起差点回不来见爹爹,池棠不由心中一酸,在床边坐了下来,握住他的手,低声喃喃道:“爹爹,今天好危险,我差点以为自己回不来见你……”
李俨心疼地扶住她的肩。
这姑娘一定吓坏了。
池棠顾自絮絮叨叨:“爹爹,你醒来是不是会骂我?那你就赶紧醒来骂我吧!没有爹爹看着,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不做傻事……可我还是有一点点觉得自己厉害,那曲《将军令》好像比上回弹得好多了,杜县令还击鼓应和……”
李俨蹙了蹙眉。
《将军令》?
击鼓应和?
杜壑?
“……这次多亏了朱师叔,爹爹醒来要好好谢谢师叔,她两天不到就把唐雄抓来了,为此伤得好重,身上伤口多得商大夫都看不下去了,希望不要留疤……我看她脸色也不好,不知道有没有受内伤,可她不肯去歇着,一定要守着你醒来——”
说到这里,池棠蓦地一愣,盯着爹爹看了一会儿,突然回头,小声问李俨:“殿下,你刚刚有没有看到我爹眼皮动了?”
李俨摇头。
他根本没看池长庭。
虽然没有找到共鸣,池棠还是紧张了起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的眼睛,想了想,道:“朱师叔真的伤得很重,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处理过的伤口还在渗血……”格外仔细且夸张地描述了一遍朱师叔的伤势。
也不知是不是太夸张导致有点失真,池长庭毫无反应。
池棠叹了一声,幽幽道:“爹爹,你武功这么高,是可以早几天醒的,那你就早点醒吧?别让大家担心了,你看太子殿下都赶来救你了,你不得醒来招待殿下?你要是不招待,那就只能我招待了……殿下救了我们父女,我心里真是感动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李俨听得眉心一跳,突然觉得池长庭可以晚几天醒了。
却在这时——
“啊!爹爹!”池棠突然惊叫起来,“爹爹醒了!爹爹醒了!”欣喜若狂。
李俨吃了一惊,忙往床上看去。
果然见池长庭艰难地掀开眼皮,目光虚弱地掠过池棠,随后定在他身上,杀气陡现——
第470章 太子殿下身边的女人
池长庭醒是醒了,但醒来后只来得及警告了太子殿下一眼,又昏厥过去了。
能醒就代表没事了。
一时间,里里外外喜气洋洋。
朱弦也终于听劝去休息了。
池棠更是容光焕发,就着爹爹醒来后该如何如何的问题一顿嘱咐。
李俨坐在一旁陪了她一会儿,李式来了。
“殿下,众将及治官求见!”
太子殿下抱着太子妃回节度使府后就没有再出来,给出的指令就是让郭世子决战事,韦太守决内务,展遇与戚兰决府内事。
现在估计都决得差不多了。
不等太子殿下回应,太子妃便善解人意地说:“殿下你去忙吧!不用管我!”说罢,继续拉着戚兰道:“爹爹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李俨默了片刻,起身离开。
池棠正说着话,不经意瞥了一眼离去的太子殿下,突然停了声音。
皱眉看着太子殿下出了门,突然指着外面问商陆:“那人到底是谁?”
商陆惊讶看她:“不是你姨母?”
池棠恼道:“我是问,她为什么跟着太子殿下!”
……
李俨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太子妃冷着脸,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谁惹她生气了?
李俨面色微沉,扫了一眼屋里的人。
屋里除了侍女,也就一个商陆。
商陆“呵呵”一笑,撇清道:“不关我的事,我可没招惹她!”
这边说着,那边太子妃就瞥了一眼过来。
暗示得这样明显,李俨还有什么不懂?
走到她身旁坐下,低声问道:“是不是又疼了?要不回去歇着?”
听说女孩子这几天都很容易生气,虽然之前没见她生气过,但不代表她就不会生气。
谁知他这么一哄,小姑娘神色更恼了。
“不要!”回答得甜脆响亮。
便是生气也这样可人。
李俨眸光一软,碍于周围都是人,不好拥她入怀,只能抚着她的发丝,柔声问道:“阿棠怎么了?”
问的时候,顺便自省了一下。
他肯定不会做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难道有人趁他不在说他坏话了?
会是谁?
商陆应该是不敢的,戚兰肯定不会,展遇也不像多话的人。
难道——
李俨将目光投向了卧房。
“殿下忙完了?”池太子妃睨着他问道。
李俨看向她,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忙完了;突厥首领阵前中箭,生死不知,敌军已退兵五十里,至少今晚是不会再来犯——”
“中箭了?真的吗?”池棠兴奋得忘了生气,“让他朝我放箭!报应了吧!殿下你不知道,那个机弩射出的箭好可怕,青衣都差点没拦下,我的琵琶就是那时候掉的……”
李俨见她不自觉挨近自己,便不动声色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抬头朝外吩咐:“拿进来!”
池棠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外面。
门外一名侍卫听令进了屋,手里捧着一只残破不堪的——
琵琶!
“我的?”池棠愣愣看他。
李俨点头,抚了抚她的秀发,柔声道:“孤已经听说了,琵琶一曲将军令,可恨孤来得晚,未能一堵太子妃绝世风姿。”
池棠被他夸得脸都红了:“才不是……我明明弹了好几遍……”
李俨微微一笑,借着抚她鬓边发丝的动作,摸了摸她的脸。
她不自觉地将脸贴上他掌心蹭了蹭,眸光熠熠问道:“对了,突厥主帅是谁射死的?殿下一定要好好奖赏人家!这一箭可算为我报仇了!”
李俨眸光微动,含笑不语。
池棠眨了眨眼,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惊喜得难以自抑:“是殿下吗?真的是殿下啊!殿下太厉害了!”
虽然屋里还有外人,不适宜搂搂抱抱,但姑娘都扑进怀里了,李俨自然也不会往外推,便顺其自然地环住了她的身子。
熟悉的甜香钻入鼻间,带来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从生气不理人到投怀送抱也就半刻钟都不到的时间,旁观了整个过程的商大夫不由感慨:“我怎么就遇不上这么好哄的姑娘?”
池棠顿时红透了脸,忙不迭推开太子殿下,正襟危坐,神色一冷,道:“殿下不介绍一下这位唐姑娘吗?”
说着,看了一眼黑衣女子。
女子也在看她,目光冷冷,带着几分挑剔。
池棠很不喜欢。
不知道刚才她和殿下说话时,这人是不是也这样看着她。
商大夫说这女子是太子殿下带来的。
太子殿下出去的时候,她跟着出去,太子殿下回来,她也跟着回来。
她家太子殿下身边居然跟了个女人!
除了以前在吴县用过侍女,太子殿下身边什么时候跟过女人?!
还是这样一个明显不喜欢她的女人。
不但不喜欢,似乎还有些敌意。
太子殿下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给她脸色看?
李俨终于明白他家太子妃刚才在生什么气了。
他没有亲自介绍,而是朝黑衣女子颔首淡淡道:“还不拜见太子妃。”
女子抿了抿唇,下跪行礼:“蜀中唐家堡第十三代弟子唐菁,拜见太子妃!”
商陆原本低头暗笑,听到唐菁的名字,身子一僵,猝然抬头。
池棠也呆了一呆,忙问:“你是前任掌门的女儿?为什么说是我姨母?”
唐菁扯了扯嘴角,道:“唐菀——”
“唐氏钦封陈留郡夫人,乃太子妃之母。”李俨冷冷道。
唐菁沉默片刻,改口道:“唐夫人乃是家父流落在外的骨肉。”
池棠哑声许久,才喃喃出声:“不可能,我爹从来没说过啊……”
李俨斟了一盏茶送到她手边,道:“消息是从唐雄那里传出来,”
池棠怔怔接过茶盏,道:“唐雄先前要我独自去换解药……”
“是为掌门令!”唐菁冷笑道,“唐门的掌门令自家父遇刺后失踪了二十多年,唐门便二十多年没有掌门,今年年初,家祖母同十大长老议定,谁找回掌门令,谁就能继任掌门——”
“有人告诉唐雄,掌门令在唐夫人手里,他便与那人联手,杀池长庭,绑唐夫人之女,夺掌门令!”
池棠气炸了,直接把手里的茶盏砸了出去。
“什么掌门令!我们家才没这破东西!”
唐菁看着她,淡淡一笑:“对,你们没有——”
第471章 认亲
唐门的掌门令不在池棠手里,也不在池长庭手里。
“当年家父突然遇刺身亡,唐雄欲夺掌门位,害死了我叔父和堂弟,祖母为保住唐门嫡支,谎称掌门令遗失,将唐家堡事务托于十大长老,蛰伏以待!”
所以,唐门的掌门令根本没有丢失,一直在唐家堡好好待着!
“是谁说的掌门令在我家?”池棠咬牙切齿。
闹了半天,居然只是个谣言!
唐菁没有回答,而是请示地看了李俨一眼。
“是梁王。”李俨道。
池棠先是一惊,随后又觉在情理之中。
唐雄原本同姚无忌有勾结,姚无忌死后,应该是经苏瑾的关系投入了梁王门下。
“唐雄请梁王帮忙查掌门令下落,梁王查到唐夫人的身世,因此怀疑掌门令在你父女手中。”唐菁道。
池棠觉得这些人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他查了?说不定他就是想要骗唐雄来对付我们父女,故意说我娘跟唐门有关呢?”
唐菁皱眉道:“你娘不是孤女吗?年纪也对得上——”
池棠不以为然:“你们家认亲只要年纪对得上就行吗?”
唐菁噎了一下,垂眸掩去厌恶之色,淡淡道:“那就等池尚书醒了再说。”
燕绮贱人的后人,若不是东宫的关系,她也不想认。
这时,边上有人嘲讽地笑了一声,道:“你们不会是以为唐夫人是燕绮的女儿吧?”
说话的是商陆。
唐菁皱眉看着商陆:“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商陆哈哈大笑:“燕绮确实有个女儿,和唐夫人差不多年纪,但是不姓唐,姓燕,小名唤作阿宝!”
“那个孩子呢?”唐菁追问道。
“死了,”商陆笑容转冷,“十岁的时候,一场急病,没有救过来,怪我当时医术不精,眼睁睁看着她咽了气。”
“你道她为什么要杀唐伯征?因为阿宝死了!”
“阿宝死了,唐伯征凭什么还活着?”
唐菁面色铁青:“疯子!”
这故事太凄惨了,池棠听得浑身发冷,说不出的难受,下意识往太子殿下身边蹭过去取暖。
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嗤笑一声,懒洋洋道:“别人是疯,你是蠢,随便几句话就赶着来认亲了!”
声音是从卧房内传出来的。
池棠愣了愣,旋即大喜跳下坐榻:“爹爹——”
池长庭又醒了。
说好要七天才醒的,第三天就醒了。
第一次醒来没撑多久,才过一个时辰又醒了。
这样的拼劲简直令人肃然起敬。
池长庭醒来还是躺在床上,可能醒了有一会儿了,将外面的谈话听得不少,一见池棠进来就悠悠嘱咐道:“你如今是太子妃了,少不得有人要跟你攀亲,警醒些,别被人骗了。”
门外的唐菁原本就被商陆气得没缓过来,又连被他骂了两句,脸色更难看了。
池棠却是连连点头,乖巧应道:“爹爹没说过的亲戚,我一个都不会认!”
池长庭刚醒,照例是商陆先上前替他查看状况。
他便躺着打量女儿。
池棠被他目光一扫,突然觉得不对,赶紧将双手往身后藏。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你的手怎么了?”池长庭厉声问道。
池棠期期艾艾道:“就是不小心割伤了……不严重,不信——你问商大夫!”
正在把脉的商陆“呵呵”一笑:“你说不严重就不严重咯!”收回诊脉的手,语气凉凉道,“不严重,你们父女俩都不严重!”
池棠一听就急了:“爹爹不是毒已经解了吗?怎么又不好了?”
商陆冷笑道:“他这么急着醒来,身子自然还没恢复,有什么奇怪的?”
池棠扶着床沿蹲下,皱眉道:“爹爹啊,你——”
“太子殿下来了,我能不起来招待吗?”池长庭睨着她道。
池棠脸一红,讷讷道:“我开玩笑呢……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听到……”也是没想到,爹爹会反应这么剧烈。
池长庭“呵”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指,问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池棠吞吞吐吐道:“嗯……就是弹琵琶不小心割伤了……”
“弹琵琶割伤?”池长庭蹙眉问道。
这一段他没听到。
当众提这一段,池棠有点不好意思,便左右看看,道:“你们出去忙吧,我跟爹爹说说话!”
商陆嘱咐了一句:“别说太久,吃了晚饭早点休息。”就先出去了。
李俨“嗯”了一声,也走了。
池棠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唐菁跟在他身后离开,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池长庭看在眼里,蹙眉问道:“那女人是太子带来的?”
池棠恹恹地点了点头。
池长庭冷笑道:“即便那女人说的是真的,可燕绮杀了唐伯征,那女人对你也没什么好心思,太子把这么个玩意儿带过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肯定有理由的!”池棠分辩道。
池长庭冷笑两声,道:“你说我敢不醒来吗?”
“爹爹啊——”池棠娇娇地唤了一声,将脸贴上他的手背,蹭了蹭,叹道,“爹爹没事太好了……”
池长庭也叹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难为你了……”
头顶熟悉的压力令她一下子湿了眼眶,就这么趴着,低声絮絮:“我也没什么难为的,里里外外都有人帮着……”
“朱师叔和暗卫去贺兰山捉拿唐雄……何叔叔去武威求援……突厥大军……杜县令……”
“没想到太子殿下也来了!”说到这里,池棠忍不住兴奋起来,“殿下一箭射杀了突厥首领!千军万马之中,直取敌方主帅性命!”
“这有什么?”池长庭酸溜溜道,“我要不是在这儿躺着,我也能一箭射杀突厥首领!”
池棠“嘿嘿”一笑,附和道:“那是自然!他们就是知道爹爹太厉害了,所以只敢跟爹爹玩阴招!”
池长庭笑了笑,握了握她的手指,道:“你上了城墙,已经足够鼓舞士气了,还弹什么琵琶?打仗的时候那么吵,谁听得清你的琵琶?平白弄伤了手指!”
池棠好声哄道:“那我下次就抱个琵琶做做样子不弹?”
“哪还有下次!”池长庭瞪了她一眼。
池棠嘻嘻一笑,忽又叹道:“我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朱师叔才伤得厉害——”
“哦?”池长庭抬眸望向门口。
第472章 装模作样
池棠一时没有留意到父亲的目光,顾自继续说道:“真的,朱师叔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伤,衣衫都割得破破烂烂的,真的太惨了……这次多亏了朱师叔抓到唐雄拿了解药,才解了爹爹的毒——”
“咳咳咳……”门口传来一阵干咳。
池棠回头一看,朱弦正抱臂靠在门边。
衣衫已经换过了,不过穿得不怎么整齐,外衫随意一搭,头发也披散着没有挽起,好似急着出门没来得及梳妆,不过也美得要死。
只是美人的神色仍旧是一派冷傲淡漠,和平时一样装模作样。
“解药不是我带回来的。”朱美人冷冷淡淡道。
池棠惊讶道:“唐雄不是师叔抓到的?”
“唐雄是我抓到的,解药不是我给的,”朱弦道,“我回来的时候,太子已经带着那个女人给你爹解毒了。”
池棠顿时皱眉:“竟然抢师叔的功劳!”
池长庭笑了一声,道:“没有功劳,不是还有苦劳?”
朱弦嗤了一声,一脸不屑。
池棠嘻嘻笑着,恰见侍女提着食盒进来,便热情招呼道:“朱师叔,爹爹还很虚弱,你来伺候爹爹进膳吧?”
朱弦别开脸,冷哼道:“我可不会伺候人!”
池棠想想也是:“那还是我来吧!”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道:“你的手受伤了。”
“没事没事,一点小伤!”池棠笑眯眯地去扶他坐起身。
还没用力,就被人往后一拉。
“受伤了逞什么能?”朱弦睨了她一眼,轻轻松松将池长庭搀扶起来。
池棠从她身后绕到左边,口中嘟囔道:“师叔也受伤了……”
“我又没伤到手!”朱弦不以为意。
“可是青衣说师叔受了内伤。”小姑娘很是担忧
朱弦被池长庭似笑非笑看着,感觉脸上有点挂不住:“行走江湖,哪有不受伤的?唐雄那么烂的身手,怎么伤得了我?不过一点轻伤罢了!”
“他身手那么烂,师叔怎么会受伤的?”池棠好奇地问。
朱弦恼羞成怒:“他擅长阵法机关!不知道在山里布了多少陷阱,要不是——”突然一滞,声音低了下来,“要不是这样,怎么会找这么久……”
池棠怔怔看着她,直觉有什么不对,又不知从何问起。
因此侍女盛好粥端过来时,她就没来得及反应,被朱弦抢走了。
“你也去吃饭吧,这里你师叔来就好了。”池长庭道。
池棠有点不放心:“师叔不会伺候人——”
“她那是谦虚。”池长庭道。
池棠虽然不觉得朱师叔是个谦虚的人,但爹爹都这么说了,她也就点头了。
临走又嘱咐道:“商大夫让爹爹吃完饭就歇下,我等会儿就不进来打搅了,你们两个也别说太久的话,来日方长哦……”
朱弦再次恼羞成怒:“啰嗦!”
池棠“嘿嘿”一笑,出去了。
朱弦余怒未歇,舀起一匙粥直冲冲往池长庭嘴边送。
池长庭垂眸看了一眼,没有吃,又抬眸看她,问道:“要不是什么?”
朱弦一愣,沉默了一会儿,道:“池长庭,我的猫儿没了……”
“唐雄在山里布了迷阵,要不是猫儿带路,我可能到现在还转不出去……猫儿身手敏捷,被他误认为人,一筒梨花针,全都使了出来……要不是它,梨花针可能就落在我身上了……”
正说得伤心,忽然被他握住了手。
他从她手里拿下汤匙放回碗里,一手拿过碗,一手抚上她的脸,替她抹去脸上的泪。
朱弦怔怔看着他,突然大怒:“你不是自己能动!装什么残废要人伺候!”
池长庭一边舀着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女儿要孝顺我,为什么拒绝?”
“你女儿都受伤了,你还好意思让她伺候?”朱弦愤愤道。
“不好意思,所以不是换成你了?”池长庭道。
朱弦哼了一声,道:“那你怎么不继续装下去?”
面上不悦,心里却是一甜。
这厮起初一定是故意想使唤她,后来看她难过就装不下去了——
“再装我怕会被你烫死,”池长庭舀起一匙粥,叹道,“这么滚烫的粥,吹也不吹就往我嘴里送……”
朱弦涨红了脸,恨得咬牙,可看看他略嫌苍白的面容,又不舍得动手。
池长庭吃了一口,抬眸看了看她,忽然捉住她的手,柔声道:“辛苦你了。”
朱弦一下子就气不起来了,轻哼道:“你知道就好!”
“伤到了哪里?”他低声问。
朱弦红了红脸,道:“也没哪里……你快吃饭!”
他松了手,舀起粥,低声笑道:“我竟不知,原来师妹待我如此情深——”
“闭嘴!”朱弦再次涨红了脸,“我不过是、不过是……”
他含笑抬头,素衣墨发衬得眉目隽雅。
“不过是还没睡够你罢了……”
……
池棠自是不知她爹跟她师叔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她离开爹爹的房间后,去了魏少游屋里探望。
魏少游是和池长庭一起中的毒,为了方便一起照顾,就安置在了隔壁厢房,由画屏和夏辉轮流照顾。
同样是今天服下的解药,但魏少游没有像池长庭一样如有神助地醒了,还是正常昏睡着。
从魏少游房里出来,恰见太子殿下从外走来。
目光相撞,他脚步微微一顿,身姿如劲松修竹,眸光似雪月白露,教人百看不厌。
池棠盯着他看时,他又向前走了几步,道:“孤还没用膳。”
池棠眨了眨眼,睨着他道:“殿下没用膳,怎知我也没用?”
他微微一笑,道:“孤让人守着太子妃出来,免得错过与太子妃一同用膳。”
池棠转念一想,又问:“殿下今日刚到回乐,没有人设宴为殿下接风?”
“战事未了,不宜大宴?”李俨牵起她的手,低声道,“便由太子妃设小宴为孤接风,如何?”
池棠还惦记着刚才的不快,原想拒绝一下,但看看周围那么多人,拒绝了难免让太子殿下没面子,便不知所谓地嘟囔两声,由着他牵着手朝外走去。
直到出了院子,又走了两步,感觉周围人少了,才装模作样左右瞄了两眼,假惺惺问道:“怎么没看到唐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