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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七年柊     东宫藏娇txt下载     东宫藏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03章 公与私——陆子衿番外(六)

    次日晨起,召见宁远国重臣,议论立新王事,直至正午。

    从议事殿出来,没走几步,就听到崔久语气凉凉地问:“陆使答应为下官烹茶庆功,不知何时兑现?”

    陆子衿讶异地回头看他。

    还没看到崔久,先看到了邓卫满脸“没想到你竟然想耍赖”的指责,突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确实昨晚崔久提出了烤羊肉的要求,可并没有说可以替代烹茶。

    但他也明知道她没好茶了。

    莫非昨晚受了打击准备跟她翻脸?

    陆子衿看着他略带疏冷的笑容,估摸着可能就是这样,便笑了笑,坦然道:“京城带出来的茶已经喝完——”

    “无妨!”崔久打断了她,“下官这里还有一些京里带的紫笋!”

    一时众人侧目,连陆子衿都呆了呆。

    “你自己有茶天天去陆使那儿蹭?”邓卫嚷了起来。

    崔久面不改色:“陆使的茶好,烹茶技艺更佳。”

    陆子衿看了他一阵,笑了笑,道:“承蒙崔副使错爱,那便今日午后吧!”

    听到“错爱”两字,崔久眼皮颤了颤,语气淡淡道了声“好”。

    ……

    沸水投茶,雅香沁鼻。

    放了一年还有这样的韵味,实乃紫笋中的上品,比起她带的茶有过之无不及。

    陆子衿也懒得再想他藏茶的用意,专心致志看着炉火。

    崔久在看她,也很专心致志。

    “宁远新王继位后,陆使有什么打算?”他突然问。

    新的宁远王今天上午已经商量好了人选,接下来,只等新王继位,遣使臣去中原朝拜,他们在宁远国的任务就完成了。

    或者说,他们这一趟出使西域的任务都完成了。

    “宁远国事了,我等可启程归国矣。”陆子衿悠悠道。

    刚才议事完出来的时候,邓卫笑容满面,脚步轻快,眼里写满了即将回家的兴奋。

    连邓卫都知道,崔久怎么会不知道?

    明知故问罢了。

    得到回答后,崔久又陷入了沉默。

    陆子衿分茶完毕,抬眸,便见他身姿端雅地坐在对面,双唇却抿得发白,眉目低垂,难过得有些含蓄。

    她莞尔一笑,将中间的茶碗向着他推了推,道:“此番回京,崔副使定然前途无量,也不枉这一趟生死艰辛。”

    崔久看了她一眼,道:“这一趟是我自己求来的,从来都不枉。”

    陆子衿捏在茶碗边缘的手一顿,轻叹:“当年太极殿廷议考核……多谢你了。”

    若不是崔久甘居副职,委婉地对她表示支持,出使康居的事恐怕也没那么顺利。

    崔久垂眸饮茶,没有吭声。

    陆子衿抿了一口茶汤,抬眸温声问:“回京后,崔副使打算调去何处?”

    回京后必然要论功行赏,如果崔久对自己的仕途有什么打算,在新帝面前,或许她说话会比崔氏长者更管用些,也算投桃报李了。

    然而崔久轻轻摇头,低声道:“没有打算……”

    他只知道,回了京城,就离她更远了……

    ……

    不舍得他们离开的不只是崔久,还有康玉娘。

    正式辞行的时候,康玉娘当着众多宫女的面便嚎啕大哭起来:“先生走了,宁远人再打过来怎么办?突厥人来了怎么办?大臣们都不服我,我什么都不会啊!”

    陆子衿也无奈,只能一一叮咛劝慰:“宁远换了新王,新旧政权交替,短时间内腾不出手作乱;如果突厥人插手,可以向于阗求援,于阗王答应过我会与康居守望相助;大臣不服你,你如果没有把握,就将国事悉数托付给国相;待寻回王族子弟,有人可以继承王位,你就可以安心做个公主了——”停顿少许,又道,“若有臣下作乱,你……量力而行即可,实在不行,就逃去于阗,或回京城来……”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坚强努力,也不是所有坚强努力都能得到好的结果。

    康玉娘确实没有治国之才——一个不受宠的亡国公主,怎么可能有治国之才?之前的亡国逃难经历更是让她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现在做个挂名的摄政公主都有点为难她。

    可是没办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纵然怜惜康玉娘,也不会放下朝廷通西域的大计,更不会无限期地留下帮她。

    “如果觉得撑不住了,就放弃吧!”临行前,她对康玉娘说。

    六月,自康居启程,返回京城。

    这一趟出使西域,共得西域二十一国臣服,愿择质子朝见中原天子,远比她预期得更好,回去对新帝也算有所交代了。

    所以回去的时候,包括她,几乎整个使团的人都是欢欣雀跃的。

    只除了崔久过于平静。

    这边刚从康玉娘的眼泪中脱身,途经于阗时,年过半百的于阗王一听说他们要走,竟也嚎啕大哭起来:“宁远同突厥牵绊颇深,每年秋天,突厥人都会来宁远,现在都快七月了,陆使前脚刚走,突厥铁骑就到,我们还怎么活!”

    大约于阗王有些乌鸦嘴,话说完没多久,康居的求援就十万火急送到了。

    突厥来袭!

    还真是他们前脚刚走,突厥人后脚就到了。

    等陆子衿带着于阗军队赶到,与康居一同击退突厥兵,已经是八月中了。

    突厥退兵那日,恰好是八月十五,中原的中秋节。

    陆子衿负手立于城楼之上,远眺被暮色寸寸侵蚀的天际。

    月影已经从山脊上冒了出来,圆得很完整,却又很薄弱。

    思乡么?

    其实她也思念的。

    从前虽然也常年在外游历,但真的没走过这么远,也没有离开过这么久。

    祖母年岁已长,福寿看天,她也怕天人永隔;

    二郎一心想担起家族重任,将自己逼得太紧,她怕他年轻不懂事,错过自己喜欢的姑娘,要用一生去遗憾;

    三郎倒是不想错过,可他惦记的是那个姓朱的美人儿,那朱姑娘心系池长庭,眼里谁也看不见,也不知三郎放下了没;

    还有小七……

    小七应该没事,那样豁达的性子,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能把自己过得很好,何况还有小徒儿帮扶。

    想到那一对小姑娘,陆子衿忍不住笑了笑。

    “陆使在想什么?”身旁突然传来崔久的声音。

    陆子衿又笑了笑,道:“我在想,我可能不回去了,”顿了顿,仍旧目眺远方,“只要我们一走,突厥人就会卷土重来,西域并非无力对抗,只是无人统率,我们不能前功尽弃——”

    她转过脸,凝视崔久。

    “本官暂时不回去了,烦请崔副使代本官回京复命,上奏天子!”

第604章 明月皎——陆子衿番外(终)

    她说完之后,崔久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眸色深不见底。

    陆子衿没觉得他会听话。

    这些日子崔久就一直流露出不想回去的意思,如今她要留下,崔久如何肯一个人回去?

    他能答应最好,不答应也无所谓,另外派人就是,没什么区别。

    正当她挪开目光之际,崔久点了头:“好!”

    她倏地挪回目光,惊诧地打量他。

    他微微低着头看她,一张脸被暮色洇得暧昧不清,眸光却似染了中秋月色,温柔皎洁。

    她突然觉得有一根手指在她心上轻轻戳了一下,戳得她心脏酥麻。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兴和二年秋,她回到吴县待嫁时。

    祖母一见到她,就让人取来郑氏的婚书交给她。

    看到婚书的第一眼,她就是这种感觉。

    婚书上例行公事的每一字都被人极用心地用最端正温雅的字迹写出,每一笔每一划都诉说着信任和安抚。

    透过那一笔字,她仿佛看到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含着笑对她说,无妨,我会帮你。

    她无端端地就觉得,她的不安,她的不甘,那个人都已经知道了。

    并且,他会帮她。

    而此刻,看着崔久的眼睛,她突然觉得,她的计划,她的野心,他都知道了。

    并且,他会帮她。

    “你真的……”她说了半句,低头笑了起来,眼眶微热。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她也知道他会帮她。

    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崔久也笑了一声,笑声轻快,依稀有些顽皮,仿佛很得意令她失态。

    “事不宜迟,我明天一早就走!”他说。

    陆子衿平复了下情绪,点头:“我这就回去写奏章!”

    ……

    奏章的内容是她这几天已经深思熟虑过的。

    西域诸国一盘散沙,不仅给了朝廷一个机会,对她个人来说,更是天赐良机。

    朝廷想要维持在西域的影响,最好的方式就是在西域建府驻兵,团结西域诸国一同对付突厥。

    而她刚出使过西域诸国,声望正盛,理应是镇抚西域的最佳人选!

    唯一能被诟病的就是女子身份。

    所以,她不但需要朝廷下诏在西域择地建府,还需要京中有人推她一把!

    以她对新帝的了解,建府的事必然能成。

    但是西域都护的人选,却不是新帝一人能定的。

    “奏章上呈政事堂,这封信——”她的目光落在手中薄薄的信件上,微微一笑,“烦请替我交给池侯。”

    池长庭是个妙人儿。

    只要是自己人,他顺手之下都会帮,不需要理由。

    她是他女儿的先生,算得自己人;

    而对于池长庭来说,少有不顺手的事。

    她都能想象得出,池长庭收到这封信时,定是一面恼她不肯回京害他女儿记挂,一面还是着手助她一臂之力。

    但是信递出,对面却迟迟没有接过。

    直到陆子衿抬眸询问,崔久才沉着脸道:“我也可以!”

    陆子衿觉得他这模样有些稚气,忍不住笑了一声。

    崔久脸上微微一红,语声稍低:“功成名就是你的私心,满足你的私心,便是我的私心——”微顿,“我私心里,希望没有池侯。”

    陆子衿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一笑,收回信件,撕作两半。

    “九郎还有什么私心?”她微仰起脸,素来沉静的双眸漾着波光粼粼的笑意。

    这一声“九郎”,唤得既不柔,也不媚,却听得他整颗心都酥了,一时怔怔不能言语。

    她又笑了一声,目光越过他,朝门外看了一眼。

    满庭月光映在她眸底,似云出山岫般轻柔。

    “明月何皎皎……”她低声吟了一句,突然一步走近他。

    崔久呼吸一窒,身体顿时变得敏锐无比。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足尖抵住了他的足尖,能听到她踮起脚时鞋跟离地、衣物摩挲的声音,甚至能感觉得出她的靠近带来的空气流动。

    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胸前,隔着好几层衣物,仍烫得他心口既痒又疼。

    可她还不肯罢休,又烫过他颈间裸露的肌肤,最后停留在他唇上。

    他突然想起昔日在京城,他每每从她手中接过文书,摸着文书上残留的体温,都会心颤不已。

    有一次无意间触到她的指尖,含笑别过后,他抱着文书,魂飞天外差点误闯后宫。

    如这样的灼热旖旎,即便午夜梦醒,也不敢多作回味。

    而此刻……

    明月何皎皎……

    他不敢想,然而唇被她呼出的气息灼烧得几乎干裂,生出灭顶的渴望。

    她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半圈,对上他的眼睛,轻声一笑:“九郎不会是叶公好龙吧?

    咫尺之遥,吐字的气息丝丝缕缕缠住他的唇,狡猾又灵媚地往里钻,牵绕,勾绊。

    他喉头一紧,低头吻上她的唇……

    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灯花爆了几回,渐渐黯淡消无。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纱帐内月色迷离,人影交错。

    她紧紧环住他的身子,将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凌乱的喘息声中,他为她心跳如擂鼓。

    良久,月影阑珊,不复团圆……

    次日清晨,崔久带着奏章离开了康居国。

    她以正使的身份送他到王城外,说了几句“一路顺风”之类的话后,含笑目送他远去。

    “崔副使平时跟个小老头似的,这会儿能回京也高兴得不稳重了!”邓卫打趣道。

    陆子衿笑了笑,一回头,却见郭凉神色怔忡,便安慰道:“等朝廷调来驻兵,你就可以回武威郡了。”

    郭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道:“你呢?”

    陆子衿笑道:“至少六年吧!”

    六年,或者一辈子。

    ……

    忙碌了一天,回到行馆时,月光清寒,覆瓦如霜。

    梳洗罢,熄灯,躺下,满身疲惫。

    纱帐内月色迷离暧昧,一如昨夜,甚至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他一遍一遍唤她名字的情难自已。

    她抚了抚锦被,轻叹一声。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她经历过死别,没想到还会经历一次生离。

    但是,正如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何时何地为他心动,她也清醒地知道他们不会有结果。

    定西域的功劳已经拿到,崔氏一族不会再放他出京。

    而她既然出走郑氏,就不会再冒险走进崔氏,更不可能放弃眼前的功业。

    他这一去,应是永别。

    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样一个前途似锦的年轻人,值得更好的去处——

    以及更好的人……

    ……

    秋去冬来,春暖花开,半年转眼即逝。

    这半年来,西域诸国时有兵乱,突厥也来扰过几次,她很少有空闲停下来怀念什么。

    只是偶尔盼着朝廷音讯的时候,会想起他离开前的那个夜晚,暗笑自己竟迷恋起年轻男子的火热。

    但真有年轻的王公贵族向她献殷勤,又觉得索然无味。

    至二月末,战事暂罢。

    康玉娘逐渐熟悉了政务,她也不再参谋康居国事。

    闲下来后,便每日带着笔墨丹青到康居王城外,对着远山近野习字作画。

    为此,康玉娘特意命人在城外为她修建了一座中原风情的亭子,又赐了几名美貌的侍者作伴,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亭子就建在官道旁,常有人来人往。

    以往她写字作画时,不喜欢有人打扰,现在却喜欢听着车马人声。

    当一串车轮压地滚过,伴着马蹄声错落,一般是远行的商队路过。

    有时会是中原来的商队,望见这边着汉人服饰,便会上前打听,得知是中原使臣后,会献上一些中原风物。

    她也都会尽数笑纳,顺口问几句故国人事。

    今天这一支车队听起来车马众多,停下后,却十分安静,显得纪律严明。

    她蓦然停笔,听着一人翻身下马,脚步声清晰地朝这边走来。

    说来也奇怪,从前可以忽略的脚步声,不知何时,竟然能分辨出与众不同来。

    她笑了笑,搁笔抬头,问:“怎么是崔郎亲自来这一趟?”

    斜阳暖晖下,青年长身玉立,秀若芝兰,一笑,似朗月入怀。

    “陆使在等人?”他不答反问。

    她笑道:“或许真的是。”

    ……

    永嘉二年,朝廷于龟兹设安西都护府,驻军两万,以宗室的清阳王遥领安西都护,原鸿胪少卿陆子衿任副都护,统西域军政事务。

    ……

    “起初池侯荐你为都护,遭到许多反对,我心想,只要西域军政权在手,都护一职可徐徐图之,便向陛下献策,荐清阳王遥领都护——”

    陆子衿听出他话里幼稚的邀功意图,忍不住笑了笑,顺着他的意思夸赞道:“九郎妙计。”

    他眸光一亮,低头眷恋吻她,语声缠绵含糊:“子衿……子衿……你可有想念我?”

    有没有想念?

    她抿唇笑了笑,道:“我一直盼你不要回——”

    崔久面色一沉,狠狠吻住了她。

    急切地索取,带着一丝怨怒和委屈。

    她抬起手,指尖安抚地摩挲着他的背脊,待他身子不再僵直,才挣出空当道:“虽是盼着你不要回,可也是想念的。”

    论用情之深,她确实比他差远了,但也并非没有。

    只是往深处藏起来后,也可以权当没有。

    一句解释又听得他重新欢喜起来,缠绵厮磨,低声絮絮:“我知道,婚姻结两姓之好,而你不想受夫族束缚,没关系,我陪着你,只要你愿意,我怎样都陪着你……好不好?”

    她弯起唇角,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好……”

    ……

    朝廷驻军到后,稍作交接,姑臧军便奉诏撤回武威郡。

    行军两月,至武威姑臧县。

    三日后,郭凉带着一小队亲兵,快马出城,奔赴回乐。

    到回乐县衙时,恰值正午。

    她等不及通报便快步走入,屋内杜壑刚刚放下碗筷,抬起头,神色略见意外。

    但也只微微颔首,转头吩咐侍从:“添两道菜、一副碗筷。”

    郭凉在他身旁坐下,看着桌上的三菜一汤,突然想,不知他在京城侯府时,一顿饭会用几道菜肴?

    不管几道,总是比这里精致些吧?

    “怎么不多休息几日?”杜壑低声问。

    朝廷派兵的事他也知道,但她回来的日子却比他算得早了半个月。

    郭凉不答反问:“我不来,你会去看我么?”

    杜壑动作一滞,抬眸静静看她,没有回答。

    他因为职务不便,极少离开回乐,几乎都是她从姑臧过来,才得以相聚数日。

    郭凉笑了笑,突然问道:“你想娶我么?”

    杜壑沉吟许久,道:“今年任满,你可愿意随我回京?”

    “如果我不愿呢?”郭凉反问。

    杜壑深深看她一眼,伸出双手,将她的手包裹起来。

    这么一个动作,便让她软了心,低低唤了声“阿壑”。

    “我可以留任。”杜壑道,语气中多了一丝温柔。

    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三年后呢?”她固执地追问。

    看到崔久再回西域,她突然明白,有些感情,必须要有一方作出牺牲让步。

    崔久放弃了家族铺好的锦绣之路,选择陪在陆子衿身边,那她和杜壑呢?

    杜壑缓缓松开了手。

    她将手收到身后,攥紧。

    被温暖过的肌肤此时格外觉冷。

    “三年后,我必须回京。”他说。

    她忍不住眼眶一热,忙眨了眨眼,笑着问道:“如果我不跟你回去,你会另娶佳人么?”

    杜壑没有回答。

    她等了一会儿,站起身,退后一步,对着他仓促一笑:“阿壑,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杜壑抬头看了看提着食盒进来的侍从,淡淡道:“先吃饭!”

    郭凉冷笑一声,反手一掌,将侍从手里的食盒拍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出门,上马,径直出城,奔出好几里才在部下的呼喊声中停了下来。

    副将岑来追上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抱怨:“这、这是闹、闹什么呢?咋这么、这么矫情?他为你多留、多留三年,你就、就不能跟他回京?”

    刚才那两人在屋里对话时,听得她急死了,一个偏问刁钻的问题,一个比哑巴还安静,多大点事儿啊!

    郭凉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是不能随他回京,只是一想到他离开了我也可以娶别的女子,就觉不值得。”

    岑来嗤笑:“那你现在准备离开他了?还嫁不嫁别人?”

    郭凉正被她问得一噎,忽然,从风中传来马蹄疾驰声。

    她心中一动,回头望去。

    一人单骑,自苍茫原野尽头奔来,轮廓在她的视线中逐渐清晰,又逐渐模糊。

    在他勒马之前,郭凉用力眨了眨眼,攥紧缰绳淡淡道:“杜县令还有什么交代?”

    他身上官服未换,发髻被风吹得凌乱,但眉目间仍是冷峻自持模样。

    “你若不随我回京,我便绑你上路。”他淡淡道。

第605章 红绳劫——薛筝番外(一)

    乾封二年,元月十七。

    渭水西岸,长乐坡。

    快马如风而过,卷落梅瓣,震碎浮冰。

    树下白衣青年闻声望去,只捕捉到一道红色身影,明媚得有些刺目。

    还没细看,人便倏忽远去。

    “公子——”

    他抬手制止了侍从的话。

    “你们在这儿候着,我四处走走,”微一勾唇,“长乐坡盛名不虚呐……”

    ……

    薛筝从小到大,在京城里都是横着走的。

    高兴时当街纵马,不高兴时打砸斗殴,什么纨绔霸道的事都做过,便是秦楼楚馆、赌坊酒肆,也是出入无忌。

    但强抢民男,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意外的是,她觉得自己做得还挺顺手,仿佛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你不问问人家是谁吗?万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怎么办?”杜容看着已经被绑起来的白衣青年,有一点点担忧。

    薛筝看了一眼身姿柔弱的青年,嗤笑道:“一介白衣,我还得罪不起?”

    白衣是平民的穿着,况且眼前的青年虽然姿色不错,装束却没有半分富贵,就算有什么富贵亲戚,还能贵得过她?

    杜容看看,也觉得很有道理,便小声问:“你要带他回去干什么?”

    薛筝给了她一个只容意会的眼神。

    杜容倒抽一口凉气:“真、真的?你来真的?你不怕国公知道?”

    薛筝冷笑一声。

    她还怕他不知道呢!

    杜容的神色顿时转为艳羡:“这么好……我也想……哎,我不敢的,我爹娘还有我哥能弄死我!”

    薛筝豪气地拍了拍她的肩:“看上哪个,我帮你!”

    杜容忧喜交加:“这样啊……这样合适吗?你让我考虑一下,你也是第一次抢男人吧?我还是先观望一下……”

    虽然是第一次,薛筝可一点也不像杜容那样畏首畏尾。

    将绑好的青年往自己马背上一扔,招摇过市带回齐国公府,直接拉进了自己闺房。

    “郡君——”

    “都退下!”冷冷一眼,喝止了企图劝谏的婢女。

    都是跟随她多年的婢女,知道她说一不二的性子,不敢多言,齐齐低头退下。

    薛筝望了一眼门外,淡淡一笑,将手中红绳在指尖绕了一圈,一用力,红绳那端系着的人便朝她走了一步。

    这一步走得很稳,不像是被她拉扯过来的,倒像是受了她的暗示催促,主动朝她走来。

    薛筝不由看了他一眼。

    这青年虽然比她高了许多,但身形纤细,下巴尖瘦,显得有些柔弱。

    此时他正静静看着她,肤如细瓷,目似点漆,模样看起来极为安静乖巧,眼尾却又微微上挑,露着几分勾人的媚意。

    薛筝挑眉笑了笑,又将红绳在指上绕了一圈,引他再走近一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仍旧静静看着她,没有回答。

    薛筝捏住他的下巴,将他往下拉了拉,挑眉道:“这样好的相貌,不会是个哑巴吧?”

    他目光闪了闪,摇头:“不是。”

    声音微有些沙哑,听在耳中,似有一只长了薄茧的手在心头轻抚,抚得她心跳有点快。

    她咽了咽口水,若无其事继续问道:“你是哪里人?”

    “京兆人。”他乖巧答道。

    “京兆人……”薛筝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也许见过,郡君不记得了。”

    薛筝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拉着他推倒在床上。

    覆身上去时,觉得他身子有些紧绷,笑了笑,抚着他的脸道:“怕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又哑了一些:“郡君能不能先放开我?”

    薛筝嗤笑一声:“不能。”

    她又不傻,这人虽然看着柔弱,但毕竟是名男子,男女气力天生悬殊,谁知道松绑后会不会打不过?

    绑着多方便?任她为所欲为。

    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乖一点,不会让你吃亏!”说罢,低头解他衣衫。

    他身上绑着绳子,解衣其实不太方便。

    薛筝正趴他身上认真地解着衣带,突然动作一滞,差点从他身上滚下来。

    好险用手撑了一下,忍住没滚。

    作为一个强抢民男的霸道郡君,什么都没做就被吓得落荒而逃,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忍住了没滚,却忍不住脸上发烫。

    她怕露了心虚,刻意将脸埋在他肩上,小心翼翼避开他的身体,故作戏谑道:“你还挺享受的?”

    他似乎笑了一声,声音越发沙哑:“郡君不喜欢?”

    薛筝咬牙:“喜欢!”说罢,一口咬在他颈上。

    他身子猛然绷紧,明明还绑着绳子,却嚣张跋扈得像个侵略者。

    “放开我……”他哑声道。

    薛筝轻笑一声,有些得意。

    让他挑衅!

    只要还绑着,他再嚣张也就是虚张声势罢了。

    “薛筝……”他突然低低唤了一声,那声音,仿佛山林间诱人性命的鬼魅。

    薛筝听得身子一软,抬起头看他。

    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眸色漆黑,瓷白的肌肤上一抹嫣红,说不出的旖旎勾人。

    “再唤一声?”她凑到他唇边柔声道。

    他垂眸看她,声音比刚才又多了些温柔诱哄:“阿筝,放开我……”

    薛筝笑了一声,道:“放开你,你要是走了可怎么办?”

    他仿佛也笑了一声:“我要是走了,我就不是男人!”

    薛筝听得浑身发热,手不自觉摸到了他身上的绳索。

    摸了摸,又缩回手。

    “我觉得这样挺好!”她故作镇定道。

    真松开他,她又觉得有些害怕。

    还是现在这样由她掌控比较令人心安。

    见他还想说什么,薛筝便低头吻住了他。

    他只愣了一瞬,便汹涌回应。

    辗转,勾缠,意乱神迷。

    直到被他翻身压住,薛筝才猛然一惊。

    他什么时候挣脱绳索的?

    “你——”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被他吞没。

    绳索摩擦着肌肤被抽离,薛筝掐着他的肩,提起所剩无几的理智考虑了下,觉得这样也是可以的……

    “薛筝呢?”屋外突然震怒质问。

    她顿时一个激灵,浑身凉透。

    “滚出来!”

    第二声吼出,他停下了动作。

    薛筝用力推开他,起身整了整衣衫。

    “老实待着!”她低声冷道。

    随后走了出去。

第606章 红绳劫——薛筝番外(二)

    父亲的震怒是她预料中的。

    她不可能如父亲所愿嫁入东宫与池四争宠,她可以丢掉自己所剩无几的名声,但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父亲若是不甘心,薛氏女也不止我一个,不是吗?”薛筝轻笑道。

    “好!好!我养的好女儿!”齐国公怒极扬臂,朝她脸上扇去。

    薛筝下意识闭上眼。

    但是那一巴掌却没有落下。

    她心里“咯噔”一下,忙睁开眼。

    她从长乐坡带回来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父女边上,一手牢牢抓住齐国公的手,眉目间看不出吃力神态。

    齐国公武将出身,震怒之下的力道非同小可,她都准备好在家养几个月脸了。

    可这么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青年,竟然毫不费力接住了?

    他不但接住了齐国公的一掌,还拍下了齐国公揪着薛筝的手。

    薛筝一点也没有被英雄救美的感动,甚至如临大敌:“你是什么人?”

    装模作样,居心叵测!

    想到刚才和父亲提及有意让她入东宫的事,再看白衣青年时,便冒出了杀心。

    这种事要是传出去被太子和池四知道了,她以后还见不见人?

    他看了她一眼,松开齐国公的手,眼中露出一丝嘲讽。

    “我么?”他懒洋洋地掩了掩散乱的衣襟,“就是长了一对狗眼的人。”

    什么意思?

    薛筝还没想明白,门外匆匆来报:“太子妃身边的戚司则来了!”

    父女俩都是一惊。

    齐国公府和池家刚闹翻,池四派了女官来做什么?

    这时,白衣青年“啧”了两声,抱臂懒懒一笑:“这是来找我的!”

    ……

    “太子妃正在招待韦夫人,听说韦公子在齐国公府,特来相请!”

    公子这个称呼,最早用来称呼诸侯之子。

    现在虽然放宽了一些,但不是公卿王侯之家,也是不敢称公子的。

    譬如韦氏一族,能被称为公子的,只有范阳节度使韦宽的长子韦凝之。

    韦凝之!

    薛筝正恨得咬牙,见韦凝之朝她看来,又按下怒火,眉梢轻挑,凉凉一笑。

    韦凝之这会儿也不装柔弱乖巧了,懒懒散散朝齐国公拱了拱手,道:“太子妃传召,晚辈就先告辞了,”说话时,眼睛却盯着薛筝,笑得意味深长,“今日多谢郡君款待,改日一定好好回礼。”

    薛筝扯了扯嘴角:“韦公子客气了。”

    当着韦凝之的面,那是泰然自若,不冷不热,坚决不能落下风。

    等韦凝之一转身,薛筝就皱起了眉。

    他这话什么意思?回什么礼?

    虽然是她把人抢了,可韦凝之不是也没反抗?甚至还挺享受的?

    怎么看都是她被人家韦公子戏弄的成分更多一些。

    还是说韦凝之记恨的是她说他歪瓜裂枣以及瞎了狗眼的事?

    或者……刚才她想灭口的心思被他看出来了?

    ……

    薛筝还没想明白韦凝之的态度,就接到了韦家的请柬。

    是韦宽夫人和韦凝之的接风宴。

    齐国公府和韦氏的关系不怎么样。

    从前赵王在的时候,韦氏因为赵王妃的关系天然被划在了赵王阵营里,两家针锋相对的事没少干。

    现在赵王虽然死了,但两家做下的事都还在,韦氏还是要面子的,目前为止都没有放出想和解的信号。

    如果真要和解,韦凝之进京确实是个契机。

    韦凝之之父韦宽是韦氏的实权人物之一,难得的是常年在外,没有直接参与京中权争,由更加一尘不染的韦凝之来同东宫系交好,是再好不过了。

    前提是她没有对韦凝之起过歹意。

    所以这份请柬会是谁的意思呢?

    正这么想着,齐国公派人来唤她过去。

    “韦氏的请柬是谁的意思?”齐国公关心的也是这个问题。

    “裴氏让人送来的。”薛筝将请柬递给他。

    裴氏是赵王妃的母亲,也是京城韦家的当家主母,韦家的各种宴请如无特殊都是裴氏让人送来的。

    也就是说,光凭请柬看不出是谁的意思。

    齐国公捏着请柬沉吟片刻,道:“东宫有意收拢韦氏,韦凝之是关键,你去探探韦氏的意思。”

    薛筝皱眉。

    东宫想拉拢韦氏,这她知道,韦凝之是关键,她也明白。

    但问题是,她跟韦凝之闹了这么一出,去了不尴尬吗?

    齐国公见她皱眉貌似不愿,心里就有些冒火,冷冷一笑,道:“你不是不想嫁给太子?也算你瞎撞上了,韦凝之尚未婚配,与你也门当户对,要是能拿下韦凝之,嫁入东宫的事就当我没说过!”

    薛筝气笑了:“父亲做了这么多年的宰相,怎么如今就只剩拿女儿使美人计这一招了?”

    昨天还在嘲笑高霁雯自甘下贱去讨好勾引韦凝之,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齐国公知道这个女儿能言善辩,性子不驯,平时看她呛别人有多顺眼,现在就被她呛得有多恼火,但他身居相位这么多年,还不至于被个小女子挑衅一句就失了分寸,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冷冷道:“韦凝之是太子也看重的人,现在一进京就被你得罪了,若是韦氏倒戈,你拿什么同太子交代?”

    这也是薛筝正在愁的事。

    但要她认怂是不可能的:“既然我已经得罪了韦凝之,去韦家又有何益?”

    齐国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跟韦凝之,也算不打不相识!”

    男人最懂男人。

    韦凝之要是没看上他女儿,他就跟池长庭姓!

    ……

    尽管对“不打不相识”的说法嗤之以鼻,薛筝还是去了韦凝之的接风宴。

    她确实需要打探一下韦凝之的意思,不仅是为东宫,也为她自己。

    这厮到底有没有听到父亲有意送她入东宫的话?

    要是听到了,该认怂她还是得认怂。

    这话绝不能传到太子和池四耳中,不然她真的没脸待在京城了。

    接风宴在傍晚,不偏不倚地把京里数得上号的人家都请了。

    “阿彤还是没来,晋陵公也真是的,是要把阿彤关到嫁人吗?”杜容挽着她念念叨叨。

    薛筝随口敷衍了一句。

    自从晋陵公回朝后,萧彤就不大能出来跟她们这些东宫系的一起玩了。

    具体什么时候能出来,还得看萧五郎,她们在这儿急也没用。

    “太子妃也没来,听说是身体不适,”杜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问道,“阿筝,你给我交个底,你家那个,该不会把太子妃刺伤了吧?”

    薛筝睨了她一眼,道:“没有刺伤,只是毁容了。”薛令那一巴掌打得不轻,池四有好一阵都不能出来见人了。

    杜容倒抽一口冷气,朝后跌了两步,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太子殿下怎么说?”

    薛筝嗤笑道:“太子殿下能怎么说?太子殿下是会说的人吗?”

    太子若肯训斥交代几句都还算好,可那天事发到现在,太子一句话也没给,想必池四脸上的伤,已经让太子彻底偏了心。

    这种时候,父亲要是什么都不做,太子还能念着点旧情,否则……就真的不好说了。

    要是被太子知道父亲打过让她嫁入东宫的主意——

    想到这里,薛筝就一阵烦躁。

    她烦躁的时候,从来不一个人生闷气,必须要发泄一下,譬如欺负欺负人之类的。

    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高霁雯,薛筝冷冷一笑,迎了上去——

第607章 红绳劫——薛筝番外(三)

    京城人都知道,薛筝和高霁雯碰在一起,必然有一场热闹好看。

    这种热闹每次都是薛筝主动挑事。

    但这次不一样,薛筝还没开口挑衅,高霁雯就沉了脸:“厚颜无耻!”

    薛筝挑了挑眉。

    嘿!姓高的今天居然有性子了?

    立即兴致勃勃迎上:“高娘子怎么有空来呢?不是听说最近忙着议婚?”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韦凝之一进京就被她睡了,啧啧,今天瞧高霁雯这脸色,好像被她绿了似的!

    真好看!

    高霁雯双眸怒睁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样,挽着身旁的韦家四姑娘,淡淡道:“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然是要来的,倒是薛郡君,昨日刚被太后训斥过,我们都以为你今天没脸出来了!”

    薛筝掸了掸袖子,笑嘻嘻道:“高娘子怎么会这么想?太后教诲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怎么能引以为耻?”

    边上的韦四姑娘冷冷一笑,道:“还是我们低估了薛郡君,做下这样的事还敢来韦家,这等厚颜,难怪可以不把太后的教诲放在眼里!”

    杜容正听得津津有味,一见对方有人帮腔,立即捋袖子要上。

    薛筝忙拉住她。

    她正想找人吵架呢!怎么能被杜容抢了去?

    “阿韦说哪里话?我们这等身份的人,怎么能等同那些小门小户的待嫁女子?高娘子当年不也和明镜——”

    “住口!”高霁雯勃然变色,“休要血口喷人!”

    薛筝哈哈一笑,道:“虽然渤海公府现在不同往日,但好歹也是公府,高娘子也不要太妄自菲薄,没事别闷在家里跟小家碧玉似地等嫁人,多出去走走,说不定也能像我一样捡上几个——”

    “薛筝!”韦四大怒。

    杜容顿时精神一振,甩开薛筝的手,凛然斥责:“大胆!竟敢对文成郡君无礼!”

    薛筝:“……”

    竟然还是被这妮子抢了去?

    薛筝无奈地找个地方坐下,端起郡君的架子看热闹。

    不过没看多久,就被韦夫人派来的婢女平息了。

    姑娘们三三两两散去后,婢女走到薛筝面前端正行了一礼,道:“我家夫人请薛郡君一见。”

    薛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随她离开。

    ……

    见到韦凝之时,薛筝一点也不意外。

    瞧韦四恨不得生吞了她的模样,根本没把她当宾客,甚至还有点当她是不速之客的意思。

    估计韦家正记恨着她“欺辱”韦凝之的事,并不想请她。

    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是韦凝之给她下的帖子。

    “这就是韦公子的回礼?”她似笑非笑看着韦凝之。

    韦凝之今天还是穿的白衣,但换了一袭白底镶红的锦袍,倚坐石桌旁,仪态懒散。

    暮色昏黄,染得他眉间眼底一片幽深。

    他仿佛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会儿,手里拈着一枝从旁边花丛中掐下的迎春。

    薛筝开口后,他也没有吭声,只高深莫测地盯着她看,手指缓缓捏进花瓣中,花汁染指,靡艳香浓。

    薛筝却看得眼皮一跳。

    这……不会是威胁她吧?

    可是威胁她什么呢?

    薛筝也懒得猜,皱眉问道:“你想怎么样?”

    韦凝之揉捏着手中花瓣,笑道:“一夜夫妻百日恩,阿筝怎得如此无情?”

    薛筝顿时面色一冷。

    一想起那天的事她就觉得窝火。

    想她薛筝横行京城十几年,何曾被人这么戏耍过?

    戏耍完还要拿来嘲笑她?

    呵!

    薛筝冷笑一声,道:“百日恩、千日恩的太多了,哪有这许多情可付?何况——别说一夜,连一个时辰都没,何来的恩?”

    她话还没说完,韦凝之就掐断了手里的花枝随手一扔,站直身子冷冷道:“我初来乍到,倒不知薛郡君这般风流多情!”

    薛筝嫣然一笑:“韦公子在京城多待一阵,就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了!”

    韦凝之看了她一会儿,冷笑道:“太子殿下知道齐国公想塞给他这样一个太子妃吗?”

    薛筝一下子变了脸色。

    果然被这厮听见了!

    在这儿等着她呢!

    其实这事已经被她搞砸了,好好跟太子解释,太子也不会怪她。

    但……

    不行!她丢不起这个人!

    薛筝的脸色变了又变,变到最后,突然将傲然之色一扫,低声下气道:“那日是我行事鲁莽,有眼无珠,冒犯了韦公子,望公子宽恕我这一回。”眼巴巴看着他。

    韦凝之没料到这么随便一句话就能让她屈服,失语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子待你严苛?”

    薛筝忙摇头,正色道:“太子虽然看着冷清,却是宅心仁厚、恩威并重……”把太子狠狠夸了一顿。

    正要顺势游说韦凝之投入东宫的怀抱,却冷不防被他打断:“太子这么好,你为什么不想嫁入东宫?”

    薛筝犹豫了一下,觉得说实话有点交浅言深,便含糊道:“人各有志。”

    韦凝之嗤笑一声,道:“莫不是舍不得你的百日恩千日恩吧?”

    薛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欣然点头:“韦公子真是慧眼如炬!”

    话音刚落,便觉腰间一紧,随即被一股大力拉扯前倾,狠狠往他身上撞去,直撞得她鼻子发酸,眼泪都冲出来了。

    还没缓过一口气,又被钳了腰肢一转,提起放在石桌上。

    他凶狠地朝她身上挤撞,语声却又轻又柔:“百日恩都没有,拿什么宽恕你?”说着,扯着她的头发向下,强迫她仰起脸。

    薛筝被他晃得头晕眼花,下意识扶住他肩膀,忽然觉得头发被扯了,一时什么也顾不上了,抓住他的手,勃然大怒:“韦凝之,你敢坏我发髻试试!”

    韦凝之顿时松手,怔怔看着她,眼神有点无措。

    薛筝吸了吸鼻子,冷哼道:“你别误会,我可没哭!”都是刚才那一下撞得有点狠,导致她现在眼眶含泪,说话还带着鼻音,不用照镜子,薛筝都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副被人欺负得无力还手的小可怜样。

    真是见鬼了!

    薛筝烦躁地摔开他的手。

    却在这时,突然瞥见他袖口掉出一截东西。

    薛筝眼疾手快地抓住。

    这时,韦凝之也反应过来握住了另一端。

    朱红绫带在两人手里绷成一直线,薛筝盯着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韦凝之沉了脸将红绫抢回,捏着她的下颌冷冷道:“你那些千日恩百日恩的,可也曾解衣带相赠?”

    薛筝抱住他的手臂直笑:“别的先不说,单说你这个‘也’字,我解衣带是绑你,可不是送你哈哈哈……”

    韦凝之手里的红绫正是她那天用在腰间装饰的衣带,她让人绑了韦凝之后,随手解下腰带系在绳子上,方便拉着他走。

    后来的事情发展有点凌乱,她也没注意到这根带子的下落,没想到被韦凝之带走了。

    原来韦凝之这么喜欢她!

    韦凝之被她笑得有些羞恼,沉默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揽住她,低声道:“红绳相系,也是艳事……上回戛然而止,阿筝可还欠着我,不如现下……还了可好?”说着,便寻着欲吻。

    薛筝往后仰了仰,屈起一条腿抵在他腹上,轻笑道:“听说韦公子进京,是要同渤海公府的高娘子议婚?”

    韦凝之勾了勾唇:“百日恩也同这些有关?”

    薛筝眉梢一挑,抬脚踩在他胸口一蹬,趁他后退时跳下石桌,拍了拍身上的褶皱,冷笑道:“百日恩我也是要挑的,高霁雯沾手的,我嫌脏!”

第608章 红绳劫——薛筝番外(四)

    虽然踹了一脚,但薛筝并没有把韦凝之的话放心上。

    这厮故意不澄清他和高霁雯的关系,不过是吃“百日恩”的醋,想要在她这里找平衡罢了。

    而她踹的那一脚,也只是借机避开这厮的求欢。

    在自己的地盘上怎样都行,但是在别人家的宴会上,她还没胆大妄为到乱来,谁知道有没有陷阱等着她?

    回到齐国公府后,薛筝认真考虑了下父亲的提议,觉得韦凝之还是可以嫁的。

    出身名门,秀色可餐,虽然性情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她闲着也是闲着,可以慢慢调教。

    嫁给韦凝之,不仅可以抢了高霁雯看中的男人,还能为东宫拉拢韦氏,何乐而不为?

    如此想着,薛筝便开始琢磨怎么让韦凝之乖乖来求亲。

    但第二天,她就改变主意不想嫁韦凝之了。

    因为她有了更好的选择——

    青瓷素手,蓝衣玉簪。

    斟茶时,鸦青的长睫微垂,半敛清润眸光,须臾抬起,温软笑意自唇角漾开,漫至眸中,如星辰万千。

    薛筝从他手中接过茶盏时,假装不经意地用指尖刮蹭了下他的手指。

    他如常将手收回,脸上却微微泛红,似玉染胭脂,美不胜收。

    薛筝唇角微勾,低头抿了一口茶汤,心中暗自得意。

    调戏美少年这样的事,果然很爽!

    话说回来,最近莫不是走上桃花运了?怎么找上门的一个比一个姿色好?

    京城人将萧琢与崔久称为“双璧”,但不知道是不是看惯了崔久的关系,她始终觉得萧琢更好看一些。

    崔久气韵沉敛,具世家雍雅,萧琢则容色明朗,更显少年风流。

    常有人将萧琢与当年的池长庭相提并论,可见出色。

    而且,萧琢虽然生得风流俊俏,人品却很端正,这么受姑娘们欢迎,却一点绯闻都没有。

    而现在,这样一名翩翩少年郎,竟然眼巴巴送上门要娶她?

    薛筝放下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杯沿,悠悠道:“婚姻大事,这……”

    “婚姻大事,绝非儿戏!”萧琢正色道,“萧某愿以身家性命起誓,若得郡君为妻,必终己一生,惟卿一人,敬之爱之,永不相负!”

    “好!我答应你!”薛筝干脆利落地点了头,惊得萧琢一愣。

    有了萧琢,谁还费那个力气去调教韦凝之?

    何况还不一定调教得好——

    看着站在高霁雯身旁似笑非笑的韦凝之,薛筝心中暗自庆幸。

    幸好有萧琢,否则她今天就要去约谈韦凝之了。

    就这状况,她不得被恶心死?

    想到这里,薛筝亲热地挽起正出言维护她的萧琢,笑嘻嘻道:“我从前不过是以为萧郎对我无意,才拿旁人凑数看几眼,如今有了最好的,谁还高兴看别人?”

    高霁雯眸光一闪,蹙眉道:“拿旁人凑数?阿薛说的是谁?”说罢,神色不安地看了身旁韦凝之一眼。

    薛筝懒洋洋道:“除了萧郎,旁人于我,都是闲暇玩玩罢了——”睨向高霁雯,“你若喜欢,我还可以多送你几个。”

    高霁雯没想到她当着正主的面也敢说,顿时脸色变了变,说不出话来。

    萧琢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朝韦凝之拱手道:“薛郡君惯常爱同高娘子斗嘴,都是无心之言,韦郎见笑了。”

    韦凝之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轻飘飘从他身上越过,落到他身后,抬手一揖:“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

    薛筝心中一惊,下意识甩开萧琢的手转身。

    酒楼二楼的楼梯口,池太子妃站在最后一层楼梯上,睁圆了一双明净净的杏眸,好奇中带着那么点兴奋,她一手扶着楼梯扶栏,身子微微前倾,模样略显鬼祟。

    见众人朝她看来,她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挺直了身板,从楼梯走了上来。

    薛筝看了她一眼,便别开脸,心中嘀咕。

    这死丫头到底看了多少去?别又专挑不该学的学,教太子知道了又来怪她!

    “我就是路过,你们继续!”池太子妃的声音听着有点尴尬。

    眼见她路过身前,薛筝忍不住瞥了一眼。

    碰巧那姑娘也朝她看过来。

    乌圆的眸子,软绵的脸颊,好似豆腐做的人儿,薛筝看一眼就觉得手痒。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张小脸她是捏不着了。

    两人目光撞了一下,默契地各自挪开。

    那娇娇俏俏的太子妃同萧琢、韦凝之略作寒暄后,又张牙舞爪地吓唬了高霁雯两句,就昂着下巴得意洋洋地走了。

    惟独没有和薛筝说话。

    小姑娘家的,还挺绝情的,薛筝酸溜溜地想着,目光不自觉追着她的背影而去。

    池棠走到一间雅间门口,刚停下脚步,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她朝里面微微一笑,走了进去,随后门关上,显然里面有人等着。

    薛筝看得皱起了眉。

    这丫头约了谁?还神神秘秘的躲着不见人?

    看池棠这反应,应该不是太子殿下。

    那会是谁?是男是女?

    薛筝心里有所记挂,也就没了心思同高霁雯较劲。

    同萧琢离开后,又找了个借口中途分开,悄悄折回。

    然而到了酒楼外,恰好看到池棠走出。

    不知怎么有些心虚,便转过身拿了小摊上的货物假装在看,眼角余光却留意着池棠的去向。

    那姑娘出门后就上了自家马车离开了。

    马车却不是往池家去,看这方向似乎是……东宫?

    她跟谁密谈过就去东宫找太子了?

    薛筝疑惑地往酒楼里面张望,正想进去找找看那个同池太子妃密谈的可疑人物——

    “在找我么?”身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薛筝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谁时,却是嗤笑一声,将随手抓的物件丢回摊上:“我找你干什么?”

    那人“哦”了一声,拿起她丢下的竹编小球状似端详:“郡君为何去而复返?”

    薛筝懒得理他,转身进了酒楼。

    酒楼里人来人往,面孔大多陌生。

    二楼池棠进过的那个雅间门敞开着,一名跑堂正端着用过的杯盏从里面出来,想是客人已经离开了。

    薛筝拦下跑堂问了两句,只知道其中一人是太子妃,另一人却连是男是女都没看清,不过看身形,应该是名女子。

    会是谁呢?

    那傻姑娘可别又被人哄了!

    “太子妃见个人,你倒是比太子还紧张。”身后有人阴阳怪气地说。

    薛筝正心浮气躁,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绕过他往外走。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薛郡君?”语气甚是惊喜。

    回头,见一名俊秀青年快步走出,揖道:“郡君别来无恙?阿时甚是想你……”说罢,含情脉脉地看着薛筝。

第609章 红绳劫——薛筝番外(五)

    薛筝打量了一眼他身上的官服,笑道:“升职了也不来跟我报个喜,还说什么想念?”

    青年面露委屈:“年后求见过郡君几次,都被拒之门外……”

    薛筝仔细一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年前年后都在为薛令的事烦心,哪里顾得上见魏时?

    魏时是两年前会试的落第学子,但他落第后既没有发奋图书,也没有先谋生计,而是辗转找到了她,自荐枕席以求晋升之路。

    要不是魏时,薛筝还没发现自己在别人眼里已经到了可以养面首的级别。

    虽然后面没有收他,但薛筝也为他指了条路,去太府寺做了一名小吏。

    魏时科考是不行,为人却善于钻营,又舍得下脸,两年来在太府寺混得风生水起。

    他也不忘薛筝的提携之恩,知道薛筝和高霁雯不对付,就经常打听一些高霁雯的消息送来。

    除此之外,还会写一些酸诗歌颂一下她的美貌,并且含蓄地表达下“以身相报”的期盼。

    从前薛筝也无所谓,留着他逗趣,但现在不一样了。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薛筝笑着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今年就要嫁人了,让人看着,有伤我未来夫君的颜面!”

    萧琢给她的承诺是个女人都会心动,既然对方这么有诚意,她也得收敛一些。

    魏时听了却如五雷轰顶:“郡君、郡君你要成婚了?那我、我——”

    薛筝拍了拍他的肩,劝道:“你另谋高就吧!”

    说罢,丢下魏时走了。

    魏时还深受打击地呆在原地,另一人却紧跟上来,闷着声音问:“这个是百日恩还是千日恩?”

    薛筝“呵呵”一笑:“认识两年了,你说呢?”

    韦凝之冷笑:“薛郡君还真是放荡不羁!”

    “过奖!”

    “如此放荡不羁的薛郡君竟然为了个萧琢割舍了诸多旧情人?”

    “是啊!”

    “那还真是可惜了!”

    薛筝陡然止步,回过头冲他笑了笑,道:“一点也不可惜,我萧郎胜过世间所有男子!”

    韦凝之扯了扯嘴角:“怕是你无福消受!”

    薛筝笑靥如花:“那我们可走着瞧了!”

    韦凝之双唇紧抿,看着她毫不留恋地扭头离开。

    忽然听到“喀嚓”一声,才回了神。

    低头看了看手里捏碎的东西,蓦地一怔。

    从酒楼出来,再次路过刚才那个小摊,也是巧了,他不自觉抓在手里捏碎的,正是薛筝刚才把玩过的竹编球。

    翻转着看了看,收入袖中……

    ……

    把韦凝之气成那样,薛筝可高兴极了。

    高兴到回家碰见齐国公都笑盈盈打了声招呼。

    他们父女俩最近关系挺僵得,见面互相都没好脸色。

    突然见薛筝这么翻唱,齐国公不由停下脚步多问了一句:“从哪里回来?”

    薛筝目光闪了闪:“有人相约。”

    齐国公心中一动,问道:“前日韦府接风宴,可曾见到韦凝之?”

    薛筝点头:“见到了——”微顿,“今天也见到了。”

    “哦?”齐国公眼睛一亮。

    薛筝呵呵一笑:“父亲就等着吧!”

    齐国公大喜:“好!”

    ……

    “好”字说出口不到十二时辰,齐国公就翻脸了。

    “你这、孽女!”齐国公气得气都喘不匀了。

    今日清晨,萧琢怀抱瑶琴至齐国公府门口,当众一曲《凤求凰》,示爱文成郡君薛筝,感动了无数京城百姓。

    但齐国公一点也感动不起来。

    薛筝呵呵笑道:“父亲何至于此?萧五不好吗?父亲从前不是一直对他赞誉有加?”

    齐国公冷冷一笑。

    萧琢没有不好,本来他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他气的是,这不孝女竟然故意欺瞒戏耍他!

    薛筝笑了笑,道:“父亲一心为齐国公府计,我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不是?”

    齐国公又是一声冷笑:“我没为你打算?我推你入火坑了?韦凝之配不上你?委屈你了?”

    “是!”薛筝毫不犹豫地点头,“韦凝之及韦氏无不态度暧昧,于父亲而言或许值得争取,可于女儿终身而言,如萧琢这样干净明白的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在她说到“态度暧昧”时,齐国公似要开口反驳,但被她加快语速抢了过去。

    等她说完,齐国公却是沉默了下来,看着她久久不语。

    薛筝分毫不让地与他对视良久,忽然心里一酸,低声道:“爹爹觉得,阿娘会更喜欢谁?”

    齐国公避开了她的目光。

    齐国公夫人已经病逝多年。

    倘若她还在世,池长庭都不会同齐国公府闹成这样。

    “她……应该会更看中萧五——”齐国公低声道,语罢微顿,“为父也觉得萧五不错……”

    ……

    薛筝原以为她和萧琢地婚事主要阻碍来自双方长辈,没想到齐国公这样轻易就妥协了,而萧氏那边也没什么反应,但是朝堂上却闹出了大动静。

    二月初一,朔日朝会。

    御史弹劾萧琢于乾封元年四月私调禁军,谋杀赵王。

    新任左卫亲府中郎将韦凝之请将萧琢夺职下狱,等候三司严查会审。

    薛筝得到消息时,萧琢已经被下了诏狱。

    她笑了笑,吩咐道:“给萧大姑娘递句话,就说我要同她一道去探望萧五郎!”

    下个诏狱而已,太子、萧氏、池长庭这些人能让萧琢出事?

    倒是正好让人看看她和萧琢“不离不弃”的“真情”。

    落井下石的某些人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她还会为了萧琢去低声下去、任由羞辱地求他高抬贵手?

    做梦!

    ……

    她不找韦凝之,韦凝之却自己找上门来。

    探望过萧琢出来,在拐弯处被人拦下:“我家主人请郡君一叙!”

    薛筝眼皮也没抬一下:“滚!”

    那人没滚,她的马车也没再往前。

    “得罪了!”那人直接坐上马车,抢了缰绳。

    薛筝抬起眼皮,冷笑道:“你家主人让你当街劫人?”

    外面那人语气平平答道:“主人吩咐,务必请郡君一叙!”

    薛筝笑了一声:“这里可不是你们范阳!”

    外面没有再答话。

    薛筝索性闭目休息。

    这里是京城,她的地盘。

    就是不知道谁会第一个来为她解围……

第610章 红绳劫——薛筝番外(六)

    来的这个人,是薛筝怎么也没想到的;

    来的时机,也是薛筝怎么都没想到的。

    来人气势汹汹破门而入时,她正衣衫不整被韦凝之掐着腰按在墙上,两人亲密无间地紧贴着,韦凝之的唇上还有她刚刚咬破的痕迹。

    这一幕,让那人气势一僵,呆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薛筝也有点尴尬,挣了挣,居然还没挣开,只好冲韦凝之低喝:“还不放手!”

    韦凝之松手了,还顺手帮她整了整衣衫,让他们看起来更像被撞破奸情。

    薛筝恼羞成怒拍开他的手:“别碰我!”努力作出贞烈姿态,以显示自己是被迫的。

    来人也很上道,立即冲上一步,怒视韦凝之:“韦凝之,你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竟敢公然掳人!”

    韦凝之皱眉看了他一眼,问薛筝:“他是谁?”隐隐质问。

    薛筝懒得理他,径直走到来人面前:“我们走!”

    韦凝之在身后冷笑一声,道:“薛郡君还真是爱好广泛,什么类型的男人都有!”

    男人脚下一个趔趄,忙回头呵斥:“别胡说!”

    薛筝却只“嗤”了一声,脚步没有停顿。

    “薛筝——”韦凝之喊了她一声。

    薛筝恍若未闻。

    韦凝之又说了一句什么话,她没听清。

    直到出了门,薛筝才漫不经心问身后的男人:“韦凝之刚刚说什么了?”

    “他说不是他——是什么意思?”

    薛筝微怔。

    门被撞开前,刚刚有人送来消息,说萧琢被提审用刑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韦凝之。

    但韦凝之说不是他……

    她也是信的。

    他这般狂妄自负,不至于做下了事不敢承认。

    “薛郡君——”男人见她没有回答,也无意问下去,皱着眉说起另一桩,“我是有家室的人,郡君跟别人赌气,能不能别带上我?”

    薛筝“哦”了一声,问道:“李副率怎么会来这儿?殿下出宫了?”

    来为她解围的人是东宫左内副率李式。

    李式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寻常都是贴身护卫太子,除非——

    她心中一动。

    这边李式已经摇头作答:“在下是奉太子妃之命而来。”

    薛筝一默。

    除了太子,可不就只有池家那个太子妃才使唤得动李式?

    “太子妃何在?”薛筝面色淡淡问道。

    既然受了她的帮助,总要去谢上一谢。

    李式却还是摇头:“我本来在东宫当差,太子妃派人过来吩咐的,并不知太子妃何在。”

    薛筝又是一默。

    池四身边高手如云,偏偏拐弯抹角让李式来,是不想让她知道是她出手相助?

    那怎么忘了嘱咐李式保密?

    都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还这么顾头不顾尾,日后进了东宫还这样怎么行?

    怎么也没个人提醒她?

    让她当初把轻罗还回来!现在身边都没个机灵的!

    薛筝恨恨想着。

    轻罗原是她身边最得力的,要不是太子开口让她挑个好的,她还舍不得呢!

    那姑娘可好,一个误会就赌气把轻罗还给她了。

    不过……就算当初不赌气,到如今也还是会——

    “要不要护送郡君回府?”李式不是很诚恳地问道。

    薛筝回了神,摇摇头:“我去御史台!”

    她总要去看看谁这么横,敢给萧琢用刑。

    李式纠结了一下,不情不愿道:“这么顺路……那我护送薛郡君……”

    薛筝睨了他一眼:“不敢有劳李副率,别为我玷污了您的清白!”

    李式连道几声不敢,然后又道:“郡君身边也没带几个人,要再让人掳了去,太子妃定是要责怪我的,反正顺路,我就护送郡君一程吧!”

    薛筝轻哼一声,嘀咕道:“你家太子妃……”

    李式眼皮一抬:“太子妃怎么?”

    “没什么!”薛筝一甩手上了车。

    倚在窗边时,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这死丫头,还算有点良心……

    ……

    马车走了一阵,突然听到外面李式惊喜地喊了一声:“太子妃!微臣见过太子妃!”

    薛筝倏地坐直身子,一拉车帘。

    对面也恰有一人拉起马车车帘。

    鸦髻粉颊,乌圆的眸子微弯,像是新煮的汤圆儿,白糯甜软。

    那姑娘原正准备笑,一见她,便将眸中笑意替换成了错愕,怔怔看了她片刻后,目光微动,打量了她两眼,隐隐松了一口气。

    “太子妃怎么来这儿了?殿下来了吗?”李式围上前关切地问。

    池棠将目光从薛筝身上挪开,支支吾吾道:“嗯……啊?殿下没来吧?”

    李式眉心微蹙,絮絮道:“太子妃一个人来的吗?这里人多,可别冲撞了!太子妃是要见谁吗?微臣帮您去传唤过来就好!”

    他这么一说,薛筝才发觉人确实有点多。

    前面就是含光门,含光门进去过一条横街就是御史台,从这里通向御史台的路上,一眼望去,各色官服,其中甚至还有巡警京师的金吾卫。

    都是为萧五受刑的事来的?

    那池四呢?

    “我不是一个人,我挺多人的……”池太子妃嘀咕了一句,不知怎么,瞥了薛筝一眼,目光闪烁数下,道,“我就是……路过,对了,殿下在宫里吗?”

    “在!”李式笑容可掬道,“太子妃要进宫吗?微臣护送太子妃!”

    薛筝忍不住“嗤”了一声。

    这会儿不说自己已经有家室了?

    大约是听到了她这一声“嗤”,池棠又瞥了她一眼,道:“你不用护送我,你帮我进去看看里面出什么事了?”她朝含光门内使了个眼色,“这里离御史台挺近的,萧舍人还在御史台,你替我去探望一下萧舍人!”

    李式原本对里面的喧闹并不感兴趣,但太子妃都发话了,还是肃然应下。

    池棠点点头,再次瞥了薛筝一眼,似乎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将脸转了进去。

    车帘放下的瞬间,薛筝忍不住出声:“喂!”

    池棠蓦地转眸看她,侍女忙又将帘子拉起。

    薛筝抿了抿唇,淡淡道:“多谢太子妃遣人相救!”

    池太子妃双眸陡然睁大,仿佛在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随后看了李式一眼,两颊迅速晕红,似有些羞恼地把脸转开,亲手拉着帘子狠狠往下一甩:“去东宫!”

    刚甩下,又掀起了一角,露出半张脸,看了薛筝一眼,转向李式。

    “萧五叔与我渊源颇深,要有人敢欺他,你可不要客气!”

    放完狠话,也没再看薛筝,顾自一脸冷漠地放下了车帘。

    薛筝倚着车窗目送她远去,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这小姑娘啊……

    最后一句话是向她保证萧五不会有事吗?

    真是个傻姑娘,萧五娶了她,对池家可未必是好事呢。

    不过——

    薛筝抬眸望向含光门内。

    现在这情形,萧五也不需要同她结姻了……

第611章 红绳劫——薛筝番外(七)

    萧琢这样的人,哪怕一时看起来处境艰难,其实还是被许多人宠着的。

    御史台受刑之后,晋陵公第一个赶到,也顾不得还跟小儿子冷战着,宰相的风度都直接丢了,指着随后赶来的御史中丞破口大骂。

    接着池长庭、东宫使者、齐国公陆续都到了。

    这些维护都是薛筝意料中的,还有意料之外的。

    翌日,谢氏嫡长女谢婉现身作证,赵王遇害那晚,萧琢一直与她在一起。

    这话是真是假,薛筝也没兴趣深究,但谢婉的意思大家都懂了。

    “既然你已经不需要联姻了,我也不想占你便宜,我们的约定,就此作罢吧!”薛筝说着,站起了身。

    她倒不是对谢婉退让,只是萧琢已经不是非她不可,如果仅仅因为守诺而娶她,她也太没面子了。

    她还是更喜欢对方追着她、求着她、眼里心里都只有她。

    心里没有一个人时,绝色如萧琢,也显得有些寡淡。

    萧琢微仰着脸看她,嘴唇动了动,神色似有些着急,却又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微黯,轻轻点头,道:“愿郡君得遇佳偶。”

    薛筝略有些尴尬,掩唇轻咳两声,道:“别人佳不佳偶的我不知道,但……恕我直言,谢大心机深沉,未必是萧郎佳偶!”

    萧琢顿时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不、我不是、没有——”

    薛筝笑了笑,道:“萧郎知恩守诺自是好事,只是别被有心人利用了去,男婚女嫁,还是两情相悦为上,否则——”一叹,“就实在可惜了。”

    说罢,行礼辞别,扬长而去。

    不管怎么说,谢婉明知她跟萧五正在议婚,还算计着要抢她的男人,这能忍?

    就算她不要萧五,也不能便宜了谢婉!

    不过,谢婉这么不顾脸面倒确实有原因——

    “前日两仪殿传出诸王正妃名单,其中魏王妃的人选正是今天那位谢大姑娘!”韦凝之道。

    刚出萧府,就被韦凝之阴魂不散地缠上了。

    但是韦凝之带来的消息着实让薛筝吃了一惊。

    谢婉曾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如今被许配给魏王——

    太极宫那位的心思都这么明显了?

    “昨天谢大这么豁得出去,就是冲着萧五吧?萧五这风流债吊着,你也耐烦跟他纠缠?”韦凝之嘲弄道。

    薛筝睨了他一眼,心里觉得好笑。

    “纠缠什么?谢婉再怎么豁得出去也没用,只要我愿意,萧琢就在我手心里攥着,谁也动不了!”她故意想惹怒他。

    他果然面色一沉,骤然倾身,将她困入角落。

    车厢内本来就光线不亮,又被他用身体一挡,眼前顿时昏暗得有些暧昧。

    “你不就是想找个人帮你?又何必非要萧五?”他俯视的目光幽幽沉沉,说话时,灼热的气息就在她呼吸间。

    薛筝牵了牵唇角,目光凉凉地看着他,道:“我不用别人帮我!”

    其实萧琢已经帮到她了,和萧琢这一场闹,短期内,她应该没有被逼婚的危险了。

    她现在,一点都不急。

    韦凝之却有点急。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不知从哪里拉出一根红绳,三两下将两人的手腕绑在一起。

    薛筝正要转头去看那根红绳,却被他按住脑袋,狠狠吻了上来。

    这次大约醋得狠了,直啃吻得她双唇发麻。

    不得不说,还挺带劲的。

    “再敢咬我,就把这车厢拆了,教全京城的人都看到!”他突然威胁道。

    “那又如何?”薛筝挣起几分,半是挑衅半是诱惑地在他唇伤上舔了一口,“全京城的人不都知道你被我抢了?”

    不比萧琢只会脸红,韦凝之一点也经不起诱惑,恨不得直接在车上办了她。

    薛筝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踹了他一脚后,他终于停了下来,低喘道:“抢了就完了?觉着我韦凝之好欺负么?”

    薛筝瞪了他一眼,将他的手从衣摆下抽出,缓了缓气息,问道:“两仪殿的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不知道——”韦凝之顺势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按在车壁上,一边低头摩挲着她的脸,一边漫不经心答道,“消息是在平康坊传开的。”

    平康坊,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龙蛇混杂之地,一个在平康坊传开的消息,还真不容易找到源头。

    改天可以去探探——

    正想着,冷不防颈上被吮了一下,她下意识低呼一声,想要推开他,手一动,才想起来还被绑着。

    薛筝转头去看,右手被他紧紧扣住,紧得他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两人的手腕被红绫凌乱地绕了两圈,系成死结,越挣扎,勒得越紧。

    朱红雪白,色艳香浓。

    薛筝笑了起来,问道:“你不会每天带着吧?”

    韦凝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吻住她的嘴,恼怒似地大力揉了一下她的腰肢。

    薛筝挣出一隙,扬声吩咐道:“去升平坊!”

    韦凝之动作一停,问道:“升平坊?”

    薛筝靠在车壁上,食指轻抵他胸前,似笑非笑道:“你不会想在这里吧?”微顿,压低声音,“升平坊有我一座别院——”

    韦凝之脸色瞬变,冷笑道:“薛郡君这养男宠的架势还真是熟练!”

    薛筝愣了愣,哑然失笑。

    韦凝之见她笑,眉间更显愠怒,掐着她的下巴抬起,冷道:“不是什么人你都养得起!”

    “养不起养不起!”薛筝乐得乱笑,“那你准备怎么?还要不要?”说着,把手伸进他衣领内。

    韦凝之皱眉按住她的手,忍耐道:“你马上跟萧五、魏时这些人断干净,还有李式——”说到这里,怒气上涌,“你怎么连有妇之夫都不放过!”

    薛筝咯咯直笑:“你还查得挺清楚的,还有呢?”

    “还有?!”韦凝之气得尾声都扬了起来。

    薛筝笑得东倒西歪,一头撞在他胸口,花枝乱颤。

    韦凝之只觉怀中揣了一只不驯的小兽,扑腾得人心猿意马,满怀怒气都没了。

    他环住她颤动的双肩,道:“从前你那些……只要现在断干净了便既往不咎,日后给我安安分分的!”

    “哦?”薛筝抬起头,神色似笑非笑,“我养不起你,你就养得起我?”

    韦凝之目光闪了闪,突然挪开,看着她边上空无一物的地方,语气淡然道:“养不起,我还娶不起吗?”

第612章 红绳劫——薛筝番外(八)

    平康坊东,昏至灯起,笙歌渐扬,光景正好。

    这里是男人的风流地,但女人也不是不能来。

    春风楼门口,迎客的鸨儿一眼瞥见人群中俊俏美貌的小少年,便喜笑颜开迎上,热情道:“郡君好久没来我们这儿了,姑娘们可念叨呢!”

    薛筝轻佻摸了一把鸨儿的下巴,凑前低笑道:“今日不找姑娘,只找娘子一人!”

    鸨儿目光闪动,面上笑着一甩手:“郡君里面请!”

    薛筝负手身后,一面阔步往里走,一面笑吟吟朝娇声招呼的妓子们颔首示意。

    被鸨儿领着上楼之际,目光不经意瞥过对面一处走廊,恰看到一道身影。

    她猝然停步,沉着脸问道:“那是谁?”

    鸨儿没注意到她的脸色,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关上门的那一间,笑道:“是玉娘在招待董员外郎,”忍不住笑了两声,又道,“董小郎今儿带了心上人来赏舞,不愿那小姑娘在大堂被人冲撞,格外阔气地直接包下了玉娘!”

    “那不是董原的心上人!”薛筝脸都黑了,一把推开鸨儿朝那间屋子走。

    鸨儿这才意识到不对,忙跟上去问:“那、那是谁?”

    “是你祖宗!”薛筝低吼,气得牙根发痒。

    这死丫头!竟然女扮男装来逛青楼——

    面前倏地人影一闪,挡了去路。

    “女扮男装来逛青楼?”拦路者语声凉凉。

    说谁呢?

    薛筝含怒皱眉,瞥了他一眼。

    这厮怎么也在这儿?

    “让开!”等她收拾完那个死丫头,再跟韦凝之算算前脚跟她求亲后脚就来青楼的帐!

    然而韦凝之不但没让开,甚至揪着她往边上无人走廊避开几步。

    鸨儿认得薛筝,知道她身份尊贵,性子还不好惹,正想帮着呵斥韦凝之放手,话还没出口,就见他冷冷瞥了一眼过来,顿时一个激灵,说不出话来。

    虽然不认得这位,可也看得出来,这一个个的,都是她祖宗!

    “滚开!我有急事!”薛筝一想到那姑娘跟董原这么个浪荡子同处一室就狂躁得不行。

    韦凝之总算松了手。

    可没等薛筝走两步,又被他拉了回来。

    薛筝正要恼火,却听见他低声冷道:“盯着那边几个!”

    身后侍从应了一声,绕长廊快步离去。

    “那边怎么了?”薛筝收了脾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二楼的东西两侧是两排隔空相望的走廊,不少狎客与妓子倚栏俯瞰楼下大堂正中的乐舞,间或有人走动,看起来一切正常。

    “那几个胡人——”他用目光指了指,“都是练过的,身上还藏了利器。”

    薛筝终于找到了他所指的人,看到时,恰见其中一人推开一扇门,旋即鱼贯闪入。

    “阿棠!”薛筝大惊失色,甩开韦凝之朝那边冲去。

    那几个胡人进入的房间,正是池棠所在的地方!

    韦凝之却拉住了她,皱眉问道:“你去干什么?什么糖?”

    “太子妃!他们冲着太子妃去的!”薛筝急道。

    这丫头怎么总招人欺负?

    “池家那个太子妃?”韦凝之问。

    薛筝懒得回答,甩开他的手。

    韦凝之再次抓住她,嗤笑道:“池家那个身边多少高手你不比我清楚?用得着你去?”

    这么说倒也是。

    薛筝皱了皱眉,道:“你快让人去东宫报信,还有巡城金吾卫,去找来!”她是帮不上忙,可也不能不管。

    韦凝之目光一转,笑了笑,扳着她的脸转向楼下。

    楼下大堂歌舞正酣,少有人发现门口又涌入一群人。

    薛筝却一眼认出了其中便衣冷脸的太子殿下。

    来得可真快。

    薛筝撇了撇嘴,太子果然把池四盯得跟宝贝似的。

    有太子在,是没她什么事了。

    但不知怎么,有些意兴阑珊。

    薛筝还没来得及怎么惆怅,便被韦凝之拖进了边上一个房间。

    房门“嘭”的一声砸上,韦凝之冷眼看她:“你来这儿干什么?”

    薛筝毫不示弱地仰起下巴,冷笑道:“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

    韦凝之也不心虚:“上回不是说诸王选妃的消息是从平康坊传出来的?我来打探打探消息。”

    薛筝不以为然:“你刚来京城,知道跟谁打探消息?趁机来玩儿吧?”

    韦凝之目光闪了闪,忽然笑道:“阿筝吃醋了?”

    薛筝:“呵!”

    韦凝之正要笑,忽又冷了脸:“你一个姑娘家来这里干什么?”

    “与你何干?”

    韦凝之皱了皱眉,想起她刚才的话,问:“你也来打探消息?”他初来乍到,薛筝却是从小在京城长大,以她的行事作风,可能在坊间也有些人脉。

    薛筝睨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韦凝之皱眉更深,微恼道:“这么点事,交给我不行吗?你一个女孩儿,来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被人冲撞了怎么办?”

    薛筝嗤笑:“除了你还有谁冲撞我?”

    韦凝之听了这句却有些喜欢,软了眉眼揽她进怀。

    因今天作了男装,她身上换了贵族男儿常用的香料,较女子的脂粉香要沉敛许多,但凑近时却能闻出隐藏在沉敛中的一丝甜腻,两者交融,依稀两人纠缠时的混杂暧昧,韦凝之才闻了一下,便有些心猿意马。

    这女人好似对他下了蛊一样,一见就能令他蠢蠢欲动。

    他将脸埋进她颈间深吸一口气,道:“我已经去信范阳,等家父手书到了,就上门提亲!”

    “我那天好像没答应你吧?”薛筝一面说,一面看着他从袖中抽出红绫,一圈一圈凌乱缠绕在两人指间,感觉有些微妙。

    大约十指连心,那截柔滑的布料蹭着指间肌肤的时候,她心口也微微泛痒,难得乖觉没有去挣扎。

    那天韦凝之说要娶她,她愣了一会儿,岔开了话题。

    有点突然,她一时没想好。

    她知道韦凝之喜欢她,但不知道竟然已经存了娶她的心思。

    实在有点突然。

    怎么说呢?

    京城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对自己的婚事都是早早就有了规划。

    薛筝当然也不例外。

    十二岁时,她就想好了自己以后要嫁一个怎样的夫婿。

    那必然要细腰长腿、姿色超群,还要文武双修、聪敏能干,并且家世也不能差,各方面都得配得上她。

    当初萧琢向她求亲时,她也对比过自己的要求,觉得差不多了才点头。

    但不知怎么,韦凝之一提,她就觉得自己还没想好了。

    要说韦凝之的条件,其实也是符合的。

    不过那都是好多年前的要求了,现在她已经成熟了,还是得考虑得更周到一些,不能随随便便答应。

    韦凝之沿着她的下颌线轻吻,漫不经心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薛筝被他吻得身子有些发软,闻言只睨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韦凝之爱极了她这骄傲不驯的姿态,越发下了手去撩拨,一面语声低柔道:“阿筝要如何才答应?”

    薛筝细细地吸着气,说话有些不稳:“那便、便先试试好不好用……”

    韦凝之一滞:“试什么?”

    她软软攀着他的肩,半笑着说:“你想娶我,不得先让我考校一下?万一不好用,我可守不来活寡……”

第613章 红绳劫——薛筝番外(九)

    乾封二年,二月十二,晨。

    马车从齐国公府东门出,悠悠驶了半刻钟后,车内正闭目休憩的薛筝睁开了眼,朝车窗外瞥了一眼。

    车马行走声中,逐渐跟近了一道马蹄声。

    她下意识地觉得是韦凝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一笑未竟,就听到了韦凝之的声音:“薛郡君这是去哪儿?”懒懒散散,带着些傲慢。

    薛筝有些好笑,没有应声,只在心中默数。

    数到七时,马车门帘就被一柄刀鞘挑开了。

    侍从怒喝声中,韦凝之堂而皇之挤了进来。

    薛筝挥退了侍从,似笑非笑睨着他道:“还以为韦将军为保清白,从此见了我就退避三舍呢!”

    想想又觉得好笑。

    上回在春风楼,都箭在弦上了,韦凝之竟然拂袖而去,之后几日都不见人影。

    如此贞烈,实在令她瞠目结舌,也笑了好几天。

    韦凝之身子僵了僵,随后在她对面坐下,冷冷道:“昨日甘露殿的事你知道了没?”

    薛筝笑容一收,淡淡道:“没有。”

    生母病逝多年,长嫂眼界有限,齐国公府与后宫内宅的沟通一直都是交由她来处理,这些年,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父亲都会让人报与她也知道,以便应对。

    但如今,她已经有一阵没从父亲那里得到消息了。

    虽然关于婚事的争执已经结束,但父女间终究有了嫌隙。

    倒是没想到韦凝之会巴巴地来告诉她,也不知是打算向东宫投诚,还是单纯地找个借口来找她?

    大约是为了说话方便,韦凝之又挪到了她身旁坐下,略倾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昨日宫门关闭之前,陛下于甘露殿匆匆召见燕国夫人,欲拜陆给事中为昭仪!”

    薛筝眉心一跳,转眸震惊看他:“太不要脸了吧!”

    韦凝之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郡君这话说得甚是不敬呐!”

    薛筝被他一副抓到她把柄的小人样逗笑了:“我说你不要脸,都够上不敬了?”

    韦凝之不甘示弱地冷笑:“我怎么不要脸了?敢跟薛郡君比?”

    嘴上功夫薛筝就没怕过谁:“我一说要试你功夫,你就吓得落荒而逃,这不是心虚得脸面都不要了?”

    韦凝之顿时眸光如火,瞪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大声道:“去升平坊!现在就去!”

    薛筝捧腹大笑。

    笑声中,又听他绷着嗓音解释道:“我不是逃!你、你这般轻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借口玩弄我!”

    薛筝笑得更厉害了:“对、对……我轻浮!我轻浮哈哈哈……”

    韦凝之被她笑得恼羞成怒,握住她的手腕直接拉进怀里,恶狠狠道:“现在就去升平坊,今日但凡让你下了床,我就不叫韦凝之!”

    薛筝哈哈笑着去指他腰间鱼袋。

    着官服、佩鱼袋,韦凝之今天应该是要当值。

    韦凝之却一把扯下了鱼袋:“就去升平坊!”

    薛筝哈哈直笑,摇着手道:“不行、不行,今天不行,我还、我还有事呢!”

    “推了!”韦凝之固执道。

    薛筝笑道:“这可推不了,我要去太子妃的及笄礼!”

    说这话事,笑声终于停了下来,心里涌出的感慨略有些酸涩。

    自从薛令死后,薛、池两家当着太子的面撕破了脸,她也再未踏足过池家。

    确实是没想到,池棠竟然会亲自下帖邀请她去及笄礼,还是以执事的身份出席。

    接到请贴时,她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既然是太子妃的及笄礼,韦凝之也知道不能无故缺席,想了想,不甘心地说:“及笄礼结束我来接你!”

    薛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昨日甘露殿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

    门下给事中陆子衿是朝中唯一的女官。

    她出身名门,师从大家,又曾执教国子监,于士林中名声极盛。

    除此之外,陆子衿还是太子妃的恩师、东宫极为重要的谋士。

    纳陆子衿入后宫,别的先不说,这份羞辱太子和太子妃都忍不下。

    薛筝从韦凝之那里打听了一通后,原本打算在及笄礼结束后透露给池棠,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陆子衿走向礼堂一角的屏风后。

    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太子也太宠着池四了!

    及笄礼让新安公主来捧钗就算了,还亲自担任乐者……怎么就没人对她这么好呢?

    “你……想说什么?”

    薛筝回了神,迟疑片刻,低声道:“让陆先生小心些!”

    陆子衿这会儿求见太子,也许就是为了甘露殿的事,她提醒一声也就罢了,说多了显得她要讨好池四似的。

    池四转头看了一眼太子和陆子衿所在的方向,眉间沉思须臾,轻声道:“多谢……”

    薛筝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云鬟花钗,端秀娇美。

    不知是不是衣着妆发的缘故,看着似乎少了几分娇憨懵懂。

    薛筝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情绪。

    她对池四最早的印象是在十三年前。

    那年池四四岁,被父母带着来齐国公府,然后被薛策的草蚱蜢就吓得啼哭不止。

    这么胆小的孩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津津有味围观了好一会儿,导致薛策受罚的时候她也被训了一顿。

    因此,当池四回到京城时,她总觉得还是当年那个胆小的孩子,必须有人带着、护着,必须有人挡在她面前——

    但其实是她自作多情了。

    池四离了她也很好,没有被人欺负,也没有不知所措。

    她早就不需要她了。

    也许一开始就不需要她,这次邀请她也不过是看太子的面子吧?

    她会来,也不过是看太子的面子罢了……

    “告辞。”薛筝行礼辞别,神色淡淡。

    池棠抿了抿唇,轻声道:“我送郡君。”

    薛筝也没有推辞。

    两人并肩沉默前行。

    望见大门时,池棠突然开口问道:“你同萧五郎……怎么没消息了?”

    薛筝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想了想,道:“腻了。”她同萧琢的约定不好说,谢婉的事也不好说,这么说是最简单了。

    池棠惊悚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轻声道:“萧五很好,不过韦凝之喜欢你,两情相悦是最好了。”

    薛筝喉咙微堵,沉默了片刻,嗤笑道:“还用你教?”

    话出口,又懊悔语气有些刻薄,缓了一口气,补道:“我心里有数,你操心自己就好了。”

    池棠低低“嗯”了一声,停下脚步。

    已是送到门口。

    薛筝登车离开后,才拐了一个弯,韦凝之就窜了进来,横得跟拦路抢劫似的。

    跟池棠说了那几句,薛筝心里正雀跃着,看到韦凝之也是笑吟吟心情甚好,正想调侃他两句,却见他眉心紧蹙,一上车便压低声音道:“陆大的册封诏书辰时从甘露殿发出,现在已经到了门下省!”

    薛筝脸色瞬变。

    一道诏书从皇帝手里发出,要先过中书省才能到门下省。

    中书省最高长官是齐国公。

    诏书怎么会这么快过了中书省?

第614章 红绳劫——薛筝番外(十)

    “是我放的——”齐国公神色自若地点头,“陆大再怎么自诩公正,也是池四的恩师,何况池长庭在江南六年,与陆氏交情匪浅,”说到这里,笑了笑,“陆氏也就一个陆大,没别的出息了。”

    薛筝垂头低声嗤笑:“这能瞒过谁?”

    她能想到,太子和池长庭怎么会想不到?

    “太子那里我自有说法——”齐国公不以为意,“我们和池家的仇怨已经不可避免,你也不必念着旧情,对池四心存侥幸。”

    薛筝想起及笄礼那日,有些不以为然。

    什么侥幸不侥幸的,池四是怎样的人,她还不清楚?

    齐国公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你可知,谢大出来为萧五作证之前,私下见过池四!”

    薛筝心头一震,忽然想起那日在酒楼遇到池棠。

    “池长庭素来看重萧五,岂肯见他成为我齐国公府的女婿?池四又是个孝顺女儿,你以为她会向着你?”齐国公字字句句敲打在她心头,钝钝生疼。

    薛筝抿唇不语。

    不会的,上回及笄礼,池棠还关心过她和萧琢的事……

    难道她是为了打听结果?

    “还有那次萧琢被用刑,也是池长庭的手脚!”

    薛筝猛地抬头看他。

    齐国公冷笑道:“萧琢入狱是韦凝之干的,池长庭做这么个手脚,其中岂无挑拨你和韦凝之之意?他一面阻挠你和萧琢的婚事,一面又防着韦凝之与你走太近,就是见不得我们齐国公府有个好女婿!你猜这些事池四知不知道?”

    薛筝狠掐了下手心,淡淡道:“她知不知道又如何?我对她心存什么侥幸?”

    齐国公满意地点了点头,缓和了语气道:“萧琢也罢,韦凝之也可,只要你喜欢,选哪个为父都没意见,只是要小心池氏父女从中作梗!”

    薛筝沉默片刻,道:“女儿心里有数。”

    池四那么笨,哪里会懂得使坏?肯定都是池长庭干的!

    萧琢那一桩确实是被池长庭算计到了。

    但韦凝之不一样。

    她会放弃萧琢主要是因为萧琢对她无心,韦凝之虽然别扭,可浑身上下都写着喜欢她呢!

    她也不是被人随便一挑拨就没了脑子的人。

    池长庭除了搞出点不痛不痒的误会,还能有什么花招?

    ……

    “池长庭这个老匹夫——”

    薛筝一个不妨,呛得直咳,边咳边笑:“池长庭哈哈哈……池长庭怎么老匹夫了?”

    原以为韦凝之约她是想要风流快活,没想到黑着一张脸不说,张口就是骂人。

    池长庭虽然年纪大了点,可老匹夫……也太好笑了!

    韦凝之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他写信给我家老头,把我给告了!”

    薛筝揩去眼角笑出的泪,问道:“他告你什么了?”

    韦凝之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哼道:“说我明知你与萧五……还对你纠缠不清!”

    薛筝又笑了出来:“说的也是实话啊!”

    韦凝之皱眉:“你不是已经跟萧五断了?”

    “没断的时候你不也纠缠我?”

    韦凝之冷着脸道:“是谁先缠的谁?”

    薛筝“呵呵”一笑,转开话提:“你约我来,到底想说什么?”

    韦凝之脸色更难看了:“老头听了池长庭的谗言,不同意我娶你!”

    薛筝惊讶道:“我也没同意啊!”

    韦凝之倏地看她,目光沉沉:“你不同意?除了我,你还想嫁谁?”

    薛筝歪着头笑吟吟问:“你真的想娶我?”

    含笑处,秋波俏转,妩媚如花。

    韦凝之不由心神一荡,脸色顿时柔软下来,然而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收回几分:“京城诸女,也就你勉勉强强还算合适!”

    薛筝敲了敲桌子,懒洋洋笑道:“给你个机会再说一遍!”

    “我是想娶你!”韦凝之猛地抓住她座椅两侧扶手,倾身贴近,低声急促道,“但你得答应我,要同从前那些男人都断得一干二净,此后只有我一人,否则我——”拧了拧眉,却是换了句话,“你答不答应!”

    薛筝仰着脸似笑非笑地同他对视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却又被他打断。

    “只要你答应,不管老头怎么说,我都娶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从目光到神色,到全身,都是紧绷着,绷得脖子上一根青筋笔直微露。

    薛筝抬起手,轻轻按在那根青筋上。

    指尖之下,是温热的律动。

    他的热血,和他的心跳,触手可及,唾手可得。

    “韦凝之,你这么喜欢我啊……”薛筝笑吟吟语气似感慨。

    韦凝之脸上微微一红,冷冷道:“也没——”

    “嗯?”

    “是又怎么样!”

    薛筝吃吃一笑,又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韦凝之想了想,道:“鬼迷心窍吧!”

    不是鬼迷心窍,怎么会第一眼就欲罢不能?怎么会刚分别就焦躁不安?怎么会明知她风流成性还想尽力一试?

    “你到底答不答应!”他皱眉催问。

    倘若她不肯……倘若她不肯——

    “好啊!”

    韦凝之瞳孔微微一缩,紧紧盯着她看。

    薛筝笑了笑,手指倏地滑入他袖口。

    指尖轻绕两圈,将熟悉的朱红绫带缓缓抽出,在他的注视下,慢条斯理,一圈一圈地将彼此的手腕缠绕在一起。

    末了,抬起剩下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挣起身子在他唇上一吻:“我答应你!”

    韦凝之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扣住她后脑,狠狠吻了上去。

    红绫只是松松缠绕,他扣入的手指却紧得令人发颤,落在她身上的吻点起簇簇火焰,烧得她也热血沸腾起来。

    她数次见到韦凝之在人前的模样,又冷又傲,看起来很不好相处,唯独在她面前如一团烈火,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写着对她的渴望。

    这样的男人,真的很带劲!

    她喜欢,也要得起!

    午后庭寂,窗扉轻掩,仆从垂手静立。

    屋内摩挲轻喘,情热似头顶骄阳。

    此时,一名侍卫脚不沾地闪至门口,迟疑片刻,唤道:“公子——”

    “滚!”屋内咬牙切齿。

    侍卫头埋了埋,还是尽忠职守把话说完:“公子,夫人遣人来请!”

    韦凝之终于抬起头,眉心紧皱。

    韦家有很多夫人,但韦凝之随行侍卫口中的夫人,只会是韦宽的继室夫人何止。

    何止虽是韦凝之的继母,但出身草莽,为人也很知分寸,这些年与他相处得还可以。

    “人呢?”刚分神问了一句,便被身下的女人趁机翻转颠倒。

    眼前颜色刺目摇晃,天大的事也顾不上了。

    韦凝之使了巧劲将人制回身下,埋头之际,模糊听到门外换了一人回话:“……太子妃约见——”

    女人身子一僵,猛地用力一推,韦凝之被推了个措手不及,从她身上滚落。

    “发生什么事了?”薛筝问,神色目光一扫情迷之态,冷静得令人发指。

    “赵王长子宫中遇害!”

    赵王已死,留下两个儿子,一嫡一庶。

    死的是嫡出的长子李震,嫌疑则落在了太子头上。

    这很可笑,连韦凝之听了都笑。

    太子想要除赵王子嗣,登基以后怎么玩都行,何必现在落人口舌?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给太子抹黑!

    如此,太子妃急着找韦凝之,定是希望韦凝之揽下这个案子,毕竟韦凝之也是李震的舅舅,相对于赵王妃的亲兄弟而言,韦凝之与东宫没什么过节,对太子更友好一些。

    这丫头倒是长进了不少。

    赶往新陈留侯府的路上,薛筝颇有些欣慰地想。

    不过突发这样的状况,也不知有没有吓到那个胆小的姑娘——

    “没想到殿下也在。”薛筝复杂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身旁小鸟依人的女孩儿。

    才被诬陷杀害亲侄,太子殿下竟然要紧着出宫看她?

    池太子妃的眼神也一样复杂,落在乔装成仆人的韦凝之身上。

    “微臣正打算进宫探望赵王妃,得知太子妃传唤,臣便先过来了,不知殿下有何吩咐?”韦凝之一脸凝重,丝毫不露被她押送过来的痕迹。

    ……

    韦凝之和太子很快离开了。

    薛筝原也要告辞,刚抬起脚,忽然心念一转,又放回原地。

    那姑娘立即朝她看了过来,乌圆的眸子似在询问,却抿着唇半声不吭。

    “我打算嫁给韦凝之——”薛筝开门见山道。

    那姑娘惊得呆了呆,旋即脱口而出:“他太幼稚了!”

    薛筝忍俊不禁。

    连池棠都嫌韦凝之幼稚,这厮也太给她丢人了!

    池棠看她笑,蹙眉忙道:“真的!他喜欢你不正经对你好,又是把你喊去韦家让人欺负,又是跟高娘子出双入对,还去折腾萧五叔,这么简单的事,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把所有人都折腾一遍?”

    薛筝看着她直笑:“原来太子妃这么关注我!”

    池棠小脸一红,又板起来,道:“都是阿容一定要告诉我的!”

    薛筝笑了笑,道:“韦凝之是有许多冒失之处,日后我会拘着他的。”

    池棠“哦”了一声,神态冷漠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池侯给韦公去了一封信,韦公便反对韦凝之和我在一起。”薛筝道。

    池棠面露惊讶,口中喃喃:“爹爹这么能说……”

    薛筝淡淡一笑,道:“池侯固然舌灿生花,但我既然已经认定韦凝之,这事就是他阻拦不了的,对我而言,只是多些波折而已——”微微一顿,凝视着她,“阿棠,曾经我也帮过你和太子。”

    池棠垂眸默默。

    薛筝扯了扯嘴角,道:“你娘的死,齐国公府确实难辞其咎,可是你别忘了,当年李姝行凶,是谁救下了你娘?你娘卧病多年,是谁请的御医?你娘垂危时,是谁满天下寻医觅药?你幼时烫伤,又是谁出人出力?还有你父女回京,是谁护你们助你们?”

    说到这里,忽见池棠睫毛直颤,随后抬眸看了她一眼,咬着唇,忍着哀伤。

    她突然也难过起来:“薛令一人的恶意,家父一念之差的放任,就将其他的都抹杀了?”

    父亲是真的爱惜池长庭,正如她也是真的爱惜池棠。

    一朝决裂,真的很难过。

    池棠渐渐红了眼圈,又垂下眼眸,低声道:“你的话,我会转告爹爹。”

    薛筝也知道,这姑娘虽然容易心软,却不会轻易答应什么。

    “那你再替我问池侯一声,薛池两家,是不是一定不死不休?”

    “我等着他开出条件来!”

第615章 红绳劫——薛筝番外(终)

    薛筝相信,池长庭并没有想与齐国公府不死不休,一是为池棠和太子,二是因为已故的齐国公夫人。

    薛令可以抹杀齐国公府对他的所有恩惠,唯独抹不去齐国公夫人对唐氏的救命之恩。

    事实也不出她所料。

    没过几天,就得到了池长庭的回复。

    得到回复后,薛筝自嘲地笑了笑,点起火盆,将池棠送来的信烧了。

    没用。

    纵然时隔多年,又有诸多顾忌,池长庭不会再如唐氏刚死时那样疯魔,但也不可能轻易放过。

    罢相,让爵,离京——这是池长庭收手的条件。

    父亲没有理由会答应这个条件,她也不答应。

    薛氏又不是不敌池长庭父女,何至于被逼迫得一身白衣离开京城?

    太子再偏心池四,也是一国储君,日后还是一国之君,他不会愿意见到池长庭于朝堂上一手遮天、排除异己。

    薛家和池家争斗不休的话,占上风的那个才是输。

    只要父亲稍作退让,便能让池长庭进退两难。

    可惜,变故来得太快——

    “宫里出事了!”韦凝之难得一见的神色凝重,哪怕面对着她,右手也不自觉紧按刀柄。

    “你要进宫?”薛筝看着他的右手问道。

    韦凝之来之前,已经陆续有一些消息传到了她这里。

    距离齐国公府较近的通化门和春明门已戒严,其余城门暂时没消息,但已有家奴见到禁军奔去。

    至于宫门,她也派人去探了,只是还没得到回音,韦凝之就来了。

    韦凝之抬手抚着她的发鬓,点头“嗯”了一声,低声道:“我来时听说太子亲自领了东宫禁卫闯太极宫——”

    “出什么事了?”薛筝心惊肉跳。

    韦凝之却只摇头:“不知,虽然有不少禁军去了诸城门,但往宫里去的人更多——”

    “那你就别去了!”薛筝脱口而出。

    韦凝之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他容貌有些阴柔,平时笑时总似一肚子坏水,这一笑却有些傻气,倒是薛筝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

    眼见薛筝就要恼羞成怒,韦凝之扣住她的后脑狠狠一吻,松开时咧嘴而笑:“你男人可不是缩头乌龟,这么关键的时候不去,日后怎么分一杯羹?”

    薛筝冷哼道:“去了也未必分到!”

    他一双眸顿时流光溢彩,又狠亲了一下她的脸,笑道:“知道认你男人了,有进步!”

    换来薛筝一记白眼。

    此时,又一队禁卫从邻街跑过,马蹄震地。

    韦凝之的下属将领也上前含蓄催促? 他才恋恋不舍地嘱咐:“好好待在家里? 关紧门户? 等我出宫再来看你!”

    薛筝原是想再顶他两句? 话到嘴边? 却咽了回去,只淡淡“嗯”了一声。

    韦凝之春风得意地走了。

    在这种疑似要宫变的时刻,他这么春风得意地进宫,活像他能登基似的? 看得薛筝好笑不已。

    不过这种时候,他还惦记着来见她一面? 这种感觉……还是挺爽的!

    薛筝弯着唇角往里走? 觉得自己也有点像夫君能登基似的……

    ……

    韦凝之是两更天的时候回来的,和齐国公以及她的诸多兄长姐夫一起? 直接去了齐国公的书房。

    薛筝正嘀咕这厮是怎么混进来时,齐国公派人来请她过去。

    她到门外时? 正逢屋内众人走出,韦凝之也在其中,没有一个人神色轻松。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十一哥和九哥呢?”薛筝拉住薛十悄声问。

    “陛下驾崩了!”薛十压低声音答道。

    “是谁?”薛筝屏息追问。

    她猜测了一整天? 也没猜到这一步。

    皇帝死了,必然很多事要等着太子处理? 薛十一和薛九是东宫僚属,没有一起回来也正常。

    薛十没有回答她第二个问题,面色古怪地摇了摇头。

    薛筝看向他身旁的韦凝之。

    韦凝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笑容。

    ……

    “弑君这样的大案,没有经过重重审讯,岂能轻易下定论?”齐国公回答她的问题时,唇角仿佛带出一抹笑意,烛光下,有些阴森诡异。

    薛筝不禁蹙眉,暗自猜测父亲唤她过来的目的。

    “甘露殿外的人进去时,陛下已经没了,殿内只有三个人,周仪、秦归——”齐国公顿了顿,“还有池四!”

    薛筝心中猛地一沉,皱眉道:“陛下驾崩,太子不日就要登基了,父亲打算在这种时候对池四下手?”

    齐国公微微笑道:“原本也没这个打算,不过天赐良机,放过了可惜。”

    “父亲觉得太子会如何反应?”薛筝觉得他简直疯了,跟池长庭过不去还能视作朝堂之争,对池棠下手,不是存心去触太子的逆鳞?

    齐国公笑了笑,道:“太子当然不高兴,可这事却不能顺着他,只要没了池四,日后什么都好说。”

    薛筝浑身凉透,半晌无言。

    她才刚想着池长庭若放肆报复齐国公府定会惹恼太子,没想到更放肆的是她的父亲。

    “太子那么喜欢池四……”她低声道。

    “再喜欢也无济于事!”四下无人,齐国公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笑容,“皇帝私下召见池四,死时衣衫不整,当值的宫人都看见了——”

    “父亲!”薛筝大声打断他,“我不答应!”

    高声震得胸口激荡,连呼吸都生疼,指甲深深掐入手心,眼前阵阵发黑。

    阿棠……

    那样小小软软的女孩儿,狗皇帝怎么敢……

    还要算计她,利用她,怎么可以?

    她不答应!

    齐国公敛了笑容,冷冷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姓薛!”

    薛筝咬紧牙根,嗓音微哑:“父亲,不能逼人太甚,池长庭、池长庭会杀了你!”

    齐国公目光一缩,依稀露出惧意。

    薛筝趁胜追击:“父亲,池长庭顾忌着池四,就只会明面上和我们过不去,明面上,我们何须怕他?可要是池四出了什么事,池长庭撕破了脸,那可就防不胜防了!”

    齐国公若有所思。

    薛筝咽了咽口水,继续劝说:“还有太子!父亲,太子是储君,马上就是君了,他有多喜欢池四你也知道,散布池四和、和太子生父的谣言——”

    她猛地咬住颤栗的牙齿。

    父亲的意思她听懂了。

    他不但要让池棠沾上弑君的嫌疑,还要污她清白,彻底绝了她入宫为后之路!

    “父亲,你也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她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幽幽地,“你觉得他的底线在哪里?”

    齐国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动了动,淡淡道:“太子登基虽然快,但立后最早也要等到明年。”

    薛筝怔怔看着他。

    他没打算放弃对付池棠,毕竟这是一个送上门的把柄,不好好利用一番实在说不过去。

    现在才三月,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可以把池棠从距离后位一步之遥的地方,拉至万丈深渊。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别说半年多,就连半天,太子也没有打算留给他们——

    “东宫礼官已经到了陈留侯府!”韦凝之说的时候,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宫里一切如旧,看太子的意思,似乎不想延迟婚期!”

    薛筝却笑不出来,立即招来家奴问道:“国公可在府中?”

    答:“国公半个时辰前出门!”

    半个时辰前,一定是进宫劝阻太子了!

    薛筝想着,将韦凝之往外一推,道:“你也去,一定要劝住太子!”

    皇帝驾崩却秘不发丧,还要大婚照旧,这要被人揭出来,拿来废立足够了!太后和皇后都还在呢!

    韦凝之好笑地说:“怎么劝?太子这么大的人了,妥不妥当他自己不知道?”

    薛筝一怔。

    太子当然知道,太子从小到大都是那样冷静自持的人,比谁都看得清楚明白,可他还是作了这样的选择。

    “他就是想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结果一个个的都跟他作对,现在谁劝他谁就是他的敌人!我可不敢去!”韦凝之提着佩刀凌空比划了两招,呲牙道,“这要换了我,谁劝砍谁!”说着,朝薛筝邀功似地一笑。

    薛筝眼皮跳了跳,用力将他一推:“我爹去劝了!”

    ……

    韦凝之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齐国公带回来了。

    “国公是被架出来的!”韦凝之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薛筝望着紧闭的书房门,心里不太是滋味。

    父亲回府后,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谁都不见,想必深受打击。

    他为相多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辱?

    怎么会到这个地步?还能不能善了?

    “来人!”她突然唤道,“备车!我要出门!”

    韦凝之拉住她:“去找太子妃?”

    薛筝点头。

    太子盛怒,怕是要一意孤行,如今也只有池棠能劝得住太子了。

    韦凝之笑道:“太子妃已经进宫了!”

    ……

    国丧的钟终于还是在皇帝驾崩的次日敲响了。

    薛筝刚松了一口气,便接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没有署名,但她也认得这字迹,毕竟这两年没少见到。

    黄昏,乘车出府,至升平坊。

    魏时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昨天夜里,弑君的嫌犯被人带走了约一刻钟!”

    薛筝震惊看他:“你知道得不少啊!”

    魏时哆嗦了一下,却是往她身边蹭了一点,软语柔顺:“我这眼睛、这耳朵都是为郡君生的,郡君需要我看见,我就看见,郡君需要我知道,我就知道……”

    “行了!”薛筝哭笑不得地推开他,“这种事不是你能知道的,小心惹来杀身之祸!”

    魏时眼巴巴看着她:“郡君护我!”

    薛筝摇头笑道:“你以后少打听这些,凭你这机灵劲儿,明哲保身足够了。”

    “郡君不要阿时了?”魏时泫然欲泣。

    薛筝懒懒道:“我要成亲了。”

    魏时顿时神情鬼祟:“听说萧五郎近日同谢大姑娘走得有点近。”

    薛筝惊讶道:“你不知道我最近同韦凝之走得有点近?”

    魏时不解:“郡君同其他男子走得近不是很正常?”

    薛筝“噗嗤”笑道:“你小心点,韦凝之可不是善类。”

    “哦?那我是什么类?”

    薛筝抬头看了看不知在墙头坐了多久的韦凝之,神色如常地对魏时道:“你回去吧,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这话一说,气氛顿时缓解了许多。

    韦凝之冷冷看着魏时埋头逃走后,将已经出鞘半截的佩刀插了回去,目光转向薛筝,却不说话。

    薛筝笑了笑,道:“你该不是每天监视我吧?怎么到哪儿都被你碰到?”

    韦凝之冷冷一笑:“还会恶人先告状了?”

    薛筝不以为意地朝他招了招手:“下来,我有事拜托你。”

    韦凝之冷哼一声,然后下来了。

    下来了却不走近,隔着一段距离冷冷道:“不先解释一下那个姓魏的?”

    “他是来报信的。”

    “报什么信?”

    “你过来,我告诉你。”薛筝再次朝他招手。

    韦凝之这才朝她走来,一边走,一边冷冷道:“别耍花招——”

    话没说完,便被扑了满怀。

    软玉温香,熏人欲醉。

    “别想蒙混过去!”韦凝之一面圈紧她的腰肢,一面冷着脸警告。

    薛筝轻笑一声,搂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昨夜有人秘密提审秦归——”

    韦凝之目光一震,却没有问是谁。

    “——你将这件事回禀了太子……荐我爹主审弑君案!”

    韦凝之猛地转头看她。

    薛筝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眼下朝中大事,最急最重的有两件,一是皇帝丧礼,二是弑君案。

    但这两件事虽然重要,却与朝政无关,若齐国公揽了其中一件,政务就要放掉一些。

    至于放多少,就要看太子的意思了。

    “这样合适吗?”韦凝之狐疑问道,“你该不是不想嫁了吧?”

    他也不知道太子想让齐国公放下多少,可这件事他来做……那他还娶得到齐国公的女儿?

    “怕什么?”薛筝忍俊不禁,“太子又不会把你供出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韦凝之还是很警惕。

    薛筝笑着亲了一下他的脸:“透风了,我就随你私奔,如何?”

    韦凝之眼睛一亮,随后又露出不解之色:“何必如此?太子也未必知道这件事。”

    薛筝半敛笑容,又扯了扯嘴角,问道:“你看池四是个怎样的人?”

    韦凝之想了想,道:“运气特别好的小姑娘。”

    薛筝嗤笑道:“哪有人总运气好?还不是时时刻刻有人护着!”

    “有人护着也是运气好。”

    “那你看昨天的事,是她运气好还是有人护着?”薛筝问道。

    韦凝之回想了一下,惊讶道:“你是说秦归?”

    甘露殿内就四个人,死了两个,凶器在秦归手里,池四毫发无伤,看起来跟满地鲜血毫无关联。

    “当年池四被姚氏余孽所掳,找回来的时候秦归也在,还断了一指,你说,秦归都能只身闯入禁宫,这样厉害的人,和池四一起落入劫匪手中,他断了一指,池四毫发无伤,为什么?”薛筝自嘲地笑了笑,“太子知道了,也还会顾念几分,要是让秦归说出什么来,就难收拾了。”

    韦凝之沉默片刻,道:“你自己去说不是更好?”

    薛筝翻了个白眼:“我进宫显眼还是你进宫显眼?”

    韦凝之还是不太愿意:“万一薛公知道我告他的状,死活不肯把你嫁给我怎么办?”

    “不是说了私奔?”

    “你要是后悔呢?”

    薛筝抚了抚额:“算了,我找萧五去——”

    “你敢!”韦凝之眯了眯眼,突然将她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里屋,往床上一扔。

    薛筝下意识挣扎起身,却被他捉了手腕,转眼便缚了起来,一看,这厮还真的随身带着那条红绫。

    “给我生个孩子,如何?”他说着,将身覆上,眸光忽然温软。

    薛筝被他压得心跳有些快,清了清嗓子,道:“现在是国丧期间。”

    “那又如何?”他牵起绑着她手腕的红绳,在修长白皙的指间一圈一圈绕着,犹如当初她在指间绕着绑住他的红绳一样。

    “怕么?”他问。

    薛筝摇摇头,轻笑:“能不能先放开我?”

    他笑了一声:“不能——”说话时,手上猛一用力,撕开了她的衣衫。

    不能就不能吧,她和韦凝之似乎就是不能安安静静,但这样……也挺刺激……

    闭眼轻喘,唤了他一声。

    韦凝之没有回应,可能根本听不进去了。

    薛筝不自觉扭腰躲避,轻声道:“韦凝之……你……你轻点……”

    他身子猝然僵住——

    ……

    大行皇帝小殓后,太子拒绝了柩前即位,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婚期延到二十七日孝满后。

    随后,太子于武德殿召见三位宰相,令齐国公薛相主审弑君案,渤海公高相主修皇陵,而政务大权落在了萧相和几位副相手上。

    池长庭可不就是副相之一?

    “太子可真偏心!”她忍不住埋怨,哪怕当着池棠的面。

    池棠怔怔地看着她,轻声道:“殿、殿下说,难为你了。”

    薛筝忽然鼻子一酸,眨了眨眼,硬生生忍了回去,对着池棠嗤地一声笑:“殿下说?”

    池棠别开眼:“是啊,不然还有谁?”

    薛筝冷笑道:“是啊!还能有谁?某些人只会仗着太子的宠爱进谗言罢相让爵什么的!”

    池棠涨红了脸,却将到嘴边的否认忍了回去,深吸一口气,冷漠道:“你说是就是吧!”

    “你——”薛筝下意识起身要去捏她得脸,站起一半,又悻悻坐了回去,“我都知道了!”

    父亲密会秦归谋算池棠的事,在韦凝之进宫报信之前,池长庭和太子就都知道了。

    罢相,让爵,离京,不用池长庭说,太子自己就能想到。

    是池棠劝了太子一句:“宰相退得不体面,也伤了天子颜面。”太子才留了父亲的爵位,也给了辞官的台阶。

    薛筝从太子口中得知这些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大约是造化弄人吧!

    舍不得,也回不去。

    就这样吧……

    从陈留侯府出来,毫不意外地看到韦凝之在门外徘徊。

    韦凝之一见她便箭步上来,皱眉问道:“太子妃可有欺负你?”

    薛筝被逗笑了:“她能欺负我?”

    韦凝之犹疑道:“便是薛公退了,你也还有我!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薛筝听得直笑:“想什么呢?有没有你,都没人能欺负我!”

    韦凝之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邪气一笑:“说得是,只有我能欺负你!”

    薛筝脸一红:“滚!”扭身上了车。

    韦凝之追上问道:“我今天去提亲怎么样?”

    “国丧期间禁止婚假。”

    “可过几天要是薛公知道了我……不让你嫁怎么办?”

    “不是说了,不让就私奔!”

    “现在就私奔怎么样?”

    薛筝听得正笑,忽然眼前一亮,韦凝之掀了车帘进来,不由分说将她捞了出去。

    凌空辗转,落在马背上,如箭离弦般冲出。

    风过耳,送来路人惊喊无数。

    她忽然想起那日绑着俊俏青年纵马入城时,她摸着他的脸调戏道:“跟我回府如何?”

    他依稀回答了一句——

    “好!”薛筝道。

    (薛筝番外终)

第441章 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池棠同何必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后,又想起一茬:“朱师叔说她小时候出山吃过亏后,回去闭关了好多年,一直到两年前才又出来,一出来就遇到我们了!”

    何必道:“可他们出去小聚了……”

    池棠想摔东西。

    手一举,却是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忙又抱了回来。

    黑子吓得直在她膝上顿足,池棠忙安抚地撸了两下,黑子才渐渐安静下来。

    可没人安抚池棠,池棠还是很焦躁!

    朱师叔到底跟杜壑什么关系呢?好着急啊!

    爹爹刚交代她们好好待在家里别乱跑的,不能爹爹回来朱师叔就没了啊!

    瞥见冷脸的郭凉,小声问道:“郭县主,你跟杜县令——”

    “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郭凉丢下一句,跑了。

    没关系你待在这里听半天?

    池棠颇有些恨其不争。

    想了想,起身道:“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我们去接师叔!”

    何必跟在她身旁道:“没有很久吧?好像才出去一刻钟?”

    “一刻钟差不多菜上齐了,正好我也饿了!”池棠坚定地往外走。

    刚走出前厅,便听见一人欣喜喊道:“哎!师侄!”

    池棠转头看去,正见家仆领着一名白衣青年,似乎刚从外面进来。

    那青年面容俊俏,风尘仆仆,三分风流,七分姿态,正是许久未见的魏少游。

    “魏师叔!”池棠高兴地迎了上去,“你怎么过来了?朱师叔给你传信了吗?”

    “不是啊!”魏少游道,“是池师兄派人来找我,让我把定远城的事放一放,过来这边和师妹会合,”往她身后张望了两眼,“朱师妹呢?”

    池棠击掌欢快道:“朱师叔出去了,我带你去找她!”

    ……

    也不知杜壑出于什么考虑,选择在自己家里招待朱弦。

    池棠拉着魏少游气势汹汹赶到时,他们也还没开始吃,听到仆从的回禀,一起迎了出来。

    一着绿袍,清俊内敛;一着青衣,明媚张扬。

    两人又年纪相当,看着竟然有些般配。

    池棠扎心得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朱弦先开了口:“你追过来干什么呢?不是说了吃顿饭就回来吗?”目光往她身后一掠,面露惊诧,“魏师兄?”

    池棠灵机一动,把身后刚跟上来的魏少游拉到前面来,道:“魏师叔来了!一定要来找你!”

    魏少游愕然愣住,随即看到了杜壑。

    “杜二?”他惊讶道。

    池棠心中一沉。

    魏师叔也认识杜壑,难道七天七夜的江湖传闻是真的?

    ……

    “当然是假的!谁跟你传的?这都信?”朱弦鄙夷道。

    池棠不服气:“凭师叔的美貌,别说跪七天七夜,就是七七四十九天,我也信!”

    朱弦面色一缓,点头道:“说得也是。”

    魏少游笑得捶桌。

    刚吩咐完添碗加菜的杜壑回过头也是忍俊不禁。

    池棠对此浑不在意,一心只想了解真相:“所以是跪了几天?”

    “为什么要跪?”朱弦哭笑不得,“七凤谷是什么龙潭虎穴?还要跪了才能进?不能好好走进去吗?”

    这……

    好像有点道理……

    池棠眨了眨眼:“那拜师学艺呢?”

    “没有拜师,也没有学艺!”朱弦道。

    池棠松了一口气,道:“我就说嘛!朱师叔闭关到前年才出来,哪有空认识杜二郎?”

    “怎么没空?”朱弦睨了她一眼,“我是闭关,又不是坐牢,只是不出来行走江湖而已,下山玩玩还不是常有的事?”

    池棠一惊:“所以……真的是七年前就认识了?”

    杜壑点头:“确实如此——”

    七年前,杜壑确实游历至渔阳,因缘巧合结识了下山游玩的朱弦、魏少游以及其他几名七凤谷弟子,并应邀到七凤谷作过客。

    当年杜壑在七凤谷待了有大半年,后来收到家书就走了。

    从那以后,山长水远,没有再碰过面。

    直到去年初冬——

    “……骊山行宫守卫森严,我又不熟悉,差点走错路被抓起来,幸好遇到杜二郎——”说到这里,朱弦感激得以茶代酒敬了杜壑一杯。

    “那个,我——”我爹也去救了你了!

    但这事不好明说,池棠只好在内心呐喊,并借助眼神企图传达给朱弦。

    “你怎么?”朱弦并不能和她心有灵犀。

    池棠撇了撇嘴,端起茶盏转向魏少游:“我敬魏师叔!魏师叔一路辛苦了!”

    魏少游看了她一眼,笑道:“定远到回乐一路倒是不辛苦,节度使府到县衙这一路有点辛苦。”

    朱弦奇怪地问道:“你刚到回乐,这么急着来找我干什么?”

    魏少游正要开口,就听到池太子妃一阵猛咳,忍不住笑了笑,随后神色一肃,道:“我来回乐途中,恰巧遇到五名唐门弟子也从定远到了回乐,已经进了城!”

    朱弦与杜壑俱是变了脸色。

    “来人!速取城门录簿!”杜壑皱眉道。

    池太子妃瑟瑟发抖:“他们会不会有阴谋?”

    杜壑安抚道:“池公临去前诸多交代,城内外也已严加防备,如今又有朱姑娘和魏少侠在,当保太子妃平安无事!”

    池太子妃还是一脸愁容:“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朱弦鄙夷道:“至于吗?太子不都把半副身家都给你了?”

    池太子妃幽幽叹道:“可朱师叔的剑还没找回来——”

    “什么?朱师妹的剑丢了?”魏少游大惊失色。

    武林中人连丢出去的暗器都想着回收,何况随身佩剑?

    朱弦红着脸低下头:“吃菜吃菜……”

    侧过脸暗暗剜了一眼偷笑的池太子妃。

    死丫头!

    ……

    夜半子时,庭户无声。

    西厢门开,一道黑影闪出,融入夜色之中,游走如鬼魅,一一避开节度使府内的明巡暗哨。

    上回把轻功用到这么极致,还是在逃离骊山的时候。

    朱弦没想到在半个自己的地盘上,她还得这么小心翼翼、偷偷摸摸,但……

    还是不要被人看到了——

    “什么人!”

    朱弦刚从屋檐倒卷掉下去推窗,就被人喝破身形,旋即数道寒光闪至,慌忙躲开,心中不由暗骂。

    人都不在,还留这么多守卫?

    屋里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朱弦一面躲闪一面暗骂。

    是亮明身份?还是掩面逃走?

    这是一个问题。

第442章 这样不公平

    是亮明身份?还是掩面逃走?

    这是一个问题。

    但没等朱弦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对面就停了手。

    “朱姑娘?”

    好吧,也不用逃了……

    朱弦轻咳两声,道:“我、我睡不着,出来——”

    话没说完,眼前“唰”的一下,半个人影都没了。

    “出来散散步……”她轻声喃喃。

    一个人站在院中,形单影只,怅然若失。

    晚风微凉,吹得脸上滚烫一片……

    朱弦揉了揉脸,破罐破摔地踹了门进去。

    屋内漆黑一片,只从被踹开的门借了一点微弱月光。

    朱弦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会儿,才隐约看出屋内的陈设。

    池长庭的书房,她只进过吴县太守府那个,不过也没细看,印象中,似乎跟眼前这个陈设差不多,差不多的乏善可陈。

    正屋不过寻常会客布置,但是她到回乐这几天,似乎没听说他在书房会过客,大多在衙门里议事。

    他的书房,好像只有他女儿进来过。

    朱弦突然觉得心口剧烈跳了一下。

    现在她也进来了……

    进来了又怎样?以前在京城,陆家那个大姑娘不也经常出入他的书房?

    朱弦冷哼一声,丢开那些胡思乱想,开始专心找自己的剑。

    池长庭这厮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把剑还给她很难吗?偏这么多天她不问他要,他也不还她,非拖到临走了才暗示她自己来拿。

    干嘛早不暗示?

    要是他在的时候……好像有点过于刺激……

    朱弦掐了一下自己的脸,才把思绪拉了回来。

    虽说书房的守卫都发现是她了,可她还是不好意思点灯,便只摸黑寻找。

    正屋是会客的地方,东屋摆着书案,应该是池长庭平时批阅公文的地方。

    这两间屋子都没有找到。

    剩下的西屋是卧房。

    朱弦在西屋门口站了许久,才抬脚往里走。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纵然没有点灯,也能模模糊糊辨认出床头架子上挂着一把剑。

    她慢吞吞走到床前,取下剑。

    一入手,便知是自己用了十几年的那把。

    她怔怔站在原地,指尖抚过剑鞘上冰冷的雕纹,仿佛还能触摸到他留下的温度。

    池长庭……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把她的剑挂在床头?

    他每日晨起与睡前看到她的剑,心里都在想什么?

    朱弦痴痴想着,不自觉在床上坐了下来。

    手摸到沁了夜凉的床铺,愣了愣,突然跳了起来。

    这、这是池长庭的床!

    惊过之后又生出逆反之心,重新坐了回去。

    池长庭的床怎么了?池长庭又不在,她坐坐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那厮把她的剑挂床头,她找半天都找累了,坐下歇歇怎么了?她还要躺下歇歇呢!

    池长庭要是有意见就出来反对啊!

    看吧!池长庭没反对!

    朱弦理直气壮地抱着剑躺了下去。

    脑袋一碰上枕头,就察觉到了不对,忙弹坐而起,伸手往枕头上一摸,摸到了纸张。

    拿在手里,对着窗眯眼辨认了一下。

    似乎是一封信?

    但是信上的字实在是看不清。

    池长庭人都不在,枕头上放封信干什么?

    总不会……总不会是给她的吧?

    要不要带回去看看?

    可此时她的心里就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心痒得刻不容缓,便直接在屋里找起了火烛。

    火烛不难找。

    找到之后,朱弦刚想点火,又怕屋里有了亮光被人发现。

    想了想,悄悄脱了鞋爬到床上去。

    她放下帷帐,躲进床角,这才小心翼翼点了烛火。(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烛光照亮了信封,上面空白无字。

    翻到另一面,还是没字。

    朱弦捏了捏信封,又掂了掂,似乎是空的?

    枕头上放一个空白信封是什么毛病?

    朱弦见信封没有封漆,便打开伸手进去摸了摸,却摸到了一张薄纸。

    取出一看,脑袋轰然一热,差点把信摔出去。

    纸上有字,行书风流俊逸,有如其人。

    这些没什么,让她想摔信的是信上的内容——

    “若硬枕不适,内侧有软枕。”

    他凭什么就知道她会来!

    他凭什么断定她来了会躺下来!!

    他的枕头适不适关她什么事!!!

    朱弦恨不得立即将信塞回去,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剑也不要了!就当自己没来过!让姓池的计划落空!

    朱弦忿忿想着,但终究没有这么做,因为信还没看完。

    信上只有两句话,第一句让她暴跳如雷,第二句又轻易地安抚了她——

    “昔日所欠,不敢轻忘,枕边有物,暂作抵偿。”

    朱弦愣了愣,拿着烛火去照,果然在枕边发现一个绸布包裹。

    打开一看,却是毛茸茸一团。

    拉出来抖了抖,是件轻软裘衣。

    朱弦轻抚裘衣,出了一会儿神,随后熄灭蜡烛,抱着裘衣躺了下来。

    床的内侧,果然有一只软枕。

    她摸了摸软枕,只觉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脑子里也都是他的身影。

    一件裘衣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池长庭对她一点都不好,总是气她,赶她走,还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

    哎……他到底什么意思?不能说清楚吗?

    一件裘衣,是不是太便宜了?

    这样不公平啊……

    ……

    次日上午,池棠都临完两张帖了,才见朱弦从屋里出来,眉眼恹恹,一脸的没精打采。

    “朱师叔——”池棠喊了她一声,仔细打量了她两下,问道,“没找到剑?”

    朱弦翻了个白眼,不想回答。

    “我爹又欺负你了?”

    “他又不在,怎么欺负——不是,我会被他欺负?哼!”朱弦恼羞成怒。

    池长庭要是在,也是她欺负他!

    嗯?欺负……

    “朱师叔,你怎么脸红了?”池棠好奇地问。

    “你眼花了!”朱弦断然否认,正色走到井边打水。

    池棠忙跑过去拉住她:“朱师叔!这都秋天了,你别用冷水洗漱了,环儿!快给朱师叔端热水来!”

    “江湖人哪儿那么多讲究?”朱弦嘀咕着,捏了捏小姑娘的手。

    哎呀,好软……

    难怪人家说,温柔乡是英雄冢。

    她一定是看在池小姑娘的面子上,才对她爹忍气吞声的!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门口一阵动静,抬头看到夏辉领着一群婢女走了进来。

    朱弦看到婢女们手里捧的东西,眼皮跳了一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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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藏娇介绍:
起初,池棠原想努力振作,扭转前世命运,然后——被她爹搞定了……后来,池棠想查出自己前世死因,找出仇人,然后——被隔壁家大姐姐搞定了……于是,人生就只剩下被隔壁家大姐姐投喂的日子;但是,喂着喂着,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等等!我把你当姐妹,你竟然肖想我爹?!------------------李俨发现一个小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心仪当朝太子,见了他却认不出来;认不出来也就算了,还要把他跟她爹凑成对……又名《人人都想做我继母,我看中的那个却想做我夫君》东宫藏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宫藏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宫藏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